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潜鸭属(Aythya)中,马达加斯加潜鸭是唯一几乎完全以无脊椎动物为食的物种,尤其偏爱在湖泊周边植被中繁殖的、外形类似石蛾。这种极度濒危的鸟类飞行时,能看到其浅色的腹部和白色的翼下羽毛。
地球是一个奇迹
物种|马达加斯加
马达加斯加潜鸭(Madagascar pochard),该物种是一种擅长潜水的鸭类。|国家地理图片集
在潜鸭属(Aythya)中,马达加斯加潜鸭是唯一几乎完全以无脊椎动物为食的物种,尤其偏爱在湖泊周边植被中繁殖的、外形类似石蛾。这种极度濒危的鸟类飞行时,能看到其浅色的腹部和白色的翼下羽毛。
比起其他鸭类,马达加斯加潜鸭(Madagascar pochard)实在没什么“亮眼资本”。它体型中等,羽毛呈锈褐色,它在外形上的唯一特色,只藏在雄鸭身上——随着年龄渐长,雄鸭的眼睛会慢慢变成乳白色。
可就是这样一种不起眼的鸟,却成了一小群科学家心中放不下的“执念”。
马达加斯加潜鸭仅生活在马达加斯加岛——这里是全球闻名的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岛上超85%的动植物都是独有的“岛民”。
这座岛屿从不缺奇特生物:长得像巨型蘑菇的猴面包树(baobab)、体型小巧如黄油棒的狐猴(lemur),还有巴掌大的低地斑纹马岛猬(lowland streaked tenrec),浑身毛发终日凌乱,活像顶着一头“鸡窝头”。
一个世纪前,在马达加斯加最大的湖泊阿劳特拉湖上,马达加斯加潜鸭还是常见的身影。那时,湖边广阔的湿地里满是生机:变色龙、狐猴、鱼类、青蛙随处可见,还有马达加斯加长尾灵猫(fossa)——这种身形纤细、模样像猫的食肉动物,也是马达加斯加的“特有居民”。
可几十年过去,一切都变了。湖泊周边的沼泽被改成稻田,森林被焚烧以开辟耕地,曾经的湿地渐渐成了连片的农田。
1960年,阿劳特拉湖上只剩一小群潜鸭的踪迹。从那以后,这种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20世纪80年代,法国鸟类学家奥利维耶·朗格朗(Olivier Langrand)正和搭档——生物学家吕西安娜·威尔梅(Lucienne Wilmé)一起,忙着写一本关于马达加斯加鸟类的书。
为了寻找潜鸭,他们花了整整一年时间穿越岛屿,在泥泞里搭帐篷,还在连绵的暴雨中徒步。他们记录下了上百种鸟类,却连潜鸭的影子都没见到。
80年代末,朗格朗认识了格林·杨(Glyn Young)——他是英国杜雷尔野生动物保护信托基金的动物园管理员,当时正对水禽越来越感兴趣。杨回忆说,朗格朗主动提出帮他组织一支队伍,一起去找潜鸭。
“奥利维耶对这只潜鸭特别执着,因为它是少数几种他在马达加斯加从没见过的鸟,”杨记得很清楚。马达加斯加潜鸭是该国最稀有、最濒危的鸟类之一,对鸟类科学家来说,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
“他希望有人能花大把时间去找它。” 杨一口答应了。接下来的七个星期里,他和一名同事划着独木舟在阿劳特拉湖上搜寻,还去了周边村庄。村民们热情地端出自制朗姆酒招待他们,却没人能说出潜鸭的下落。
“我们既没找到潜鸭,也看不到一点找到它们的希望。”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反而对杨来说,“这份执念就是从那时开始的”。这一坚持,就是30年——跨越了数千英里,甚至见证了他第一个孩子的出生。
他给孩子取名Aythya,而马达加斯加潜鸭的学名,正是Aythya innotata。 威尔梅也没放弃寻找。她回忆说,当时潜鸭的生存环境已经糟透了:人们为了种水稻,在湖边烧森林,火点一直冒着烟;猎鸭人在水面上拉大网捕水鸟,一次就能捕上百只,拿到市场上卖,好满足该国不断增长的人口需求。
可这些网里,从来没有潜鸭的身影。那时威尔梅已经怀孕,只能雇人划船,帮她在湖上搜寻。“我在湖上待了无数个小时——有时划着独木舟,有时在沼泽里走,有时和当地渔民一起找,”
她说,“要是你是一只潜鸭,你会躲到哪里去,才能避开人类和那些威胁呢?”在威尔梅看来,这样的地方“好像已经不存在了”。于是,她把潜鸭的图片印在T恤和传单上,在村子和学校里分发。消息就这么传了出去。
1991年,威尔梅的努力有了意外收获:一个猎鸭人捕到了一只从没见过的鸟,拿给当地其他猎鸭人和渔民看,没人认识。但他们记得威尔梅的宣传,就建议那个猎鸭人把鸟带给她。 那正是一只雄性马达加斯加潜鸭。
威尔梅在《英国鸟类学家俱乐部通讯》(Bulletin of the British Ornithologists’ Club)上发表文章,字里行间满是希望:“在阿劳特拉湖发现这只马达加斯加潜鸭,说明这个物种可能还有残余种群活着。” 这个发现让科研人员在阿劳特拉湖周边更大的范围内,展开了为期一年的搜寻,希望能找到更多潜鸭。
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而那只被找到的潜鸭,虽然被安置在有围栏池塘的特殊鸟舍里精心照顾,却还是在1992年死了。伦敦动物园和芝加哥菲尔德博物馆的专家做了尸检,发现它可能是感染了一种空气传播的真菌。它一死,这个物种好像又消失了——这次,人们觉得可能是彻底没了。
十多年后,也就是2004年,有人开始隐约提起马达加斯加潜鸭的“结局”。在伦敦林奈学会(Linnean Society)的一次会议上,生物学家杨不情愿地提出,这个物种的分类标签里,可能要加上“可能已灭绝”这几个令人心碎的字。
可马达加斯加潜鸭,或许是世界上最“倔强”的鸭类。
2006年,猛禽专家莉莉-阿里松·勒内·德·罗兰(Lily-Arison Rene de Roland)——他同时是游隼基金会(Peregrine Fund)马达加斯加项目的国家主任——带着当地向导和厨师,深入马达加斯加北部的偏远森林做野生动物研究。
他当时特别关注一种越来越稀有、处境危险的猛禽——马达加斯加鹞(Madagascar marsh harrier)。 他原本计划进行一场持续几周的探险,可刚出发两天,就在一座死火山口里发现了一个蓝色的小湖泊。当他举起望远镜时,意外看到了另一样东西:一群潜鸭,有9只成鸭和4只幼鸭。
研究沼泽鹞的事只能先放一放。勒内·德·罗兰赶紧拍下照片,跑回团队驻地。一开始,队友们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急着收拾东西、改变行程。“我跟他们说:潜鸭早就被认为灭绝了!我们得赶紧把照片发给美国的老板确认,”他回忆道。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回到一个有网络的地方,把潜鸭的照片通过邮件发给了游隼基金会位于爱达荷州的总部。这些照片很快跨越大西洋,传到了杨的手里——他立刻订了机票飞往马达加斯加,这一次,他心里满是前所未有的希望。
三个机构——游隼基金会、杜雷尔野生动物保护信托基金和世界水禽与湿地基金会——马上和马达加斯加政府合作,推动那个火山口湖泊成为保护区。他们还培训当地人当野外工作人员,监测潜鸭群,直到繁育计划能正式启动。
“当一个物种特别稀有,只剩一小群还活着的时候,人们很容易觉得,它们待在那里是因为环境好,所以才能活下来,”杨解释道。现在,他是国际自然保护联盟受威胁水禽专家组的主席。可事实其实更简单,也更残酷:“它们只是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为卵狂奔
科研人员担心,一场突发灾难就可能让这脆弱的潜鸭群彻底消失,于是制定了一个计划:收集潜鸭的蛋,在人工环境里孵化、养大幼鸭,再把它们放到另一个湖里,这样就能在野外建立起第二个潜鸭种群。
可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首先,收蛋只能在旱季进行——只有这三个月里,通往那个偏远火山口湖泊的土路才能走。为了让蛋能尽可能长时间地由鸭妈妈孵化,三个机构的物种恢复和繁育专家组成团队,计划在幼鸭快孵化的前几天赶到,等孵化前最后一天再把蛋收走。
这样一来,蛋就能在鸭妈妈的照料下,保留最多的自然活力。可要是再晚一点,蛋可能就提前孵化了,幼鸭一钻进芦苇丛,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团队的第一次麻烦出在印度洋上空——一场风暴把他们的航班逼回了肯尼亚。两天后,他们终于到了马达加斯加,可队里好几个人又得了猪流感。更糟的是,一条河发洪水冲毁了桥,行程又耽搁了。
最后,他们坐着卡车,装着发电机、加热灯、便携式孵化器和幼鸭饲料(一种加了维生素和蛋白质的颗粒饲料),开了15个小时,到了安祖希希镇的一家高地酒店。他们说服酒店老板腾出一个房间,改成临时的鸭类繁育室,当作大本营。
而最后一段路,是在一条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的牛车道上,颠簸了8个小时才到。
团队赶在蛋预计孵化的前一晚终于抵达。他们搭好帐篷,支起营地孵化器。第二天早上,他们往湖边走,等着村里的长老祈福,突然看到一只罕见的鸟从头顶飞过——正是马达加斯加沼泽鹞。
这只鹞直冲冲地扎进芦苇丛。大家刚反应过来要出事,就看见这只本就濒危的鹞,爪子里抓着一只潜鸭幼崽——那可是被认为早就灭绝的物种啊!
世界水禽与湿地基金会的潜鸭项目负责人彼得·克兰斯威克(Peter Cranswick)回忆说,当时团队都觉得“全搞砸了”。他所在的基金会在20世纪50年代就开创了人工繁育技术,救了世界上最稀有的雁类——夏威夷雁(Hawaiian nene)。可现在,蛋已经孵出来了,幼鸭跑得到处都是,还有一只已经被鹞叼走了。
团队成员沮丧地坐在湖边,记录着当天上午的情况。杨情绪低落地对着摄像机说:“我们一直都知道,鹞可能是最大的威胁。”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但还是有两个队员划着船去查看鸟巢。几分钟后,他们用无线电传回消息:鸟巢里的蛋还在!那只死去的幼鸭,是从另一窝没人发现的蛋里孵出来的。
团队最后收了8枚蛋,当晚就在营地的孵化器里孵出了幼鸭。“我们知道,幼鸭出生后48小时内很结实,”杨说,“它们靠蛋里储存的营养活着,所以我们才要在这个时间段转移它们。”天亮时,8只潜鸭幼崽被装进铺着厚垫、带网罩的冷却箱,沿着那条坑洼的路出发了——它们要开启新的生命,而这生命的意义,就是让自己的物种活下去。
“相对最优解”
到2012年,人工繁育的潜鸭已经从8只增加到了约48只,团队开始给它们找新家。克兰斯威克说,他们查了24个湖,发现每个湖都被过度耕种和捕捞,最后只能选索菲亚湖(Lake Sofia),把它当作“相对最好的选择”。
当时,索菲亚湖周边8个村子住了1.5万人,比其他湖边的人口少多了。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已经是万幸了。
克兰斯威克记得,有一次他们和农民开会,想让大家支持这个项目。一个农民站起来说,他听说这些外国人在村里做了这么多事,其实是想把一种鸭子放到湖里。村民们都很担心:这鸭子吃水稻吗?不吃。鸭子会飞到田里吗?不会。这个大项目能帮他们保护自己的资源吗?能。克兰斯威克回忆说,那个农民想了一会儿,就同意帮忙了。
“行,”他说,“把鸭子带来吧!” 没过多久,马达加斯加政府就宣布保护索菲亚湖和那个火山口湖泊,还把它们列入了《拉姆萨尔公约》(Ramsar Convention)的国际重要湿地名录,得到了全球认可。农民的土地权益也得到了更好的保护。
接下来的五年里,当地村民、科学家和政府一起努力,让索菲亚湖的环境越来越好:推广少用农药的种地方法、种树、用对水禽伤害小的方式捕鱼,还设了贷款项目,鼓励大家搞适应气候变化的农业。
2018年,第一批人工繁育的潜鸭被放到了索菲亚湖里。 “它就是一只普通的棕色小鸭子,”杜雷尔野生动物保护信托基金野外项目执行与影响经理萨拉-路易丝·亚当斯(Sarah-Louise Adams)说。可就是这只小鸭子,成了“恢复整个湿地生态的旗舰物种”。
回归之路
现在,第一批放归潜鸭的80只后代,还有后来放归的潜鸭,都生活在索菲亚湖上。2023年,科学家们在潜鸭的“老家”阿劳特拉湖,看到了6只从索菲亚湖飞来的潜鸭——这个发现让他们特别兴奋,立刻发布了消息。
可要让潜鸭群越来越多,让湿地保持健康,还有很多难关要过。去年,一场强风暴把索菲亚湖的湖岸冲坏了,湖水漏了出去,湖泊面积从500多英亩缩到了不到2英亩,水深只剩15英寸。
2023年12月,雨季来临前,村民们赶紧用树枝和泥巴搭了个临时堤坝,靠储存的雨水维持湖水,直到永久堤坝建好。现在,新堤坝已经让湖水恢复了大半。
可其他问题还没解决。去年,科研人员想从火山口湖泊抓更多潜鸭补充到繁育计划里,结果只找到了3个鸟巢——两个被老鼠毁了,一个被洪水淹了,最后没成功。
而且,通往那个湖泊的路,侵蚀得越来越严重。今年晚些时候,团队计划徒步往返近30英里,带着更轻便、能控温的孵化箱去运蛋和幼鸭,免得颠簸的车程让鸟儿受惊吓。
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马达加斯加潜鸭的数量估计已经有230只了。这个拯救项目的负责人之一、生物学家杨现在已经退休,但还在关注潜鸭的恢复情况。对于其他被认为已经灭绝的鸭类——可能生活在俄罗斯、朝鲜和缅甸的偏远地区——他还抱着希望,这些鸭类也让像他这样的科学家着迷。
“偶尔会有消息,但可惜从来没有照片,”他说。其中一种是凤头麻鸭(crested shelduck),头顶有一撮绿色羽毛;还有传闻说缅甸有粉头鸭(pink-headed duck)。“我们以前总觉得,要是有人找到了粉头鸭,就没人会记得马达加斯加潜鸭了,”杨说,“粉头鸭确实好看。”还好,马达加斯加潜鸭有一群特别忠诚的守护者。
就像80年代初最先开始找潜鸭的鸟类学家朗格朗说的:每个拯救物种的故事背后,都有一群执着的人——有科学家、政府官员,也有农民、猎鸭人和修堤坝的人。“这场守护,得有人从头扛到尾,一直举着那盏灯。”
撰文:Carol Huang
编译:Arvin
校对:钱思琦
版式设计:钱思琦
点点,谢谢关注。
伸出小手
来源:国家地理中文网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