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县城的冬天总是来得又急又冷。我刚把晾晒的被褥收进屋，就接到了表弟小张的电话。

县城的冬天总是来得又急又冷。我刚把晾晒的被褥收进屋，就接到了表弟小张的电话。

“表哥，你现在忙不？我想见你一面。”

小张声音闷闷的，不像平时那样中气十足。我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一闪一闪的，像是也冻得发抖。

“行啊，来我家吧。”

挂了电话，我把暖气开到最大档，又拿出两瓶尘封已久的二锅头。这瓶酒是去年从老家带回来的，我一直没舍得喝，今天却莫名觉得应该拿出来了。

门铃响起时，我正在厨房热菜。“门没锁，自己进来。”

小张进来的时候，我愣了一下。他瘦了，眼窝深陷，曾经那股子劲头儿像是被抽走了似的。

“吃饭了没？”我问。

他摇摇头，眼神飘忽不定。他把手伸进外套，掏出一包皱巴巴的”中华”，又往回缩了一下。

“抽吧，阳台上有烟灰缸。”我把菜端上桌，“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这个老表哥了？”

县城就这么大，平时三天两头能碰上，但最近半年却几乎没见过他的人影。

小张深吸一口烟，眼圈突然红了。

“表哥，我…我欠了二十万。”

二十万。这数字砸在我耳朵里，像个不合时宜的笑话。我在县医院做了十五年会计，工资不算低，但攒下二十万也得两三年不吃不喝。

“怎么欠的？”

“做生意赔了，借了高利贷。”

他低着头，手指捏着烟，烟灰掉在裤子上，烫出一个小黑点，他都顾不上拍。

“这两天，他们催得紧，说再不还就…”

“高利贷？你疯了吧？”我声音蓦地提高。

县城的高利贷，谁不知道碰不得？上个月，隔壁小区就有人因为还不上钱，被逼得从五楼跳下去。

桌上的鱼香肉丝慢慢冒出热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味道，此刻却显得格外刺鼻。

“表哥，我知道这事怪我…但我真的没办法了…”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绝望，“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沉默了。老婆孩子正在老家过年，我手头的确有些积蓄，但二十万…

“你父母知道吗？”

“不知道，”他猛地摇头，“他们要是知道了，我爸的血压…再说他们哪来那么多钱？”

窗外，一辆摩托车轰鸣而过，电视里正播着春晚彩排的消息。这本该是个喜庆的日子，现在却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影。

我起身走向卧室，从床头柜拿出存折和一叠现金。回来时，小张正神情恍惚地盯着墙上我女儿三岁时画的蜡笔画。那是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鸟，黄色的，翅膀画得特别大。

“五千块，”我把钱放在桌上，“这是我能拿出来的全部了。”

小张愣住了，眼里的期待一点点暗淡下去。“表哥，我…”

“听我说完，”我坐下来，给两个杯子倒满酒，“这钱是给你暂时周转的，不是让你还高利贷。”

“那我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明天一早，我陪你去公安局，把事情说清楚。”我盯着他的眼睛，“然后，你用这五千块，去找点正经事做。”

小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最后他长叹一口气，“表哥，谢谢你。”

那晚，我们喝完了那两瓶二锅头。小张在沙发上睡着了，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身体。我给他盖上毯子，那是我丈母娘去年织的，边角有些开线，但足够厚实。

第二天，事情比我想象的顺利。公安局的刘队长是我初中同学，他们早就盯上那个高利贷团伙了，小张的事正好成了突破口。

接下来的一个月，小张住在我家。白天他出去找工作，晚上回来就捧着一本《水产养殖技术》看得入迷。

“表哥，你知道吗？鱼苗的存活率取决于水质，而不是投喂多少饲料。”他眼里逐渐有了光彩。

原来，小张大学学的就是水产养殖，毕业后却因为觉得”养鱼没出息”，跑去跟人做什么网络营销，结果被坑惨了。

“我打算回老家那片荒塘试试，”他说，手指在县地图上划来划去，“那水质好，离县城也不远，刚好可以运输。”

我看着他手上的茧子——这一个月他去建筑工地打零工挣钱——突然觉得这孩子长大了。

清明过后，小张租下了老家那片废弃的鱼塘。那天我陪他去看，塘边长满了荒草，一条生锈的铁链挂在歪歪斜斜的栅栏上，上面还拴着一个发黄的塑料袋。

“这得花不少功夫整理啊。”我说。

“没事，我有时间。”他卷起袖子就开始清理杂草。

阳光下，他黝黑的脸上全是汗水，却笑得比谁都灿烂。

那年夏天特别长，也特别热。小张的鱼塘养的是本地特有的一种小鲫鱼，肉质细嫩，但产量不高，养殖难度也大。

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巡塘，晚上打着手电筒检查水质。有一次突发暴雨，他在塘边守了一夜，就怕水位上涨冲毁塘埂。

“值得吗？这么辛苦。”我问他。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表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做喜欢的事。”

然而，好景不长。八月中旬，一场不明原因的鱼病爆发，塘里的鱼死了大半。小张急得整夜睡不着觉，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

“要不要跟隔壁老渔场的刘师傅请教一下？”我提议道。

小张摇摇头，“他们用抗生素，我不想那样。”

他去了县图书馆，一头扎进各种专业书籍里，三天后带回一大包不知名的草药。

“这是中草药配方，对鱼无害，还能调节水质。”他边说边把药包泡在水里，然后倒进鱼塘。

我心里直打鼓，“这靠谱吗？”

“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了。”

奇迹发生了。一周后，鱼塘恢复了活力，剩下的鱼不仅没再死，反而长得更快了。

当地农贸市场的老板尝过小张的鱼后，当场订下了一个季度的货。“小伙子，你这鱼肉质真不错，比那些打了激素的强多了。”

就这样，小张的养鱼事业慢慢有了起色。他给鱼塘起名叫”五千塘”，每次我问起这个名字的含义，他总是笑而不答。

第二年春天，小张又租下了附近的两片荒塘，扩大了养殖规模。他还研发了几种特色鱼饲料，全是用天然材料制成的。

“表哥，我在想，能不能把这些鱼做成熟食制品，卖到城里去？”有一天晚上，他突然问我。

我正在帮他核对账目，听到这话抬起头，“你是说，做成鱼干、鱼丸之类的？”

“对！现在城里人不是都追求绿色食品吗？我们的鱼没用任何抗生素和激素，完全符合标准。”

就这样，“五千塘”水产品加工厂诞生了。小张租下了镇上一个废弃的小厂房，买了一些简单的加工设备，开始尝试制作鱼干、鱼丸和鱼酱。

开始的几个月很艰难。产品卖不出去，有些还因为保质期短而坏掉。小张没日没夜地试验各种配方和工艺，脸都瘦脱相了。

转机出现在一次县里的农产品展销会上。一位城里来的连锁超市经理尝了小张的鱼制品，当场拍板要合作。

“你这鱼丸的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奶奶做的。”那位经理说，“现在市面上找不到这种纯正的味道了。”

从那以后，“五千塘”的产品开始走进城里的超市，慢慢有了名气。小张又开发了几种新产品，甚至还注册了自己的商标。

三年后的一天，小张开着一辆新买的皮卡车来找我。

“表哥，我想请你帮个忙。”他说，眼神里闪烁着光芒。

“什么忙？”

“我想把’五千塘’做大，成立一家正规公司，需要一个懂财务的人。”

我愣住了，“你是说…让我去帮你？”

“对，做我的财务顾问。工资比你在医院高一倍。”

我突然笑了，“你小子现在这么有钱啊？连我这个老表哥都敢挖墙脚了？”

他也笑了，从车上拿下一个精致的盒子，“表哥，这是第一批’五千塘’高端礼盒，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盒子里是各种精美包装的鱼制品，还有一瓶用特殊工艺酿制的鱼露。最让我惊讶的是盒子内侧印着一行小字：“感谢生命中给予五千元信任的人”。

我抬头看他，他眼里含着泪水。

“表哥，如果不是你那五千块，给了我重新开始的机会，我可能早就…”

“行了，别煽情。”我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有出息了。”

后来，我真的去了小张的公司当顾问。公司取名”诚信水产”，却保留了”五千塘”作为主打产品线的名称。

小张常开玩笑说：“表哥，你那五千块是我收到的最值钱的投资啊。”

而我则回答：“我投资的不是钱，是你这个人。”

现在，“诚信水产”已经成为县里的知名企业，带动了不少当地村民就业。小张也在县城买了房子，把父母接来同住。

有时候，我们会坐在公司后面的小池塘边，喝着啤酒，看着夕阳西下。

“表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成功吗？”小张问我。

“因为你足够努力？”

“不，是因为你在我最低谷的时候，给了我信任和尊严。”他望着远处，“你给我的不只是五千块钱，而是一种被相信的力量。”

池塘里，几条鱼儿欢快地跃出水面，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生中最珍贵的投资，永远不是金钱，而是对一个人的信任。

天色渐暗，县城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我们肩并肩坐着，谁也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直到小张的手机突然响起，是他妻子打来的。

“行，马上回去，”他笑着说，“今天是我儿子百天，表哥，走，回家吃饭去。”

在回家的路上，我问他：“你给儿子取名了吗？”

“取了，叫’小信’。”

我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笑了。信任的”信”，这孩子，还是那么感性。

夜色中，县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看着小张坚毅的侧脸，我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县城奇迹”吧——普通人通过努力和坚持，也能在这平凡的土地上写下不平凡的故事。

而这一切的开始，不过是一个寒冷冬夜里，我掏出的那五千块钱，和一句”我信任你”的承诺。

有时候，拯救一个人，真的不需要很多。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