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同学会的喧嚣像一层厚厚的油脂,浮在KTV包间的空气里,混着酒精、果盘甜腻的腐烂味和不知名香水的后调。我缩在角落的沙发阴影中,像一只蛰伏的兽,目光却精准地穿过晃动的人影、抛洒的骰子和声嘶力竭的情歌,钉死在那个男人身上。
同学会的喧嚣像一层厚厚的油脂,浮在KTV包间的空气里,混着酒精、果盘甜腻的腐烂味和不知名香水的后调。我缩在角落的沙发阴影中,像一只蛰伏的兽,目光却精准地穿过晃动的人影、抛洒的骰子和声嘶力竭的情歌,钉死在那个男人身上。
陈默。
他坐在顶灯偏光处,指间夹着一支将熄未熄的烟,灰白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也懒得弹一下。别人闹他,他便笑,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眼底却没什么波澜,像一口深冬的古井,所有热闹落进去,都悄无声息。他脱了西装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截冷白的、线条清晰的锁骨。
有人递酒,他抬手挡了,腕骨突出,那只好看的手在空中虚虚一按,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温和的疏离。
我的心跳在那只手抬起时漏跳一拍,又在他放下时疯狂擂鼓,撞得胸腔发痛。
暗恋是无声处积攒的惊雷,埋了太多太多年,引信已被岁月浸得潮湿,偏偏在今夜,被这包厢里糜烂的空气重新烘干,滋滋作响,逼近爆炸的临界点。
我不知道灌下了第几杯混浊的液体,酒精烧灼着喉咙,却奇异地让大脑更加清醒,清醒地计算着,等待着。直到看见陈默揉了揉眉心,对旁边人低声说了句什么,拿起外套起身走向门口。
他走了。
就是现在。
我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假作踉跄,扶住冰冷的墙壁,声音含混黏腻:“等等……陈默……顺路,捎我一程……”
包间门开合,外面走廊相对清净的空气涌来,夹杂着他身上极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混着一丝烟味。我贪婪地吸了一口,几乎醉倒在这气息里。
他脚步顿了顿,侧头看我。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眼睛看过来,像蒙着一层雾,看不清情绪。
“你住哪?”他问,声音因为微醺,比平日更低哑些,刮过耳膜。
我报了个离他家不远的小区名,我租的房子,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没说什么,只微微颔首,继续往前走。我跌跌撞撞地跟上,手臂偶尔“不小心”擦过他的衣袖,那点微不足道的摩擦,都让我皮肤下的血液奔涌得近乎沸腾。
代驾是个沉默的中年人,车开得平稳。我缩在后座另一侧,窗外的流光溢彩淌过车窗,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靠着头枕,似乎闭目养神,呼吸均匀。那股冷冽的皂角香在密闭车厢里更清晰了,无声地撩拨着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醉了。他睡着了。机会像悬在眼前的蜜果,散发着致命诱惑。
车停在我的小区门口。他睁开眼,眼底有血丝,倦意明显。
“能自己上去?”他问,礼节性的。
我摇头,身体软软地歪向他一侧,声音黏得能拉出丝:“不行……晕……走不动了……”
空气静默了几秒。我垂着眼,能感受到他落在我发顶的视线,带着审视的重量。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成一个世纪。
终于,他似是极轻地叹了一下,推门下车。“送你上去。”
我心底那头困兽发出尖锐的嘶鸣,是得逞的狂喜。
他跟代驾交代了一句,然后扶住我的胳膊。他的手掌很烫,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熨帖在我冰凉的皮肤上,几乎要烙下一个印记。
走进电梯,逼仄的空间里,他的存在感强大到令人窒息。我靠他很近,近能数清他低垂眼睫的根数,能看清他衬衫领口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线条。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就是这里,就是现在。
钥匙在锁孔里胡乱捅了几下,门开了一条缝。我几乎是拽着他跌进了漆黑的玄关。
“谢谢……”我含糊着,身体却像是彻底脱力,整个人软倒下去,连带他一起,重心不稳地撞在冰冷的鞋柜上,发出沉闷一响。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想要稳住我。
就是这一刻!
黑暗中,我像是被某种本能驱动,所有预演过千百次的画面碎片般涌入脑海,又瞬间被更为汹涌的疯狂覆盖。我猛地抬头,嘴唇胡乱地、重重地撞上他的下颌,同时双手抓住他衬衫的前襟,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扯!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玄关里尖锐得刺耳。扣子迸溅开来,噼里啪啦地砸在地板、柜门上,像一场骤然的冰雹。
他身体骤然僵住,试图推开我:“你……!”
可我不管不顾,凭借体重和那股虚张声势的、歇斯底里的酒疯劲,将他推挤着,踉跄着,一起倒进身后柔软的沙发里。
黑暗放大了一切触感。他皮肤的温热,肌肉瞬间绷紧的硬度,还有那骤然变得粗重、带着惊怒的呼吸,喷在我的额顶。
“滚开!”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怒,双手用力扣住我的肩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疼痛让我有瞬间的瑟缩,但破釜沉舟的癫狂很快压倒了一切。我骑跨在他身上,用膝盖死死压住他试图挣脱的腿,一只手胡乱地压制着他挥起的手臂,另一只手则凭着记忆和触感,向下摸索。
皮带的金属扣冰凉坚硬,硌疼了我的手指。我疯了一样地拉扯,指甲在皮革和金属上刮擦出难听的声响。酒精和孤注一掷的恐慌燃烧着我所剩无几的理智,动作粗暴得完全失了章法。
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喉间溢出压抑的、愤怒的低吼,像一头被困住的猛兽。每一次扭动都充满了力量感,几乎要将我掀翻下去。混乱中,我的牙齿不知怎么磕碰到了他颈侧的皮肤,留下湿漉漉的痕迹,或许还有血腥味。
“咔哒”一声。
皮带扣终于弹开了。
那一声轻响,却像一道惊雷劈在我天灵盖上。
所有的疯狂、所有的孤勇,在这一声之后,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冷粘稠的、无边无际的恐慌和……后悔。
我在干什么?
我到底在干什么?!
身下的人不再挣扎。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吓人。黑暗中,我感觉得到他的眼睛正看着我,那目光几乎能把我洞穿,烧成灰烬。
羞耻、恐惧、无地自容……无数情绪瞬间将我淹没。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他身上弹开,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黑暗里死寂无声,只有我和他交错急促的呼吸,一下下撕扯着凝固的空气。那几分钟,或许只有几秒,漫长得像一个刑期。我被钉在耻辱柱上,被他无声的目光凌迟。
然后,一种更加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念头攫住了我——掩盖它!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对、对不起……我喝多了……我疯了……对不起……”
我摸索着,试图将被他扯得凌乱不堪的衬衫拢起来,可扣子全崩没了,布料也撕开了口子,怎么都掩不住。我又去碰他的裤子,皮带松垮地搭着,金属扣冷冰冰地贴着我的指尖,像我此刻的心。
我的手抖得太厉害,几次试图把皮带扣回去,都徒劳无功。那点细微的、不断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里放大成对我愚蠢和狼狈的尖锐嘲讽。
还有他颈侧,那片被我牙齿磕碰过的皮肤,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能看到一道深色的、暧昧的痕迹。
我伸出手,指尖快要触碰到那抹痕迹时,又像被电击般猛地缩回。
复原?
怎么复原?
撕碎的东西,留下的印记,怎么可能当不存在?
我僵在他身边,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慌和嗡鸣。整整三秒,或许更久,我像一尊石像,然后,一个最卑微、最可笑的念头浮了上来——
逃。
在他彻底清醒、彻底发作之前,离开这里。
我猛地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发黑,差点又栽倒。我甚至不敢再看他一眼,抓起地上散落的自己的包,踉跄着冲向门口。
拧开门把手的瞬间,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一颤。
身后,沙发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我像被鬼追一样,闪身出去,砰地一声甩上门,将那一片狼藉和那个被我亵渎了的男人,彻底关在了身后。
凌晨的街道空旷冰冷,风一吹,我抖得更加厉害。脸上的湿意被风刮得生疼,我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可就连眼泪都是冰凉的。
我不敢回头,不敢停留,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最早一班离开这座城市的,是一列慢悠悠的绿皮火车。我挤在混杂着泡面味、汗味和铁锈气息的车厢连接处,蜷缩在角落,随着车轮碾压铁轨的哐当哐当声,一下下地哆嗦。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偶尔有零星灯火飞快划过,像模糊的泪眼。
我闭上眼,就是那片黑暗,就是他粗重的呼吸,就是布料撕裂的刺耳声响,就是他颈侧那抹刺眼的痕迹。
还有那声清脆的皮带扣弹开的“咔哒”。
那一秒,我的疯狂死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后怕和冰凉彻骨的悔意。
火车轰鸣着,载着我和我兵荒马乱的溃逃,驶向破晓,驶向老家那个或许能暂时藏匿我的壳。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摔门而去的那一刻,沙发上的陈默缓缓坐起了身。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颈侧那个清晰的咬痕,刺痛传来。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衬衫,松开的皮带,以及散落一地的纽扣。
黑暗中,他极轻地、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
那笑声又冷又沉,落在死寂的、弥漫着破碎和欲望余烬的空气里。
而我,在逃离的火车上,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车厢连接处的铁腥味、劣质烟草味和人体拥挤的酸腐气味混合在一起,凝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实质,黏在鼻腔喉咙,扒不下去。我缩在角落里,每一次火车的颠簸晃动,都像直接撞击在我空洞脆弱的胸腔上,引发一阵抑制不住的生理性颤抖。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又慢慢充血变红。可这点疼痛微不足道,根本无法压过脑海里循环播放的、高清无损的犯罪现场。
黑暗里他骤然绷紧的身体线条,衬衫撕裂时迸溅的纽扣砸落的脆响,皮带金属扣冰凉坚硬的触感,还有我牙齿磕碰在他颈侧皮肤上那一下短暂的、令人心惊的阻滞感……
以及最后,那声将我彻底劈醒的“咔哒”。
每一个细节都在反复凌迟,用慢镜头,一帧一帧,折磨着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我甚至不敢闭上眼。一闭上,就是他可能已经睁开的眼睛,在黑暗中,冰冷地、愤怒地、或许还带着厌恶,精准地捕捉到我仓惶狼狈的丑态。
他会怎么想我?
一个彻头彻尾的、趁人之危的疯子?一个饥渴到失去理智的女流氓?
羞耻感像沸腾的沥青,浇淋全身,每一寸皮肤都灼痛紧绷。
广播里报出一个陌生的站名,嘶哑的女声被电流撕扯得变形。窗外,天色灰蒙蒙地透出一点惨白,照亮了飞速后退的、荒芜的田野和光秃秃的树林。风景单调得令人绝望,就像我此刻看不到任何光亮的前路。
手机在口袋里沉甸甸的,像一块烙铁,烫着我的皮肤。我一直不敢拿出来。害怕看到任何来自那个城市的消息,害怕看到他的名字以任何形式出现在屏幕上。
可它突然震动了起来。
不是电话,是接连两下消息提示音。嗡嗡的震感贴着大腿皮肤炸开,像两颗射来的子弹。
我猛地一僵,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心脏疯狂地撞向喉骨,咚咚咚,声音大得盖过了车轮的轰鸣。
指尖冰凉,哆嗦得厉害,试了几次才勉强解锁屏幕。
刺眼的光亮起,瞬间刺得眼睛生疼。
发小兼闺蜜阿琳的聊天框突兀地悬在最上面。
最新的一条,就在几秒前:
「而且他好像还报了警…」
上面紧挨着的一条,是十分钟前:
「宝!!你昨晚去了同学会对不对?!听说陈默后来被个女流氓袭击了?!我的天哪!!」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捅进大脑。
“女流氓”。
“袭击”。
“报了警”。
世界的声音骤然褪去,火车哐当哐当的巨响、旁边人的喧哗、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和心脏在真空里疯狂徒劳的搏动。血液逆流,冲得四肢百骸冰冷发麻,指尖冻得失去知觉。
他真的报警了。
他把我做的事,定义成了袭击。
“女流氓”三个字,像淬了毒的标签,精准地钉死在我额头上。
眼前一阵发黑,车厢剧烈地旋转起来,我猛地弯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冷汗瞬间浸透后背,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我抖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手指僵硬地悬在屏幕上方,试图打字回复,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拼凑不出。大脑被那几条消息彻底轰成了废墟,只剩下漫天飞扬的恐慌尘埃。
怎么办?
警察会找到我吗?
会通知我的家人?我的单位?
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林薇,像个变态一样……强暴未遂?
“强暴未遂”这四个字蹦出来的瞬间,我几乎窒息。
就在我神魂俱裂,几乎要瘫软在地时,手机又突兀地震了一下。
不是阿琳。
是一个几乎让我心跳骤停的名字。
陈默。
他竟然直接发了消息过来。
屏幕上冷冰冰地躺着他发来的图片,一张高清的、毫不留情的特写——他颈侧那个清晰的、甚至微微泛着紫红的咬痕。旁边,是那条被暴力扯断、扣子崩飞、布料撕裂的衬衫,像一面宣告罪证的破旗,被随意扔在深色沙发上,视觉冲击力惊人。
下面跟着一行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狠狠凿击着我最后的防线:
「技术真差。复原不了,就打算一辈子躲在那辆破火车上?」
他知道了。
他知道是我。
他知道我在火车上。
他甚至……知道我试图可笑地“复原”现场。
他什么都知道。
他不是猜测,不是怀疑,他是确认。他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完全醉死的。
那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倏然钻进脑海,盘踞不去,吐出令人绝望的信子。
冰冷的窒息感死死攫住喉咙。我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血液奔流的、放大的轰鸣声。
火车还在不知疲倦地向前奔驰,哐当,哐当,每一声,都像是碾在我脆弱的骨头上。
而我知道,我无处可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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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的光惨白刺眼,陈默发来的那张图片每一个细节都狰狞无比,那行文字更是像淬了冰的针,扎进瞳孔,直刺脑髓。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
从那个撕裂的吻开始,或许更早,从我蹩脚地装醉、跌撞着跟上他开始,他就清醒地看着。看着我怎么自编自导,怎么笨拙地实施,怎么在最后关头崩溃后悔,怎么试图拙劣地掩盖罪证,然后像只受惊的老鼠一样仓皇逃窜。
他躺在那里,感受着我的所有动作,甚至可能……听着我在他身边因为恐慌而急促的呼吸和徒劳的复原尝试。
羞耻感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席卷而来,不再是滚烫的沥青,而是瞬间将我冻结的绝对零度。我僵在原地,连颤抖都忘了,血液似乎都在血管里凝成了冰碴,扎得生疼。
火车又一个颠簸,我猛地向后撞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后脑勺钝痛,却奇异地撞出了一丝缝隙,让我得以喘过一口气,尽管那口气带着铁锈和绝望的味道。
手机又震了。
还是陈默。
这一次,没有图片,只有一行地址。
是我老家的地址。我从未告诉过他,他也绝无可能从常规渠道得知的、我父母家那个小院的具体门牌号。
下面跟着一句:
「下一站下车,买票回来。我给你四十八小时。」
「或者,你希望我联系你父母,请他们帮忙劝劝他们涉嫌故意伤害、畏罪潜逃的女儿?」
「选。」
一个字,一个标点,冷硬得像砸落在地上的铁蒺藜。
没有咆哮,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精准的、不容置疑的通牒。每一个字都计算好了重量,砸下来,刚好能碾碎我所有侥幸,又不至于让我立刻彻底崩溃失能。
他连我在哪辆火车上,下一站是哪里都一清二楚。
他什么都知道。
这个认知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
畏罪潜逃。
故意伤害。
这两个词像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冒烟。
我盯着那行地址,眼前浮现出父母惊愕、惶惑、继而可能蒙上耻辱的脸。我们那个小城,巴掌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遍每一条巷子。我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
车轮碾过铁轨的接缝,哐当一声巨响。
我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不是害怕,是某种被彻底看穿、被捏住命门、无路可走的绝望。它们 silent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屏幕上,模糊了那行判决书一样的地址。
吸气,呼气。空气割得喉咙疼。
四周是嘈杂的人声,泡面味,婴孩的啼哭。世界依然在运转,只有我这一角,天塌地陷。
我盯着那最后通牒,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僵硬的手指,戳着冰冷的屏幕。
「我回去。」
点击发送。
绿色的发送箭头消失,对话框里只剩下我那三个字,渺小,顺从,像投降的白旗。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他的回复就来了,快得惊人,仿佛就一直等在屏幕那头。
「车次,到站时间。」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我麻木地调出购票信息,截图,发送。
这一次,没有回复了。
他消失了。像猎人布下陷阱后,从容退入丛林,只留下猎物在冰冷的钢铁夹子里,等待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审判之锤。
我靠着车厢壁,慢慢滑坐到地上,不在乎地上的灰尘和污渍。膝盖曲起,额头抵着冰凉的金属墙面,试图让那点冷意镇住脑子里嗡嗡作响的恐慌。
回去。
回到他面前。
去面对什么?
道歉?赔偿?法律的制裁?还是他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审判目光?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别无选择。
绿皮火车依旧不紧不慢地向着我的老家方向行驶,但我知道,我到不了那个我以为可以藏身的终点了。
我在下一站下了车。
一个陌生的、灰扑扑的小站。站台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农民和同样面色疲惫的旅人。
我站在月台上,看着那列载着我一路恐慌和眼泪的火车重新启动,哐当哐当地驶离,最终消失在视野里。它带走了我短暂的可笑的逃亡梦。
我在车站窗口买了一张返程票。
最早的一班,同样是慢车,到达那个我刚刚逃离的城市时,将是第二天凌晨。
坐上返程的火车时,心境已经截然不同。不再是混乱的逃离,而是走向既定刑场的死寂。我靠着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风景,这一次,不再是荒芜的田野,而是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
每一盏灯后面,都是一个温暖寻常的家。
而我,正主动返回我亲手搞砸了一切的地方,去面对一个我不知道能否承受的后果。
手机安静了一路。
陈默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
他不需要再说什么了。那四十八小时的倒计时,像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的头顶。
时间变得格外清晰,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听到指针走过的滴答声,敲打在心脏上。
火车在凌晨的寒气中驶入终点站。
我随着稀疏的人流走下火车,站在这座城市庞大而冰冷的火车站出口,凌晨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天还没亮,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尚未苏醒的沉寂之中。
我站在空旷的广场上,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
一条新信息,来自那个我已经刻入骨髓的号码。
只有一个酒店名字和房间号。
「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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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寒风像薄而锋利的刀片,刮过火车站前空旷的广场,卷起零星纸屑和尘土。我站在巨大的霓虹灯牌投下的冰冷光晕里,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两个字和一个地址,像看着一张直通审判席的传票。
「过来。」
没有多余的词,甚至懒得加一个标点。命令简洁到残酷。
血液似乎又一次凝滞,指尖冻得发麻,几乎握不住手机。胃里沉甸甸地抽搐着,一夜未眠的眼睛干涩发痛。
我抬起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睡眼惺忪,报出那个酒店名字时,他透过后视镜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了然。我缩在后座角落,将脸埋进围巾里,躲避着任何可能的目光。
城市在车窗外飞速后退,霓虹闪烁,勾勒出冰冷繁华的轮廓。这座我学习、工作、暗恋了无数个日夜的城市,从未像此刻这样陌生而充满压迫感。每一盏路灯光都像探照灯,将我的惶恐和卑微照得无所遁形。
酒店大堂灯火通明,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我苍白憔悴、衣着皱巴的影子,像个误入豪华片场的流浪者。前台小姐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我报出房间号,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听不见。
她似乎早已得到通知,没有任何询问,只礼貌地递给我一张房卡。“电梯在您左手边。”
“谢谢。”我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却觉得有千斤重。
电梯无声上行,数字不断跳动。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我自己急促又拼命压抑的呼吸声。镜面墙壁映出我惊惶失措的脸,我猛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顶层。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安静得令人心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的、冰冷的香氛气息。我一步步走向那个房间号,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炭火上。
终于站在了那扇厚重的深色木门前。
我握着房卡,手心里全是冷汗,几次滑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撞得肋骨生疼,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几乎要转身逃跑的冲动再次攫住我。
但我知道,无路可逃。
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我将房卡贴上了感应区。
“嘀”的一声轻响,绿灯亮了。
我推开门。
房间很大,是视野极佳的套房。厚重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外面城市的熹微晨光透进来,勾勒出房间里奢华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还有一丝……属于陈默的、干净的皂角香,若有若无。
他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没有开主灯,只有旁边一盏落地灯洒下昏黄的光晕,将他笼罩其中。
他穿着酒店的白色浴袍,头发半干,似乎刚洗过澡。浴袍的带子松松地系着,领口微敞,露出小片胸膛和那个……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依旧清晰可见的暗红色咬痕。
触目惊心。
他指间夹着一支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却没有弹。另一只手的指尖,正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放在旁边小几上的手机屏幕。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过来。
那目光沉静,冰凉,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看不出底下的任何情绪。没有预想中的暴怒,也没有嘲讽,只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人冻僵的平静。
我僵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准备好的所有道歉、乞求,在那道目光下,全都灰飞烟灭。
他静静地看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十几秒,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空气凝固成沉重的巨石,压在我的肩上,背上,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然后,他微微动了一下,将烟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细小的烟灰飘散开来。
“把门关上。”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点……疲惫的沙哑。
我机械地转身,关上门。厚重的门锁“咔哒”一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把我,和他,关在了这个密闭的、充满未知刑讯的空间里。
我转过身,背紧紧贴着冰凉的门板,不敢再往前一步。
他依旧坐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从上到下,缓慢地扫视了一遍,像在评估一件失而复得、却已破损不堪的物品。
我的外套皱巴巴的,头发凌乱,脸上恐怕还带着泪痕和狼狈,站在他面前,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囚犯,无所遁形。
他最终将目光定格在我的眼睛上。
“过来。”他又说了一遍,语气和短信里一样,没有波澜。
我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发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依靠那点微弱的刺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我挪动脚步,像走向断头台,一步一步,踩在柔软昂贵的地毯上,却觉得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在离沙发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我停下,不敢再靠近。
他也没有强求。
沉默再次降临。
他伸手,拿起了小几上的一个透明文件夹,很薄。他看也没看,直接向我递过来。
“看看。”他说。
我手指颤抖着,接过那个文件夹。打开。
里面只有两三张纸。
最上面一张,是报警回执的复印件。清晰的字眼刺入眼帘:“……疑似遭受人身侵犯……财物损毁(衬衫一件,皮带一条)……嫌疑人暂未明确……”
下面一张,是提供的监控截图打印件。时间戳显示是昨天深夜。画质不算特别清晰,但足以辨认——我跌跌撞撞地扶着(更像是拖拽着)看起来意识不清的陈默,走进电梯,走向房间门口。我的侧脸,他的状态,都被捕捉得清清楚楚。
最后一张,是一份……验伤报告。简短的文字描述:颈部皮下出血(咬伤),肩部、手腕多处软组织挫伤。
每一张纸都轻飘飘的,落在我手里,却重逾千斤。砸得我骨头都在嗡鸣。
证据链齐全。
物证(撕坏的衣物,皮带),监控,验伤报告,报警回执。
他什么都有。
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
而我,像个傻子一样,还妄想着“复原”,妄想他“忘了”,妄想能一逃了之。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淹没了我,文件夹从我颤抖的手指间滑落,纸张散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我抬起头,看向他,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不是委屈,是彻底的崩溃和认命。
“对不起……陈默……对不起……”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哽咽,“我……我喝多了……我疯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对不起……”
我语无伦次,除了苍白的道歉,再也说不出任何有用的字句。身体抖得无法自持,只能徒劳地用双手抱住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静静地听着我的哭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没有动容,也没有更加愤怒。直到我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酒醒了吗?”
我拼命点头,眼泪甩落。
“那好,”他身体微微前倾,拿起小几上的酒店便签纸和一支钢笔,推到我面前的茶几上,“现在,我们可以谈谈赔偿了。”
赔偿?
我愣住,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精神损失,医药费,财物损失,”他一条条列出来,语气像是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以及,我的时间损失和……名誉潜在风险补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惨白的脸上。
“或者,”他往后靠回沙发背,浴袍领口又敞开了些,那道咬痕愈发清晰,“你更倾向于我继续走法律程序?”
他给了我选择。
但这两个选择,都像是通往地狱的不同路径。
我看着那叠散落的、证明我罪行的纸张,看着他那张平静无波却掌控一切的脸,看着便签纸上那支冰冷的、等待书写我赔偿命运的钢笔。
我知道,从我踏进这个房间开始,或者说,从我昨晚心生妄念开始,我就已经失去了所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我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捡起那支沉重的钢笔。
冰凉的金属触感,冻得我一哆嗦。
钢笔冰冷的触感黏在指尖,像一条蛰伏的蛇,汲取着我体内最后一点温度。我僵在原地,弯着的腰还没来得及直起,目光死死胶着在那张空白的酒店便签纸上。赔偿。这两个字在他口中吐出,轻描淡写,却重得能把我脊椎压弯。
精神损失,医药费,财物损失,时间,名誉……他一桩桩一件件,列得清晰冷静,像在拆卸一台精密的仪器,而不是在讨论一场由我引发的、狼狈不堪的闹剧兼灾难。
走法律程序?不。那个念头光是闪过,就足以让我肝胆俱裂。父母惊惶的脸,旁人指点的目光,职业生涯的断送……我不敢想。
我直起身,手指收紧,几乎要将那支笔捏断。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粗糙的沙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摩擦感。
“我……赔。”两个字,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陈默没什么反应,仿佛早就料定了这个答案。他甚至没再看我,目光转向窗外。天光又亮了一些,灰蓝色褪去,染上了一点灰白,城市的轮廓更加清晰,也更冰冷。
“写吧。”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像是法官最终落槌。
写什么?写我欠他多少?我该怎么估价?我的疯狂,他的伤害,值多少钱?
我颤抖着,笔尖悬在纸的上方,墨水在顶端凝聚成一团浓黑的阴影,摇摇欲坠。却一个字也落不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拖沓而过,房间里的寂静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凌迟。
他终于转回目光,落在我身上,那里面没有催促,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他看着我徒劳的挣扎,看着我的笔尖在纸上投下细微晃动的影子。
“看来你还没想好。”他语气平淡,伸手,拿起了小几上的手机。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破胸而出。他要打电话?打给谁?警察?律师?
“或者,”他手指在屏幕上随意地点划着,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换个方式。”
他抬起眼,目光像精准的手术刀,剖开我最后一层伪装:“说说吧。”
我僵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声音依旧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我耳膜上。
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处理这个突兀的问题。
他很有耐心,甚至往后靠了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等待着。仿佛我们不是在讨论一场险些发生的性侵犯,而是在进行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聊。
只是他那双眼睛,锐利,冰冷,毫不放松地钉着我。
“我……我不明白……”我声音发虚,指尖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茶几上,滚了一圈,留下一条断续的墨痕。
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丝毫暖意,反而带着点嘲弄。“那个咬痕。”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颈侧那抹刺眼的红紫,“位置,力道,还有你扑上来的动作……”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慢镜头回放,将我昨晚的罪行重新演绎一遍。
“不像即兴发挥。”他得出结论,目光沉静地看着我,“练习过?”
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烧得我耳根滚烫,随即又迅速褪去,留下冰窖般的寒冷。他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羞耻感排山倒海,几乎将我灭顶。我下意识地摇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否定的音节。在他那种洞穿一切的目光下,撒谎显得可笑而徒劳。
“看来是了。”他从我崩溃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并不意外,也似乎并不愤怒,更像是一种……确认。
他拿起烟盒,又抽出一支,点燃。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片刻的神情。
“那次部门聚餐,在KTV,你也是这副样子。”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后面,他的眼睛显得有些朦胧,“缩在角落,像只受惊的兔子,但眼睛……”他顿了顿,像是搜寻准确的词,“亮得吓人,一直盯着我看。”
我浑身一颤,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居然记得?
“还有年会,你抽中了三等奖,上台领奖,手抖得差点把奖杯摔了。是我扶了你一把。”他弹了弹烟灰,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你的脸,红得像要滴血。”
“公司楼下咖啡店,每次我去的时段,十次有八次能‘偶遇’你。你总是坐在靠窗那个位置,面前摆一台电脑,但屏幕很久不翻页。”
一件件,一桩桩。
那些我以为隐藏得很好、只有自己知道的、卑微又甜蜜的注视瞬间,被他用这种平静无波的语气,轻描淡写地一一揭开。
他不是没有察觉。
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我那些可笑的、小心翼翼的窥探,知道我那些脸红心跳的“偶遇”,知道我暗地里积攒的所有痴心妄想。
他什么都知道。
这个认知比被他当场抓获更让我无地自容。我像一个透明人,自以为是的演出,早在台下唯一的观众眼里成了蹩脚的笑话。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剥开、无所遁形的羞耻。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毯上,迅速洇开深色的圆点。
他沉默地看着我哭,没有阻止,也没有安慰。直到那支烟慢慢燃尽。
“所以,”他掐灭了烟蒂,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蓄谋已久。”
不是疑问,是结论。
我闭上眼,无法否认。
是啊,蓄谋已久。从那些偷偷的凝望开始,欲望的种子就已经埋下,在无数个日夜的幻想里滋生疯长,最终在那同学会混乱喧嚣的催化下,长成了摧毁一切的怪物。
我才是那个怪物。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再也说不出别的。所有的辩解,所有的理由,在“蓄谋已久”四个字面前,都苍白可笑。
“赔偿,或者法律程序,你选一个。”他又将话题拉了回来,语气没有任何松动,仿佛刚才那段对我内心的剖析只是为了更好地定价。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他坐在光影交界处,面容平静,却比任何厉声斥责都更让我绝望。
我还能选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想稳住颤抖的声音,却徒劳无功。
“赔……赔偿。”我哑声重复,像是认命般,“你说……多少……我都……”
“都答应?”他接过我的话尾,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得像是我的错觉,“哪怕我狮子大开口?”
我僵硬地点头。我已经在他手心里,砧板上,除了任他宰割,还能如何?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像是在做最后的评估。
然后,他缓缓开口。
“那就,赔我一件衬衫吧。”
我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一件衬衫。”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奇,“一模一样的。”
我彻底愣住,大脑无法处理这个信息。一件衬衫?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拿出报警回执、验伤报告、监控截图,步步紧逼,把我逼到绝境,最后……只要一件衬衫?
“怎么?”他看着我的反应,眉梢微挑,“赔不起?”
“不……不是……”我慌忙摇头
来源:燃寂之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