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屋檐下的那盏灯泡忽明忽暗,照着我门前堆积了三天的快递盒子。侄子小磊站在门口,拖着个普普通通的行李箱,脸上带着点犹豫。
屋檐下的那盏灯泡忽明忽暗,照着我门前堆积了三天的快递盒子。侄子小磊站在门口,拖着个普普通通的行李箱,脸上带着点犹豫。
“大伯,我能在你这住几天吗?”
我愣了一下。小磊平时在大学城那边租房子住,来我这边得倒两趟公交。他上次来我家还是去年春节,那时候他妈——我大嫂还在。
“咋了?租的房子到期了?”我赶紧接过他的行李箱。
“没,就是…学校装修,灰太大。”小磊低着头,把手机塞进裤兜里。
我没多问。小磊上大三了,大学生有自己的事。何况,我这个光棍大伯住的地方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住吧,正好家里那破空调昨天又坏了,你大学不是学电子的吗?”我提着他的箱子进屋,脚踢开门口昨天没收拾的塑料袋。
我家在老旧小区的顶楼,60平小两居,客厅堆满了各种东西——前年买的跑步机(上面挂满衣服),去年过节发的土特产礼盒(打开了一半),还有我闲着没事收集的啤酒瓶盖(攒了小半桶)。
小磊把行李放在沙发边,目光扫过客厅,停在了墙上那张全家福上。照片里他爸我大哥揽着大嫂的肩膀,小磊那时候还在上初中,又瘦又小。照片的玻璃框上积了层灰,我有时候都忘了擦。
“饿不饿?刚好我下了面条。”我从厨房端出一锅面,汤勺插在里面,还冒着热气。
“大伯,你还在用这个碗啊。”小磊指着桌上那个磕了边的老瓷碗,上面印着褪色的北京奥运会标志。
“用习惯了,换了还不顺手。”我把面条倒进碗里,面条上漂着几片超市买的榨菜。卤蛋已经放凉了,但我也懒得热了。
小磊安顿下来后,我给他腾出了小房间,那是原本准备给我儿子用的,但最后也没要上。房间里的电脑桌上放着我十年前攒的台式机,显示器厚得像砖头,电脑主机盖子掉了一角。床头柜上放着几本发黄的《读者》杂志,角落里竖着两根钓鱼竿,已经落满灰尘。
“大伯,这房间可以啊,朝南的。”小磊站在窗户边上,窗外是别人家的晾衣杆,一件褪色的背心在风中摇摆。
“住着吧,别嫌脏就行,我平时也不收拾这屋。”我拍了拍小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那是去年大嫂送我的,说是什么新材料,不捂汗。
第一晚小磊睡得早,我在客厅看完《天下足球》节目,回卧室前看了眼他房间,门缝里没有光亮,但隐约听到他小声说话的声音。年轻人嘛,谈恋爱了吧,跟女朋友煲电话粥。想当年我跟他大婶也是——算了,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
第二天我上早班,回来时小磊已经炒了两个菜等着我。青椒炒肉和西红柿炒鸡蛋,家常菜,但比我自己对付的要好得多。
“你会做饭啊?”我有点惊讶,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啤酒。那个啤酒杯是单位搞活动发的,底部印着”积极向上”四个字,杯壁已经有了几道裂纹。
“我妈教的。”小磊说完就闭上了嘴。
饭桌上我们都不怎么说话。窗外邻居家的狗叫个不停,电风扇转了一半又卡住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懒得修,就拍了两下,又转起来了。
“大伯,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不?”小磊突然问我。
“啥东西?”
“就是…hobby,爱好。”
“钓钓鱼,看看球,挺好。”我夹了一筷子青椒。
“那我妈呢?她有什么喜欢的?”
我筷子一顿。大嫂去世才八个月,还没到周年。她走得不算太痛苦,但也没那么安详。临走那天,医院的呼叫器响了三遍,才有护士过来。
“你妈啊,她喜欢听歌,特别是那个谁,周什么…华,对,周华健的歌。”我喝了口啤酒,“她年轻时候跳舞可好了,咱们单位联欢会,她领舞,我在后边打鼓。”
小磊点点头,又问:“大伯,你们年轻时候是怎么认识的?”
这话题有点远了。我放下筷子,手指在啤酒杯上划了几下。
“认识?那得从你爸说起。当年咱们车间有个篮球队……”
我聊起了往事,小磊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说到一半,他突然掏出手机,我以为他不耐烦了,结果他说:“大伯,你等下,我去拿点东西。”
他跑到房间里,拿出一个小录音笔,放在桌子上,然后对我说:“你继续说。”
“你这是干啥?”我有点莫名其妙。
“学校作业,要搜集一些…生活故事。”他解释道,眼神有点闪躲。
我没多想,接着讲起年轻时候的事。风扇吹着我后脑勺的汗,邻居家的狗终于不叫了,楼下有人在骂街,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上来。
那晚之后,小磊经常找我聊天,问这问那,都是些家常事。像是小时候他爸妈吵架的事,像是我们年轻时候一起去北戴河旅游的事,甚至问到我和大嫂年轻时候的矛盾——对,那时候我们也有过不愉快,谁家没有呢?
有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路过小磊房间时,透过没关紧的门缝,看到他坐在床上,耳朵上夹着耳机,手里摆弄着那个录音笔。看样子他在回听白天录的内容,时不时还做些笔记。我本想敲门问问,但想着年轻人有自己的事,就没打扰他。
第三天晚上,我加班回来晚了,小磊已经睡了,厨房里给我留了饭。我蹑手蹑脚地洗漱完,经过他房间时,又听到他在小声说话。这次我停下来,仔细听了听。
“妈,你还记得大伯说的事吗?就是你们去北戴河那次……”
我愣住了。他在跟谁说话?大嫂已经走了。是在打电话吗?这么晚了?我轻轻推开一点门缝,就看到小磊一个人坐在床上,面前放着手机和那个录音笔,正对着空气说话,好像在跟什么人交谈。
“……大伯说你当时穿着红格子裙子,踩到了海里的螃蟹……”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该不会是想他妈想疯了吧?我急忙推门进去,门吱呀一声,小磊像是被吓到了,慌忙收起手机和录音笔。
“大伯!你…你回来了啊。”他的脸有点红。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我问他。
“没,没跟谁说话,我在复习…对,复习功课。”他手忙脚乱地整理床上的东西。
我看了看四周,没见到什么课本,但也没多问。年轻人嘛,可能有什么秘密。我记得大嫂生前说过,小磊上大学后变得有点内向,不爱跟人交流。也许这是他的某种发泄方式?
“饿了没?厨房有饭。”我只是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关上了门。
但从那天起,我开始留意小磊的举动。他白天看起来很正常,该吃吃该喝喝,还帮我修好了厨房的灯管(那灯管闪了有半年了,我一直没修)。可到了晚上,他就会躲在房间里,摆弄那个录音笔,然后自言自语,好像在跟什么人对话。
有一次我在他房门外站了好久,才听清他说的话:“妈,大伯今天给我看了你们的老照片,你知道吗,他把你送他的围巾还留着,都十五年了……”
我心里一沉。这孩子是不是因为他妈走得太突然,心理出了问题?大嫂生前最疼他了,虽然嘴上总是批评他这不行那不好,但其实什么都依着他。记得有次小磊高中考试没考好,大嫂当着我们家人的面批评他,可转身跟我说:“其实已经很好了,就是怕他骄傲,才说他几句。”
这种不安持续了几天,直到一个周末的早上,我起来想去钓鱼,结果发现小磊不在家。他的背包也不见了,房门开着,床铺整整齐齐。我拨了他的电话,没人接。刚想着要不要报警,手机响了,是小磊发来的短信:
“大伯,今天有点事,晚上回来。别担心。”
我放下心来,但又觉得奇怪。这孩子这些天住在我这里,好像总有什么心事。莫非真是因为想他妈?我看了眼日历,才发现下周就是大嫂的生日了。虽然人已经不在了,但日子还是要过的。
我决定去小磊房间看看,也许能找到些线索。推开门,房间收拾得挺干净,床头还放着我那本老旧的《钓鱼技巧》,被翻到了有关夏季钓鱼的那一章,书角向内折了一下,那是我多年前的记号。那本书我都忘了什么时候买的,上面的墨水都有点褪色了,没想到小磊还翻看了。
桌上散落着几张纸,我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写着几个时间点:
“北戴河旅行 - 1995年夏天” “大伯修车厂工作 - 1998年” “妈妈得奖那次 - 2005年10月”
再往下看,是一串串问题:
“妈妈最喜欢的歌?” “妈妈年轻时候想做什么工作?” “大伯和妈妈第一次见面的情况?”
我开始明白了什么。翻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U盘,标签上写着”妈妈的声音”。还有一张照片,是大嫂年轻时候的样子,穿着那条红格子裙子,站在北戴河的沙滩上,笑得特别灿烂。照片已经有点泛黄了,是从我们家那本老相册里取出来的。
我坐在小磊的床上,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半年多来,谁都以为这孩子走出来了,上学、生活都挺正常。却没想到,他心里一直记挂着他妈。
晚上七点多,小磊回来了,手里提着几个袋子。看到我坐在客厅等他,他愣了一下。
“大伯,你…没去钓鱼啊?”
“钓了半天,没口,回来了。”我放下手中的茶杯,那是我用了十几年的杯子,杯把已经掉了,但我习惯用没把的那一侧喝水。
小磊把袋子放在茶几上,我看到里面有个蛋糕盒子。
“大伯,我有事想跟你说。”他坐下来,表情有点严肃。
“你妈生日要到了。”我平静地说。
小磊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你知道了?”
我点点头:“我今天看到你房间里的东西了。”
小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长出一口气:“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
“什么惊喜?”
他打开背包,拿出那个录音笔和一个小喇叭:“我这些天在做一个东西,用AI技术合成妈妈的声音。我没有妈妈的录音,所以一直在收集关于她的信息,尤其是她说话的特点、用词习惯。”
我有点懵:“这…这能行吗?”
“我在学校研究生物声学和AI语音合成,这是我的毕业设计。”小磊解释道,“我想让妈妈的声音回来,哪怕只是一段简短的话。下周是她的生日,我想……”
他的声音哽咽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大男孩哭,即使是在他妈的葬礼上,他也只是站在那里,眼睛红红的,但一滴泪都没流。
“我收集了很多关于妈妈的信息,尤其是您讲的那些事。您说妈妈说话时总喜欢加’你看看’这个口头禅,还有笑起来有点鼻音……”
他接着说:“我每天晚上都在试着用这些特征训练AI模型,想让它说出接近妈妈的声音。我…我只是想在她生日那天,让她的声音再出现一次。”
屋里很安静,只有电风扇”呼呼”地转着。楼下有孩子在放鞭炮,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上来。阳台上的仙人掌开了花,那是大嫂生前养的,我一直没敢扔。
“你成功了吗?”我问。
小磊摇摇头:“还差一点,但我带了设备回来继续调试。大伯,您…您能再多讲些关于妈妈的事吗?尤其是她说话的习惯、语气。”
我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的侄子,突然明白了这些天他为什么总是录音,为什么总是问那些看似随意的问题。不是什么学校作业,而是想把他妈的声音找回来,哪怕只是一个仿制品。
“行。”我简单地应了一声,然后站起来,走到那张全家福前面,擦了擦上面的灰,“来,我给你讲讲你妈妈二十岁那年,去北京比赛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小磊一起整理关于大嫂的记忆。我翻出了老相册,里面有她年轻时候的照片;找出了她用过的围巾,那是她最后一个冬天织的;甚至还有她的字迹,写在一张老购物单上,歪歪扭扭的,最后还画了个笑脸。
小磊把这些都记录下来,每晚都在调试他的程序。有一天深夜,我被一个声音惊醒——那声音像极了大嫂,带着她特有的口音,叫了一声”小磊”。我以为是在做梦,直到听到隔壁房间小磊激动的声音:“成功了!大伯,成功了!”
我冲进他房间,看到他坐在电脑前,眼睛里闪着泪光。电脑上的波形跳动着,喇叭里传出的声音,真的很像大嫂。
“再…再试一次。”我有些发抖地说。
小磊点点头,按下了键盘。喇叭里传出了声音:“小磊啊,你看看,妈妈多想你啊。”
那声音不是完全一样,但那语气、那停顿、那微微上扬的尾音,都像极了大嫂。我觉得眼睛有点湿,赶紧用袖子擦了擦。
“大伯,您觉得…像吗?”小磊期待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生日那天,我们在家里摆了一桌菜,都是大嫂爱吃的。我甚至找出了她最爱的那瓶老白干,已经开封很久了,但还留着半瓶。小磊在电脑上做了最后的调试,然后对我说:“大伯,准备好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小磊按下了播放键,房间里响起了大嫂的声音——不,是像大嫂的声音:“亲爱的家人们,今天是我的生日,真高兴能和你们在一起。小磊,妈妈看到你长大了,变得这么能干,真为你骄傲。老李,你要照顾好自己,别总是不修那个空调……”
声音继续着,仿佛大嫂真的在这里,和我们说着话。小磊偷偷抹着眼泪,我假装去厨房拿东西,其实是不想让他看到我哭。
声音最后说道:“我爱你们,永远爱你们。”
然后,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晚上,小磊要回学校了。他说还有作业要做,但我知道他是想给我一些空间。临走前,他把那个U盘交给我:“大伯,这个给您留着。想念妈妈的时候,可以听听。”
我接过U盘,摸了摸他的头,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好好学习,你妈会为你骄傲的。”
送走小磊后,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外面下起了雨,打在窗户上”哒哒”作响。我拿出那个U盘,插进电视机的USB接口里。
电视屏幕亮起来,不只有声音,还有画面——是大嫂年轻时候的照片,配着她的”声音”,讲述着我们的故事。原来小磊不只做了语音合成,还做了一个小视频,把照片、故事和声音都串了起来。
最后一张照片是大嫂生病住院时拍的,虽然消瘦了许多,但笑容依然温暖。配音说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爱着你们。”
我静静地看完整个视频,然后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层中钻出来,照在那盆开花的仙人掌上。我拿起手机,给小磊发了条信息:
“明天去钓鱼,带上你的录音笔,我还有很多关于你妈妈的故事要讲给你听。”
发完消息,我看着远处的天空,仿佛能听到大嫂在说:“老李,你看看,这孩子多有出息啊……”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那块一直堵着的石头,似乎轻了许多。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