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窗玻璃降下半寸,晚风裹挟着老城区特有的、饭菜和市井混合的气息,灌了进来。
车窗玻璃降下半寸,晚风裹挟着老城区特有的、饭菜和市井混合的气息,灌了进来。
我叫李卫东,四十二岁。
我开着一辆新买的奔驰S级,停在曾经的家,那栋破旧的筒子楼下。
车是我三个月前提的,落地一百六十多万,是我前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三年前,我和陈静离婚的时候,全部家当加起来,不到五万块。
那时候,我是个没人看得起的修车师傅,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铺子,专修那些被时代淘汰的老旧机械。
陈静说,跟着我,她看不到未来。
我不怪她。
那时候的日子,确实像一口缺了氧的枯井,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可男人心里,总憋着一口气。
这口气,在我离婚后,成了燎原的火。
我把铺子盘了出去,用那点钱,加上跟朋友借的,南下闯荡。
没人知道我吃了多少苦。
但我的手艺,那双跟冰冷钢铁打了二十多年的手,终究没有辜负我。
一家德资企业的老旧生产线,全厂的技术员束手无策,被我三天三夜修好了。
我成了那家公司的技术顾问,年薪七位数。
后来,我用技术入了股,开了自己的公司,专门做高端精密仪器的维护和改造。
钱,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买了车,买了房,穿上了几千块一件的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能换掉这栋筒子楼一个单元的表。
我回来了。
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让陈静看一看。
看一看她当初放弃的男人,如今是何等模样。
我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
或许她会惊讶,会懊悔,会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说一句:“卫东,你过得……真好。”
然后我就可以云淡风轻地回一句:“还行吧,都是过去了。”
那份迟来的扬眉吐气,是我过去三年里,在无数个孤独的深夜里,支撑我走下去的唯一念想。
车里的高级香氛,也盖不住楼道里飘出的酸菜炒粉条的味道。
熟悉,又陌生。
我看到楼道口,有人搬出了桌子,红色的塑料凳一溜排开,像乡下办的流水席。
几盏临时的灯泡扯了起来,照得一方天地亮如白昼。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我皱了皱眉,这是谁家在办喜事?
我下了车,关车门的沉闷声响,让几个正在忙活的街坊邻居看了过来。
他们的眼神里先是惊艳,然后是疑惑,最后,有人认出了我。
“哎,这不是……卫东吗?”
“李卫东?是那个以前住五楼的陈静家的?”
我挺了挺腰杆,脸上挂着练习了很久的、谦和而疏离的微笑。
“张婶,刘叔,好久不见。”
他们围了上来,目光在我的车和我的衣服上打转,啧啧称奇。
“卫东,你这是发大财了啊!”
“这车……得不少钱吧?”
我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心里那点虚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没多少,就是个代步工具。”我轻描淡写地说。
“对了,这是谁家办事,这么热闹?”我状似无意地问。
张婶一拍大腿,嗓门洪亮:“还能是谁家!就是你前妻,陈静家啊!”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家?”
“是啊!”张婶的脸上堆满了笑,“她男人,王斌,你还记得吧?就那个在区里上班的小王。人家现在可了不得了,提了副处,说是区里最年轻的!这不,街坊邻居都来给他道贺呢!”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透过攒动的人头,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静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不是什么名牌,但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婉。
她正端着一盘菜,从楼道里走出来,脸上洋溢的笑容,是我跟她在一起的最后几年里,从未见过的。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定而满足的喜悦。
一个男人从她身后跟了出来,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盘子,另一只手,则亲昵地揽住了她的腰。
是王斌。
他比以前胖了些,也稳重了些,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
他正低头跟陈静说着什么,陈静仰着头,笑得眉眼弯弯,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那份亲昵,自然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刻意。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说着恭喜的话。
“王处长,恭喜恭喜!”
“陈静,你可真有福气!”
陈静的脸微微泛红,却没躲开,只是靠在王斌身上,幸福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我的奔驰车,我的名牌表,我准备好的一肚子“云淡风轻”,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像个小丑,盛装出席,却发现自己走错了舞台。
不,舞台没错。
错的是,我以为自己还是主角。
原来,人家早就换了剧本,开始了新的篇章,而我,还停留在上一幕里,念念不忘。
晚风吹过,我只觉得浑身冰冷。
那股支撑了我三年的气,像是被一根针,悄无声息地戳破了。
泄了。
第一章 往事如烟
我和陈静的离婚,很平静。
没有争吵,没有撕扯,就像一台运转多年的旧机器,磨损到了极限,在一个寻常的早晨,咔哒一声,再也转不动了。
那天,女儿莉莉发高烧,急性肺炎,需要住院。
我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抽屉,凑出来的钱,连押金都不够。
我站在医院缴费窗口前,身后是长长的队伍,头顶的灯光白得刺眼。
陈静抱着莉莉,女儿的小脸烧得通红,蔫蔫地靠在她肩上。
她的眼神,穿过人群,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
我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垂着头,走回她身边。
“不够。”我说,声音干涩。
她没说话,只是把莉莉往上抱了抱。
最后,是她打了个电话,给她的弟弟,借了五千块钱。
莉莉住进了病房,挂上了点滴。
我和陈静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一夜无话。
天快亮的时候,她开口了。
“卫东,我们离婚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走廊尽头的晨光。
我看着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鬓角不知何时冒出的几根白发,一个“不”字,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我们的婚姻,早就被贫穷这只白蚁,蛀空了内里,只剩下一个脆弱的空壳。
莉莉的病,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爱我的手艺。
我总觉得,凭着这双手,能修好世界上最精密的机器,就一定能撑起一个家。
我守着那个小小的修理铺,像守着一个王国。
那些被别人当成废铁的德国老机床,苏联旧设备,在我手里,总能起死回生。
我沉浸在齿轮咬合的清脆声响和机油的独特气味里,以为这就是人生的价值。
可我忘了,价值不能当饭吃。
手艺再好,也换不来女儿想去一次的游乐园门票。
也换不来陈静身上一件像样的新衣服。
我们结婚十年,她没戴过一件首饰,没用过一瓶叫得上名字的护肤品。
她最好的衣服,是莉莉开家长会时,才舍得穿上的那件。
有一次,我们路过一家金店。
她只是在门口多看了一眼,就被我拉走了。
“假的,都是镀金的,骗人的。”我故作不屑地说。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可那天晚上,我听见她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她想要的,其实不多。
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安稳,是不用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是孩子生病时,能毫不犹豫地拿出医药费。
而这些,我给不了。
我的固执,我的清高,我那点可怜的、关于“工匠精神”的理想,在现实面前,被碾得粉碎。
王斌,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他是我们那个片区的科员,负责走访登记,一来二去,就熟了。
他总是笑眯眯的,说话很客气。
有一次,家里的水管爆了,我正在外面给人修设备,赶不回来。
是王斌过来,忙前忙后,帮着陈静换了水管,还把地上的水都拖干净了。
他走的时候,陈静留他吃饭。
他说:“嫂子,不用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我回来后,陈静跟我说了这事。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闷着头“嗯”了一声。
“人家王斌人挺好的,又热心。”陈静说。
“一个机关里的小办事员,能有什么大出息。”我不咸不淡地顶了一句。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是在嫉妒。
嫉妒他能在我不在的时候,帮陈静解决问题。
嫉妒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不像我,浑身都是洗不掉的机油味。
陈静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家,成了一个只需要吃饭和睡觉的旅馆。
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
房子是租的,没什么财产分割。
莉莉的抚养权,给了陈静。
我没跟她争。
我知道,跟着我,只会让孩子吃苦。
我每个月,从微薄的收入里,挤出八百块钱,作为抚养费。
我知道这很少,但已经是我能拿出的全部。
临走前,我去看了莉莉。
她已经搬到了陈静的娘家。
陈静在厨房里忙活,王斌也在。
他正笨拙地择着菜,莉リ在他身边,咯咯地笑。
那画面,和谐得像一幅画。
而我,是画外那个多余的人。
我把一个变形金刚塞到莉莉手里,那是她念叨了很久的玩具。
“爸爸。”她怯生生地叫我。
我摸了摸她的头,喉咙发紧。
“听妈妈的话。”
我没跟陈静和王斌打招呼,转身就走了。
我怕再多待一秒,眼泪就会掉下来。
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就是不能在让他们看不起的人面前,流眼泪。
我离开了那座生活了四十年的城市。
走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李卫东,你得混出个人样来。
不为别人,就为争这口气。
为了有一天,能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回到这里。
告诉他们,你们看错了。
第二章 柳暗花明
南下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难。
我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老树,被扔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土壤里。
语言不通,人脉全无。
我带来的那点钱,很快就花光了。
最难的时候,我睡过公园的长椅,和流浪汉抢过半个馒头。
白天,我就去工业区转悠。
那些高大崭新的厂房,先进的流水线,看得我眼晕。
我的那点老手艺,在这里,似乎一无是处。
人家用的都是电脑数控机床,全自动化生产线,坏了,直接联系德国、日本的厂家来修。
谁还需要一个只会摆弄老掉牙机械的“土师傅”?
有好几次,我都想回去了。
买张硬座票,回到那个熟悉的小城,哪怕继续守着那个半死不活的铺子,也比在这里像条野狗一样活着强。
可一想到陈静那双疲惫绝望的眼睛,一想到王斌在厨房里择菜的背影,我就把这个念头死死地按了下去。
不能回。
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天。
我为了躲雨,钻进了一家看起来很不起眼的机械加工厂。
工厂很小,设备也很陈旧,但空气里那股熟悉的机油味,让我感到一阵亲切。
我看到一个老师傅,正对着一台巨大的冲压机发愁。
那是一台东德产的老家伙,块头大,结构复杂,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我一眼就看出,是它的液压传动轴出了问题。
这是个精细活,也是个力气活。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老师傅,是传动轴的密封圈老化,导致压力不稳吧?”
老师傅抬起头,狐疑地打量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你懂这个?”
我笑了笑,脱掉湿透的外套,露出结实的手臂。
“我跟这些铁疙瘩打了一辈子交道了。”
工厂老板姓张,是个五十多岁的精明男人。
他听说有人能修这台机器,从办公室里跑了出来。
这台机器是厂里的核心设备,停工一天,损失就好几万。
他们请了好几个师傅来看,都束手无策,正准备花大价钱从国外买新的。
“你要是能修好,我给你这个数。”老张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我试探着问。
老张摇了摇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五万。”
我的心,狂跳起来。
我没要他的钱,只是提了一个要求。
“我要一套最好的工具,德国产的。”
老张很爽快,立刻派人去买。
工具一到手,我就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拿到了自己的宝剑。
我钻进油腻腻的机床底下,一干就是三天三夜。
饿了,就啃几口面包。
困了,就在机器旁边眯一会儿。
我的脑子里,只有无数的零件、图纸和数据在飞速运转。
我忘了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一切烦恼和屈辱。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第三天下午,当我从机床底下爬出来,拧上最后一颗螺丝时,我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
我对着一脸紧张的老张,比了个“OK”的手势。
老张半信半疑地按下了启动按钮。
沉寂了半个多月的冲压机,发出了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
一下,两下……节奏平稳,精准无误。
整个车间,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老张激动地握住我满是油污的手,一个劲地说:“师傅!你真是神了!”
他当场兑现了承诺,给了我五万块现金。
我拿着那厚厚的一沓钱,手都在抖。
这不是我第一次挣钱,却是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手艺,如此值钱。
这次成功,像一块敲门砖,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老张把我当成了活财神,到处向他的同行推荐我。
“我跟你们说,我认识一个李师傅,那手艺,绝了!什么德国日本的专家,在他面前,都得靠边站!”
一传十,十传百。
珠三角地区,很多工厂都还保留着一些八九十年代进口的“功勋设备”。
这些设备质量过硬,但年代久远,一旦出了问题,原厂的配件和技术支持都跟不上了。
而我,就成了那个能让这些“老功臣”起死回生的人。
我的名气越来越大,找我的人也越来越多。
我不再是那个守着小铺子,等活上门的李卫东了。
我有了自己的团队,租了更大的厂房,成立了“卫东精密机械维护有限公司”。
我开始研究更先进的技术,把那些老旧设备,进行现代化的技术改造。
比如,给一台机械冲床,装上传感器和数据采集系统,让它变得“智能”起来。
这项业务,让我挖到了第一桶金。
一家大型德资企业,有一条八十年代的生产线,面临淘汰。
如果重新引进,需要花费上亿的资金。
我带着团队,花了半年时间,对整条生产线进行了升级改造。
不仅恢复了生产,效率还比原来提升了百分之三十。
项目完成那天,德国总部的技术总监,一个严谨刻板的德国老头,特意飞过来验收。
他看完之后,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先生,您是一位真正的‘工匠’(Meister)。”
那一刻,我挣了多少钱,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找回了那个丢失已久的,叫做“尊严”的东西。
钱,随之而来。
合同像雪片一样飞来,公司的账户上,数字每天都在跳动。
我买了房,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
我买了车,就是楼下那辆奔驰。
我开始出入各种高档场所,学着别人打高尔夫,喝拉菲。
但我知道,我骨子里,还是那个喜欢闻机油味的李卫东。
只有在车间里,听着机器的轰鸣声,我才觉得心里踏实。
事业越成功,我就越想念那个小城。
想念那栋破旧的筒子楼。
我想回去。
我要让陈静,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看看。
我李卫东,不再是那个连孩子住院费都拿不出来的了。
我,成功了。
第三章 衣锦还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走的。
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抽走了所有念头。
街坊邻居的恭贺声,陈静和王斌的笑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不疼,但是密密麻麻的,让人窒息。
奔驰车平稳地行驶在熟悉的街道上,路边的风景飞速倒退。
这里还是老样子。
卖了二十年油条的早餐铺,搬到了马路对面。
街角的书报亭,变成了一家手机贴膜店。
莉莉上过的小学门口,新修了天桥。
一切都在变,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我把车停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看着自己映在后视镜里的脸。
陌生的脸。
穿着昂贵的衣服,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眼神里却是一片茫然。
我问自己,李卫东,你这三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这辆车?为了那套房?
还是为了回来这一刻,在她面前,扬眉吐气?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足够有钱,足够成功,就能赢回所有失去的东西。
包括她的后悔,她的仰视,甚至……她的爱。
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人家根本不在乎。
她过得很好,很幸福。
她的幸福,建立在一个叫王斌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没有我的公司,没有我的豪车,但他给了她我曾经给不了的东西。
那是什么?
是安稳。
是下班后,能一起在厨房里择菜的陪伴。
是她累了的时候,可以依靠的肩膀。
是她取得一点点成就时,发自内心的欣赏和庆贺。
我想起王斌揽着她腰的那个动作,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
那是属于丈夫的亲昵。
而我,只是一个前夫。
一个带着炫耀目的,不请自来的“前夫”。
我像个笑话。
我把烟头狠狠地摁在车载烟灰缸里,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空虚。
那股支撑我奋斗了三年的“气”,在看到她幸福笑容的那一刻,就彻底散了。
气散了,心里就空了。
空得像个黑洞,吞噬着我所有的骄傲和成就感。
我忽然觉得,我这三年的拼搏,像一场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我以为台下有我最在意的观众。
结果,人家早就离席了。
我发动了车子,漫无目的地在城里开着。
开过我们曾经租住的筒子楼,开过我们曾经牵手散步的公园,开过莉莉上过的幼儿园。
每一个地方,都像电影的慢镜头,回放着过去的片段。
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关于贫穷和争吵的记忆,又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记得有一次,莉莉过生日,想要一个芭比娃娃。
超市里最便宜的,也要九十九块。
我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几十块钱,拉着莉莉走了。
“莉莉,那个娃娃不好看,爸爸给你做一个木头的,比那个好。”
我花了一个晚上,用一块废木头,给她雕了一个小人。
小人很粗糙,但我尽力了。
莉莉拿着木头人,没有笑,也没有哭。
她只是懂事地说:“谢谢爸爸。”
后来,我看到她把那个木头人,藏在了床底下最深的角落里。
陈静看到了,什么也没说。
只是那天晚饭,桌上没有一点肉腥。
我知道,她把买肉的钱,省了下来。
第二天,她给莉莉买回了那个芭比娃娃。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莉莉解释的。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莉莉有什么想要的,会先去找妈妈,而不是我。
我是个失败的丈夫。
也是个失败的父亲。
这些失败,不是靠钱就能弥补的。
我以为我回来了,可以像个君王一样,检阅我的胜利。
可我看到的,却是我败得有多彻底。
车子不知不觉,开到了莉莉现在住的小区门口。
这是一个新建的商品房小区,环境比我那个江景豪宅差远了,但看起来很温馨。
我看到有孩子在小区的游乐设施上玩耍,有老人在树下下棋。
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我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我不知道我来这里干什么。
或许,我只是想离我的女儿,近一点。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是……李卫东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陈静。
我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是我。”
“你……你回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嗯。”
“刚才楼下的张婶说,看到你了,开着一辆很好的车。”
我的脸颊有些发烫。
原来,她还是知道了。
“我……我就是回来办点事。”我撒了个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卫东,你有时间吗?我想……我们见一面吧。”
第四章 父亲的肩膀
我们约在小区附近的一家茶馆。
很普通的一家店,木质的桌椅,墙上挂着几幅字画。
我先到的,选了一个靠窗的包间。
服务员问我喝什么茶,我说要最贵的。
他给我推荐了一款叫“金骏眉”的红茶,八百八一壶。
我挥了挥手,说就这个。
付钱的时候,我特意把钱包里厚厚的一沓现金露了出来。
我承认,我很幼稚。
即便刚刚经历了那样的难堪,我骨子里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还在作祟。
我想让她知道,我今非昔比。
陈静来的时候,我正在假装气定神闲地品茶。
她还是穿着那件淡紫色的连衣裙,没有化妆,素面朝天。
但她的气色很好,皮肤白皙,眼角虽然有细纹,但眼神是安定的。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
或者说,安稳的生活,是女人最好的护肤品。
她在对面的位置坐下,有些局促。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先开了口。
“昨天。”我放下茶杯,声音平淡。
“回来有事吗?”
“开了个分公司,过来看看。”我继续撒谎,并且把谎言编得更具体。
“哦,那挺好的。”她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我手腕的表上,停顿了一下。
“你……过得很好。”她说,语气里听不出是羡慕还是别的。
“还行吧。”我端起茶杯,掩饰着内心的波动,“你呢?听说王斌他……升了?”
我故意把“王斌”两个字,说得很随意,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嗯,”提到王斌,她的脸上泛起一丝柔和的光,“上个星期刚下的文件。他这几年,也挺不容易的。”
“是吗?”我挑了挑眉,“机关里上班,能有多不容易。”
话里带着刺,连我自己都感觉到了。
陈静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下。
“卫东,你好像对我们有什么误会。”
“误会?”我冷笑一声,“我能有什么误会?郎才女貌,家庭美满,不挺好的吗?”
我的语气,尖酸刻薄得像个怨妇。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但话一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陈静没有生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卫死,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她说,“当初,是我对不起你。”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和挖苦,瞬间都堵在了喉咙里。
“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我转过头,看向窗外。
“不,得提。”她固执地说,“如果不说清楚,我们这辈子,心里都会有个疙瘩。”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跟你离婚,不是因为不爱了。是因为……我怕了。”
“怕?”
“嗯,怕。”她垂下眼帘,声音很轻,“我怕莉莉再生病,我们还像上次一样,连住院费都拿不出来。我怕我们老了,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我怕那种日子,一天一天,看不到头。”
“跟着你,我很安心。我知道你人好,有手艺,饿不死。但是卫东,人活着,不能只求饿不死。”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却又精准地,敲在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王斌他……他没你有本事,也没你有才气。他就是个普通人。但是,他能给我安定。”
“他每个月的工资,会准时交给我。他会记得我们每一个纪念日。莉莉学校开家长会,他一次都没落下过。家里灯泡坏了,下水道堵了,他会第一时间去修,虽然修得笨手笨脚。”
“他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撑着这个家。天塌下来,有个人跟我一起扛。”
我沉默了。
我一直以为,她离开我,是因为我穷。
现在我才明白,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大富大贵。
她要的,只是一个能跟她一起扛起生活的,丈夫的肩膀。
而这个肩膀,我曾经没有给她。
“你今天回来,是想看我后悔,对吗?”她忽然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无处遁形。
“我确实后悔过。”她说。
我的心,猛地一跳。
“在你刚走的那半年,我特别后悔。我天天都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万一……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后来,王斌跟我求婚。我犹豫了很久。是他跟我说,陈静,你别怕。李卫东是个有本事的男人,他不会倒下的。他只是需要时间。我们能做的,就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别让他有后顾之忧。”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
我一直把王斌当成情敌,当成我失败人生的参照物。
我从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个好人。”我说,声音有些沙哑。
“嗯,他是个好人。”陈静笑了,眼角泛起了泪光,“卫东,你也是个好人。我们只是……不适合做夫妻了。”
“莉莉呢?”我问,“她……还好吗?”
“她很好。王斌对她,视如己出。不过,她心里一直惦念着你。她房间里,还留着你给她雕的那个木头小人。”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
原来,她没有扔掉。
“她快放学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陈静提议道。
我点了点头。
走出茶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忽然觉得,那辆停在路边的奔驰车,那身名牌衣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多余。
我们走到小学校门口。
正是放学的时候,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
我和陈静站在一棵大树下,像许多普通的父母一样,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孩子。
很快,我看到了莉莉。
她长高了,扎着马尾辫,背着一个粉色的书包。
她一出校门,就看到了我们。
“妈妈!”她欢快地跑过来,扑进陈静的怀里。
然后,她看到了我。
她的脚步顿住了,眼神里有些胆怯,又有些惊喜。
“……爸爸?”
我蹲下身,张开了双臂。
“莉莉。”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过来,抱住了我的脖子。
小小的身体,软软的,带着一股好闻的、阳光和奶糖的味道。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抱着我的女儿,感觉自己抱着整个世界。
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想炫耀了。
我只想做一个好父亲。
第五章 推心置腹
我带着莉莉去吃了她最喜欢的肯德基。
陈静没有跟着,她笑着说:“你们父女俩好好聊聊,我先回去做饭。”
肯德基店里,充斥着孩子的笑闹声和炸鸡的香气。
莉莉坐在我对面,小口地啃着鸡翅,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她比我想象的要开朗。
“爸爸,你这几年去哪里了?”她含糊不清地问。
“爸爸去了一个很远的城市,工作。”我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哦。”她点了点头,又问,“那你的工作,是不是很厉害?”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妈妈说,爸爸是个很厉害的修理师傅,像动画片里的超人一样,什么都能修好。”
我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又酸又软。
原来,在莉莉心里,我一直是那个无所不能的“超人”。
这都是陈静的功劳。
她没有在孩子面前,说过我一句坏话。
她维护了我作为一个父亲,在孩子心中最后的形象。
“是啊,”我笑着说,“爸爸现在更厉害了,开了一家公司。”
“公司?”莉莉的眼睛亮了,“那是不是有很多钱?”
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直接。
“是,有很多钱。”我说,“以后莉莉想要什么,爸爸都给你买。”
我以为她会欢呼雀跃。
可她却摇了摇头。
“我不要。”
“为什么?”
她放下鸡翅,认真地看着我。
“王叔叔说,钱不是最重要的。用自己的努力换来的东西,才最珍贵。”
我愣住了。
这话,从一个九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让我感到一阵羞愧。
王斌,那个我曾经看不起的“小科员”,正在用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教育着我的女儿。
他教她的,是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
是价值观。
“王叔叔……对你好吗?”我轻声问。
“好啊。”莉リ毫不犹豫地点头,“他会给我讲故事,陪我下棋,还教我骑自行车。我摔倒了,他会把我扶起来,告诉我没关系,要勇敢。”
“上个星期,我们班有同学笑话我,说我没有亲爸爸。我回家哭了,是王叔叔抱着我,跟我说,‘莉莉,你有两个爸爸,一个给了你生命,一个陪着你长大,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因为你得到的爱,是双倍的’。”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只能端起可乐,猛喝了一大口,来掩饰我的失态。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我心里的灼热。
我自以为是的“衣锦还乡”,在这对母女,和那个未曾谋面的男人面前,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独角戏。
我以为我是来施舍和炫耀的。
结果,我才是那个被上了一课的人。
送莉莉回到她家楼下。
王斌已经下班回来了,正等在楼下。
看到我,他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显儒雅。
“是李哥吧?”他主动伸出手,“经常听陈静和莉莉提起你。”
他的手很温暖,很有力。
我握着他的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好。”我干巴巴地说。
“上去坐坐吧,陈静饭都做好了。”他热情地邀请。
“不了,我还有点事。”我找了个借口。
我怕。
我怕走进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家,会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爸爸,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吗?”莉莉拉着我的衣角,仰着小脸问。
我摸了摸她的头:“爸爸改天再来,好不好?”
莉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她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三个人上楼的背影,莉li在中间,一手牵着一个。
那画面,刺眼,却又让我感到一丝欣慰。
我的女儿,没有因为家庭的破碎而缺失爱。
她得到了双倍的爱。
我回到车里,坐了很久。
我给公司助理打了个电话。
“小王,帮我查一下,我们老家这边,有没有什么公立的技工学校,或者需要资助的贫困学生。”
“啊?李总,您要做慈善吗?”
“不,”我说,“我想做点,比挣钱更有意义的事。”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里那块因为炫耀失败而造成的空洞,似乎被什么东西,悄悄地填满了一些。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踏实。
晚上,我接到了陈静的电话。
“谢谢你,卫东。”她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今天陪莉莉。她很高兴,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她是我女儿,这是我应该做的。”
电话两头,又是一阵沉默。
“王斌他……”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他是个好人。”
“嗯。”陈静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替我谢谢他。”我说,“谢谢他,把莉莉教得这么好。”
“我会的。”
“陈静,”我鼓起勇气,说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对不起。”
“……”
“以前,是我太混蛋了。只想着自己那点狗屁理想,没顾及到你和孩子的感受。让你跟着我,受了太多委屈。”
电话那头,传来了轻轻的抽泣声。
“都过去了,卫东。”她哽咽着说,“你现在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我以前总觉得,有钱了,就能拥有一切。现在我才明白,我错了。”
“钱能买来很多东西,但买不来心安,也买不来一个家。”
“卫东,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比你挣多少钱,都让我高兴。”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真实而温暖。
我输了。
输给了那个叫王斌的男人,输给了平淡的柴米油盐。
但我觉得,我好像又赢了。
我赢回了跟自己的和解。
第六章 尘埃落定
第二天,我去了市里的技工学校。
这是一所老牌学校,曾经为这座工业城市输送了无数技术人才。
但现在,它衰落了。
校舍陈旧,设备老化,操场上的野草长得比人都高。
偌大的校园里,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学生。
校长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姓周。
他听说我是来考察捐赠的,非常激动,领着我参观了整个学校。
“李总,您看,我们这学校,以前是多辉煌啊。”周校长指着荣誉室里发黄的照片,感慨万千,“现在不行了,没人愿意学技术了。都觉得又苦又累,还不挣钱。年轻人都往外跑,去送外卖,搞直播,没人愿意跟这些铁疙瘩打交道了。”
他的话,让我深有感触。
我看到了他们的实训车间。
里面的车床、铣床,比我当年那个小铺子里的还要破旧。
很多设备上,都蒙着厚厚的一层灰。
“这些还能用吗?”我问。
“能用是能用,就是精度太差,也太危险了。”周校长叹了口气,“前年还出过一次事故,一个学生操作不当,手被卷进去了。从那以后,这些大家伙,就不敢让学生碰了。”
我走到一台老式的卧式车床前,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
冰冷的触感,熟悉的结构。
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那个穿着帆布工作服,满身油污,却眼神发亮的少年。
“周校长,”我说,“我想以我公司的名义,给学校捐赠一批新的实训设备。”
周校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另外,”我顿了顿,继续说,“我还想设立一个‘卫东奖学金’,专门奖励那些愿意沉下心来,学习这门手艺的优秀学生。”
“不仅如此,我公司可以和学校建立一个长期的合作。优秀毕业生,可以直接到我公司来实习、就业。我保证,他们得到的待遇,不会比那些坐在写字楼里的白领差。”
周校长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他,也看着这个破旧的校园,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更长远的想法。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捐钱捐设备,只能解一时之困。
真正要改变的,是人们的观念。
是要让这些孩子知道,凭手艺吃饭,不丢人。
一个好的技术工人,一个真正的“工匠”,同样能赢得尊重,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说,“我想在学校,开一堂公开课。我来讲,讲我的故事。”
从技校出来,天色已经暗了。
我没有回酒店,而是把车开回了那个筒子楼下。
我没有上楼,只是在车里,静静地坐着。
楼上,陈静家的窗户亮着灯。
橘黄色的灯光,温暖而安详。
我能想象出屋里的情景。
莉莉可能在写作业,王斌在看新闻联播,而陈静,或许在厨房里,为他们准备饭后的水果。
那是我曾经无比渴望,却又亲手推开的幸福。
现在,它属于别人了。
我心里没有嫉妒,也没有不甘。
只有一种淡淡的释然。
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放下了沉重的行囊。
手机响了,是助理小王打来的。
“李总,都办妥了。捐赠协议和奖学金的章程,我都拟好了,发您邮箱了。另外,您要的公开课,也跟周校长约好了,就在这个星期五下午。”
“好,辛苦了。”
“李总,”小王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我觉得,您这次回来,好像变了一个人。”
我笑了。
“是吗?哪里变了?”
“说不上来。”小王说,“以前觉得您,虽然很成功,但总感觉绷着一股劲,像一把随时要出鞘的剑。现在感觉……您柔和多了,也踏实多了。”
踏实。
这个词,真好。
是啊,我终于踏实了。
当我不再执着于向别人证明什么的时候,我才真正找到了自己脚下的路。
这条路,通向的不是虚无的炫耀,而是内心的安宁。
我发动了车子,缓缓地离开了这个承载我半生记忆的地方。
后视镜里,那栋破旧的筒子楼越来越远,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我知道,我的人生,也该翻开新的一页了。
再见了,陈静。
再见了,那个执拗又可笑的自己。
第七章 新的炉火
星期五下午,技校的大礼堂里,坐满了人。
除了本校的学生,还来了很多市里其他中学的孩子,甚至有一些家长。
我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而迷茫的脸,像看到了无数个曾经的自己。
我没有准备讲稿。
我只是像聊天一样,讲起了我的故事。
我讲我如何爱上机械,如何在油污和噪音中找到乐趣。
我讲我如何因为固执和贫穷,失去了我的家庭。
我讲我南下闯荡的艰辛,讲我如何在绝望中抓住机会。
我讲我如何从一个修机器的师傅,变成一个公司的老板。
台下很安静,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
讲到辛酸处,有女孩子在偷偷抹眼泪。
讲到成功时,有男孩子眼中放光,跃跃欲试。
最后,我讲到了我这次回来,看到的、听到的一切。
“我曾经以为,我挣了很多钱,开上了豪车,住上了豪宅,我就赢了。我就可以回到我前妻面前,告诉她,你错了,你当初离开我,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但是,我错了。”
“当我看到她过得很幸福,看到我的女儿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健康成长时,我才明白,我所谓的‘赢’,是多么的渺和可笑。”
“真正的赢,不是你拥有多少财富,不是你把谁比下去。而是你是否找到了自己内心的平静,是否在做一件让自己感到踏实和有价值的事情。”
“金钱可以给你带来体面的生活,但手艺,能给你带来安身立命的尊严。”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想告诉你们,学技术一定能发大财。我是想告诉你们,无论时代怎么变,凭良心,用技术,靠双手吃饭,永远都不会过时。一个好的工匠,一个好的技术工人,值得被全社会尊重。”
“我希望,在你们中间,能走出未来的大国工匠。你们的名字,将和你们创造出的产品一起,刻在时代的功勋柱上。”
“我的公司,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讲完,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台下,先是短暂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那掌声,经久不息。
我看到周校长在台下,激动地擦着眼泪。
我看到很多孩子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被触动的神情。
我知道,我今天播下了一颗种子。
它或许不会立刻生根发芽,但总有一天,它会在这片土地上,长成一片茂密的森林。
公开课结束后,我没有立刻离开。
我换上了工作服,走进了实训车间。
我亲自指导那些学生,如何正确地使用那些老旧的设备。
如何通过听声音,来判断机器的故障。
如何用最简单的工具,完成最精密的调校。
孩子们把我团团围住,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崇拜。
那种感觉,比我签下任何一份上亿的合同,都更让我满足。
傍晚,我接到了莉莉的电话。
“爸爸,我今天在学校的广播里,听到你的演讲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骄傲。
“是吗?”
“嗯!我们老师说,我爸爸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同学们都羡慕我!”
“爸爸,我为你感到骄傲。”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谢谢你,莉莉。爸爸也为你感到骄傲。”
这句迟来的认可,不是来自前妻,不是来自街坊,而是来自我的女儿。
它比任何炫耀和证明,都更有分量。
我在老家多待了几天。
把捐赠和合作的细节,都一一落实了。
临走的前一晚,我约了王斌,一起喝了顿酒。
就在楼下的一个大排档里。
没有陈静,也没有莉莉,就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
我们聊了很多。
聊工作,聊生活,聊莉莉的教育。
他是一个很真诚,也很通透的人。
他告诉我,他当初追求陈静,顶着很大的压力。
所有人都说他傻,说他一个未婚的年轻干部,干嘛要找一个离异还带着孩子的女人。
他说:“我第一眼看到陈静,就知道她是个好女人。她值得被人好好对待。看到她和莉莉过得好,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还说:“李哥,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陈静跟我说过,你对技术的痴迷,就像个孩子。你不是不爱她们,你只是……用错了方式。”
“莉莉不能没有你这个父亲。以后,你有空,就常回来看看。我们不是情敌,我们是莉莉的两个爸爸。”
我举起酒杯,跟他重重地碰了一下。
“王斌,我敬你。”
我一饮而尽。
酒很辣,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都烟消云散了。
我们都是爱着同一个女人,同一个孩子的男人。
我们没有输赢。
我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守护着我们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第二天,我开车离开了这座城市。
没有再回头。
车里的音响,放着一首老歌。
“当所有的人离开我的时候,你劝我要耐心等候……”
我跟着轻轻地哼唱。
车子驶上高速,窗外的风景,一片开阔。
我知道,我的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我的心里,不再有执念,不再有怨气。
只有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光明。
我的炉火,熄灭过。
但现在,它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新燃烧了起来。
这一次,它照亮的,不再是虚荣和过往。
而是技术,是传承,是脚下这片坚实的土地,和未来那片广阔的天空。
来源:乘风破浪的小红花P219EL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