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还没亮，巷子里的积水还没干，城中村的第一缕炊烟刚刚升起。我起床上厕所，透过窗户恰好看到她推着那辆吱吱作响的小推车从巷口拐出去。车轮上粘着几片湿漉漉的杨树叶。

张老太太又出门了。

天还没亮，巷子里的积水还没干，城中村的第一缕炊烟刚刚升起。我起床上厕所，透过窗户恰好看到她推着那辆吱吱作响的小推车从巷口拐出去。车轮上粘着几片湿漉漉的杨树叶。

她每天这个点出门，雷打不动。我住在这儿十二年了，记忆中的她总是这样，头发花白，背微微弓着，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衣服洗得发白，但很干净，没有那种贫穷带来的尘垢和异味。

“五点半，准时。”我媳妇从卧室里出来，揉着眼睛。她知道我在看什么。

“嗯，和昨天一样。”我应了一声。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给老太太买个手机？我在卖场当保安，经常会遇到一些厂家促销的赠品。

媳妇好像看透了我的想法，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想了，人家不会要的。”

是啊，人家不会要的。记得有一次我给张老太太送了两个橘子，她磕磕巴巴地拒绝了，非要从她的小推车里翻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捡来的易拉罐，硬要塞给我。

不过，张老太太并不是我们这片儿的拾荒者。至少，不完全是。

这事儿还得从去年说起。

那是个周六，我值夜班，天刚亮就回家了。在小区门口，我看到一辆黑色的SUV停在路边，车身上的灰尘显示它开了很远的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靠在车上，不停地看表。

我当时没多想，揉着酸胀的眼睛往家走。谁知道刚拐进巷子，就碰上了推车回来的张老太太。

她的车里装满了废品。玻璃瓶、易拉罐、纸板，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金属物件。老太太推着车，走得很慢，我跟在后面，也不好意思超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妈！”

那个西装男人追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站在张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来干啥？”

“我接您回家。”

“我不回去。”

“您这是何必呢？”西装男人看起来很焦虑，“我不是说好了吗？每个月都按时给您打钱。”

张老太太停下了推车，转身面对着她儿子。我站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离开。

“你的钱我都存着，一分没花。”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点硬。

“那您为什么还要出来捡垃圾？”西装男人压低声音，“您知道我刚分到了县里的房子，您就这么出来，让我怎么做人？”

老太太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儿子看。

我借机从旁边绕过去，回了家。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把这事告诉了媳妇。她正在给孩子喂饭，闻言停下手里的勺子：“张老太太有儿子？还是当官的？”

“好像是县里的什么科长，反正是坐办公室的。”我说。

“那她怎么还出来捡垃圾？”媳妇皱眉。

“谁知道呢，可能是老习惯改不了吧。”

孩子趁着我们说话的工夫，把碗里的菜全推到了地上。我蹲下身收拾，媳妇叹了口气：“看来有钱人家里也有烦心事。”

我点点头，想起了老太太那双布满皱纹的手。

几天后，我在单元门口又遇到了张老太太。她正在分类垃圾，我注意到她腰间挂着一个旧手机，破旧的外壳上贴着一张褪色的贴纸。

“张奶奶，”我叫住她，“您儿子前几天来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噢，是小李啊。是啊，他来了。”

“他想接您回去住吧？”

“嗯。”老太太继续低头分垃圾，“他有本事，现在是县里的干部，怕我给他丢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蹲下来帮她一起分类。垃圾堆里有一个破旧的相框，玻璃已经碎了，但照片还完好——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孩子的照片。

“这个还有用吗？”我问。

张老太太看了一眼，摇摇头：“扔了吧，都碎了。”

我刚想丢掉，她又把相框拿了回来，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这个给我吧，我看看能不能修。”

“您儿子…”

“他是个好孩子，”老太太打断我，“就是有点怕别人说闲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点点头。

“其实我不是非要捡垃圾，”张老太太突然说，“我就是睡不着，天一亮就醒。闲着也是闲着，出来走走。”

她把相框塞进口袋，继续说：“再说了，这些东西扔了多可惜啊。那些瓶子罐子，卖了钱可以给小区里的流浪猫买点吃的。”

我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目光有点躲闪。

后来我媳妇告诉我，张老太太的儿子又来了几次，每次都是开着那辆黑色SUV，车窗上贴着县政府的通行证。有一次，他甚至带来了一个中年妇女，看起来像是他老婆。

“他们吵架了，”媳妇神秘兮兮地说，“那女的一直在说什么’面子’、’体面’之类的话。”

“张老太太怎么说？”

“老太太就是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们。后来那女的上车了，使劲关门，差点把门把手给摔飞。”

我笑了笑，想象着那个场景。

然而，有些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

那是个周三的下午，我休息在家，听到楼下有人吵架。我探头往下看，发现是张老太太和收废品的小贩。

“这是我的地盘，你别来抢！”小贩指着张老太太的鼻子骂道。

“公共场所，谁都可以来。”张老太太不甘示弱。

“你儿子不是在县里当官吗？你还出来丢人现眼！”小贩鄙夷地看着她。

张老太太愣住了，然后默默推着车走了。

我站在窗口，看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晚上，我下楼倒垃圾，看到张老太太坐在小区花坛边上。她面前放着一个旧饭盒，里面是几块馒头。几只流浪猫围在她身边，她一边喂猫，一边自言自语。

我悄悄走近，听到她说：“都说我儿子有本事，可他小时候，我们连饭都吃不饱…”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情绪。

“他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他长大。那时候多苦啊，有时候连米都买不起，我就去工地上捡人家不要的豆渣馒头。他读书那会儿，我就捡垃圾，一分一分地攒学费…”

她摸了摸一只黑猫的头，继续说：“现在他们嫌我给他们丢人。可我想啊，我这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突然改了，倒不习惯了。”

我靠在墙边，不敢出声。

“他们说我不懂什么是体面。可我知道啊，体面是什么？体面是你饿肚子的时候，有人给你一口吃的；体面是你冷的时候，有人给你一件衣服；体面是你孩子生病没钱看医生的时候，有人借给你钱…”

她突然停下来，好像发现了我的存在。我尴尬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垃圾袋。

“张奶奶，”我硬着头皮上前，“天色不早了，您回去休息吧。”

她点点头，慢慢站起来，却又突然问我：“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给我儿子丢人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您做您觉得对的事就好。”

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推着空车走了。

三天后，那辆黑色SUV又出现在了小区门口。这次，西装男人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

我正好下班回来，看到他们站在张老太太家门口。西装男人按了很久的门铃，没人应答。

“可能出去了，”我走过去说，“张奶奶一般这个时候去菜市场后面。”

西装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谢谢。”

我看着他们上了车，朝菜市场方向开去。

那天晚上，小区里格外安静。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媳妇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我蹑手蹑脚地起床，来到窗前。

月光洒在小区的水泥地上，照出一片银色。我看到张老太太的灯还亮着，心里有些担忧。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起床，准备去上班。刚出门，就看到张老太太站在楼下，身边没有那辆小推车。

“张奶奶，”我打招呼，“您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

她看了我一眼，笑着说：“我儿子昨晚来了，今天要来接我。”

我愣了一下：“您要搬走？”

“去住几天，”她说，“他们找了个老年活动中心，说是挺好的，让我去试试。”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小李啊，”她突然叫住我，“我那些垃圾，你帮我看着点，别让人拿走了。”

“您放心，没人会拿的。”

她摇摇头：“不是，我是说，那些罐子瓶子，攒着给猫买吃的。”

我笑了：“您就安心去吧，我来照顾它们。”

就在这时，那辆黑色SUV开了过来，停在我们面前。车窗摇下，西装男人探出头：“妈，上车吧。”

张老太太朝我挥挥手，然后慢慢走向车子。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艰难地弯腰坐进车里。西装男人下车，帮她关上门，然后转向我：“谢谢您这些年照顾我母亲。”

我摆摆手：“没什么，张奶奶人挺好的。”

他点点头，欲言又止。

“您放心，”我说，“她要是想回来，这里永远有她的家。”

西装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她肯定会想回来的。我知道她的性格。”

车子启动后，缓缓开出小区。我看到张老太太透过后窗，回头看了一眼。

接下来的日子，小区里少了张老太太的身影。那辆吱吱作响的小推车被放在了她家门口，慢慢积了灰。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我开始习惯早上起床不再看到她推着车出门的样子。

又过了几天，我在楼下遇到了收废品的小贩。他问我：“那个老太太去哪了？她儿子真的是县里的干部？”

我点点头：“好像是吧，接她去养老院了。”

小贩撇撇嘴：“装什么装，还不是拾荒的出身。”

我没说话，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周六的早晨，我被一阵熟悉的吱吱声惊醒。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跑到窗前。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