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满身血污、一脸杀气的尉迟敬德出现在李渊面前,并瓮声瓮气地说出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时,惊恐莫名的大唐天子,却无来由地回忆起许多年前,晋阳城中那场融洽而温馨的家宴:
“秦王以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之,恐惊动陛下,遣臣宿卫”
当满身血污、一脸杀气的尉迟敬德出现在李渊面前,并瓮声瓮气地说出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时,惊恐莫名的大唐天子,却无来由地回忆起许多年前,晋阳城中那场融洽而温馨的家宴:
刚刚成年的李建成正在庭院中舞剑助兴,七、八岁的李世民偷偷将手伸向了父亲案上的酒杯,而尚在孩提的李元吉,则流着口水在一旁拍手大笑。
如今这一切,都永远成为了回忆,望着面无表情的尉迟敬德,还有他身后那些甲胄鲜明的护卫,皇帝只能苦涩地挤出一句:“善!此吾之夙心也。”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玄武门突如其来的兵变,宣告了李渊时代的黯然结束,而天家亲情被权力漩涡彻底撕碎的同时,秦王李世民终于用兄弟的尸骨垒起了通往九五至尊的台阶,只是临湖殿前斑驳的血污,却成为了盛世帷幕缓缓开启之际,大唐历史无法掩盖的伤痕……
时间来到唐朝开国的第十年,太子与秦王之间旷日持久的储君之争已趋于白热,而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李世民在这场较量中已全面陷入被动。
首先,是李建成利用监国身份开始频繁对李世民身边的文臣武将实施打击。
武德七年(624),天策府骁将程知节(咬金)被太子排挤出京,外调至偏远的岭南道任康州刺史。
紧接着李建成又以重金笼络、收买李世民另一心腹尉迟敬德,遭到拒绝后,太子恼羞成怒,先是派出刺客暗杀未果,继而向李渊诬告尉迟敬德谋反,最终将其下入诏狱准备处斩。
所幸李世民及时出面力保,谋反之事又纯属子虚乌有,尉迟敬德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而作为秦王集团的核心智囊,房玄龄和杜如晦这两位谋士也难逃厄运,先后被李渊下令调出天策府,并勒令不得再与秦王私下联络。
李世民集团确实人才济济,但一番操作之后,其身边的心腹重臣悉数被驱逐打压,唯剩长孙无忌,但也是孤掌难鸣。
在此期间,针对李世民本人的暗杀杀行动也至少进行了两次:
武德七年城南狩猎,太子以未驯之烈马供秦王骑乘,企图令其坠鞍而亡;此后的武德九年,东宫夜宴时于酒内投毒,但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两次加害秦王的计划最终都未能成功。
更重要的是,李建成剪除李世民羽翼的手段如此直接,孤立针对秦王的用意也相当明显,作为国君和父亲的李渊,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而就在玄武门事变爆发前夕,北方边患突起,东突厥数万铁骑围攻乌城。战报传入长安,李渊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安排李世民领兵御敌,而是由齐王李元吉取而代之。
对李世民而言,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此前,无论太子与秦王如何明争暗斗,作为君父的李渊,并未刻意打压任何一方。即使老父亲内心属意嫡长子继位,但起码在明面上还算是不偏不倚。
然而,随着大唐江山日益稳固,李世民的军事才能正逐渐失去价值,功高震主反而成为负担。此番大敌当前,最能打的“军事王牌”却意外遭到雪藏,无疑便是李渊进一步削弱次子影响力的最好证明。
而随着李渊态度的逐渐转变,太子党更加有恃无恐,李元吉出征之前,特意请旨征调天策府中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秦叔宝等一干猛将随同出征。
随即,建成、元吉便再次密谋,准备在昆明池的饯行宴会上投毒鸩杀李世民,并向君父谎称其暴毙,然后将随军的秦王党羽也一网打尽。
如果昆明池计划最终得逞,秦王集团必将遭遇灭顶之灾,但命运再一次眷顾了李世民——其安插在东宫的卧底王晊,在关键时刻获取了消息,并将这一绝密情报火速传回了天策府。
李世民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缘,一旦在争储过程中落败,不仅其自身性命难保,天策府内大批部曲拥趸,也必然会成为这场残酷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所以不难想象,当天策府众将获悉“昆明池政变”的阴谋时,反应会是多么的强烈。
脾气火爆的尉迟敬德率先表态,直言灾祸即将临头,力劝秦王应立即采取措施先发制人。
见李世民沉默不语,这位对主公无比忠诚的将领则极为罕见地威胁道: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将蹿身草泽,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
长孙无忌也适时出言相逼,表示“若不从敬德直言……无忌亦当相随而去,不能复事大王矣!
然而面对众人的劝说,李世民却显得有些优柔寡断,只是反复强调“骨肉相残,古今大恶”,并声称要等太子先动手,然后再“以义讨之”。
见此情形,尉迟敬德更加急切,甚至有些不顾礼数地责怪道:王今处事有疑,非智也;临难不决,非勇也。如今箭在弦上,只等主上一声令下,岂能就此罢手?
秦王转向下首询问其他幕僚的意见,而众人一致认为太子阴狠而齐王暴戾,若此二人登临大位,绝非天下之幸。纷纷劝告主公,不要过多地顾虑个人名节而耽误了社稷大计。
李世民望向四周,看到的是一片热切而坚定的眼神,群情激昂愤慨,又让他如何忍心再拂逆众意?
秦王随即便寻出龟壳准备占卜吉凶,但幕僚张公瑾干脆地制止道:卜卦是为了决疑,如今大事已毋庸置疑,又何须占卜!若卜而不吉,难道就此作罢?
这就是李世民的高明之处!
纵观整场密谋,似乎都是一众臣僚在积极推动,而作为主公的李世民,态度却反倒不甚果决。
其实以秦王之雄才大略,怎么可能在旦夕祸福间瞻前顾后?此时其表现出的犹豫迟疑,恰恰是动手前对下属的一种试探。
他当然需要知道这些天策府最核心的亲信幕僚、这些即将跟随自己走向“犯上作乱”道路的心腹股肱们,是否真正做好了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心理准备。
而秦王显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来自生死的严峻考验和急不可待的压迫感,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向心力,将天策府的所有人都紧密地凝聚在了李世民的周围。
气氛已烘托至此,若再扭捏作态反而显得虚伪——李世民彻底放下戒备,随即下令传召已被逐出天策府、未及参加此次密谋的房玄龄和杜如晦。
虽然武力政变的决议已经形成,但具体如何实施,李世民还需要这两位满腹韬略的智囊提供意见。
不料房、杜均推脱皇上有旨不得私下与秦王会面而拒绝奉命。直到李世民命尉迟敬德提刀再次前往相邀,二人才最终乔装成道士趁着夜色混入王府之中。
当然,两位顶级谋臣的推脱绝非畏惧,而完全是出于行事谨慎,思虑更加周全——他们也在担心主公的意志是否坚定。
是夜,秦王府内灯火长明,由李世民、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组成的政变核心班底,一直密谋到次日清晨……
大事既定,针对太子、齐王的斩首行动,必须要出其不意、一击毙命。
但此时双方的关系已剑拔弩张,长安城内,李世民自然是处处小心谨慎,李建成同样不会轻易露出破绽。
一旦刺杀失败,绝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而且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下手地点的选择和时机的把握都相当关键。
而正当众人为此苦恼时,意外的情况突然发生了……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原本只有清晨或傍晚才能观测到的太白金星,却诡异地在白昼掠过了长安城的上空。
“太白经天”,往往预示着战乱发生或者政权更迭,而进入五月以来,这种罕见的天文现象,已经连续出现了三次。
李渊急召太史令傅奕入宫预测吉凶,这位负责占星、漏刻的官员,随即给出了指向更为明确的推断:
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秦王,当然就是李世民。
这一刻,大唐天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长久以来,自己的所有担忧,似乎都从天地异象上得到了准确的印证。
李世民立刻被传召入宫,此时,情况对其已相当不利——金星尚高悬于天穹,傅奕的指控又言之灼灼,这让其如何自证清白?
然而,面对怒火中烧的父亲,秦王并未试图对虚无缥缈的天象和“秦王当有天下”的谶语进行解释,而是另辟蹊径,将李渊的视线巧妙地引向了另一个尴尬、隐秘的话题——太子与齐王淫乱后宫。
同时直指所谓“秦王当有天下”的指控,完全是太子与齐王在背后栽赃陷害,目的就是将自己赶尽杀绝。
听闻此言,一股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李渊心头,老迈的皇帝既为可能存在的乱伦丑闻感到惊愕愤怒,也为诸子之间长期水火不容的关系而痛心疾首。
沉默片刻之后,李渊做出指示:明日将召集朝中的宰执重臣,同时命太子、秦王、齐王三兄弟入宫当面对质,把事情彻底弄个水落石出。
李世民暂时脱离危险,却又陷入了一场新的危机——他自然是没有掌握任何太子与后妃私通的证据,宫闱秘闻只不过是其急于脱身时使用的权宜之计。
而一旦明日对簿当堂,拿不出真凭实据,李世民难免会落下个构陷太子、欺君罔上的重罪。
当然,危机也是契机,明日入宫面圣,太子与齐王肯定不会安排太多护卫随行,而这也将是接近二人、并实施伏击计划的最好机会。
六月初三日深夜,李世民率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侯君集、张公谨等十位心腹,通关事先收买的玄武门守卫将领常何,提前潜入了大内皇宫,而从天策府中挑选出的数百名精锐死士,亦随主公一道,悄然埋伏到了玄武门之内。
一张精心布置的巨网已经铺开,只等太子、齐王入内,但于此同时,李建成安插在皇宫的内线张婕妤,也获悉了李世民向李渊告密的大概内容,并立即通知齐王至东宫商量对策。
李元吉警觉地发现了问题,因为控告二人淫乱后宫之举,既像泼妇骂街,又似狗急跳墙,这完全不符合李世民一惯冷静、缜密的行事风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李元吉建议立刻集结府兵待命,同时暂不入朝,先留在东宫静观事态发展。
元吉曰:宜勒宫府兵,托疾不朝,以观形势
但此时秦王势单力孤,太子集团却形势一片大好,李世民更不可能找到任何宫闱丑闻的确凿证据。
如此情形之下,李建成不愿缺席这场注定会胜利的审判,更要亲眼目睹李世民在他面前一败涂地,因此太子仅仅是让府中长林兵进入临战状态,仍然决定明日依旨入宫。
天命所归,有时候就是这么玄妙,它能让李世民多次逢凶化吉,却也让李建成错过了拯救自我的唯一机会。
六月初四,黎明 ,辰时……
当帝都长安仍然笼罩在仲夏闷热的氤氲之中时,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带着数名随从,由皇城北面玄武门入宫,缓缓策马行至临湖殿。
大内的清晨与以往任何时候都别无二致,晨光微熹、和风舒畅;鸟语花香、沁人心脾。然而,周遭令人窒息的宁静,却让李建成产生了强烈的不祥之感。
恍惚间回想到昨日讨论是否应该入宫的问题,太子浑身不由一阵冷颤,而从片刻失神中清醒后,李建成突然发现宫墙处似乎有人影闪动,隐约还能看到甲胄兵刃泛起的寒光。
瞬间察觉大事不妙,太子立即招呼齐王,然后疯狂催马往东宫方向逃命。
建成、元吉至临湖殿,觉变,即跋马东归宫府。
只是一切为时已晚,玄武门巨大的阴影之内,神色冷峻的秦王和一众天策府文臣武将,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太子殿下欲往何处?
秦王冰冷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这在李建成听来,几乎犹如死神的催命符咒,两人下意识地掉转马头,朝着反方向夺路狂奔。
而听闻身后的追赶呼喝之声,李元吉率先张弓搭箭向二哥射去,但也许是事发仓促,也许过于紧张,这位自诩勇武且身经百战的王爷,连发三矢竟无一命中目标。
电光火石之间,在后方紧追不舍的李世民,也射出了可能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箭。
凌厉的箭簇带着破风之声掠过,不偏不倚地从太子后背没入,然后再带着一蓬血花穿胸而出。
李建成应声坠于马下,大唐王朝第一位储君,就此气绝毙命。
李世民继续追赶李元吉,不料进入一片树林时,因袍服被树枝缠挂而失足落马。
愤怒的齐王当即回身,用手中弓弦紧紧勒住了兄长的咽喉。
但玄武门当日秦王的主角光环确实耀眼,命悬一线之际,猛将尉迟敬德率七十名精骑及时赶到,李元吉见状只能无奈放弃报仇,再次上马狼狈逃窜。
尉迟敬德挥鞭衔尾疾追,望着齐王背影越来越近,稳稳射出一箭,弓若霹雳弦惊,齐王殿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面朝尘土扑跌而去,在一阵强烈的抽搐之后,彻底生机断绝。
太子和齐王均已“伏诛”,玄武门袭杀行动大功告成,但众人还来不及庆幸,宫城之外异变突起——太子心腹冯翊、薛万彻等将领,听闻宫中动静,迅速组织东宫及齐王府内两千精兵反扑玄武门。
大兵骤至,情势危急,张公瑾来不及通知秦王,独自关闭厚重的宫门,而已倒向李世民的禁军将领敬君弘、吕世衡,则率麾下部众迎击,然而众寡悬殊,不幸双双战死。
但眼见玄武门久攻不下,愤怒的薛万彻开始煽动士兵转攻秦王府,危机时刻,尉迟敬德快步登上城楼,高举太子、齐王首级示众,东宫部众眼见主公已死,瞬间士气崩溃,就此四散而逃。
尘埃落定!秦王集团大获全胜,李世民立即安排尉迟敬德率兵前往海池,“保护”正在泛舟游湖的父皇。
而当尉迟敬德杀气腾腾的出现在李渊面前,并告知其宫廷政变、兄弟阋墙的惊天噩耗时,大唐天子先是震惊,又很快从错愕中清醒,而后便明白了儿子此时的用意。
擐甲执矛,直至上所——以这种毫无人臣之礼的方式保护皇帝,与其说是拱卫圣驾,倒不如说是变相的武力逼宫。
在除掉夺嫡路上最大的竞争对手之后,李世民又怎么会仅仅满足于东宫储君之位?他的终极诉求,已经悄然瞄准了大唐至高无上的皇权,而如果李渊还执迷不悟,已然弑兄杀弟的秦王,恐怕会走出最大逆不道的那步棋!
身边的几位重臣此时也纷纷出言,表示建成、元吉死有余辜,并盛赞秦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应立即册封为太子,并委之以国务。
痛苦、无助、恐惧一起向大唐天子袭来,花甲老人自知大势已去,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说道:“善!此吾之夙心也”
此后便是李氏父子在经历宫室剧变后的“感人重逢”——李渊抚摸着浑身甲胄的次子老泪纵横,表示此前受人蛊惑,险些酿成大错;而李世民更是扑在父亲怀中号啕大哭,似乎用眼泪在述说着自己的迫不得已。
玄武门流血事件,到此似乎也应该告一段落了,然而宫廷政变的残酷就在于,斩草除根几乎是胜利者唯一的选择,而被赶尽杀绝也注定会是落败方必然的下场。
既然已经用血腥暴力撕掉了李唐皇家最后的那点人伦温情,大权在握的李世民,也不介意让世人再见识见识他更为残酷的一面。
玄武门之变当日,李建成五子及李元吉五子,全部被株连斩杀,即使尚在襁褓的幼儿亦未能幸免。
四日之后,李渊下旨大赦天下,诏曰:凶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自余党与,一无所问。
同时,册封秦王为皇太子,并表示此后军国大事,悉委太子处决。
玄武门事变爆发仅仅两个月之后,即武德九年八月初八,高祖李渊正式宣布退位,次日,太子李世民登基。
至此,李世民成为庞大帝国名正言顺的主宰,而大唐历史在经历玄武门的阵痛之后,也遽然掀开了恢弘绚烂的“贞观”新篇!
来源:雪滿長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