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人都叫他三爷爷,其实他姓李,全名李德福。我从小就知道他是个收废品的,每天天不亮就推着吱呀作响的三轮车出门,傍晚才回来。
村里人都叫他三爷爷,其实他姓李,全名李德福。我从小就知道他是个收废品的,每天天不亮就推着吱呀作响的三轮车出门,傍晚才回来。
三爷爷的院子在村子最东头,挨着那条总是干涸的小河。三间破瓦房,院墙东倒西歪,那扇木门常年半开着,像是老人驼背的身影。
我小时候最怕经过三爷爷家门口。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品:锈迹斑斑的铁块、发黄的报纸、各式各样的塑料瓶、断了腿的椅子、缺了口的瓷碗……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不是臭,但也不好闻,像是尘土、铁锈和陈年纸张混合的气味。
“别去那个老头家,脏!”我妈总这么说。
村里人都觉得三爷爷有点古怪。他很少跟人说话,整天跟那堆废品打交道。有时候我看到他坐在院子里,对着一堆废铁发呆,嘴里念叨着什么。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呵呵。”王婶子路过时总会这么说。没人知道三爷爷为什么执着于收废品,也没人关心。
三爷爷的儿子早年去了城里,听说是在一家工厂当工人,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次。每次回来,总是跟他吵架,大概是嫌弃他收废品的事情。
“都什么年代了,还捡破烂,丢不丢人!”儿子的吼声常常传出院子。
三爷爷从不回嘴,只是默默地抽着烟,那烟卷细得像根火柴。
我上高中那年,三爷爷的儿子回来了,带着一个城里的媳妇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爸,这次回来是要带你去城里住。”儿子站在院子中央,被废品堆挤得只剩下一个脚掌的落脚处。
三爷爷摇头,“不去。”
儿媳妇皱着眉头,看着满院子的废品,“这么多垃圾,得扔掉。”
“不是垃圾。”三爷爷轻声说,“是宝贝。”
儿子发了火,“什么宝贝?你知道村里人怎么看你吗?疯老头!村里人都这么叫你!”
小孙子躲在妈妈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爷爷和他的”宝贝”。
那天晚上,三爷爷的儿子一家住在了我们家。我爸跟他是发小,关系不错。
“德福叔越来越糊涂了,”儿子喝着酒,叹气,“他不肯去城里,也不肯扔掉那些破烂。你说这是怎么了?”
我爸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你妈过世后,他为什么开始收废品吗?”
儿子一愣,“不是因为没事干吗?”
“你妈走得早,你又在城里,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那些废品,就是他的伴儿。”
儿子不说话了,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第二天,他们一家回城了。临走前,儿子给三爷爷留了一部手机,教他怎么接电话,怎么按绿色的按钮。
三爷爷点点头,把手机放进口袋,然后继续整理他的废品。
那年冬天特别冷,雪下了三天三夜。我放假回来,发现三爷爷的院子门口堆了更多的废品,几乎要溢出来了。
有天早上,我看到三爷爷推着三轮车,在雪地里艰难地前行。我跑过去帮他推车。
“三爷爷,这么冷的天还出去啊?”
他愣了一下,好像不认识我,然后笑了,“你是老赵家的小子?”
我点点头。
“长这么大了。”他又笑了笑,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今天有人要来收废品,我得再多找点。”
我帮他推了一会儿车,问他,“三爷爷,你收这么多废品干嘛?”
他停下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记着呢,都记着呢。”
我没看懂,只当他老糊涂了。
后来妈妈告诉我,村里人都说三爷爷这些年越来越怪,有时候对着废品自言自语,有时候又像在计算什么,掰着手指头念叨。
“可怜的老头子,”妈妈说,“儿子不管他,自己又糊涂了。”
春节那天,全村都在放鞭炮。我和爸爸去给三爷爷送年货。
院子里的废品似乎更多了,但奇怪的是,堆放得很整齐。铁的一堆,纸的一堆,塑料的一堆。
三爷爷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正在数着什么。见我们来了,他抬起头,眼睛亮亮的。
“老赵,今年行情好,废铁一斤涨到五毛了。”
我爸愣了一下,“是吗?那挺好的。”
三爷爷叹了口气,“就是纸张不值钱了,一大堆才几块钱。”
我们放下年货,准备离开。三爷爷突然叫住我爸,“老赵,你说我这些年收的废品,能值多少钱?”
爸爸看了看满院子的废品,犹豫了一下,“应该能有几千块吧。”
三爷爷摇摇头,神秘地笑了,“不止,不止。”
回去的路上,爸爸说,“可惜了,一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过去了。”
那年夏天,村里突然传来消息:三爷爷生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我和爸爸赶紧去看他。推开门,院子里的废品堆得更高了,几乎要把整个院子吞没。屋里的味道很重,像是汗水和药味混在一起。
三爷爷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见我们来了,他费力地想坐起来。
“别动,别动。”爸爸连忙扶住他。
“老赵,我这病怕是不行了。”三爷爷的声音很虚弱。
“别胡说,”爸爸说,“我这就叫医生来。”
三爷爷摇摇头,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小本子,“这个,给我儿子。”
爸爸接过来,“好,我替你保管着。”
三爷爷又说,“院子里的东西,都有用处。别扔,告诉我儿子,别扔。”
爸爸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爸爸给三爷爷的儿子打了电话。第二天,他就赶回来了。
三爷爷看到儿子,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暗淡下去。他指了指爸爸手里的小本子。
儿子接过本子,翻开来看。我好奇地凑过去,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日期、物品、重量、价格。
最后一页写着:总计:53621元。
儿子的手抖了一下,“爸,这是什么?”
三爷爷微微一笑,“这二十年,我收的废品,卖了五万多。”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
“钱在哪儿?”儿子问。
三爷爷指了指床底下,“铁盒子里。”
儿子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一个生锈的铁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沓沓用报纸包着的钱,还有一些存折。
“这些年,我都记着呢。”三爷爷喘着气说,“收一点,存一点。”
儿子的眼眶红了,“爸,你攒这么多钱干什么?”
三爷爷看着儿子,“你小时候,总想上大学。后来没钱,去了工厂。我想着,你儿子大了,得上大学。”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三爷爷微弱的呼吸声。
“爸,”儿子哽咽着,“我们带你去医院。”
三爷爷摇摇头,“不去,钱留着给小孙子上学。”
两天后,三爷爷走了。走的时候,脸上带着笑。
三爷爷去世后,他儿子开始清理院子里的废品。起初,村里人都来帮忙,但很快就离开了,因为那实在是太多了。
“疯老头,攒了这么多垃圾,得扔到啥时候啊?”王婶子站在院门口,摇头。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三爷爷的废品堆里,竟然藏着不少宝贝。
一个生锈的铁盒子里,装着几块手表,有一块居然是五十年代的上海牌,收藏价值不菲。
一堆旧书里,有几本是民国时期的线装书,后来被一个收藏家花了大价钱买走。
最让人惊讶的是,在一堆看似破烂的木头下面,竟然压着一个小木箱,里面装着几件瓷器,据说是清代的青花瓷。
村里人都惊呆了。
“这老头子,哪来这么多宝贝?”王婶子瞪大了眼睛。
三爷爷的儿子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了另一个小本子。上面写着每件宝贝的来历:这块手表是从一堆废铁中翻出来的;那本线装书是从一户拆迁的老宅里救出来的;青花瓷是多年前在河边的垃圾堆里发现的。
本子的最后一页,三爷爷写道:
“这些年,每天推着车出去,不只是为了收废品。我想看看这个世界。人们扔掉的东西,有时候比他们留下的更有意思。有些东西,看似没用,却是宝贝。就像我这个老头子,在别人眼里可能一文不值,但我知道,我的生命有它的价值。”
三爷爷的儿子最终把那些宝贝卖了,连同三爷爷存的钱,一共有十几万。他用这笔钱,在县城买了一套小房子,还给了村里几个帮忙的人一些感谢费。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三爷爷的院子被他儿子收拾一新,不再是废品堆,而是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收藏馆”。里面展示着三爷爷收集的一些有趣的东西:生锈的船锚、老式的缝纫机、五六十年代的搪瓷缸子、各种各样的老物件。
“我爸这辈子,活得其实挺明白的。”三爷爷的儿子对我说,“只是我们都不懂。”
村里人路过三爷爷的院子,不再皱眉头,而是好奇地张望。有时候,还有城里人特意来看看这个小小的收藏馆。
三爷爷的孙子,现在上大学了。假期回来,他会在爷爷的院子里给参观的人讲故事。
“我爷爷说,垃圾和宝贝,只差一双发现的眼睛。”
我常常想起三爷爷,想起他推着吱呀作响的三轮车,在村子里穿行的样子。他弯着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那么固执,又那么坚强。
有一天,我在城里的旧书市场,看到一本线装书。封面上贴着小纸条,写着”三奇斋旧物”。我翻开来,扉页上有一个不太清晰的红色印章,仔细看,是”三爷爷”三个字。
原来,三爷爷的院子,最后成了一个小小的古玩店,名字就叫”三奇斋”。
我买下那本书,带回家,放在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
偶尔,我会想起三爷爷说过的话:有些东西,看似没用,却是宝贝。
就像他那堆了二十年的废品,就像他那本记账的小本子,就像他那间破旧的瓦房,看似一文不值,却藏着一个老人对世界的理解,对生命的尊重,对未来的期待。
村里人今天路过三爷爷的院子,不再说”疯老头”。孩子们好奇地问:“这是谁家啊?”
大人们会说:“是三爷爷家。那个收宝贝的老人。”
雨后的午后,阳光透过三爷爷院子里的老槐树,洒在那些展示的老物件上。斑驳的光影里,仿佛能看到三爷爷坐在院子中央,翻动着他的小本子,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
一只蝴蝶飞过院子,落在一个旧搪瓷杯上。杯子缺了口,但在阳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芒。
垃圾与宝贝之间,只差一双发现的眼睛。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