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德福蜷缩在霉味刺鼻的土炕上,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搪瓷痰盂里凝成一汪银水。胃部的绞痛像有把钝刀在搅动,他听见院里的板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奶奶裹着油布蓑衣冲进雨幕,鬓角的白发沾满草屑。
一、苦艾酒(1988年)
李德福蜷缩在霉味刺鼻的土炕上,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搪瓷痰盂里凝成一汪银水。胃部的绞痛像有把钝刀在搅动,他听见院里的板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奶奶裹着油布蓑衣冲进雨幕,鬓角的白发沾满草屑。
"县医院新来了个留洋大夫。"奶奶用树皮般的手掰开他咬出血的嘴唇,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本能地抗拒那杯摇晃的白酒,却在闪电劈开夜幕的瞬间,看见奶奶浑浊瞳孔里燃烧的执念。液体灼烧喉管的刹那,他恍惚看见自己变成泡在药酒里的蜈蚣。
六年的板车辙痕在这个雨夜终结。当呕吐物里混着黑血块坠落时,李德福摸着不再翻涌的胃部,第一次意识到命运是个荒诞的魔术师——救命的毒药从此成了他的续命符。
二、铜锁记(1995年)
山雀在竹篾笼里扑棱翅膀,李德福盯着堂屋供桌上的龙凤烛。蜡烛淌下的红泪在玻璃罩里结成珊瑚状的痂,像极了信用社贷款合同上的红手印。弟弟蹲在门槛上卷烟,烟丝碎屑落在青砖缝里:"哥,翠芬家要两头猪当聘礼。"
深秋的晨露打湿他翻山穿的千层底,四天三夜的跋涉让新买的涤纶中山装挂满苍耳。当看见十八岁的翠芬蹲在溪边捶打靛蓝土布时,她辫梢的山茶花让他想起奶奶供奉的送子观音——都是蒙着香灰的虚幻。婚宴上信用社主任醉醺醺地拍他肩膀:"德福啊,这媳妇可是用国家钱袋子换的。"
三、流水线(1999年)
惠州电子厂的排气扇在头顶嗡嗡旋转,李德福盯着传送带上流淌的银色元件。流水线的速度比老家的板车快百倍,他总在焊接电路板时产生错觉,仿佛自己也是流水线上的零件,被烙铁在太阳穴烫下看不见的条形码。
翠芬在隔壁车间给BB机外壳贴标签,她的蓝工装总带着婴儿的奶香。大女儿出生那晚,他在产房外喝了半瓶九江双蒸,护士抱着襁褓出来时,他正对着"生男生女都一样"的标语发呆。月光把标语牌的铁框影子烙在他背上,像道永远卸不下的枷锁。
四、炭笔画(2010年)
出租屋的节能灯管在女儿作业本上投下青白的光。李德福摸着汇款单上"美术集训费"的字样,劣质白酒在胃里烧出个窟窿。小女儿蹲在塑料凳上画速写,炭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让他想起老家晒谷场扬麦的动静。
"爸,美院附中的石膏像比真人大两倍呢。"女儿把画纸转过来,阿格里巴的石膏像眼睛里落着苍蝇尸体。他突然抢过酒瓶砸向墙壁,飞溅的玻璃渣在女儿小腿划出血线。深夜里他跪着收拾残局,发现那张染了酒渍的素描,炭灰混着酒精在阿格里巴脸上晕开,像哭花的妆容。
五、月光酒(2021年)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李德福攥着环卫工报名表的手在颤抖。护工值班室飘出失禁老人的酸腐味,他突然看清自己布满老年斑的手——这双手组装过三千六百台手机,给垂死者换过尿垫,此刻却在报名表上抖出蝌蚪状的墨迹。
月光从民工公寓的防盗窗钻进来,在茶几的牛栏山酒瓶上折出菱形光斑。手机屏幕亮起女儿的信息:"素描联考全省第49名"。他摸索着去抓酒瓶,突然看见三十四岁那夜的搪瓷杯倒影在酒液里晃动,杯壁的牡丹花纹正片片剥落。
终章、未完成
房东踹开门时,电视里在重播冬奥会开幕式。各国代表团的笑脸在雪花台中旋转,与沙发上僵硬的躯体构成荒诞的蒙太奇。法医翻开李德福紧握的左手,掌心粘着半截炭笔,笔芯在尸斑上画出一道未完成的抛物线——像三十四岁那夜呕吐的轨迹,又像女儿画册里永远够不到的美院穹顶。
警车鸣笛惊飞了窗外麻雀,某片羽毛飘落在茶几的存折上。数字"7983.65"在晨光中渐渐模糊,恍若当年婚宴上龙凤烛淌落的红泪,终于在这个立春的清晨凝结成琥珀。
来源:诚梦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