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和姐姐是一起被卖进青楼的,可她冰清玉洁,我就是卑贱到尘埃里的妓子。
图文转载网络如有冒犯请联系删除
我和姐姐是一起被卖进青楼的,可她冰清玉洁,我就是卑贱到尘埃里的妓子。
直到有一天,有个人说要给我赎身。
1
我养了只猫,橘白猫,又胖又嗲,爱围着我的脚打转。
我把猫抱着,被商言拦住。他眯着眼,有些嫌弃的样子。
「不准把猫带着,我讨厌到处乱飞的毛。」
我笑着去蹭他,「可是你在我榻上的时候不是还摸了猫吗?」
商言冷着脸,将我推开了些。我转头一看,姐姐也收拾好了东西。正一脸平静地站在门口,细长的眼睛耷拉着。并不看商言,只是淡淡吩咐。
「可以把东西拉走了。」
商言听她说话就笑了,那双总是沁着霜雪的眼睛温和了。
他总说我下贱,我觉着他比我还贱呢。起码我有权有势的话是不会去热脸贴人冷屁股的。可商言不这么觉得,他夸赞姐姐出淤泥而不染,不像我天生的下贱坯子。
我抱着猫跟在他们后面,「真的不能带着猫吗?」
商言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不准。」
随即追着姐姐走远了,我等他们不见人影了。才偷偷抱着猫窝在了最后一辆马车,真可怜,我的猫和我一样不讨人喜欢。
到了安置的宅邸,最大的一间院子自然是要给姐姐的。我分到了偏院,只是就算再偏也比揽月楼的好。
起码这里不会半夜有醉醺醺的男人爬进被窝。
商言照例在姐姐那碰了壁,于是摸进我的屋子。压到了猫的尾巴,发出一声凄厉地叫。
猫跳下床,朝他哈气。商言捏着我的下巴让我管好猫。
我去解他的腰带,说话又喘又急:「您跟个畜生计较什么啊?」
商言捏我的下巴,急躁了,胡乱亲着脸颊。
「你们姐妹真是极端,一个如高岭之花,一个低贱如脚下尘埃。」
我并不觉得难过,这样的话我听多了。好像我生来就是个贱皮子似的,我不反驳,我要活。
我生得没有姐姐好看,老鸨舍不得伤了她的脸。打起我来却是皮鞭子沾盐,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在小黑屋挨过一顿后我就把姐姐的话忘了个精光,什么贞洁比天大,去他娘的,我可不想挨打了。
我顶着一身的伤,小嘴一抿就是两个漂亮的酒窝。迷得那些男人五迷三道,这下好了,老鸨夸我是个摇钱树。姐姐骂我,脸都被丢尽了。
我指着揽月楼的门牌:「进了这地方还要什么脸面啊!」
我错了,姐姐还是有些资本的。
她生得实在漂亮,那些书生写的酸诗厨房直呼烧不完,根本烧不完。
尤其那双眸子,就像蒙了水雾的江南山水画。黑白分明里满是写意缥缈,便是世上最负盛名的画师也难以丹青绘就。
老鸨说了,姐姐跟我不一样。达官贵人那都碰不到她的脚尖,只有云端之上的皇族才配染指。
所以姐姐只需要安静地坐着,弹弹琴唱唱歌就可以把我比成一坨狗屎。
我羡慕死了,那些人得不到姐姐就缠着我喝酒。我和他们一样喝得醉醺醺,然后朦胧着眼睛看台上的姐姐。想象像她一样光芒万丈,是不是就可以不做这些肮脏的事。
可人终究是不同的,我沉溺在声色之中。看着姐姐走下来,眼神轻蔑,像是看什么肮脏东西。
「你就不能有点骨气吗?」
每到这个时候,我那早就碎成渣渣的自尊就会死灰复燃。僵硬地挺直背,局促不安地看着姐姐。
可是姐姐是不愿意看我的,我实在太没骨气,一顿鞭子就屈服了。
我想推开这些和我一起喝酒的人,可等姐姐走后老鸨就会安排那些得不到姐姐的人来我这。
那些豪掷千金却始终不能一亲芳泽的人,心中会有扭曲的欲望与怒火。
而我,毕竟是她的妹妹。有着相似的容颜,尽管一个冷艳如霜,一个妖娆风骚。
我的自尊又碎成了渣渣,早就烂得一塌糊涂。
可人活着,总会有转机不是吗?
那个可以开出老鸨满意价码的人出现了。
2
商言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九天玄女那样的人物的。直到他看到了姐姐的洛神舞,当即为之倾倒。
可姐姐只当他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她施施然行礼。而后矜持地拉开了距离,不卑不亢道:「公子, 晚卿只做正妻。」
一个青楼女子说只做正妻,这是多大的口气。可是周围的男人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女子实在是太清高了。身处如此污浊的环境却能不受污染,简直比大丈夫还大丈夫。
商言眼里的欣赏掩藏不住,微微一拱手:「是在下唐突了佳人。」
姐姐微微一笑,翩然离开只留下一缕浅淡的昙香。
周围人纷纷夸赞,什么端庄自矜,风华绝代。每到这时,我都会被拉出来做对比。然后众人惊讶,哇,真是好大一坨狗屎!
气死我了,一群疯子!
商言是皇族,出手简直壕无人性。礼物把姐姐的房间堆得跟山一样,饶是如此姐姐也没有心动。
如果刚才可以说是欲擒故纵,那现在在这么一大堆财富面前还可以不动如山那就是真的清高了。
商言并不着急,绝色佳人嘛,是有点矜持在身上的。
老鸨就不如姐姐沉得住气,生怕这位爷跑了。忙不迭把我推出去,我能和姐姐比吗?姐姐满身书香,我满身铜臭。商言自然不会多看我一眼,只是我那天实在困顿,没忍住打了个哈欠。那双洇了水色的双眸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商言心头一动就把我包了。
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只让自己被吊着。得有个陪跑的,让姐姐知道自己是有压力的。
我被几个婆子来来回回涮了七八遍,浑身刷的通红才被送上商言的床。
我使尽浑身解数,饶是商言那样有定力的男人也掐着我的腰骂我是个妖精。
吃饱了心情好,商言揽着我:「想要什么赏赐?」
我眼睛一亮,「想要红宝石嵌花丝金镯一对。」
商言懒声笑了:「你知道你姐姐问我要了什么吗?一本古籍。」
我撇撇嘴,「人贵有自知之明,和姐姐比,我配吗?」
商言笑得大声了,捏着我的脸。
「你倒是聪慧。」
猫从窗子翻进来,爬上床。商言伸长手臂摸了两把,沉沉睡去。
我彻底闲了下来,有了商言的命令再也没有别人敢骚扰我。他明明可以直接把姐姐带走,却偏偏要得到她的心。知道姐姐喜欢音律,费劲巴拉弄来一把古琴献宝去了。
我忽然闲下来,整日地不是撸猫就是嗑瓜子。要么就去推几把牌九,这群畜生肯定是出千了,不然怎么会每把都输。
偶尔会碰到商言一个人从姐姐院子里出来。衣服一丝不苟,一看就是啥事没做。
他不说天天跑,也是三天一次的频率。如此还没能拿下,姐姐还真是有定力。我看他跑得累,毕竟拿了他的钱。便开口让商言来我这喝杯茶。
没什么好茶,我是个财奴。就是蒲公英泡的,我寻思商言应该挺上火的。
大概商言也觉得这钱花的冤,当晚就在我这留宿了。
床榻上我抱着他的腰,求几句温言细语。
「爷,等你赢了姐姐的芳心会不会忘了奴家?」
商言揉弄我的耳垂:「我可舍不得你这么个妖精,就算是赎身也得两个一起。」
赎身啊,赎身这个词太美妙了。
我不信可以有人不爱姐姐,等他们在一起了说不定我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想到这,我又甜蜜蜜地喊了几声爷。躺在商言的怀里,竟有了几分自己也被爱着的感觉。
3
从那之后商言就不仅仅是给姐姐带东西了,在追求姐姐的同时他会像施舍一般随手丢给我几件小玩意。
珊瑚串珠还是翡翠耳环,算不上多珍贵也是难得的物件。
他在姐姐那会碰壁,在我这只会被捧到天上去。虽说他本来就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但在被女人追捧这一方面又有别的说法。
起码姐姐肯定不会乐意被我这种人截胡。
我其实知道商言是在用我拿捏姐姐,他是天之骄子。哄着你一天两天可以,日子多了难免生出不耐烦。
所以他用我逼姐姐,告诉她可不能再拿乔了。我卖力地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姐姐着急。商言才会满意,这样说不定我就可以离开揽月楼了。
我开始和商言出双入对,姐姐在台上弹琴。我就坐在他的大腿上,商言会揽着我的腰。眼神不再时时刻刻停留在姐姐身上,而我也会娇羞地躺在商言怀里。
「叮」一声,是姐姐的琴弦断了。
她眉头紧蹙,失魂落魄一般匆匆离席。
商言并未看她,而是摩挲着我的指尖。
「飘飘,我为你赎身可好?」
这个消息在揽月楼炸开了锅,商言要替我赎身。却半句没提姐姐,老鸨急得团团转,我可卖不出好价钱。但她又不敢得罪商言,只能把我关在小黑屋,对外就说我病了。
姐姐来看我,好闻的昙香味,称着月光,仙子一样动人。像赋了满身的雪华,狭长的眸子写满了厌恶的情绪。就好像许久之前我第一次接客后躲在屋子里,用浴巾把浑身擦得通红。而姐姐也是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为什么我们是姐妹呢,为什么你这么不要脸。」
时至今日,她仍旧这么觉得。
「为什么我们是姐妹呢,为什么你这么不要脸?」
她满脸的不解,面对我的靠近甚至后退了半步。
「你自己脏了难道还不许我干净吗?」
我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失去了辩解的力气。
「对啊,谁让我们是姐妹。总不能你一个人脱离苦海让我在这里苦苦煎熬吧。商言那么有权有势,帮我赎身又能怎么样?」
「所以你就那么卖力勾引他吗?像你以前接待那些客人一样?你有今天是你咎由自取,但凡你争气一点!」
我吵不过姐姐,我也懒得和她吵。我缩在小黑屋的墙角懒懒道:「你有空和我在这里吵还不如想想怎么抓牢商言。不然的话,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姐姐不说话了,她抿了抿唇。对商言发出了第一次邀约,鱼儿上钩哪有不提杆的道理。
我被从小黑屋放了出来,猫饿得喵喵叫。围着我的腿不住打转,我喂它吃了点东西,躺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摸上了我的床。
也是,商言和姐姐已经修成正果。老鸨自然是要把我推出去接客的,可我今天没心情。
我一脚踹在那人腿上,后者闷哼一声。抓住我还想再踹的脚,咬牙切齿道:「谋杀亲夫吗飘飘?」
我才回过神来是商言,愣在原地。
一双手摸上来,温热的带着昙香,让我觉得恶心。
商言衣冠完整,明明都两情相悦了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我被他扑在床上,眼泪不受控制流下来。我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商言乍然摸到眼泪,有些愣怔。
「怎么哭了?」
我哽咽着,问他:「是想我才来的吗?」
商言点点头,我又问:「怎么不留在姐姐那?」
他不回答,只是欲火熄灭,商言躺在我身边安抚一样拍了拍我的手臂。
我忽然反应过来:「是舍不得吗?」
商言轻轻嗯了声。
「晚卿害怕。」
我用被子盖住自己,他舍不得碰晚卿,就来招惹我。那我算什么呢?
我蒙在被子里,几乎哭了一整夜。
商言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停地哭。哭累了就睡觉,然后等到第二天起来洗脸梳妆盖住通红的双眼。
我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是那个风骚的飘飘。
没办法,总要活啊,我又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一只肥猫要养。
我依旧在风月场转悠,只是我打定了主意。我也要找个人为我神魂颠倒,我就不信姐姐走了。没了她的衬托,我还能是一坨狗屎。
可是老鸨说,姐姐现在是商言的人。以前那些富豪只能靠我怀恋姐姐的风华绝代,往后一个月的活动她都帮我安排好了。
今个陪李老板喝酒,在一堆人面前耍猴一样唱着姐姐的歌。然后被评价东施效颦,不如狗屎。
他们不是怀念姐姐,他们只是借着我羞辱那个高不可攀的女神。而我只能笑,顶着这张相似的脸。假装是姐姐在这里曲意奉承,以满足他们不平的内心。
我揉揉笑得僵硬的脸,一转眼看见了商言。
他就那么定定地站着,我忽然害怕起来。也不笑了也不唱了,可其实我唱歌并不难听,只是没人愿意仔细听完一整首。
我扯了扯嘴角,「好听吗,爷?」
商言冷笑一声,丢下两个字:「下贱。」
老鸨让我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赶紧回房。然后告诉我,商言给我也赎身了。后个和姐姐一起去城南的宅子。
我又满血复活,扭着水蛇腰去收拾东西。
男人嘛,都有点占有欲。等商言腻了我还不是想走就走。
4
可是商言总也不腻,一眨眼我来这宅子就两个月了。
我想出去。
这看似广阔的院子,其实和揽月楼没什么区别。都是四四方方,有低矮的屋檐,和牢笼没什么区别。
商言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他舍不得碰姐姐。用强硬的手段让她屈服,他要让姐姐心甘情愿地把一整颗心都交给他。
我就不一样了,姐姐是天上月水中莲,而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妓子。
我抽抽鼻子,商言轻嗤一声。
「怎么了,伺候我不情愿?」
我不敢惹商言生气,他一只手就能捏死我。我只能乖顺地偎在他身边。
「爷,你总来我这姐姐会不高兴的。」
商言闭着眼,平复着气息。若有似无的一句话叫我倏然间乱了心神。
「你倒是惹人心疼。」
我有些愣怔,像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裂开了缝。
你看,原来还是有人心疼我的。
我抱住商言的胳膊,若是这个人有一点喜欢我该有多好啊。
「你若是想姐姐对你一心一意就该让我走。」
商言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映出我的脸。
「飘飘啊,你叫我怎么忍心。」
迈进揽月楼的时候老鸨和我说过,男人的话最最信不得。我是在风月场里打滚的,怎么把她的话忘了个精光。
我只是心里麻麻的,很想哭。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暖风和煦。我抱着猫在藤椅上晒太阳,一片阴影挡住了我。抬眼一看,原来是姐姐。
她还是那么明月清风的浅淡模样,柳叶眉,丹凤眼。无端生出几分贵气来,挺直的脊背端正的走姿和我这扭来扭去的水蛇腰真是两个极端。
我羡慕她,她害怕我。
「既然想走为什么还不走?」
我捏了颗葡萄,瞧着姐姐道貌岸然的模样就好笑。
「我本来想走的,可商言说舍不得我就不想走了。」
姐姐不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人家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可是姐姐,你这么端着也不怕哪天到嘴的鸭子真飞了。」
姐姐压低了眉眼:「我自有分寸。」
我拍拍手:「那你就这么端着呗,可别让商言被我抢了去。」
她闻言,倒是笑了声.「凭你吗?」
「怎么,我不配吗?」我躺在藤椅上,轻描淡写说出姐姐心里害怕的东西,「轻易得到的东西不会珍惜。我这么脏又怎么容易得手,自然比不上你。在商言心里也不过是个玩物,你这样做不就是为了让他知道你和我不一样。可是姐姐,你别忘了在揽月楼是谁帮你挡了那些客人,你害怕,你害怕自己会变成我。变成这样肮脏下贱的我,所以你要牢牢抓住商言。」
「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姐姐浑身一震,就连脊背也似乎弯了一些。
她死死瞪着我,双目沁出水花。一字一句,几乎咬牙切齿。
「我永远也不会变成你,如果那样我宁愿去死。」
姐姐愤愤离去,说什么死不死的。人活着,总有出头的那日。起码现在的日子,比从前好得多得多。
是夜,商言吻着我的鬓角。
「你今天惹她了?给我吃了个好大的闭门羹。」
我闭闭眼,人总是贪恋一时温暖的。我从前最不信爱的,如今竟渴求商言心里可以有我一席之地。
只是我本就卑微,再卑微一点又如何。
「我明天就去赔罪。」
商言懒声笑:「不用,她也该受点教训。」
撒谎,他若是真舍得就不会这么火急火燎地来兴师问罪。
又过了两月就是冬天,姐姐用簪子划破了商言的手臂。被那人罚跪在雪地里,我知道为了什么。商言整日跟我厮混,姐姐心里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他不把我送出去,自然不允许亲近。
跪了两个时辰,姐姐的睫毛都结了冰。我给商言研墨,外头风大雪大,姐姐的身体受不了。
我到底不忍心,让他免了责罚。
商言抿着唇,似乎不忍。只是仍不肯松口:「心疼什么,她也太无法无天了。」
话虽如此,却急得连字都写歪了。直到外面传来「彭」的一声,是姐姐晕倒了。
商言终于有理由冲出去,姐姐深深看了他一眼。唇边渗出血来,是咬破了舌尖才得以清醒。
高热来得又急又猛,商言带着姐姐去外地求药。他们刚走第二天,宫里就来了人。是老太妃,也是商言的生母。
知道他的身份显赫,却不知这么显赫。
老太妃站在我面前我才知道商言为了姐姐拒了京城来得赐婚旨意。气得老太妃险些吐血,这才千里迢迢来了凉州要看看迷惑了自己儿子的狐狸精是个什么货色。
我才知道商言那一出是为了什么,他怎么舍得姐姐受这样的责罚。
老太妃来逮人,府里只有我这么一个狐狸精。生了雪白的面,走路扭胯。说起话来娇娇嗲嗲。一双眼睛从来不正眼看人,一看就是个风尘之人。
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商言呢。
怪不得他舍不得我走。
我被人按着,仍不知死活地喊着:「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这样趋炎附势的人老太妃见多了,着人用布条塞住我的嘴。扒了衣服打了几十板子又扔在雪地里自生自灭,我倒是个命硬的,饶是如此还能爬出这院子去。
猫从墙头跳下来,暖和得一团。有了些热气,我就又能呼吸。
脸火辣辣地疼,我用手一摸都是血。
那是老太妃命人用刀划的,在我的右脸上。寸把长的一道伤口,肉翻出来,流的血都结成了冰。
我抱着猫自言自语:「毁了脸,我还怎么养你啊。」
我不明白,我究竟哪里比姐姐差了。从前在楼里,她不愿意干的脏事我来干。如今出来了,我还要帮她挡枪。
还真是命。
我积攒了些力气,又往前爬。面前忽然出现一双锦靴,我抬头一看是个和商言长得很像的人。只是更稚嫩也更冷漠些,一双眼睛平静如水。不是商言那样的琥珀色,相反,墨一样漆黑。
这大概是来取我命的人。
我开口恳求:「恁且慢些,我还有个遗愿。劳烦您把我的衣服取来,我想体面地死。」
那人把我架着,语气冷冷地。
「商言说了,留你一命送回揽月楼。」
他还想再说什么,只是欲言又止。
不过我也猜得到,那句话是:「能替晚卿挡了这一劫是你的福分。」
少年架着我,我抱着猫。
猫也害怕这冷面的少年,不敢叫。
他倒是有几分兴趣,等我躺在了揽月楼的床上才抱着猫问我。
「它叫什么?」
「没有名字,就叫猫。」
少年抿了抿唇:「我叫商稚。」
神经,我又没问你。
只是我不敢得罪这些权贵,奉承地夸了句真好听。
商稚抱着猫并不打算走,一直到老鸨过来。
「哎哟天爷,怎么打成这样!」
我知道我的样子恐怖,毁了脸,浑身是血。我朝老鸨笑笑:「妈妈,等我养好了还能接客的。」
老鸨让我赶紧闭嘴,「你那个脸,简直砸我的招牌!」
我疼得哭不出来,却还顾及着以后:「做个打杂的也行,给口饭吃就好。我攒的钱没能带出来,现在什么都没了。」
老鸨才同意,让我好好养着,看在我以前挣的那些钱上。
商稚有些意外:「你倒是顽强。」
我背着手往背上涂着药粉,另一个人用白酒给我的脸消毒。
「总得活着不是吗?」
猫从少年的手中跳走,他定定地看着我:「你没有我哥说得那么坏。」
我反问他:「我干了什么坏事?」
商稚走到床边来,漆黑的眸子盯着我的脸:「他说你自甘下贱在男人中流连,说你不顾手足,抢亲姐姐的东西。」
我干笑了两声,眼泪乱飞。
「他说得对,所以我遭报应了。」
商稚又说:「现在我发现从别人的口中相信对另一个人的评价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等你见到我姐姐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少年没说话,等我转头时他已经离开了。
我才闭上眼安心睡下,我多害怕他会一刀了结我。
我是下贱,可我想活着,长命百岁地活着。
5
商稚每日都来,什么也不做。就逗逗猫,亦或者看楼下的歌舞。
他眉目比起商言生硬很多,就连笑起来时看着也有些冷漠。
我昏睡了三天,第四日醒来就见着商稚在我床前站着。我骇得摔下床来,不住求饶。
「我再也不敢勾引王爷了,求太妃娘娘饶我一命吧!我的脸已经毁了,您看,我再也不能做那狐媚子样了!」
商稚在我头顶冷冷开口:「母亲已经回去了,你不必害怕。」
我才松了口气,又听商稚道:「大哥也回来了,你要见见他吗?」
命都快没了,哪里还有工夫再见那个冤家?
我扯出个笑来,伤口狰狞,怎么看怎么可怖。
「算了吧,我就算有哪里得罪了他们,如今也该偿还了。飘飘贱命一条,还请王爷留我一条活路。」
商稚点点头,「好,那我去回绝他。」
我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爬回床上。灌了一碗早已凉透的药汁,苦得舌根发麻。
抬头一看,见了鬼了,商稚竟又在我屋里。
猫与他混的熟了,围着商稚讨食。后者也不吝啬,扔了根肉干,惹得猫不住蹭他。
商稚掀了眼皮,倒有几分少年天真。
「我给它取了名字,叫绵绵,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绵绵,真好听。」我小心翼翼地发问,「您身份高贵,怎的整日在这烟花之地流连。这可配不上您,何况还有我这样的人。」
商稚抬头:「你怎么了?」
「我?」
是啊,我怎么了?我一没偷二没抢,只是碍了商言的眼罢了。
「我是个风尘女子,王爷也和您说过,我这个人坏。」
商稚哦了声,「养猫的人能坏到哪去。大哥日日和我说你的坏话,如今见了,我只是想亲自看看一个人能有多坏让他挂在嘴边上。况且,我初到凉州,也不知哪里好玩。不如你陪我四处逛逛,反正你现在也没钱。你陪我游玩,我给你钱财如何?」
懂了,人的猎奇心理。
商稚抱着猫,哦,现在要叫绵绵了。
「你好好养伤,一个月后我来接你。」
他走到半路又拐回来,「晚上我把绵绵送回来。」
挺好,绵绵比我有出息,这么快都找好下家了。
不争气的猫,我把它从小养大。商稚不过喂了它几顿就跟人跑了。
我到底是贱命一条,以前被老鸨用鞭子打好得也很快。
过了半个月就能拄着拐杖下地,老鸨见了就支着牙笑。
「不枉小王爷那么多精贵的药材,好的还真快。」
她不知从哪弄来的药膏,说是抹了脸上不留疤。
「你还真是好命,虽然没能拿住哥哥,却把弟弟迷得不轻。不过你也抓抓紧,别这个也让人家截胡了。」
我抬眼:「谁啊?」
「还能是谁?晚卿呗!」提起姐姐老鸨总是很骄傲,多少年才能出一个绝色佳人。「若是小王爷看到我们晚卿,保不准弄出个兄弟相争。」
「那就让他们争去好了。」
老鸨嘁了一声,「不知好歹的东西,我这是为你好。这药膏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来的,你不会真以为你能在我这白吃白住吧。我告诉你,赶紧从小王爷身上多薅点银子。往后脸好了,以前那些客人也能看在晚卿的份上给你一口饭吃。」
她说罢又软乎了神色,「好了,多为自己想想。小王爷来了,你跟他好好说说话。」
我嗯了声,商稚不多时就进了门。
满身的猫毛,还有几根在烛光里飞舞。
我看着镜子,心想老鸨真是疯了。谁会为了一个毁了容的人花那么多钱,商言把我扔进来本就是为了提醒我。这辈子我就是这个贱命,没得改了。谁让我跟姐姐作对。
可商言没说错,我是个坏女人。
你看,我真是生得一双好眼,水润润的,最招人怜惜。
十七岁的少年,满身意气。和我这样的人不同,他有一颗善心。
我骗商稚老鸨逼我接客,他果然相信。帮我赎了身,拿回了卖身契。
这一次,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好轻的一张纸啊,这么轻的纸怎么会写满了我沉甸甸的前半生。
我问商稚有什么可以给他的。
「我什么也没有,你要是不嫌弃也只有我这个人了。」
后者倒有些无措,最后抱紧了绵绵。
「我什么都有,你若是有心,把绵绵给我。」
我点点头,反正绵绵跟着他比跟着走好多了。
坐在马车上,我问商稚:「你见过我姐姐了吗?」
商稚摇摇头:「她在别处养病,只听大哥说过,说是个很好的人。」
「何止很好啊,那是天仙一样的人。」
商稚还是那副恹恹的神情,忽然轻笑出声:「若真是那么好的人怎么眼睁睁看你被打成这样?」
他漆黑的眼珠像是看透了我脸上的窘迫:「是人都自私,她若为你分担还是那个不惹尘埃的神女吗?」
绵绵从商稚的怀里跳到我怀里,我看见少年微微后仰。尖尖的下巴白皙细腻,似乎微微勾了唇角。
他说:「你不是个坏人。」
我搬进了商稚的宅院,他的封地不在这。只是皇帝念他年岁尚小,让他在商言这游玩到十八再上任。
商稚让我在这好好养伤,我却瞒着他攒了许多银子。
我怎么会把性命交到一个可以随时捏死自己的人手里。攀龙附凤什么的早就不想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只想好好活着。
等后背的伤口悉数结了厚厚的痂,我攒的银子也有了五十两。
听商稚说,商言去外地接姐姐已有好几日,大概明天就能回来。他也可以从繁重的公务里抽身,好好休息。
我赔着笑:「您想去哪玩?」
商稚指节敲了敲桌面,闭着眼吟了两句诗。
「春日里光景好,不如去游湖?」
「好,那今天早点休息。」
「嗯。」他站起身,比我高了一个头。商稚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像幼时家里堆的稻秆。一家人总是躺在上面天南地北地说话,累了就窝在娘的怀里睡觉。
他靠近我时,我总忍不住多吸上几口。
商稚抖抖衣袖,「一定是绵绵又去厨房睡觉了。」
然后再来他身边打滚沾上的味道。
商稚伸手摸到我的后背,痂硬硬的有点硌手。那些凹凸不平的痂摸上去很痒,也提醒我这么大面积的伤痕到底有多丑。
我捉住他的手:「早些睡吧。」
商稚有些不自然地松开,慌忙从我身边走过。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人心都是肉长的,朝夕相处哪有不动情的。可我这样的人配不上商稚,他那么好,知道我偷偷攒银子昨天还送了我一块金锭。
腰上挂着重重的钱袋子,刚才差点就被商稚摸到了。
我关上门,心说再见了。一转头就撞上了满身酒气的人,那人低下头。明明是相似的眉目,商言却多了几分戾气与玩味。
「你怎么在这?」
他眯起眼,满脸凶狠。
「你敢勾引商稚?」
一双大手伸出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不住挣扎着。钱袋子哐啷一声掉出来,被商言狠狠踩住。
他一副笃定的神情,好像把我的所作所为在脑海里演示了一遍。
「果然,为了钱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我逐渐呼吸不过来,脸上的刀疤都变得通红。商言扯着我上了马,一路到了他府上。后背摔在床上疼得我龇牙咧嘴,商言摸着我的脸疑惑:「怎么变得这么丑了?」
又低头吻我的眼泪:「没了这张脸看你还怎么骚给别人看。」
我不住推他,商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从怀里掏出银票扔在我脸上,轻蔑地问:「够不够?」
我有些呆愣,随即一口咬在商言胳膊上。见了血那人才清醒:「怎么,没有商稚给的多?」
「你不是最爱钱吗?在揽月楼可以为了钱勾搭我,也可以陪那些客人。怎么如今不愿意了?」
原来人伤心到一定程度是流不出眼泪的,我忽然也清高了一回。
「不愿意,你口口声声说爱着晚卿其实也不过是个纵情声色之徒。你践踏我,利用我,既然瞧不上我还招惹我干什么?跟你多说一句话都让我恶心,你还是跟你的晚卿百年好合去罢!」
「闭嘴!」商言像是疯魔了,他死死盯着我,「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你就那么贱吗,你不是说爱我,为什么要跟着商稚!我本来已经决定对你好了!」
「对我好就是利用我保护晚卿差点让我被打死吗?我告诉你,我不稀罕!」
我声嘶力竭,想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你们所有人都喜欢她,老鸨怕客人伤害她要我去帮她挡。你害怕老太妃为难她,让我替她死!可我是人啊,我是活生生的人啊!哪有,哪有这么糟蹋的人的!」
我哭着把再次靠近我的商言狠狠推开,后背的痂狰裂了开始渗血。我也没了力气缓缓跌坐在地,仰起头就见商言直直站着。
「我或是揽月楼,你自己选一个。」
我嗤笑一声:「揽月楼。」
我又见到了姐姐,她还是那么好看。这次她没有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我了,而是不可置信地摸了摸我的脸。
「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人都是这样的。希望自己过得好一点,我晓得你害怕。」
害怕一双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都是在红尘苦苦挣扎的可怜人罢了。
「我送你出去。」
姐姐架着我,一瘸一拐往外走。月华如水,我看见了守在门口的李老板。
「对不起。」姐姐又说,「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商言心里有你。」
「我坚持了十二年,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我要做商言的妻子,我要彻底摆脱过去的噩梦。」
我很平静地跟上李老板,他一笑就露出那颗闪亮的金牙。
我说:「好久不见啊李老板。」
李老板拍拍肚子:「飘飘啊,你毁了脸就一点不像你姐姐了。」
「姐姐仙人之姿,我怎么比得上。」
李老板又对姐姐说:「王妃娘娘,我要在这里恭喜你啦!」
「快些走吧!」姐姐催促着。
李老板还想摸摸她的手,「以后就听不到你唱歌了。」
「飘飘能唱。」
「嘁,她唱得又不好听。」
姐姐别过头,声音很轻。
「好听的,她唱歌好听的。你以后待她好点。」
李老板一边应声,一边把我推上马车。
「我肯定对她好,唉,明个有饭局。飘飘你就给我唱一曲吧,明个可是有贵客啊。」
6
我被带到了船上,怕这张脸吓到客人李老板还特地定制了半张面具。
从前为了衬托姐姐,我总是穿着轻薄的纱衣。袒胸露乳的实在不好看,后来跟了商言怕给他丢人,也穿的正儿八经。偶尔为了取悦他,倒也会在闺房里放浪。再后来,商稚给我赎了身,就再也没碰过那些不得体的衣裳。
我后背都是痂,不如从前好看。
上半身只露出肩膀来,下身的纱裙却是露着光溜溜的大腿。
轻纱漫舞,看不清真容倒有几分神秘。
接二连三的变故,连李老板都啧啧称奇。
「飘飘,换了别的女子恐怕早就没气了。你怎么还能活的这么好呢?」
我点着胭脂:「好死不如赖活着呗。」
李老板捧着肚皮哈哈大笑:「飘飘啊,好好唱,好好跳,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一身异域打扮,露出半张脸。身姿婀娜,却每一步都疼得冷汗涔涔。
客人们都坐在帷幔后面,看不真切。
也是,权贵们都喜欢故作玄虚。明明是出来寻欢作乐的,偏偏还要遮遮掩掩,怕别人瞧见丢了面子。
我奋力舞着,唱着。
我就不信,我的命那么差,始终脱离不了这困苦的境遇。
只是一声轻响,谁放开了手。那灵巧的小东西落在地上,精神抖擞地走向我抖了抖身上的毛。又在我腿边蹭蹭,最后翻出肚皮不动了。
风吹动帷幔,少年的脸若隐若现。
有人出声询问:「王爷,可满意这舞?」
我的心忽然间跳起来,商稚不知道我昨夜出逃。他只以为,我是个趋炎附势的人。
我早早离开,违了他的约,在这里勾结他人。
喉咙干涩地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动作僵硬,最后干脆直直站在原地。
那少年声音清脆,唤着绵绵。
「过来。」
有人殷勤地将绵绵抱了过去,商稚抱着猫。那双手修长白皙真是好看,那双手曾扶着我出了揽月楼的门。
「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忽然明白了姐姐,什么叫为了尊严宁愿去死。
原来这就是尊严啊,原来高高挺起脊背是这样的感觉。
有人相信我是干净的,我就是干净的。
我本来就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为了活着,不丢人。
大厅可容纳二十七个主座,其余侍者百余人。也就是说现在有数百双眼睛盯着我,看我「不知廉耻」地解开最外围的纱衣奔放地舞蹈着。
呼吸愈发急促,鼓声也越发急促。终于在暴雨般的鼓点里结束了这一舞,我没有再看商稚一眼。而是坦然离开,李老板在台下喜不自胜。
「飘飘啊,你还真是有本事。这次啊,就算是你姐姐也比不过你。」
我擦了擦汗,口中涌上腥甜被我偷偷吐掉。我望了眼不远处急促不安的女孩,她可真小,害怕的样子像我的曾经。
刚才风吹帷幔,我不止看见了商稚,还有凉州的州牧。商言的手下,商言的属地不止凉州,因此不是常年在这。平日里是由那位州牧管理,他才是今天真正的主人。而这女孩,是今天的主菜。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我只会这一句,是当初我初经人事一位书生形容我的。
可是这样清纯的花怎能腐烂在腥臭的泥土里,我对着李老板嗤笑一声。
「李老板,你就让这么个丫头伺候州牧大人?」
李老板搓搓手:「原本是这样的打算,可如今没有人比你更合适。飘飘,待你搭上州牧大人这棵大树可别忘了我这个引荐人啊!」
我笑得愈发娇媚:「妾身知道,妾身不会忘了李老板的。」
我被送到州牧的房里,这个人啊都快有我的爷爷大了,怎么还有脸祸害小姑娘。
旁人总说我不要脸,我看真正不要脸的是他们。
我被州牧抱在怀里,恶心的我一阵阵呕酸水。只是我从小就能忍,我趴在老东西的肩头。万分娇羞:「官人,能不能让他们退下,奴家羞得很。」
老东西急色得很,当即让手下退下。我才猛地抽出头上的发簪狠狠刺向他,却被对方一个偏头避过,只插在了肩头。
来不及反应,我被一把掀翻。头被人踩着,老东西气得拿凳子砸我。
「你这贱人,我弄死你!」
门被人推开了,大批官兵涌入屋内,为首的正是商稚。
我第一次见他瞪着眼,气势很足像一只小老虎。
「袁州牧,贩卖人口,逼良为娼,贪赃枉法。数罪并罚,即刻押入大牢!」
我别过头,不敢看商稚的眼。
他恐怕会觉得我恶心。
只是那双好看的手将我拦腰抱起,冷冷看着地下的袁州牧。
「她非贱人,你且下作!」
这少年原来这样有力,可以如此轻松地抱着我。
我披着商稚的衣服,外头的人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讨论我。
一个风尘女子和尊贵的大央皇族。
「放我下来吧商稚,别叫旁人看了笑话。」
「有什么好笑的,这样的世道轮到他们头上恐怕早就寻死觅活了。便是我也承担不起,何况你一个小女子。」
我看着商稚解救那些被拐被卖来的姑娘,有种是自己奔向了阳光的错觉。
「每一个身不由己的女子,不是她们不知廉耻,而是我们的无能。」
他为我穿好衣服,「从今天开始,一点点把过去丢失的尊严捡回来。」
我捂着眼,终究是哭出了声。
7
第二日,商稚带我上门去讨公道。其实不用他说,我也要当着商言的面让他知道姐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帮她挡了那么多龌龊事,可她总不能逮着我一个人祸害,自己却始终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
商言爱她,不就是那副美貌皮囊和那清高姿态。可撕去伪装,曾经的佳人没了高高在上的光环,信徒还会一往情深吗?
不会吧,商言本就是薄情寡义的人。
一到阴雨天,我的脊背就针扎一样深入骨髓地疼。就让我想起被商言推出去当替死鬼,那些竹杖落下的痛楚。
商稚推开门,姐姐正匍匐在商言的脚边。声泪俱下,我见犹怜。
「她执意要走我也拦不住她,飘飘对你已经心灰意冷,又去哪里寻她?」
商言还想说什么,他刚从宿醉中醒来。没有平日儒雅的样子,看上去只是个失意的普通人。商稚轻轻咳了一声,商言才如梦初醒。他转脸,看见了我。
「飘飘,」·他笑得很难看,「你回去找商稚了吗?」
大概是以为我害怕,商稚握紧了我的手。
「大哥。」他抿了抿唇,而后看向姐姐,「还没恭喜你得了如此绝色佳人。」
商言脸色唰一下白了,手足无措的样子竟和我从前有些相似。
商稚并没有在意他的失落,而是将我拉到身前。
「她有话和你说。」
有人撑腰,还畏畏缩缩未免太没出息了。我挺起腰板,松开商稚的手指着自己的脸。
「我来是向王爷讨公道的,第一件事。王爷让我做了替死鬼,为姐姐去了半条命。第二件事,是我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又被姐姐转手送给李老板。我知道,我不过一介草民,大抵是讨不回公道。只是想请王爷睁眼看看,有人面如菩萨心如蛇蝎。有人看似低贱却也有一颗赤子之心。还请王爷作为父母官,放下身段看看。有多少女子同我一样,为了活着身不由己。她们不低贱,相反是你们的不作为。」
商言愣愣的,低头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姐姐,后者强装镇定道:「你是信她还是信我,我有什么必要去害她。」
「你没有必要害我,因为从来都有人做你的推手,你只要心安理得地看着我坠入深渊,高高在上做你的第一美人。」我垂下眼,「可是姐姐,害人终害己,那些恶毒的事情会一一反噬在你身上。」
我蹲下身子扶起姐姐,在她耳边轻轻道:「你说过宁死也不要成为我这样的人,我怎么了?卑躬屈膝,奴颜媚骨?不都是拜你所赐吗?商言这样薄情寡义又疑心深重的人,你亲自挑选的拉你脱离苦海的人,我倒要看看经过这一出还会奉你为神女吗?到时候姐姐就知道我这样的人也不是容易的,你可千万不要低下你高贵的头颅求着商言给你一点疼爱。不然,你可是会去死的。」
姐姐双目欲裂,扬起手来要打我。却被商言一把扯住,可她凶狠的样子还是被那人看了个真切。商言更是震惊的望着满脸狰狞的姐姐,直到我起身还没反应过来。
我笑得畅快,可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商稚没说什么,只是拉着我的手:「走吧。」
我又回头看了眼,触及到商言的目光。那人骤然低下头去竟不敢看我,这红尘之中谁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人都是自私的,商言纵然心里有我和姐姐,却也不会重过他本身。他会为了姐姐推我出去,也会为了自己推出姐姐。迟来的愧疚有什么用呢,怕是比草还低贱。
果然,不过月余。商言还是接了圣旨迎娶了坪洲盐运使的女儿,姐姐不愿做妾,可摆在她眼前的路只有这一条。不然就得离开王府做一个平凡人,她过惯了奢靡的生活又怎么能静下心来做回普通人。
造化弄人,她那么清高却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我也想拜别商稚,去乡下买一块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扪心自问,我舍不得。我用绵绵做借口,留在了商稚身边。
少年内敛,看我逗弄绵绵不经意发问。
「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我以为他在赶我走,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又听商稚说:「不如我娶你?」
我没回答,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商稚也没说话,他大概不会安慰人,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再见到老太妃其实并不意外,她倒是挺意外的。气得眉毛高高扬起:「你这贱人,怎么只逮着我的儿子祸害!你是什么妖精,毁了脸还让他们神魂颠倒。上次留了你一命,谁知你贼心不死,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我闭上眼承担着老太妃的怒火,意料中的杖责却并没有落到我身上。
商稚单手举着随从的竹杖,双膝跪地。
「母亲何故责罚无辜之人,是我强迫她。」
老太妃气得发疯:「无需管王爷,将这小贱人乱棍打死!」
商稚拔出佩剑:「谢母亲成全,我与她做一对亡命鸳鸯也不是不可!」
「你!你一定要这么倔吗!她一个贱籍女子,你是皇族,你们有哪里般配!」
「到了我的封地不会有人认识她。」商稚抬眼,「这是儿子第一个喜欢的人,若是母亲不松口,儿子也别无它法。儿子不愿不孝也不愿辜负她,只有死路一条。」
老太妃终于软乎下来:「你把剑放下来,有话我们好好说。」
商稚才放下剑,他的掌心被剑刃所伤,留下一道血痕。
我握着商稚的手,慌忙用衣袖擦着。我也不知我在害怕什么,我已经准备好了被老太妃责怪。可商稚冲出来的那刻忽然如山崩地裂般的伤怀将我掩埋,世人皆自私。可原来真有一个人可以为了我奋不顾身,而我又何德何能。
我的眼泪滴落在商稚掌心,他抽回手转而捧住我的脸。
这个少年从来不会说什么腻歪的情话,他和商言不同。没什么细腻心思,甚至说有些死脑筋。
商稚拇指拂过我的眼尾,轻声道:「不怕,我不会让那些人打你的。」
老太妃悠悠叹了口气,「我拿你没办法,你从小就比你哥犟。只是我有几句话要和这位飘飘姑娘说。」
商稚警惕地把我护在身后,沉着脸望着老太妃。
「母亲……」
「不必担心,我答应你不会伤她性命。」
我拍拍商稚的肩膀,示意他安心。而后走向老太妃,不出意外的,商稚被暗卫点了睡穴。我没有反抗的打算,从前在楼里不是没有痴心人。也有些苦命鸳鸯,为人父母者,为家族名誉打算总有些出其不意的法子。
老太妃笑笑:「我不会杀你,只是你得跟在我身边三年。」
暗卫留在商稚身边看顾,老太妃带着我坐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
「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现在对你正是上头的时候,我若是杀了你岂不是母子决裂?」老太妃抚摸着怀里的绵绵,「叫你们分开三年,再深的感情也会变淡。更何况,这天下比你貌美的女子何其多,他总有动心的时候。」
「我的稚儿年岁小,一时鬼迷心窍可以理解,重要的是迷途知返。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清苦的日子一过。用不了三年,你自己就会跑的。再说了,我连猫都没留给他,什么念想没有,他还能记得你几时?」
老太妃像是很得意地,使劲顺了几把绵绵的毛。
「哎哟,真是个乖猫。比你那个主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哦!」
她正说着,马车却突然翻了。此时已出了凉州地界,正是荒郊野地。暗卫又被留在了商稚那,老太妃的车队招摇,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必然是遇到劫道的了。
马车散了架,一番颠簸下我和老太妃都被甩在了泥地上。周围都是血腥气,抬眼一看才知道劫匪已将随从杀了个一干二净。
老太妃哪里见过这场面,惊叫一声险些晕死过去。
为首的匪徒正洗劫着车上的财产,那些横死的人也被手下一一搜刮。大刀不住滴血,那人拎着一串玛瑙手串向我们走来。我也顾不得冒不冒犯,赶紧把老太妃身上的项链珠钗扯了个一干二净,远远地扔给那些贼人。
「嘿,你倒是个识相的!」
老太妃怯怯地,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躲在我身后抓紧了衣服。
我赔着笑:「大爷,这宝贝都给您了,能不能留我们母女一条命?」
贼人哈哈大笑两声,「你们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留你们回去搬救兵岂不是要缴了我的寨子?」
「瞧您说的,大爷,我们可不是富贵人家。不过是个鸨母罢了,这一次啊是去兖州收姑娘的。您是有见识的,听我说话做派还看不出吗?」
贼人打量我一番,像是信了八分。只是看了我的脸,又觉得不像。
「凭你的姿容?」
我抚着脸,「哎哟,大爷,我没毁容前可是揽月楼一枝花呢。这样好了,您去揽月楼啊,提我飘飘的名字,保管那里的姑娘好好伺候您!」
匪徒们听了这话,又得了钱财哪里还有心思对着一个老一个丑的人下手。摆摆手让我们赶紧滚,我喜不自胜,刚要带着老太妃走。又听为首的指着旁边的土坡道:「从这里滚下去,要是还有命活着你们就走吧!」
我伸头一看,那土坡尽是乱石杂草。有数十丈长,下面又是一条小路,连着田地。而后约莫十几里便有炊烟,只是这几十丈滚下去恐怕要落得个腿残手残。
我不敢耽搁,生怕这些匪徒改变主意。拉着老太妃,将所有的包袱捆在她身上。尤其是头脸保护好,就抱着她顺地一滚,只盼命好不要落个残疾。
也不知几番天旋地转,终于停下。我迷迷糊糊向坡上看去,那伙人已经不见了。身上虽然都是伤口却没伤到骨头,再看老太妃,她已经晕过去。一条腿撞在石头上,血肉模糊。我在原地用干净布料帮她包扎,疼得老太妃睁开了眼。只看了一眼伤口就涕泗横流,直呼死了算了。
「可不能说这话,您是长命百岁的人。」
老太妃闻言一愣,撑着地坐起来。
「我倒看错了,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这把老骨头走不动了,你自己逃命去吧,莫管我了。」
我不吭声,从鞋子里抽出银票。
「您把这银票收好了,等到了村子里还得靠它救命呢。」
积攒了些力气,我蹲下身子,让老太妃伏在我的背上。又折了根树枝,就这么一瘸一拐往前走着。
老太妃趴在我背上唤了两声,绵绵从草丛里蹿出来跟在我脚边。
「这群天杀的畜生!」老太妃狠狠道,「一定要把他们剿灭,叫商言商稚来,一个也别放过!」
我抬头看看天,怕是要下雨了。
「快别说了,天黑前不到村子死的不一定是谁了!」
老太妃第一次被人这么呛,骂道:「你这死丫头,真是不识好歹!」
我把她往上颠了颠,「您老还有力气骂人,看样子是死不了!」
紧赶慢赶我们才在天擦黑时进了村子,刚进人家大雨倾盆而至。老太妃一条腿已经肿得不能动了。
我只说我们是一对母女,赶路时惊了马才摔成这样。老太妃也是聪明人,把银票交给这家的女主人。
「姑娘,还麻烦你给我请个大夫来瞧瞧。我们母女恐怕要叨扰你几日,还请你多多担待。」
村里都是实在人,请了赤脚先生医治老太妃的腿。那张银票足足五十两,一家人一年的开销都绰绰有余。女主人颇为不好意思,问我们还有什么需要。我指着老太妃:「我母亲身子不太好,夜里觉轻,如果方便还请给我们单独一间房吧。」
如此,这家人又在村里给我们单独找了间屋子住。
一连过了三天,商稚才找到这里。
他一脸焦急,胡茬都长了许多。
彼时我正在给老太妃换药,他站在门口,阳光打在他身上,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到他叫我的名字。
我抹抹眼泪,听身旁的老太妃哭出了声。
「我的儿,为娘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商稚跪在老太妃面前,「是儿子来晚了。」
我走出门,给他们母子留点空间。
是啊,差点就见不到了。
那群贼人去了揽月楼,商稚就一定会找到我们。
商言也来了,路过他身边,商言同样焦急了几日。双目通红,他望了望我:「飘飘,没事就好。从前,是我有眼无珠。」
我早已释怀,「无妨,我问心无愧,自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在河边洗衣服,商稚在我旁边坐下。
「和老太妃说完话了?」
「嗯。」商稚侧头,「不问问我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他伸长双臂环抱住我,「母亲说她不管我了,我愿意娶谁娶谁。所以,飘飘,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勾了勾他的手指,「愿意啊,当然愿意。」
【完】
来源:橘子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