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不愿相让,她就赌气同日嫁给纨绔世子,然而不出半月,世子就因醉酒失手掐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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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为抵御外敌,几乎全族覆灭。
只剩林清雾一介孤女。
帝王怜悯,封她为郡主,还赐下一心愿。
结果她开口便要我的驸马。
我不愿相让,她就赌气同日嫁给纨绔世子,然而不出半月,世子就因醉酒失手掐死了她。
一向清廉耿直的驸马怨恨上了我。
他说我因一己私欲不肯割爱,才会害死忠臣遗孤,实在不配为一国公主。甚至不惜编造谣言,在皇城内大肆宣扬。
我名声尽毁,只能一生青灯古佛相伴。
重生一世,林清雾再次开口要我让出驸马时,我果断应允。
「不过区区一个驸马,本宫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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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公主,你这是何意?」
我刚开口应允。
段亦安就立马站起身,隔着宴席直直盯着我,眼底带着恼怒与不解。
作为即将与我成婚的准驸马。
段亦安不仅文采斐然,模样也是一等一地好。父皇钦赐他为探花郎,并许了同我之间的婚事。
而我,亦对他一见钟情。
原以为等到成亲后,能够跟他琴瑟和鸣,成为羡煞旁人的一对神仙眷侣。
却没想到向来耿直清廉的段亦安。
会在前世将林清雾的死,全都归咎在我身上。
只因为我没有选择将他让给林清雾,导致林清雾过于伤心,选择在我成婚同一天嫁给纨绔世子,却在婚后被醉酒的世子意外失手掐死。
忠臣遗孤。
落了个如此悲惨结局,万民唏嘘。
段亦安自认为他是天底下最清正廉洁的好官。
林家满门忠烈。
孤女却惨死,不免叫人心寒。
因此,需要有人为林清雾的死付出代价。
一个纨绔世子还不够,身为他妻子的我,又是大周唯一的公主,曾亲口拒绝了林清雾的请求,才让她选择嫁与他人。
所以,我是这一切悲剧的源头。
「你已经是公主,拥有一切。林小姐不过一介孤女,你便是让一个夫婿又能如何?」
段亦安甚至不惜在皇城内大肆宣扬,甚至扭曲事实说我多次欺辱林清雾,身为公主却不善待忠烈之后,只顾自己贪图享乐,实在不配为一国公主。
而他身为言官,又是我的驸马。
上奏折弹劾我。
世人皆称赞他公正廉明,身为驸马却不包庇我的过错,因此说出的话才有十二分可信。
大义灭亲,不惧砍头的威胁也要将真相说出来。
谣言太过于可怕。
尽管我想尽一切办法去澄清。
可林清雾的死是事实。
而宴会上她亲口所提要求,被我果断拒绝,她才因悲愤,转而选择同日嫁给纨绔世子。
这是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亲眼瞧见的。
所以,我根本无从反驳。
没有人听我解释,也没有人在意段亦安本就同我有婚约,我本就有权利拒绝林清雾的无理要求。
所有人只说我身为公主却蛮横无理,为了一己私欲逼死忠烈之后,是天下女子的耻辱。
便是知道前因后果的。
也只道一句:「不过一个驸马,让给忠臣遗孤又能如何?」
总之,谣言难止。
我因此名声尽毁,成为被天下人唾骂的恶毒公主。
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为了不寒了其他忠烈臣子之心。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想要江山稳固,父皇也保不住我。
我只能一生青灯古佛常伴,再不能出房门半步。
方能堵住悠悠众口。
而这一切,都是拜段亦安所赐。
所幸上苍有眼,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不是口口声声都在指责,说我不肯相让之错,以此来彰显他的公正廉明吗?
既然如此。
我必定得成全他的一颗忠义之心了。
2
「郡主钟情于你,本公主选择割爱。段大人,你可是有什么听不懂的?」
林清雾被父皇封为安乐郡主,享有封地食邑,加上帝王金口玉言赐下的心愿。
这些都是她满门忠烈所换来的功劳。
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男人而已。
就算这个男人已经被赐婚给公主,成为准驸马。可尚未成亲之前,一切皆有变数。
忠臣遗孤,总是有着格外的优待。
她用唯一的机会请求帝王赐婚,让她能够嫁给段亦安为正妻,甚至不惜跪在我面前叩了三个响头。
「臣女已无亲人,如今所求不过是能够嫁给心爱之人。还请公主割爱!」
她言辞恳切,两行清泪落下。
尽管从小她同我积怨已深,想要段亦安不仅是因为喜欢他,更是因为能够名正言顺抢了我的男人,会让她得意快乐。
可是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因为她是忠臣之后,是林家剩下的最后一点血脉。
所以她开口,即使这个要求很荒唐,可是父皇还是不能立马拒绝,只能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
毕竟段亦安是我的准驸马。
林清雾为正妻,身为大周唯一的公主,我自然不可能为人妾室,那么就只能选择放弃自己的准驸马。
经历了前世种种。
这一次我选择走下高台,然后当着众大臣的面,亲自将林清雾从地上扶了起来。
「放心。不过一个驸马而已,本公主让给你。」
我言辞恳切,看不出丝毫作假。
就连一向都跟我不对付的林清雾,此时眼底有些许错愕。像是怎么也没想到我居然会如此轻易松口,反倒一时之间有些呆愣。
她很清楚我是一个怎样性格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她提出这般无理要求。我能够忍下来不用杯子砸破她脑袋,都已经算是能够忍下脾气了。
更别提还亲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她眼底错愕,似乎是想看懂此时我究竟在想什么。
我亦同样明白她的算计。
若我直接开口拒绝,天下臣民皆会怜惜她一介孤女,然后埋下对我不满的种子。
若我同意这荒唐请求,她就可以名正言顺抢我心上人。
她用满门荣辱来换一个必赢的局面。
「你……你真的愿意将段大人让给我?」
林清雾又反复确认了一遍,大抵内心还是不相信的。
我点头:「自然。」
说完,我又凑近了一些,用着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念着林家功劳,这个男人我让给你,不过仅此一次。」
从此之后,若是还想跟我抢些什么。
那我是绝对不会再让了。
大臣是会怜惜孤女,但她今日要求太过荒唐。怎么说我也是公主,是君,而她不过是臣女。
君君臣臣,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尊卑等级。
这个心愿会耗尽所有人对她的怜惜,从此大家只会赞我深明大义,为国朝女子典范。
她笑,同样压低声音道:「说什么让不让?这明明是我凭自己本事抢来的,身为公主连自己的驸马都护不住,你可真没用。」
众目睽睽之下,她料定了我既然选择相让,就绝对不会在此刻撕破脸。
便忍不住有些泄露出了自己的小得意。
「不过一个男人而已,也值得你如此筹谋?你若想要,送给你便是。这世间好儿郎那么多,你能握住的只有一个段亦安。但我就不同了,我还有大把的选择。」
说完这话后,我便特意往后退了两步。
没有再继续同她做些无用的嘴皮子工夫,而是转身将目光落在了段亦安脸上。
「公主,微臣不是一个物件。与公主您已有了婚约,又如何能够毁约另娶旁人?」
段亦安言之凿凿,说出了和前世截然相反的话。
瞧瞧——
众人口中清廉正直的段大人,总是如此巧舌如簧。
我若不愿意割爱,他会说我不顾忠臣之后。如今我痛快同意,他又指责我不将他当人看。
横竖好赖话都让他一人说了。
「郡主可是忠臣之后,她唯一所求就是嫁给你。而本公主食天下俸禄,不过让一个驸马而已,算不得受什么委屈。」
我说这话时,故意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露出一副虽委屈至极,但依旧愿意为大局着想,不惜牺牲自己幸福的大度模样。
我身为公主,都可以委屈自己让出准驸马。
而段亦安身为朝臣。
又如何不能够牺牲自己,从而迎娶林清雾呢?
况且,他们俩又并非真的毫无情义。
或许是段亦安反应太过于激烈,林清雾眼泪又一次巴巴地掉了下来。
她还在服丧,全族都是因为抵御外敌而丧命。
所以即使进宫谢恩。
她也穿着一身白色丧服,尽显可怜姿态。
林清雾走到他面前,眼露悲伤:「段大人,是看不上我吗?」
他惯会用道德强压别人。
如今,也算是被反拿捏了一回。
段亦安看着美人在自己面前落泪,尤其还是忠烈之后。
他本就满口道德仁义,如今更是难以拒绝。
只是频频将目光落在我脸上。
我瞧着他笑:「这是安乐郡主唯一的心愿,本公主能割爱。段大人又会作何决定呢?」
段亦安大抵是有些喜欢林清雾的。
否则就算前世满口仁义道德,也不会为了她,不惜赌上官职散布漫天谣言来算计我。
如今我亲自将梯子给他们搭好。
自然,他没法拒绝。
也不能拒绝。
拒绝了便是不善待忠臣之后,有违他忠正清廉之名。
段亦安目光沉沉,许久之后终是拱手行礼。
「既如此,便谢公主成全了。」
虽是这么说。
但他开口,总是有着那么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眼底流露出一丝不甘,不知道是不甘心为棋子,还是不甘心我放弃他。
可明明前世他如此痛恨我,口口声声都在指责我不愿割爱才会酿成如此惨剧。
如今我选择成全。
他却这般扭捏作态,当真是倒尽了胃口。
宴席散后,段亦安并没有立即离开。
而是悄悄尾随于我,等到无人之处拦在我面前,眼露些许受伤之色。
「画疏,你当真要将我让给别人?」
他这般模样,仿佛我是什么冷心绝情之人。
可在宴会之上亲口应允的人是他。
前世口口声声指责我的,也是他。
如今倒是变成痴情种了。
「如今你我婚约作废,我为君你为臣。即使没有旁人,你也当唤我一声公主殿下。」
我言语疏离,看着面前眼眶微红的男人。倘若没有前世之事,我或许还会觉得他真心爱我,甚至还会因此对他有所愧疚。
可现在,只会让我无比作呕。
我并没有同他过多纠缠,否则躲在暗处的林清雾,必定会趁着宫女太监经过时,捂着帕子哭哭啼啼指责我口是心非。
我伸手指了指假山后面的林清雾。
「段大人与其有工夫在这里同我纠缠,还不如想想待会如何同你未婚妻解释。娇滴滴的美人,刚没了父兄亲人,好不容易得了个郎婿,这郎婿心中要是还装着旁人,她可是会用眼泪淹死你的。」
说罢,我直接转身离开。
而身后也隐约传来了哭泣和安慰声。
不用回头看便知道。
必定一个抹着泪委屈哭泣,一个手忙脚乱哄着对方。
倒还真的是情意绵绵啊。
而宴席结束后,帝王立刻就颁布了两道圣旨。
一道,赐婚林清雾和段亦安。
另一道,是封我为允国公主。
从此之后,天下人都会知道允国公主周画疏,为了大义拱手相让准驸马,实乃天下女子的表率。
至于林清雾,虽为忠臣之后,但明知段亦安为准驸马,却依旧提了这般无理要求。
仗着功劳跟公主抢人,配不上林家满门忠烈!
而周旋在公主和郡主之间的段亦安,也被民间编排成了戏本子,说探花郎生得好容颜,让两个尊贵女子差点伤了情分。
实在……像个男狐狸精。
前世,我曾被漫天流言毁了所有。
重活一遭。
我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满天流言,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可是能够淹死人的。我就静静瞧着,看他们是如何自掘坟墓的。
3
林清雾是以公主规格出嫁的。
由我亲自向父皇提出,并且协助筹办大婚,凡事都亲力亲为。
满朝大臣知道这件事情后。
纷纷上表赞我柔嘉成性,体仁则厚。
不仅是朝堂,就连民间百姓,也开始人人称颂我良善大度,不愧为帝女。
既得名声,我自然会在人前事事做到最好。
也不枉我费了些许银子,找说书先生,在各大茶肆酒楼全力散播。
「公主,今日我就能够嫁给段郎,从此同他生儿育女,快活似神仙。」
林清雾穿着一身凤冠霞帔。
温婉可人的面容,在这身喜服的衬托下更显明艳。
她说这话时,眼里带着明晃晃的炫耀。故意说完后惊呼捂住自己的嘴,迅速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公主,我不是故意想说这些的。我知道你喜欢段郎,但感情这种东西,谁能够抢到才算本事。」
我笑,然后亲手替她在发髻上插上了一支金钗。
看着镜子里的林清雾,想着前世她故意要跟我同一天出嫁。又在众人面前「不小心」散落盖头,露出一副泪流满面的可怜模样。
从那之后。
坊间就传闻我霸道刁蛮,抢了林清雾的郎婿。
从来,她都不无辜。
收敛心绪。
我看着面前洋洋得意的林清雾:「抢到算什么本事?能守住才算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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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府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绸喜字。
林清雾怎么说也是当今帝王亲封的安乐郡主,又是忠臣遗孤,父皇特意为她修建了一座郡主府,并特许郡马日后随她住在此处。
无上荣宠,便是连我尚未建成的公主府邸也逊色三分。
我特意求了父皇说要前来观礼。
父皇还以为我心生不舍,眼里几欲露出对我的愧疚,又差人给我送了许多绫罗绸缎、稀奇珍宝。
乖巧退让的亲女,总会格外让人怜惜一些。
我带着其中一箱珠宝来到郡主府,姑且当作对他们的新婚贺礼。帝王御赐之物,本就无法用金钱能够衡量。
而我带着那么一大箱前来,瞬间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愧是允国公主,果然有帝女风范!」
「说起来,今日本该是公主大婚。虽说林家对江山社稷有恩,但君君臣臣,抢公主的驸马,也实在是太得意忘形了些。」
「公主当真可怜啊。」
「……」
许多前来观礼的人,纷纷凑在一块七嘴八舌开始讨论着。林清雾刚从喜轿上下来,就听到了那些人在议论。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就算她再生气,也只能强忍着。
风吹过,红盖头被风吹掀起了一角。
林清雾的目光正好与我对视,她眼里是赤裸裸的对我的恨。而我回以微笑,是她一个人才能看得懂的意思。
——以满门战死的功勋求嫁一个男人,即使得到心中所爱,却还是被所有人议论不休,实在是太可笑了些。
拜了天地后,林清雾在一群丫鬟婆子的搀扶之下,去了新房等待。
而我则在前厅宾客位上。
酒过三巡,我借口更衣就去了后院。后花园凉风习习,我坐在亭子里醒酒,没过多久,就看着身穿喜袍的段亦安,出现在我面前。
段亦安大抵是喝了些酒,眉眼之间已见些许迷离。
往日因各种原因喝多了酒,他总会找个没人的地方休息,姑且当作醒酒。
所以会在这里遇见他,也并不是一场偶遇。
「公主,你今天为什么要来?」
段亦安向来酒量就不好,喝多了酒也不像平日那般端正,见了我也没有请安。
我自然也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怎么说,今天都是他段亦安的大喜日子。
「林清雾如今是安乐郡主,也算是本公主名义上的妹妹。妹妹出嫁,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就来不得呢?」
听完我的话,段亦安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
随后又继续逼问:「公主,你把我推给林清雾,推得如此干净果断。的确不愧为帝女,懂得取舍。」
这话看似在夸我,但我却隐约能够听出到一丝别的意味。
怎么?
上辈子对我如此狠心。
这一次,我主动选择成全,他反倒对我割舍不下了?
果然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段大人此话何意,难不成你希望看到我拒绝郡主请求?」
我问得直白。
若段亦安今日并未饮酒,他在听到我这句话后,或许就会选择拂袖离开。
饮了酒,连行事作风都比平日大胆了些。
段亦安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整个人直接抵在朱红圆柱上,眉眼间是止不住的委屈,又夹杂着些许的恼怒。
「周画疏,半年前陛下给你我订下婚约,你亲口说过你心仪于我,说好此生非我不嫁。现在为什么又这么干脆地将我推给别人?」
他在质问我,仿佛又一次做错了。
太可笑。
我刚想抬手甩他一巴掌,对公主大不敬,打一巴掌都算是轻的。
只是右手刚抬起来。
我余光就看见不远处假山后有一人影,浅绿色罗裙露出了一半,正是林清雾一直贴身伺候的丫鬟今日所穿。
监视啊。
我慢慢将手放了下来,从他脸颊一点点往下滑。
这动作在外人看来像是柔情无限,像是在无声诉说着情意,而他此时同样靠我极近,一眼瞧过去很容易让人误会。
我手指从他脸颊不断往下,直到落在了咽喉处,然后直接狠狠一划。
他颈脖处很快就露出了一道血丝。
段亦安吃痛地低下头,我又迅速偏过脑袋。让躲在假山后面的那个人,看着更容易误会。
直到绿色裙摆消失不见,我才立马伸手推开段亦安。
他脚步不稳,被我猛地一推,整个人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居然敢冒犯本公主,简直放肆!」
说罢,我又迅速补了一脚。
5
据说,郡主府闹了整整一宿。
那府邸位置是我亲自挑选的,四周居住着众多人家,稍微有风吹草动都能够被听到。
所以新婚之夜,新娘歇斯底里,口口声声质问新郎为何心中另有他人,甚至还挠花了新郎的脸。
这件事情不出一晚就传得沸沸扬扬。
隔天早朝时。
段亦安脸颊上有一条明显的抓痕,一看便是因口舌争执所留。再结合着坊间传闻,朝堂之上众臣看他的目光纷纷带上探究。
我是在御花园里瞧见段亦安的。
他正站在廊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远远瞧见了我,就走了过来,向我恭敬行礼。
「段大人昨日才新婚,今日按照规矩原是可以不用上朝的。」
段亦安回我:「郡主今日须来宫中拜见帝后。太后召她单独说话,因此我在这里等她。再者,臣的家事又比得上国事重要?南方水灾、北方大旱,边疆又蠢蠢欲动,如此诸多繁杂之事,若为儿女情长所绊住腿脚,那实在是有愧天颜。」
他说得言辞恳切,那模样当真像极了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便是连我身边的宫女。
在听到他这话后,眼里也忍不住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我心中冷笑,然后将目光落到了他脸上的那道抓痕上。林清雾自幼在家娇养着长大,那一手葱脆指甲,在脸上划过,必定无比疼痛。
「段大人脸上的伤……昨日新婚燕尔,不过一晚上就跟郡主闹了矛盾,这可实在不太好。」
段亦安试图用手遮挡着脸上的痕迹,只是那道血痕实在是太过于明显,最后只能作罢。
「郡主骄纵,胡闹了一些。」
他似乎并不想同我细说昨晚发生的事情。
不过就算他不说,我安排进郡主府的人,也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清清楚楚向我汇报了。
无非是林清雾的贴身婢女瞧见我和段亦安在凉亭中举止亲密,林清雾在得知这件事情后,觉得心中委屈,便忍不住闹了起来。
段亦安一向又不是个会哄人的。
尤其饮了酒后,只想回到新房里早早歇息。林清雾愈发觉得委屈,一来二去,吵得越来越凶,最后甚至动了手。
自然,段亦安有他所要守的所谓君子之道。
不可能对一介弱女子动手。
林清雾可不会管那么多,恼怒之下失了手也是正常,新婚之夜就见了血。
可见,是大大地不吉利。
我搅弄着手里的帕子,抬眸远远就瞧见朝我走来的身影。众人拥簇着,一身正红罗裙,三千青丝尽数挽了起来,已然是出嫁妇人模样。
我给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那丫鬟便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段亦安。
「这天气寒凉,段大人可要保重身体。」
段亦安双手作拱,向我行了礼后,喝下了那杯热茶。
「你们两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他那杯热茶还未喝完,林清雾提着裙摆跑了过来。伸手便打下了那杯茶,然后站在段亦安面前,红着眼眶看向我:「公主,就算曾经您和段郎有过婚约,但如今段郎是我的夫婿,还请你知晓廉耻二字。」
她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将声音提得很高。
御花园里本就有不少打扫的宫女太监,将她的这些话全都听进了耳里。林清雾本就有这个打算,想要借着众人之口,坐实我蓄意勾引段亦安的事实。
我也不恼,好整以暇地看向段亦安。
段亦安眼底闪过一丝难堪,迅速伸手拉过林清雾的胳膊。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满,像是已经在极力压抑:「清雾,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林清雾一听这话就立刻哭出了声。
「我无理取闹?
「我刚从太后寝宫出来,远远就瞧见你们俩郎情妾意,我身为你的正妻,只是过问一句都不可以吗?」
段亦安眼底的不耐烦越来越明显。
我就静静瞧着,林清雾的性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她多思善妒,心思恶毒,却又没有太大的聪明才智,否则前世也不会因为恼怒,请求父皇赐婚给她与纨绔世子,想利用天下的人来指责我,结果自己反倒落了个那般悲惨结局。
如今顺利嫁给段亦安,自也是认准了他心中有自己,所以才敢无所顾忌地控诉。
我本就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拔不出,却疼得厉害,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的存在。
如今见我跟段亦安站在一起,只是脸上挂着些许的笑,她就能够自己脑补出一大堆。
「林清雾,你虽然是父皇亲封的安乐郡主。可本宫身为公主,可不是你能随意攀咬污蔑的!」
众目睽睽之下,我身后又跟着数十个宫女太监。
举止礼仪都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就算是我同他之间的对话,也是围绕着前朝后宫,从未有一句扯到儿女情长之上。
所以我才故意放任着林清雾扯着嗓子指控我。
旁人一时之间不明白其中原委,但事后只要仔细推敲,就能够知道林清雾是有多蛮横无理。
因此我又将目光对准段亦安。
「如今既然娶了郡主为妻,就该明白夫妻一体的道理。郡主不懂事,你这个当夫君的,可就难辞其咎了。」
段亦安向我恭敬行礼:「臣,知错。」
我跟他之间就连这般对话都显得生疏僵硬,林清雾也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当真冤枉了段亦安。
刚才满腔委屈,瞬间又变得有些无措。
只能不断扯着段亦安的袖子,露出了一副小女儿家姿态。
「我如今再无血亲,只是太害怕了些,夫君不会怪我的,对吗?」
段亦安眉眼之间带着些许疲惫,但这样的话一说出口,他就算心里有再多不满,也能够在瞬间烟消云散。
「你是忠烈之后,我本就该好好待你。让你彷徨无措,是我的错。」
啧,美人计果然好使。
6
父皇要重新给我选婿。
为此特意让母妃筹备了一场赏花宴,邀请适龄女子和儿郎入宫。
不仅打算替我解决姻缘,也想让朝中各大臣的子女互相有所了解,借着这个机会选定良缘。
林清雾虽然已经为人妇,但毕竟是安乐郡主。因此我也让母妃给她发了一份请帖。
这般机会,她不可能不来。
段亦安陪着她一起,两人和好如初,并肩走在一块。其他家小姐公子们瞧见了,也忍不住称赞一句郎才女貌。
林清雾特意走到我面前,伸手轻抚了一下发髻上的那根玉钗。
「前几日是我心急了。夫君向来是个正直的人,既然说这辈子一心一意只待我,我却胡思乱想了那么多,实在是该打。」
闲不住,非得在我面前来摆弄这么一遭。
段亦安身为男子,进入内院过后,自然只能坐在男席中。隔着一道帘子,并不能够瞧清女席这边的情况。
「公主,我可是诚心祝愿你今日能够觅得好郎婿。」
林清雾弯腰拿起酒壶,亲自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放到我手中,自己手里拿了一杯,然后轻轻碰了一下后,她先一饮而尽。
这般众目睽睽,我若是不喝,就显得像是在故意刁难林清雾。
我用衣袖遮着脸,慢慢喝掉了那杯酒。
「本公主,便多谢郡主吉言。」
赏花宴,本就是为了让我挑夫婿而所设。隔着一扇屏风,我隐约能够瞧见坐在我对面的那群公子少年。
都是母妃精挑细选,不仅出身高贵清白,多少也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不过……还是混进了一粒老鼠屎。
纨绔世子容允,因其父曾在多年之前为父皇挡下致命一箭。有救驾之功,因此父皇颇为宠信,连带着容允,也是发自肺腑疼爱。
故此这般场合,就算母妃绝不可能挑他为我的驸马,但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足,若是不发请帖邀请容允,倒显得我母妃瞧不起他。
容允一来就喝了好几杯酒,醉醺醺地斜躺在椅子上。
侍女跪在他身侧,伺候着他用膳,并时不时地添上一杯清酒。
容允眼神色眯眯的,当即就想去拉那个侍女的手,吓得那个侍女打翻了酒杯,被容允一巴掌打翻在地。
「连酒杯都端不稳,你这条小命也别想要!」
向来猖狂!
我给贴身婢女冬儿使了个眼色,冬儿连忙上前将侍女扶起来,然后带到我身后。
「今日母妃设宴,不是让人来猖狂的。若是嫌这里的酒不好喝,大可以提前离开。」
我自然不会惯着容允。
我是公主,而他只是个世子。
就算帝王再宠爱,可今日最重要的是我选夫婿,他若是搅乱了这场局,我去父皇面前哭一哭,责骂的一定是他。
容允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愤愤不平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坐在椅子上喝着酒。
林清雾嘴角带着笑,偏过脑袋来瞧我:「容允世子模样俊朗,家世又好。和公主正正相配呢。」
前世,她就是嫁给了容允。最后被他醉酒后失手掐死,落了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她不是不知道容允是个怎样的人。
只是想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让天下万民谴责我这个公主。
而如今一切更改。
林清雾居然还想把我跟容允凑成一对,实在是过于荒唐了。
我同样扭头看着林清雾,皮笑肉不笑地:「郡主喜欢啊,怎么不早说呢?若是早说半个月,本公主就请父皇为你们赐婚,也算是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林清雾在我说完这话后,脸色并不是很好。
低哼了一声,用手摩擦着酒杯,眼神又时不时地瞟向容允,一瞧便是憋着什么坏主意。
喝了几杯清酒,头有些晕。
我便借口要下去更衣,林清雾立马起身跟在我身边。说是要陪同我一起,我自然不会拒绝,任由她将我扶到附近的清风殿,又借口支开了我的两个贴身宫女。
我闭着眼躺在床榻上。
看不见,却能够听见稀稀碎碎的声音。
林清雾大抵就站在床榻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周画疏,凭什么你一出生就是公主?凭什么我没了所有亲人,也只能够搏个郡主,还要用家族荣耀才能换取心爱之人。段亦安到现在还念着你,你凭什么这么命好?」
她言语愤愤不平。
越说越激动,然后又是一阵细微声音响起,紧接着清风殿里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
「此香名为媚骨。若不欢好,必定身亡。你不是讨厌容允吗?我偏要让你嫁给他,从此一生凄苦,我心里才畅快!」
说罢,她转身就想往外走。
我也不想再继续装,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放在袖口里的那个帕子,被我用力一捏,上面的酒水滴在了床榻上。
「林清雾,你还是这么没有长进。」
7
我从没想过要主动害人。
自食其果。
也是因为她先种下了因,才会有后来的果。
媚骨香起,清风殿里很快就只剩下了林清雾一人。层层床幔重叠,若非仔细瞧,并不能够很好地辨认出床榻上的人是谁。
我离开了清风殿,此时四周无人。
不过大抵我能够猜出林清雾的那些安排,而我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么直接走了出去,和在外面等我的两个婢女碰面,然后一起回到我的寝宫。
至于之后该发生些什么。
自作自受,再大的恶果也得她自己吞下去。
我手中依旧干干净净。
8
林清雾和容允躺在同一张床上。
二人衣衫不整。
身上也有着许多斑驳痕迹,只需要那么一眼,就能够瞧清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是在最后才到清风殿的。
特意换了身衣裳,又在寝殿里坐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才到赏花宴的地点,就看着一群人行色匆匆赶往清风殿。
「天啊,段大人这顶绿帽子戴得实在有些太大了。」
「这亲事不是林清雾自己所求的吗?怎么现在和世子纠缠到了一块,还偏让我们抓了个现行,实在是脏了眼。」
「若不是有人说这边走了水,还歇着好几位小姐,贵妃娘娘才带着咱们过来,否则也见不到如此精彩的一幕了。」
「……」
几个世家大族的小姐站在门口说着小话,毕竟殿里面的情况过于糜烂,不太适合她们这种尚未出阁的姑娘。
所以瞧了一眼后,就立马退了出来站在院子里。
我走进清风殿的时候,林清雾也正好悠悠转醒。一醒来便瞧着眼前众人,以及身旁那个还在呼呼大睡的容允,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劈,慌忙抓着衣服挡住自己的身子。
段亦安站在最前面,双手紧紧握拳,已经是完全抑制不住的愤怒。
「夫君、夫君,你要相信我。这一切都只是我,我是被人算计了。我……对,是周画疏,是她故意陷害我的。」
林清雾慌张想要解释,看向我的目光眼中满是恨意。
她亲手倒的酒,能够轻而易举在里面加些料。可这场宴席都是我母妃准备的,便是连同这些酒杯,本就摆在我面前,是我亲手所放,杯沿上撒了点什么,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没有喝下那杯酒。
但,林清雾喝了。
倘若她没有害人的心思,最多只是昏睡一场。可偏偏想要算计我,想要利用容允毁我清白,结果最后自食恶果,自己成了笑话。
而这一切本就是她自己一手设计。
就算要查,也绝对不可能跟我牵扯上任何关系。
我本就是无辜的。
我眼睁睁看着段亦安没了往日所有冷静,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冲了进去,然后扯着还在昏睡的容允的头发,抬手就在他脸上打了好几拳。
容允虽然纨绔,可自幼为了让身子康健,他也是在军营里学过一阵的。
昏昏沉沉醒来却发现拳头打在自己脸上。
容允清醒过来后,很快就开始反击。直接将人压在了床上,一拳又一拳挥在段亦安的脸上。
「狗奴才,居然敢打本世子!」
「容允!」
段亦安被压在身下,满眼猩红,嘶吼着容允的名字。
而床榻之上的第三人——林清雾此时还用衣裳捂着自己的胸口,整个人慌乱不已,想要上前去拉架,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场闹剧,让各家小姐公子都看了个热闹。
直到最后父皇亲自前来,才拉开了这纠缠在一起的三人。
容允脸上有好几块瘀青,段亦安同样脸上也负了伤。林清雾慌慌张张当着众人的面穿好衣服,连扣子都扣歪了两颗。
三个人齐齐跪在父皇面前,是那样滑稽可笑。
找不到凶手。
这件事情就只能当作是一个意外处理。
林清雾意外去清风殿休息,醉酒的容允也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这里。他向来就是好色之徒,看到床榻上有妙曼女子,一时之间过于迷糊,根本瞧不起那人的容貌,便发生了后来这么一档子事情。
倘若是别人,或许早就用了那条命来赔罪。
可偏偏是容允,其父有救驾大功,而他也深得父皇宠爱,就算如今这件丑闻闹出来,也绝对不可能危及性命。
最多,是一顿责骂加禁足罢了。
若是林清雾还是姑娘家,这件事情最好的处理办法,不过就是给他们二人赐婚。
可偏偏她是新嫁妇。
夫婿就在身旁一起跪着,还亲眼瞧见了那刺眼的一幕,注定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然而这段姻缘,是林清雾以满门荣辱换来的。
所以,绝不可能和离。
这便会形成一个十分微妙的处境。
我笑着看向段亦安:「怎么说郡主都是忠臣遗孤,就算发生了这档子事,段大人应该还会继续不离不弃吧?」
段亦安眸色猩红,眼睛死死盯着林清雾,再不见从前半点恩爱。
他眼底,只剩下屈辱。
9
清正廉明的段大人被戴了绿帽子。
这件事,不出三天就在街头巷尾传了个遍。甚至还被说书先生编成了话本子,连街头小儿都唱成了歌谣,说他实在有容人之量。
不过这并不是一句好话。
段亦安只要一出现,就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或者三五成群捂着嘴发笑。
曾经他所最在意的名声,在这一刻碎得有些彻底。
段亦安脸色很难看,双手暴起的青筋,无一不是在宣示着如今他的心绪有多糟糕。他想成为天下万民眼中清正廉明的好官,现如今的确万民皆知,却是这般的风流韵事,还让他颜面扫地。
郡主府里又闹了好几回,林清雾主动求和。换上了价值千金的舞衣,跳了一支霓裳舞,企图能够再次挽回夫君所爱。
结果段亦安只要一瞧见她,就能想起先前种种,最后甩脸而走。
林清雾心中委屈,可偏这一切的事情都是她亲手所策划。所以愤怒不起来,就只能一再伏低做小,频频出现在段亦安面前,结果两人心中隔阂越来越大。
但即便这样还能维持着表面平静。
直到两个月后,林清雾进宫拜见母妃时,意外晕倒。
太医说: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估算着时间,实在瞧不出是谁的。林清雾脸色极其难看,连忙让太医给她配堕胎药。
「郡主身子一向孱弱,若是堕了胎,不仅对自身伤害极大,而且此后很难再有孕。」
太医说完,林清雾整个人如遭雷劈。
段家不可能绝后,她身为当家主母若是生不出孩子,就必定要为夫君纳妾。
可这个孩子,当真不会让人膈应吗?
最后,林清雾选择留下这个孩子,并且告诉段亦安,是他的血脉。
「两个月的身孕,我想就连林清雾自己,也实在弄不清是谁的孩子吧。」
她弄不清,段亦安更弄不清。
甚至一向不喜喝酒的他,也因为这件事情日日苦闷,被嘲讽还要替他人养儿子,最后学会了借酒浇愁。
去了酒馆,直接宿醉到了天明。
「让你找到的人,可为我找到了?」
我看着探子送进来的书信,上面将他二人所发生的种种都详细写了出来。瞧着他们如今离心,闹出的丑闻坊间口口相传,我打算再加一把火。
心腹宫女冬儿点头,怀里抱着一幅画像,然后恭恭敬敬递给我。
「公主,可要瞧上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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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母妃那里拿到了出宫令牌。
找了家茶楼,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远远就能瞧见对面酒楼门口,正坐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
段亦安怀里抱着一个酒坛,眼神迷离,看样子已然是宿醉一宿。
冬儿看着我笑:「公主亲自排的好戏,也是时候上场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长安街另一头,一个身穿浅绿色罗裙的女子,朝着段亦安走来。她脸上戴着面纱,却依旧能见倾城之姿。
最重要的,那张脸同我有七分相似。
那女子走到段亦安面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向来不喜女色的段大人,看着眼前女子,居然也没有第一时间甩开对方的手,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瞧。
最后,他任由那女子将自己带入了青楼。
「自诩清正廉明,对那些酒肉好色之徒痛心疾首,甚至不惜上奏弹劾那些大臣。从前别人称赞,如今却被发现他原也是这般无耻之徒,会有怎样的结果呢?」
我若有所思。
冬儿却笑得无辜:「那必定,名声尽毁了。」
11
隔天坊间又传出了一桩趣事。
京兆府抓逃犯,结果抓到了青楼里。
这原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进错了房间,恰好瞧见了香艳的一幕。
可偏偏睡在床榻之上的男人,是一直都在朝堂之上自诩清正廉明,厌恶酒肉好色之徒的段大人。
而此时,他正睡在两位花魁中间。
他躺在花魁的肚皮上,身上的衣裳凌乱不已,脸颊上还有好几个红唇香印。
一群人闹哄哄的,他也愣是没有醒过来,直到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才嘟囔了一声以示不满,然后慢慢睁开眼。
脸面,在那一刻被踩碎在地。
他向来以清正廉明自居,不知道嘲讽了多少爱流连青楼的同僚,如今却被人抓了个正着,而且还是两位花魁娘子。
京兆府和他同样有恩怨,所以将厢房的门彻底打开,唯恐天下不乱。
「瞧瞧我遇见了谁?
「原来,是我们一向自诩清正廉明的段大人啊。」
段亦安脸色很难看,满眼皆是羞耻之色。慌张地穿好衣服后,推开重重人群,就想逃离这个地方,结果却被老鸨拦住了去路。
「这位大人昨日可是点了咱们楼里最贵的两个姑娘,这银钱还没给呢。」
段亦安脸色通红,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也没找到随身携带的银票。
到最后,是林清雾亲自来青楼交钱赎人。
我就在对面的茶楼上看戏。
林清雾如今腹中孩子已有五月,小腹微隆,满眼心酸委屈,扯着段亦安的衣袖:「我等你到天明,你却在这里和青楼女子私会,你可还对得起我?」
段亦安本就已经被下了面子,内心烦闷不已,难以维持翩翩风度。
以至于眼神凶狠,伸手一把推开了林清雾。
「能让你生下这个孩子,我已经是愧对列祖列宗了!」
说罢,他拂袖离去。
而林清雾则站在原地痛哭不已。
路过之人,并没有谁同情她。
这世道本就如此不公,就算众人眼里,这只是一场意外,可这个孩子的确不知其亲父是谁,遭受更多谴责的也只会是她。
「公主好算计,不知之后有何打算?」
看着眼前的今淑。
她曾经是江南名妓,后来被坏了身子,染了花柳病,就被赶出了青楼。
身上值钱的东西也全部都被老鸨抢走。
是我救了她。
当然,我有着自己的考虑。
「我会让太医尽全力医治你,只是在此之前,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千金,从此你可以逍遥自在,不受任何拘束。」
今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这场交易。
她有着一张同我十分相似的面容,就是比我更楚楚可怜些。在青楼妓馆里待了许多年,对付男人的功夫,也是十分厉害的。
所以她才能够轻而易举将段亦安引进青楼里。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从前他是如何对待我,如今我不过是一点点还回去。让他承受着上一世我所承受的那些痛苦,看着他最在意的清正名声,是如何被我给彻底败坏的。
想要当一代名臣,然后名垂千史。
那我偏要让他遗臭万年!
今淑用帕子捂着嘴轻笑出声,也没有在茶馆里多留:「既然公主已有计划,那今淑自当全力配合。」
12
两个月后。
今淑卸掉一身钗环,穿着素白衣裳。
跪在郡主府门前,哀求段亦安能够将她收入府邸当个姨娘。
因为——她有孕了。
「今淑虽然是青楼女子,可这些时日只有段大人照顾过我。如今有了身子,妈妈不许我再继续待在青楼里,还希望段大人能够给我一容身之所。」
她说得言辞恳切,特意挑的是下午行人众多之时,全街人都来了,就当看个热闹。
林清雾根本就不想让她入府。
那张同我有着七分相似的容貌,肚子里还有段亦安的孩子。倘若收留入府当个姨娘,日后必定能够勾住段亦安,她就再也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对其出手,便只能紧闭大门。
今淑特意挑的日子,段亦安陪同圣上打猎。因此一整日都不在家中,她便就在门口跪了一整天。直到夜色落幕,跪得将近晕厥时,快马归家的段亦安,恰好便能瞧见美人柔弱之态。
「她一介青楼女子,难不成让本郡主跟她共侍一夫?」
林清雾大吵大闹,满眼都是屈辱之色,怎么也不愿意让段亦安带今淑入府。
「她腹中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我就绝不可能抛弃不管。」
且不说有多少真情实意。
至少众目睽睽下,一个怀有自己孩子骨血的女人,他是万万不能见死不救的。
「我是郡主!是陛下给我们赐了婚事,这辈子你都不能纳妾,连同她腹中的孩子,我也绝不可能认下来!」
若是换了从前,或许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大不了买个院子把今淑养起来。
但如今,林清雾七个月的身子,日日都在段亦安面前。不知道腹中的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他心里就像是有了根刺,逼着他抛弃从前的所有原则,然后露出了丑恶嘴脸。
「我段某清清白白,绝不可能断后。今淑腹中之子,是我段家血脉,我绝不可能不管!」
林清雾已经泪流满面,伸手指着自己:「那我呢?我腹中的孩子呢?」
段亦安眉眼薄凉。
「这孩子究竟是谁的,你自己难道清楚吗?」
不清楚,所以这个孩子就是根刺,两个人注定再也难以靠近。
段亦安一意孤行纳了妾,可是林清雾不是普通女子。是忠臣遗孤,是林家最后的血脉,是乃至整个大周都需要念其恩德的将军之女。
所以,纳妾便是对她的羞辱。
从前称赞段亦安的人,在各大茶楼酒肆说书人的添油加醋下,又逐渐开始破口大骂,说他愧对忠臣遗孤,实在不堪为良才。
「就算那个孩子不是段亦安的,可是林清雾是他的妻子,还是咱们大周功臣的女儿,怎么就不能捏着鼻子认下来,也显得有容人之量?」
众人议论纷纷。
而帝王也需要给林清雾一个交代,段亦安被降了职,权且当作对郡主不敬的惩罚。
而今淑入府不到一月,整个郡主府就已经闹得乌烟瘴气。
林清雾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因此日日去找今淑的麻烦。但今淑有段亦安宠爱,自然也不甘落后,两人你来我往,闹腾得十分厉害。
而段亦安,也因为这两个女人而无比头疼。
甚至一度缠绵病榻。
我看着最新送来的信,又看了一眼冬儿:「看了这么久的戏,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冬儿点头应下。
「那药,今淑姑娘一直都有在给他服用。」
13
除夕夜。
阖家团圆,林清雾身为郡主,又是帝王名义上的养女,自然也能在今日如此重大场合入宫。
段亦安作为郡马,同样也要前往。
只是临行前,今淑伺候着他喝下了每日的药膳:「您这几日精神不济,进入宫面见身上,万万不能出差错。所以这药膳,加了三倍的药量,确保今日夫君精神。」
段亦安没有任何怀疑,仰头喝下了那一碗药。
然后……入宫。
云齐殿举办宴席,父皇还未曾前来。
林清雾和段亦安就坐在我下手的位置上,我瞧着他们来,便先开口问道:「郡主还有两个月产子,段大人可是即将要当父亲了呢。」
林清雾脸色不怎么好看。
这个孩子是谁的,等到生下来的那一日,就能够见分晓。
是段亦安的,日后或许还能够缓解夫妻感情。
可若是容允的,那就有得闹了。
容允今日也入了宫,喝了不少的酒,开始口无遮拦。端着酒杯站起身,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林清雾,朗声笑道:「如这孩子是我的,群主也别遮掩。本世子虽然浑不吝,但对于自己的亲生孩子,那也是会十分疼爱的。」
此话一出,全场哄堂大笑。
至于笑些什么。
段亦安,远比其他人都清楚明白。
我也未曾继续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段亦安,他今日喝了三倍的药量。五石散这东西容易让人上瘾,还会让人神志不清,然后口无遮拦,做出一些难以控制的事情。
段亦安脸色有些发白,伸手握拳不断捶着脑袋。可四周的讥笑声,一浪接着一浪,完全没有停歇。
「你们……你们笑什么!」
段亦安突然咆哮出声,伸手掀翻了面前的桌子。吓得林清雾捂着嘴害怕得哭了起来。容允向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即跑过来去扶林清雾。
「容允!你居然还敢碰她!」
段亦安眸色猩红,或许此时在他眼里,这两人缠缠绵绵,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脸踩在地上。
他嘶吼一声,然后伸手一拳砸在容允脸上。
「夫君,不要……」
林清雾满眼惊慌错愕,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夫君会在今日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只是想要拉住他,结果却反被段亦安狠狠推倒在地。
「你!当初我明明应该迎娶的是公主,是你非要以林家全族为国捐躯的功劳威胁我娶你。却又不守妇道,如今肚子里还揣了一个野种,简直就是贱人!」
他骂得痛快,完全没有注意到刚走进正殿的父皇。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林清雾捂着肚子,脸上已经能够看见些许痛苦之色。
「是!」
「你挟恩图报,陛下也不是个清醒的,不过一介臣子功劳,居然还因此毁了自己亲女儿的婚事,只为了博一个贤明的名声。呵,实在是可笑!」
可见,对我父皇也有着颇深的怨气。
可偏巧这话被众人听见,我父皇也亲眼瞧见了这一幕,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怎么,倒是朕的不是了?」
听到父皇的声音,段亦安身子微僵,然后慢慢转过身。
此时他清醒,必定会立马跪下来请罪。
可那些下了一个多月的药,由最后的三倍药量全数勾出,是会彻底让人疯魔的。
段亦安不仅没有跪,反而直接伸手指着父皇。
「我十年寒窗苦读,成为探花。又是你钦定的驸马,却因为一介孤女,不仅让我娶了她,还让我戴上这绿帽子?
「皇上又如何?
「处事不公,昏庸无能!」
他骂得实在痛快,我慢慢起身,不着痕迹走到他身后。然后捂着嘴惊呼出声:「啊,段大人腰间怎么放了把匕首,难不成是想刺杀父皇?」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里的人都骚动了起来。
段亦安听着我的话,当真伸手从腰上掏了一下。拿出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藏得极好,此时正被他握在手里。
「我、我没有带匕首?」
他眼里有些迷茫,但是其他人可管不了那么多。拿着匕首,还公然指责帝王,这妥妥的就是谋逆刺杀,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越来越多的人围在他身边。
段亦安头越来越疼,不断解释着这把匕首不是自己的。可没有一个人听,也没有一个人敢松懈,他开始疯狂咆哮,然后挥舞着手里的匕首。
林清雾从地上爬起来,满眼泪痕,抓着他的袖子想让他冷静下来。
「段亦安,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段亦安回头,看见的不仅是林清雾,还有站在她身后的容允。
「你们、你们这对狗男女!」
段亦安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起来,他手里本就握了把匕首,原本只是想要推开林清雾,最后却演变成了,将那把匕首插进了她高隆的肚子里。
「啊!」
林清雾一声惨叫,段亦安看见了血,整个人变得越来越疯狂。伸手直接抽出了匕首,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半边脸颊。
帝王震怒,当即让羽林军将他抓起来。
「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段亦安疯狂想要解释,可他手里还握着把带血的匕首。甚至还不断想朝着帝王面前走去,吓得旁边的公公尖叫起来:「快护驾、护驾!段大人要刺杀皇上!」
闹到最后,段亦安被羽林军押入了大牢。
时光点心小短文
我去牢房里看他。
段亦安此时已经清醒了过来,他身上还穿着宴会时的那身官服,脸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整个人狼狈不堪。
「公主,你相信我。是有人陷害我,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给我下了药!」
见我来,段亦安连忙开口。
「你的确是被人下了药。」
我笑,在他希冀的目光中,再次缓缓开口:「我特意让人买的药,滋味可好?」
只这一句,他就能够明白所有。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算计我的?是你想要我的命!」
刺杀当今帝王。
形同谋逆,是叛国之罪。
更别提还在此途中伤了安乐郡主,本就即将待产的林清雾,被他用匕首刺穿了腹部,鲜血流了一地,孩子一生下来便没了气息,林清雾也因血崩而亡。
所以,他需要给林清雾赔命。
「段亦安,你亲手杀了忠臣遗孤,还刺杀父皇。这样的罪责,可无论如何都没法逃脱了。」
三日之后斩首。
段亦安从此会沦为无头逆贼,生生世世遭人唾骂。
隔着牢门,我看着前世这个我深爱入骨,最后却让我一生孤寂的男人。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这是他应得的结局。
15
有了太医诊治,今淑如今已经恢复如初。
虽说身子孱弱了些,但精心养着,也是能够再活几十年的。
至于那个孩子,她选择打掉。
「这一遭我本就是为了钱,何必再多个累赘,更何况我也不打算有孩子。」
我目送她离开,然后坐着马车去了菜市口。
今日是段亦安行刑的日子。
菜市口已经围满了许多人,都在讨论着今日所要处斩的死囚。
「据说还是个大官呢。」
「据我丞相家当下人的表嫂的三叔的婆婆的媳妇说,这人从前是个探花郎,后来被赐婚,原本是驸马,结果后来却抛弃公主娶了安乐郡主,结果郡主有孕之时,他又纳了青楼女子为妾,甚至还亲手杀了郡主呢!」
「天啊,这样的人实在是过于恐怖了些。」
「还不仅如此,听说他野心极大,甚至还想刺杀皇上,结果被抓了。」
「刺杀帝王?呸,这就是谋逆恶贼!」
「……」
众人议论纷纷,曾经那个百姓口中为民请命的好官,自诩清正廉明,挖空了心思也想要博得好名声。
如今,名声的确有了。
但却是永远都不可能翻身的骂名。
午时三刻已到。
刀上喷酒,人头落地。
从此,他生生世世都只会是遭人唾骂的无头逆贼。
全文完。
来源:时光点心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