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修路那天，我扛着锄头去帮忙。大家伙儿都来了，连平时不出门的李寡妇也来了，她戴着顶破草帽，安静地铲着水泥。有人问她：“李嫂子，你那病腿不碍事吧？”她笑笑说不碍事，然后就没了声音。

村口那条水泥路去年才修好。以前都是土路，下雨天一脚踩下去，能把你半条腿都吞了。

修路那天，我扛着锄头去帮忙。大家伙儿都来了，连平时不出门的李寡妇也来了，她戴着顶破草帽，安静地铲着水泥。有人问她：“李嫂子，你那病腿不碍事吧？”她笑笑说不碍事，然后就没了声音。

李寡妇住在我家隔壁已经七年了。说是隔壁，其实中间还隔着一块荒地，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她丈夫李大山死在矿难里，赔了点钱，她就带着那钱回了村里，盖了间平房，日子过得清清静静的。

村里人都说她不合群，喊她吃酒席都不去。但只有我知道，她每个月都会给我十岁的儿子小强塞钱，说是让他买学习用品。一开始我不肯要，她就直接塞给小强，后来我也就不好再推辞了。

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镇上的砖厂干活，回来得晚。有时候忘了买醋或者盐，随便敲敲她家门，她二话不说就给我舀一碗。碗是她自己带出来的，从不用我家的，还把碗口朝下扣在门外的石头上，我回家看见了就知道该还了。

去年腊月，我从砖厂下班回来，天已经黑透了。路过李寡妇家时，看见屋里亮着煤油灯。她不用电灯的，说是省钱。我隐约看见她在跟什么人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没多想，径直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李寡妇敲我家门，手里拿着个纸包：“昨天包的饺子多了，给小强带去学校吃。”我接过来，沉甸甸的，掂量着不像是饺子。回屋打开一看，是三百块钱，下面压着张纸条：小强的学费快到期了。

我抱着钱直奔她家，门锁着。邻居说她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镇上看病。

那天晚上，李寡妇没回来。第二天也没回来。第三天，村支书来敲门，说李寡妇在镇医院出事了，让我赶紧过去一趟。

医院的走廊上贴着禁止吸烟的标志，但还是有股淡淡的烟味。可能是从那个拿着拐杖的老头身上飘来的，他坐在长椅上，烟灰掉在裤子上都不知道。我从他身边走过，他盯着我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李寡妇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医生说她是肝癌晚期，早就知道了，一直没治，这次是疼得实在受不了才来的。

“你是她家人吧？”医生问我。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

“她说有个信封要给你。”医生递给我一个黄色的信封，有点旧了，边角都磨毛了。

我回到家，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天已经黑了。远处传来收音机的声音，好像是在播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张纸条。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李寡妇和她丈夫，站在一棵老槐树下。她丈夫穿着矿工的工作服，脸被煤灰染黑了一块，但笑得很开心。李寡妇站在他旁边，头发扎成两个麻花辫，眼睛亮亮的。

纸条上写着：“张根生，十五年前，矿上塌方，是大山背着你出来的。他说你有小孩要养，他没有。现在我也要去找他了，不用记挂我。钱盒在床底下，给小强上学用吧。”

我手一抖，纸条掉在了地上。我猛地站起来，差点把石凳撞翻。

十五年前那场矿难，我确实差点没命。当时我刚进矿没多久，对下井还不熟悉。那天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塌了”，我就被推着往外跑。跑着跑着就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头，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听说是有人背着我出来的，但我从来不知道是谁。

医院的记录本上写的是”同事相救”，我出院后打听过，但那时候矿上换了一批人，谁也说不清楚是谁救了我。后来我调去了砖厂，这事也就慢慢淡忘了。

我从没想过，救我的人会是李大山。更没想到，李寡妇知道这一切，还默默地帮助我和小强这么多年。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医院。病房门开着，床上已经没人了。护士说李寡妇昨晚走的，走得很安静。

我站在空荡荡的病房里，突然想起昨天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头。他一定是认识我的，可能是当年矿上的人。但现在再去找他，恐怕也找不到了。

回到村里，我去了李寡妇家。屋子里很干净，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我掀开床单，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铁皮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沓钱，足有两万多。盒子下面压着一本发黄的日记本。

我翻开日记本，第一页写着：“大山走了三年了。今天看见他救的那个人回村了，带着个小男孩，听说日子过得不容易。大山要是还在，一定会帮他的。”

我一页一页往后翻，每一页都记录着她对我和小强的关注：小强发烧了，她偷偷把药塞在我家门缝里；我加班回来晚了，她把熬好的姜汤放在我家门口；小强学校要交费了，她从自己的救命钱里挪出一部分…

最后一页是前天写的：“今天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最多还有一个月。我想把钱都给小强留着上学，他爸爸救了大山最好的朋友，这是应该的。”

我捂着脸蹲在地上，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十五年前的恩情，我竟然一直不知道，更没想到李寡妇会用自己的余生来报答。

村委会帮忙操办了李寡妇的丧事。让我意外的是，来的人特别多，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

王婶子抹着眼泪说：“李嫂子人可好了，我家闺女结婚那年缺钱，是她偷偷塞给我家五百块钱。”

李大爷也说：“去年我摔断了腿，是李寡妇每天给我熬药，从不间断。”

原来，看似不合群的李寡妇，默默帮助的不只是我一家。她就像村里的一盏灯，在每个人最黑暗的时候，都曾给予过一丝光亮。只是她从不声张，所以没人知道这盏灯有多温暖。

安葬那天，天上下着小雨。我站在她的墓碑前，想起了很多事。那些年她借给我的酱油、醋，我从来没还过；她给小强的零花钱，我总说改天还给她；她门前的杂草，我答应帮她割，却一直没动手…

小强站在我旁边，手里捧着一束野花。他问我：“爸爸，李奶奶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我蹲下来，搂着他的肩膀，把李大山救我的事告诉了他。小强听完，眼睛红红的，把手里的野花轻轻放在墓碑前：“李奶奶，我会好好读书的，不会辜负您的心意。”

回家的路上，小强突然说：“爸爸，我们把李奶奶的房子收拾一下吧，别让它荒废了。”

我点点头。从那天起，我们每个周末都会去李寡妇的屋子打扫，把院子里的杂草除干净，门窗擦得亮亮的。小强还在院子里种了几棵向日葵，说李奶奶喜欢阳光。

一个月后，镇上来了个穿西装的中年人，自称是李大山的远房亲戚。他说李寡妇去世的消息他刚刚知道，特地赶来看看。见我们把屋子收拾得这么好，他很惊讶。

“李寡妇生前对我们有恩，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实话实说。

那人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李大山的工伤赔偿余款，公司一直找不到她，现在应该归她的继承人所有。”

我摇摇头：“我们不是她的继承人，您找村委会吧。”

他把信封放在桌上：“李寡妇生前最牵挂的人是你们父子，这钱就当是她留给小朋友上学的吧。”

说完，他转身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和桌上那个鼓鼓的信封。

我拿起信封，里面是三万多块钱。这笔钱对我们家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但我不知道该不该要。

小强站在我旁边，仰头看着我：“爸爸，我们拿这钱做什么呢？”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们用这笔钱在村里办个小图书室，就叫’李记图书室’，让村里的孩子都能看书学习，好不好？”

小强用力点头：“李奶奶一定会很高兴的！”

三个月后，李记图书室在村委会旁边的一间空房里正式开放了。我们买了几百本书，还添置了几张桌椅。开放第一天，村里的孩子们都来了，坐得满满当当的。

图书室的墙上，我挂了一张李寡妇和李大山的照片，那是从她日记本里找到的。照片下面写着：“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晚上，我带着小强回家，路过李寡妇的老房子。月光下，院子里的向日葵已经开得很高了，花盘朝着西边，好像在看着什么。

“爸爸，你看！”小强指着向日葵下面，一只小野猫正蹲在那里，仰头望着我们。

“是不是李奶奶派来看我们的？”小强问。

我笑了笑，摸摸他的头：“也许是吧。”

那只猫一直跟着我们回家，最后在我家门口趴下了。我给它倒了碗水，它喝完后，就在门口蜷成一团睡着了。

从那以后，这只猫就在我家住下了。小强给它取名叫”大山”，说是为了纪念李大山叔叔。每天放学回来，小强都会先去看看大山，然后才写作业。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把李寡妇的故事讲给了很多人听。每次说起她，我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暖流。她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恩情不需要张扬，付出不需要回报，真正的善良是默默地点亮别人的生活。

去年，小强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临走的前一天，他去了李寡妇的坟前，带去了一份录取通知书和一束向日葵。我在远处看着，心里又酸又甜。

人这一辈子，遇见谁都是一种缘分。有些人来了又走，有些人却在走后仍留下温暖。李寡妇和李大山已经不在了，但他们给我们的爱和善良，会一直传递下去。

就像那盏不起眼的煤油灯，在最黑的夜晚，也能照亮一个人回家的路。

昨天，我在整理衣柜时，发现了那个黄色的旧信封。我重新打开看了看，照片背面还有一行小字，以前没注意到：“做一个好人，就是最好的纪念。”

我想，这就是李寡妇留给我最宝贵的财富吧。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