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是唐代诗人孟郊在《结爱》中写下的诗句。著名学者陈夏生提出“中国结始于上古，兴于唐宋，盛于明清”“隋唐是中国结艺发展的第一个高峰……清代是中国结艺发展的第二个高峰”（有争议），孟郊正赶上“第一个高峰”，从诗的内容看，此时“中国结”已深入日常生活，且成了爱情的象
▌蔡辉
“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
这是唐代诗人孟郊在《结爱》中写下的诗句。著名学者陈夏生提出“中国结始于上古，兴于唐宋，盛于明清”“隋唐是中国结艺发展的第一个高峰……清代是中国结艺发展的第二个高峰”（有争议），孟郊正赶上“第一个高峰”，从诗的内容看，此时“中国结”已深入日常生活，且成了爱情的象征。
近日，意大利某奢侈品牌推出新款手包，配了中国结，却写成韩国结，引起中国网友不满。该手包的宣传资料称，此结是一位韩国老奶奶编成，她自称1965年开始学结艺，使用了李朝（朝鲜半岛历史上最后一个统一的封建王朝，始于1392年）皇室的打结技法。
一些韩国网友表示，结艺非中国独属，日本有“水引”，韩国有“绳结”，古代秘鲁有“魁普”，古爱尔兰有凯尔特结，新爱尔兰岛有“猪币”……彼此相似，为什么一定要说是“中国结”？
此论似是而非。韩国传统结艺研究会会长金注愚先生在《第二届东亚三国结艺展图录——韩国结的渊承与技法》中曾明确表示：“有关韩国结的考证史料不多，只能由古墓中得到些许资料，很模糊地推测出当时使用的概况。我们无法明确地知道韩国结是何时开始有的，但显然是由中国传过来的……”
“水引”“绳结”各具特色，但都源于“中国结”，已是定论。中国结有专属的传承脉络、图案构成逻辑、文化底蕴等，不可与“绳结”混淆。
唐代宫女俑，多伦多皇家博物馆藏，宫女背后腰带上除了万字结外，还有双连结。
中国结已四千岁
最早的中国结是浙江杭州出土的良渚文化晚期双钱结藤编残件，距今4000年。古人为什么做中国结？至少有四说。
记事说。《易经》称：“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目契。”东汉郑玄解释道:“结绳为约，事大，大结其绳，事小，小结其绳。”《道德经》中也称：“昔者……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
秘鲁古坟中的“魁普”也为记事，最大者在一根主绳上绑了762根下垂绳，其中730根分成24组，记录了2年24个月的事。早期日本人亦结绳记事，据《隋书·倭国传》：“男女多黥臂点面文身，没水捕鱼。无文字，唯刻木结绳。”
造人说。据东汉应劭的《风俗通》记：“女娲引绳在泥中，举以为人。”学者葛令田认为绳即龙，比如周代青铜器上的“涡身龙纹”，“弯曲蜷成圆形，像极了一条盘曲在地的绳子”，绳音近神，古人崇拜绳子。
避煞说。古人过春节，以稻草编“守岁绳”辟邪。南北朝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称：“丧出之日，门前然火，户外列灰，祓送家鬼，章断注连。”批评当时人迷信，出殡时门前燃火，屋外铺灰，举行仪式送鬼，向上天祈求不让死者祸及家人。注连，犹传染。编注连绳可避煞，唐代传入日本，日本一些神社、寺庙至今仍有。
佩玉说。在山东济南境内的龙山文化（距今5000至4000年）遗址中，发现了神徽纹绶带玉璧，玉璧两边刻着飘动的布带，犹后来周朝的绶带，绶带把玉绑在身上，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综合来看，佩玉说最具合理性。中国结与玉不可分。
打结是为了挂玉
在世界史中，中国是唯一产生过玉文化的国家。
据《礼记·玉藻》：“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佩玉表示尊卑有度，是人格的象征。为把玉石挂在身上，古人使用了中国结。
古人服装本就靠带子才能穿起来，高亨先生说：“周代人的衣，一边缝上五个（或三个）丝绳的纽子，古语叫做紽（音如驼），今语叫做纽。”《诗经》有：“羔羊之皮，索丝五紽。”意思是羔羊皮做的服装，用5根带子系起来。这种“衣有襘（音如贵），带有结”，方便打中国结挂玉。
为便于拆中国结，古人还设计了专门的工具——玉觿（音如席），它状如月牙，一边尖锐，似兽牙，“以象骨为之”。
贵族们互相攀比，致身上挂的玉越来越多，比如西周晋穆侯次夫人墓中出土的一组佩玉，竟达204件，对负重能力构成巨大挑战。战国以降，佩玉越来越小，数量亦减，玉觿无用，变成装饰性的玉冲牙。玉的作用下降了，中国结的作用上升。山西侯马市东周墓出土的陶范上，人物腰饰蝴蝶结，以明身份。
据学者张心力钩沉，“至周朝时，扎系绶带已被人们视为一种符号与标志……只能在十分隆重壮大的场合才可以使用，比如庆典、祭祀或婚礼等”。《史记》称：“怀黄金之印，结紫绶于要（腰）。”在帝王、贵族礼服上，均佩大绶带，垂于身后。
学者曹海梅发现，“秦始皇兵马俑中，不同级别的兵俑其服饰有着明显的区别。将军俑的胸前和肩头有明显的结饰，它们的装饰功能要明显大于实用功能”。
成为“水引”的源头
中国结成了身份象征，所以孔子最器重的弟子子路在卫国打斗时，帽子脱落，他说：“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即放下剑，捡起帽子，试图戴上并系好带子（打中国结），结果被杀。
《诗经》有：“亲结其缡，九十其仪。”描述女儿出嫁时，母亲一边为她的佩巾扎结，一边叮嘱她。后人用“结缡”代指成婚。
汉代官员把官印挂在腰带上，学者曹海梅说：“从传世的汉朝印来看，几乎每一方都带有印钮，显然是备以系结穗，方便携带和作为装饰之用。”不过，随着官印越来越大，只能放在办公场所，不再随身携带。
魏晋南北朝时，中国结从身份象征逐渐变成装饰品。一方面，佛教影响渐大，在佛像的衣服上加入本土元素，比如中国结，有利于民众接受。另一方面，此时中原服装从传统袍服转变成上襦下裙，需增加装饰，只好对传统中国结进行改造。
在顾恺之绘《洛神赋图卷》中，妇女服饰、伞盖、车饰上均饰有中国结。南北朝萧衍写诗称：“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庾信则写下：“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隋大业三年（607年），倭国遣使小野妹子递交国书，提出“闻海西菩萨天子重兴佛法，故遣朝拜，兼沙门数十人来学佛法”，希望派留学生来华。第二年，隋炀帝派使者裴世清携礼物回访，以红白麻绳捆扎。日本人非常喜欢这种结艺，加以模仿，成“水引”的源头。
日本“水引”专家关岛登撰文表示，日本的“水引”就是束系礼品的礼结，它是承袭唐朝包装礼品的时尚。
唐代中国结不再是配饰
隋炀帝可能是最早用结艺示爱的皇帝。《隋书》载：“炀帝遣使者赍（音如基，意为抱）金合子，帖纸于际，亲署封字，以赐夫人（指宣华夫人），合中有同心结数枚。”
同心结出自南北朝，唐代流行，刘禹锡在《杨柳枝》词中写道：“御陌青门拂地垂，千条金缕万条丝。如今绾作同心结，将赠行人知不知？”
学者葛令田认为，唐朝结艺最大亮点是融入璎珞结。璎珞结本是古印度佛像的颈部装饰，璎珞是用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玫瑰七种宝物制成，被“唐代一些爱美求新的女性模仿并加以改进”。
唐代女性服饰系“帔帛结绶”。帔帛即在肩或手臂上搭一条长带，随风摆动，源自佛教的飞天。初唐帔帛约2米，越到后来越长，到五代时已达3至4米，但宽度减少。结绶则是在腰间垂挂蝴蝶结，唐代永泰公主墓室壁画中的蝴蝶结，与今相同。唐代女性在胸前、膝部、肩部等处，另有其他结艺装饰。
唐代还创出左右轮结、万字结、十字结、酢浆草结、团锦结、祥云结、绶带结等，学者曹海梅认为，唐代中国结“超越了原本的配饰地位，其本身也成为装饰的主要部分”“不仅被单独使用，还发展出了多个组合图案”，且出现了纽扣——汉代画像砖上绘有纽扣雏形，唐人真正将其运用到衣服上，“结形、功能与现代完全相同”。
在《唐代宫乐图》中，宫廷贵妇座椅四周都系有结饰，说明已普及。唐代的中国结太发达，以致礼仪用玉、丧葬用玉大大减少，很难找到精品，玉觿则彻底消亡。
想成高手绝非易事
宋代出现盘长结，被视为中国结的代表，中国联通公司以其为Logo。
据学者李振球钩沉，盘长结图案出自巴基斯坦，公元前300年至公元300年间，在齐拉斯附近印度河岩壁上，刻有盘长纹，称“无穷结”。该图案在印度摩享佐达罗（被称为“古代印度河流域文明的大都会”）的铜书版、美索不达美亚文明中的印章上，都出现过。
盘长纹俗称“八吉祥”，即法螺、法轮、宝伞、白盖、莲花、宝瓶、金鱼、盘长八种佛教法器，盘长居末，却代表了八宝全体，佛说它“有回环贯彻一切通明之谓”。西亚人以盘长纹作窗饰，称它是“有生命力的几何图案”。它最终被中国结吸纳。
宋代首次出现专门销售纽扣的商铺，元代时，纽扣成日常用品，王实甫在杂剧《西厢记》中写道：“纽结丁香，掩过芙蓉扣。”
清代中国结的普及度更高，用来装饰帽子、轿子、窗帘、帐钩、扇子、项链、眼镜袋、烟袋、荷包、香囊、玉佩、扇坠等。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加入莺儿告诉宝玉如何编结络子的桥段，莺儿会织的图案，有方胜、连环、梅花、柳絮、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等。宝玉问，能不能一个图案织一个，莺儿立刻拒绝：“这还了得？若每样打一个，那打十年也打不完。”
清末宫女金易在《宫女谈往录》中写道：“宫人出宫，都能带出一双巧手去，这也算是宫廷的恩典吧！尤其出色的是打络子……宫女们打的络子很值钱，有的拿到琉璃厂古玩铺去卖，地安门外估衣铺里也有卖的。”看来，想成中国结高手，不是随便到哪里就能学成。
形易仿 神难仿
隋代时，中国结已传入日本，为何日本水引始终没对中国结造成影响？学者李彦在《结绳文化的宗教阐释》一文中进行了深入解读。
古代日本人信奉神道教，“保留了传统的实用结样式、颜色的固定搭配，以‘与神和、与人和’的和谐思想为核心，侧重礼仪性，表达庄重、礼貌之意”。
日本水引有严格规范：喜寿用红白或金银色绳结，丧事用黑白或黑银色绳结；结婚礼品要打死结，其他喜庆场合扎蝴蝶结；系法分伊势流、小笠原流、千雅流、政华流等，不可乱用。
据李彦钩沉，日本香川县农村至今流传着用绳结求婚的习俗：男方求婚时，送上稻草结。如女方拒绝，会将两个稻草结解开，归还给对方；若将两个稻草结系到一起，表示女方接受求婚。
规范太多，遏制了发展。而古代中国人善于将传统元素与时代精神结合，不断推陈出新。但与韩国绳艺不同，中国结有统一的哲学思想，即“日月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也”。
正如学者葛令田指出的，中国结的特点是：任何一个结饰都是用一根绳子经穿插、缠绕和收紧等步骤，打结完成的。大部分结饰左右对称，由一根绳子首尾相接，上下呼应，互相穿插，这种独特的艺术造型手法象征了连绵不断的生命，包含着万物众生的自然规律，同时也蕴含了吉祥和圆满。
背离这个基础，中国结就成了“死美人”，毕竟中国结的深奥幽微处，外人很难理解到位。形易仿，神难仿，别人想抄袭、想假冒，压根儿没戏。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