摘要:村口的老槐树下,年久失修的广播喇叭里传来《新闻联播》的片尾曲,李大爷又忙完了一天。这会儿,他正拎着一个塑料袋往家走,袋子里装着从卫生院拿的药和一小把油菜。菜是护士小王塞给他的,说是自家地里刚摘的。
村口的老槐树下,年久失修的广播喇叭里传来《新闻联播》的片尾曲,李大爷又忙完了一天。这会儿,他正拎着一个塑料袋往家走,袋子里装着从卫生院拿的药和一小把油菜。菜是护士小王塞给他的,说是自家地里刚摘的。
李大爷今年六十有八,村里人都叫他”老李”。走路时,他的右腿总要比左腿慢半拍,像是故意在拖延回家的步伐。其实不然,那是十五年前从工地上摔下来落下的毛病。
村里人都知道老李家的故事。原本他跟老伴儿王芳日子过得顺当,儿子在县城一家厂子做技术员,闺女嫁到市里,逢年过节一家人团聚,日子有滋有味。可十五年前,王芳突发脑溢血,醒来后整个右半身都不听使唤,成了瘫痪病人。
“老李,今儿药拿着了?”路过杂货店,老板娘赵姐探出头来。
“嗯,拿着了。”李大爷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一个褪了色的红布钱包,慢慢打开,“我欠你上回那两块钱,这回一起给了。”
赵姐不接,摆摆手说:“哎呀,什么两块钱,你哪记错了吧。”她挤出笑容,眼角的皱纹像折扇一样展开。背后的收音机播着过时的情歌,音量开得很小,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李大爷不依不饶,硬是把钱放在柜台上才走。赵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把那两块钱放进了门口”爱心捐款”的玻璃罐里。罐子上贴着歪歪扭扭的手写字条:“为老李家捐款,您的一点心意,是他们的一份希望”。罐子里已经有了几十块零钱。
李大爷走到家门口,习惯性地在门前的水龙头接了半盆水,洗了洗沾着泥的裤脚。这是王芳还健在时教他养成的习惯,说是不能把外面的脏东西带进屋。现在王芳躺在床上,也看不见他到底洗没洗,但他还是每天坚持。
推开门,屋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味,是药味、消毒水味和老人家特有的那种陈旧气息混在一起。但李大爷早已闻不出来了,这十五年,他的鼻子似乎也慢慢失去了嗅觉。
“芳啊,我回来了。”李大爷放下塑料袋,脱下外套挂在门后的钉子上。钉子旁边是十年前儿子结婚时拍的全家福,照片已经泛黄,王芳还能站着,脸上笑容灿烂。
床上的王芳没有回应,只是眼睛转向门口。她的眼睛还很有神,乌黑发亮,仿佛把所有的生命力都集中在了那一双眼睛里。
“今天去卫生院了,医生说你这药得按时吃。”李大爷走到床前,轻轻抚了抚老伴儿的额头,“再坚持坚持,咱儿子说过段时间要带你去市里大医院看看。”
王芳的眼睛眨了眨,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回应。
李大爷开始忙活晚饭。小小的厨房里,他架起一口锅,把油菜洗净切碎,打了个鸡蛋进去,熟练地翻炒。这道菜是王芳最爱吃的,现在她只能吃些流食,但李大爷还是每天变着花样做,然后用搅拌机打碎成糊状喂她。
“今天赵姐问你呢,说你上回去她店里,看上那条红围巾了。”李大爷一边炒菜一边说,声音提高了些,好让卧室里的老伴儿听见,“过几天咱日子宽裕了,我去给你买来戴。冬天快到了,脖子可不能着凉。”
锅里的菜炒好了,李大爷用平底锅热了剩下的半个馒头,又把昨天剩的稀饭热了热。他的动作很麻利,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隔壁院子里传来小孩子的笑声,是李大爷的邻居王麻子一家。王麻子比李大爷小十岁,有个上小学的孙子,每天放学回来都要在院子里闹腾好一阵。
李大爷端着饭碗走到窗前,透过半开的窗户看了一眼。王麻子正追着孙子玩闹,两人笑得前仰后合。李大爷站了一会儿,扭头对床上的老伴儿说:“王麻子家孙子又长高了,跟当年咱闺女差不多大小了。”
吃完自己那份,李大爷开始细心地喂老伴儿。他把打成糊状的菜用小勺子一点点喂进王芳嘴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喂一个婴儿。
“你看看,这菜护士小王给的,她家地里种的,没打农药,特别新鲜。”李大爷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王芳的嘴角,生怕她呛着。
喂完饭,李大爷帮老伴儿擦了嘴,又把她的枕头垫高了些,让她半靠在床头。这是晚饭后的例行节目——看电视。电视是儿子三年前买的,说是什么智能电视,能看好多节目。但李大爷只会按遥控器上的开关和几个数字键,每天晚上定时收看本地台的新闻和一部老电视剧重播。
“今天镇上来人了,说是要搞什么精准扶贫,问咱家情况。”李大爷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拿着报纸擦着老花镜,“我跟他们说咱家挺好的,不用操心。咱不能老麻烦政府,人家还有比咱更困难的呢。”
王芳眨了眨眼睛,目光中似乎有一丝责备。
“哎呀,我知道你想说啥。”李大爷笑了笑,把擦好的眼镜戴上,“你放心,儿子每月都按时给钱,咱不会拖累人家的。再说了,我这身体还硬朗着呢,能照顾好你。”
夜色渐深,电视剧演到一半时,李大爷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发现王芳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关掉电视,帮老伴儿调整了一下姿势,防止她压到手臂。
然后,他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沓医药单据和药品说明书。李大爷戴上老花镜,借着台灯的光一张张看过去,把金额记在一个发黄的笔记本上。记完后,他翻到本子最后一页,那里密密麻麻地记着每月的收支。
“这月又超了。”李大爷喃喃自语,手指划过那些数字,皱起眉头,“得想办法省点。”
他合上笔记本,起身去看了看老伴儿,确认她睡得安稳后,才回到自己的小床上。那是一张单人床,放在房间角落,床头挂着一个塑料袋,装着一些零碎物品——老花镜盒、创可贴、一小瓶风油精。
睡前,李大爷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是他和王芳的结婚证。翻开内页,年轻时的两人照片依然清晰,笑容灿烂。李大爷看了一会儿,轻轻亲了一下,又小心地放回枕头底下。
第二天一早,李大爷起床时发现王芳发烧了。他慌了神,赶紧去叫隔壁的王麻子帮忙,两人合力把王芳送到了镇卫生院。
“李大爷,嫂子这情况有点复杂。”医生看完检查结果,皱着眉头说,“肺部有感染,得住院打几天针。”
李大爷点点头:“那就住院吧,大夫,您尽管治。”
“住院押金得交五千。”护士小王小声提醒。
李大爷愣了一下,从兜里掏出那个红布钱包,里面只有几张零钱。他的手有些发抖:“能不能先欠着?我回去拿钱。”
护士长打断了小王:“李大爷,您先别着急,咱先办住院,钱的事情好说。”
下午,王芳住进了卫生院的普通病房。李大爷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眼睛红红的,不知是没睡好还是哭过。
“大爷,您回去休息一下吧,这边有我们照顾着。”小王劝道。
李大爷摇摇头:“没事,我不累。她这人啊,睡觉不踏实,我得看着点。”
就这样,李大爷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王芳的烧退了,但医生说还得观察几天。李大爷每天早出晚归,回家拿换洗衣物,又急匆匆赶回医院。
第四天早上,镇长周文突然来到医院。他四十出头,穿着笔挺的西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李大爷,身体怎么样?”周镇长拉了把椅子坐到病床旁。
李大爷连忙站起来:“镇长来了,我挺好的,就是她病了。”
周镇长看了看病床上的王芳,点点头:“大爷,有个事跟您说一下。镇上这两天组织了个募捐活动,乡亲们都很关心您和王大娘的情况,一共筹了差不多十万块钱,想帮您减轻一下负担。”
李大爷愣住了,嘴唇颤抖着:“这…这不太好吧?我们不缺钱…”
“大爷,这是乡亲们的心意。”周镇长打断他,“再说了,您照顾嫂子这么多年,大家都看在眼里。这点心意,您就收下吧。”
李大爷坐回椅子上,低着头不说话。许久,他才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那…那就谢谢乡亲们了。”
周镇长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对了,还有这个。是前几天从市里转过来的,说是给您的。”
李大爷接过信封,上面没写寄件人,只有他的名字和地址。他有些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张打印纸和一份公证书。
“这是…什么?”李大爷的手有些抖。
周镇长凑过来看了一眼:“好像是…遗嘱?”
李大爷戴上老花镜,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我,林慧珍,为周口市第一人民医院护士长,在此立下遗嘱。我于2008年因车祸被送往县医院,当时右腿粉碎性骨折,生命危在旦夕。是李大爷在医院门口发现了我,并第一时间将我送往医院,挽救了我的生命。
十五年来,我一直心存感激,却因工作繁忙未能当面致谢。如今我因病即将离世,特立此遗嘱,将我在周口市的一套住房(70平米)和存款(约五十万元)赠予李大爷夫妇,以表感谢之情。
望李大爷收下这份心意,祝愿您和王大娘健康长寿。
立遗嘱人:林慧珍 2023年8月15日”
李大爷读完,手中的纸”啪”地掉在地上。他呆呆地坐着,像是被雷击中一般。
“李大爷?您没事吧?”周镇长关切地问。
“林…林护士长?”李大爷喃喃自语,“我…我记不起来了…”
周镇长拾起地上的遗嘱和公证书,仔细看了看:“公证是真的,这房子和钱确实是给您的。您不记得救过这个林护士长?”
李大爷揉了揉太阳穴:“那年我去县医院给她看病,路上碰到一起车祸,我就帮着把人送到医院了。当时我也没多想,谁遇到都会这么做啊…”
“大爷,您这是积德行善啊!”周镇长拍了拍李大爷的肩膀,“这下好了,您和嫂子的后半辈子有着落了。”
病床上的王芳似乎听懂了什么,眼中闪烁着泪光,嘴角微微上扬。
李大爷回过神来,走到床边握住老伴儿的手:“芳啊,你听见了吗?咱们可以去市里住了。那边医疗条件好,说不定你的病…”
话没说完,李大爷的声音哽咽了。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周镇长识趣地起身:“李大爷,您和嫂子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李大爷点点头,等周镇长走后,他靠在病床边,轻声对王芳说:“芳啊,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的安排?那年要不是你生病,我也不会去县医院,也不会遇到那场车祸,也就不会救那位林护士长…”
王芳的眼睛眨了眨,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别哭,别哭。”李大爷连忙用袖子帮她擦泪,“以后咱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第二天,消息不知怎么传开了,卫生院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村民,都是来看望李大爷夫妇的。赵姐带着自家做的饺子,王麻子提着几斤新鲜水果,就连平时不怎么来往的村支书也来了,带着一束花。
护士小王在一旁看着,悄悄对护士长说:“李大爷可真是个好人啊,这下终于有好报了。”
护士长点点头:“是啊,他照顾嫂子这么多年,从来没听他抱怨一句。要换了别人,不知道早就…唉,老天有眼啊。”
病房里,李大爷坐在床边,给老伴儿讲着市里的情况:“芳啊,听说那边的公园可大了,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天天推你去那儿散步。还有菜市场,听说比咱们这儿的便宜,东西还新鲜…”
王芳静静地听着,眼中满是笑意。屋外,春天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暖而明亮。
一个月后,李大爷真的带着王芳搬到了市里的新家。那是一套小两居,离医院很近。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李大爷在阳台上摆了几盆花,就像当年在村里的院子一样。
李大爷每天推着轮椅带王芳去附近的公园,两人晒着太阳,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时候,他会给老伴儿讲些市里的见闻,有时候只是安静地坐着,享受着难得的平静时光。
村里的乡亲们偶尔会来看望他们,带着自家种的蔬菜和水果。每次来,李大爷都会热情招待,仿佛那十万捐款和遗产都不存在一样。
一天傍晚,李大爷推着王芳从公园回来,路过一家服装店。橱窗里陈列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很像当年赵姐店里的那条。
李大爷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转头对王芳说:“芳啊,你看那条围巾,跟当年赵姐店里的那条像不像?我去给你买一条?”
王芳看着橱窗,眼睛眨了眨,似乎在点头。
李大爷笑了,推着轮椅进了店里。几分钟后,他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精美的包装盒。
“店员问我买这个做什么,我说给我老伴儿买的。”李大爷一边走一边说,“他们都笑了,说现在还穿这个呢。我说,我老伴儿就喜欢这个,管他时髦不时髦。”
回到家,李大爷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取出那条红围巾,轻轻围在王芳脖子上。围巾的质地很柔软,颜色鲜艳,衬得王芳的脸色也红润了些。
王芳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了这十五年来最明显的一次笑容。
夜深了,李大爷坐在床边,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天的见闻。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渐暗下去,只剩下几盏路灯还亮着。
“芳啊,”李大爷忽然正色道,“你知道吗?咱得到这么多人的帮助,我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我想啊,等你身体再好一点,咱们就用这些钱做点什么,回报社会。你说,开个小店怎么样?专门帮助那些和咱们一样的老年人…”
他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计划,直到发现王芳已经睡着了。他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晚安,芳啊。”李大爷轻声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窗外,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空,洒下柔和的银光。在这光芒中,一对相守一生的老人正安详地睡去,迎接着他们人生中崭新的一章。
而在村子里,赵姐店门口的那个玻璃罐依然摆在那里,只是罐子上的纸条换了:
“为有需要的人捐款,您的一点心意,是他们的一片希望。”
罐子里,又多了几张崭新的钞票。
来源:番茄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