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本书一经出版便被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极力推崇，认为是德语文学家黑塞最好的作品之一；这本书也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尔曼·黑塞在《悉达多》《荒原狼》之后的又一长篇小说力作，讲述了两个少年超越性别的“真正伟大的情感”。这本书就是德国作家黑塞的《精神与爱欲》，又译作《知识
这本书一经出版便被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极力推崇，认为是德语文学家黑塞最好的作品之一；这本书也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尔曼·黑塞在《悉达多》《荒原狼》之后的又一长篇小说力作，讲述了两个少年超越性别的“真正伟大的情感”。这本书就是德国作家黑塞的《精神与爱欲》，又译作《知识与爱情》，或直译为《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
中国著名社会学家李银河曾说，赫尔曼·黑塞的作品非常“了不得，给人一种焚香沐浴才能拜读的感觉。”虽然这个评价主要指的是黑塞的小说《悉达多》，但或许用来评价《精神与爱欲》也是非常合适的。黑塞的笔触始终是充满诗意的，其笔下的人物与故事也充斥着宗教寓言的特征，在阅读的过程中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书中的修道院、圣母像、石拱门与唱诗班便都出现在眼前了。不仅如此，小说《精神与爱欲》也自始至终都蕴含着某种高贵而慈悲的宗教精神，使得正在阅读的我们也仿佛感知到了那一份庄重与肃穆。因此，或许不需要真的焚香沐浴才能翻开这一本《精神与爱欲》，但你在阅读时一定能够感受到来自于文字的无边无际的力量与救赎。
赫尔曼·黑塞1877年出生于德国，194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除了作家的身份之外，黑塞还是一名诗人和画家，其创作的水彩画多以乡村和自然为主题，色彩质朴鲜明，充满了童趣与诗情。同时，黑塞还被认为是德国浪漫派的“最后一位骑士”，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西方国家曾经掀起了黑塞的阅读狂潮，几乎达到了每个年轻人人手一册黑塞作品的程度。中国台湾知名作家蒋勋曾经这样评价黑塞：“因为黑塞我喜爱上一种独白式的文体，像日记，也像书信；像孤独时自己与自己的对话。黑塞的文学可能影响了一代的青年走向追寻自然、流浪、孤独，追寻自我的觉醒。”那么，这样伟大的一位作家的作品注定是不能错过的了，那就让我们寻找一处安静的角落，静静地翻开《精神与爱欲》，感受来自赫尔曼·黑塞的理性精神与爱欲迷狂。
丨赫尔曼·黑塞
故事是从玛利亚布隆修道院开始的。在修道院的一间间小屋和大厅里，修士和学生们在孜孜不倦地从事着各种艺术与学术活动。他们生活、教学、钻研、管理、统治，一边编纂书籍一边培养民众信仰。在玛利亚布隆修道院的众多修士里，最为出类拔萃的人物有两个，一个是老院长达尼埃尔，另一个则是年轻的见习修士纳尔齐斯。老院长达尼埃尔为人纯良谦和，从不树敌，因此绝大多数的学生都很喜欢他，但老院长却并不能算是一位学者，他对拉丁文和希腊文始终一窍不通，真正学识渊博的则正是刚刚成为教师不久的纳尔齐斯。黑塞是这样描写纳尔齐斯的：“这个神童，这个美少年，说着优雅的希腊文，举止彬彬有礼、无懈可击；他有着思想者沉静深邃的眼神，有着线条优美、精致如画的薄唇。他的希腊文很优秀，因此学者们都喜爱他；他是如此高贵文雅，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喜爱他，甚至还有不少人迷恋他。”纳尔齐斯始终肩负着修士的使命，将引领民众作为自己的终身职责，然而也正是因为纳尔齐斯几乎比所有人都优秀，所以他的身边很少有真正的朋友，围绕着他的除了学者，就只有冷空气一般的高贵精神。
不久之后，少年歌尔德蒙也被父亲送到了修道院，正式成为了修道院的一名学生。就这样，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相遇了，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纳尔齐斯作为教师的课堂上。歌尔德蒙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因为这位老师如此年轻，比自己都大不了几岁，而且还如此英俊、文雅、庄重，如同一位高贵的王子一般。他一直盯着这位年轻的教师看，久久地欣赏着他：他的身材修长挺拔，眼睛发亮，紧致的双唇清晰有力地吐出每个音节，嗓音轻快，不知疲倦。
但是，随着纳尔齐斯对歌尔德蒙的了解的逐渐加深，纳尔齐斯却认为歌尔德蒙并不适合在修道院学习和生活。在纳尔齐斯看来，自己是深沉的、清瘦的，而歌尔德蒙却是明亮的、饱满的，自己是一位思想家与剖析者，而歌尔德蒙则是一位梦想家和童心赤子。这似乎是命运的一种特殊警示，他必须要让歌尔德蒙回归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之中，他纳尔齐斯的天职是为智识服务，用严谨自律的人生来进行奉献，但歌尔德蒙却并不是这样。他看到了歌尔德蒙天然绽放的生命力和花朵般饱满的灵魂，而这样火热的灵魂注定是无法被希腊文和逻辑学来填满的，他必须要让歌尔德蒙回归到真正的生活中去，复归到自我的天性之中。而这样的决定并不是容易的，可能会以永远再也无法见到歌尔德蒙为代价。
然而纳尔齐斯并没有别的选择，他早已洞悉了歌尔德蒙身上并不复杂的秘密，因为歌尔德蒙的天性正是自己缺失的那一半。因此，为了自己，也为了歌尔德蒙，他必须揭晓这个秘密，也必须向歌尔德蒙正式告别。在图书馆的长谈中，纳尔齐斯向歌尔德蒙揭示了那个连他自己都不了解的自己：“你们这类人，有强烈而细腻的感知力，是天才、梦想家、诗人、情种，几乎总比别人、比我们这些学者更优越，因为你们的源头是母性，你们活在一切万有之中，被赋予爱的力量和体验的权利。而我们这些学者呢，虽然有时看上去像在领导和统治你们这些人，却不能活在万有之中，我们活在荒漠里。你们属于生命的丰盛、浆果的汁液、爱神的花园、艺术的乐土。你们的故乡是大地，我们的故乡是思想；你们的危险是沉溺于感官世界，而我们的危险，则是在真空中窒息；你是艺术家，而我是思想家；你是在母亲的怀里，我却在荒漠里独醒；照耀你的是星月，照耀我的是太阳；你睡觉会梦到姑娘，我却只梦见学生……”
读到这里，我们可能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这本书的书名有如此多的译法。其实，不管是《精神与爱欲》、《知识与爱情》，还是《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所表达的都是相同的含义。纳尔齐斯作为玛利亚布隆修道院里最年轻、最杰出的教士，即将用一生来追求宗教知识与教义精神，而歌尔德蒙与爱欲、爱情注定是无法分割开的，他个性强烈，感官敏锐，灵魂丰富，在未来无论他是否成为一名艺术家，他都是一个具有伟大爱之力的人，他的天命和幸福，注定在于燃烧的激情和忘我的投入。黑塞为我们设置了一个极为明显的对照组，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分别代表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方式与人生选择。就这样，在纳尔齐斯的劝导下，歌尔德蒙离开了修道院，向着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出发了。虽然此时的歌尔德蒙还没能真正理解纳尔齐斯的话，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但还是选择相信了纳尔齐斯。因为在他看来，纳尔齐斯比自己都更了解自己，那么又有什么理由不遵从这位年轻教师的指示呢？
歌尔德蒙就这样告别了修道院，走进了真实而鲜活的生活之中。他将自我交托给心脏不安的跳动，交给欲望的刺痛，交给幻梦中的欢愉和恐惧。很快，在森林中，歌尔德蒙遇到了一位名叫丽瑟的已婚少妇，并且将自己的处子之身献给了她。“在这漫长的沉默游戏中，这个棕肤女子一边温柔地教导这位少年，一边将自己交付给他，任他探索和寻找，任他炽热燃烧，任他满足饥渴。爱情那美妙又短暂的狂喜在他体内蔓延，闪耀金光，燃起火焰，然后逐渐减弱，直至熄灭。”丽瑟将歌尔德蒙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然而却无法和他一起前行，因为丽瑟必须要回到丈夫的身边去。于是，歌尔德蒙继续出发了，向着田野和荒原出发，向着荒芜的耕地和黑暗的森林出发。
在几近于流浪者的生活中，歌尔德蒙遇到了无数个女人，她们之中有农夫的妻子，有骑士的女儿，有磨坊的女佣，也有因为城中的瘟疫而仓皇出逃的少女。歌尔德蒙始终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她们，爱她们的困顿和苦厄，也爱她们的欢欣与泪水。似乎歌尔德蒙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要向女人们学习，他愿意让每个成熟女人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一种姿态，一种亲吻，一种独有的挑逗、沉迷或抗拒的方式。歌尔德蒙像个孩子一样贪婪而柔韧，他走向所有女子，向每一次诱惑敞开身心：也唯有这样，他自己才是迷人的。或许这正是歌尔德蒙流浪的意义：从一个女人投向另一个女人，只是为了更加细致、多元而深入地去学习辨识她们的能力。或许这正是歌尔德蒙的使命：充分认识女人与爱情，认识到其中千差万别的方式。
可能在现在的读者看来，歌尔德蒙似乎有点太过于花心了，但是黑塞并不是在书写一个世俗的情爱故事，而是意在创造一个充满象征与哲学意味的宗教寓言。歌尔德蒙是通过爱欲来感知自己和世界的，对他来说，爱欲似乎是唯一能让生命真正温暖起来的、又充满意义的东西。情欲燃烧起来猛烈而醉人，但短暂激情后，便又很快熄灭——在他看来，这似乎就是一切体验的本质，反映了一切生命的快乐和痛苦。在歌尔德蒙的心中，每个女性都是像自己的母亲一样的女神般的存在，每个女子都可以是美的，是可以被取悦的，那些遭受冷落的、不被人青睐的女子，身上也许潜藏着巨大的真挚和激情，而那些盛年已过的女子，也许拥有一种超越母性的、甜蜜而哀伤的温柔。每个女人身上都隐藏着秘密和魔力，开启它们的过程让他感受到无上的快乐。也正是因为歌尔德蒙对永恒之母夏娃的渴望与追寻，才有了小说接下来的情节——以雕刻来重现生命之母的爱与残酷。
在城中的某家修道院过夜的时候，歌尔德蒙突然发现了一尊有着无可言说的美的圣母像。在他的眼中，这尊圣母像美得如同他在梦境和幻视中不断遇见又不断渴念的那位女子一样，几乎让他无法移开目光。几经辗转，歌尔德蒙找到了雕刻这尊木制圣母像的尼克劳斯师傅，并决心要成为他的学生。在学习雕刻艺术的过程中，歌尔德蒙被艺术的美神深深的俘获了，甚至在圣母与女神的身上看到了早已忘记的母亲的面容。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歌尔德蒙终日沉浸在对青年圣约翰像的雕刻中。直到雕刻完成的那一刻，歌尔德蒙才意识到自己所雕刻的并非只是青年圣约翰，还是自己已经数年未见的挚友纳尔齐斯。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歌尔德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之路是通向母亲，通向情欲和死亡的。人生中父性的那一面，即智识和意志，并非他的故乡，而是纳尔齐斯的故乡。他可以想念纳尔齐斯想到流泪，可以做关于他的美梦，但是抵达他、成为他，却是他此生不可能做到的。小说行文至此，新的对比关系再度出现了，父亲与母亲、生与死、科学与艺术的对比在某种程度上和精神与爱欲的对比是一样的，也同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的对比遥相呼应。他们的人生命运似乎已经揭开了神秘的面纱，等待着纳尔齐斯的是理性与创造，而等待着歌尔德蒙的却必然是欲望和死亡。
完成了青年圣约翰雕像之后的歌尔德蒙继续出发了，他必须要沉入到孤寂、冥思和流浪中，才能够觉察到痛苦和死亡，觉察到深渊和一切热闹之后的虚无。歌尔德蒙依然选择了生活和流浪，选择了感知春夏秋冬，感知这个世界的美丽与残忍。就这样，一年年过去了，除了饥饿和爱，除了四季悄无声息的匆匆流转，歌尔德蒙似乎不记得这世上还有别的东西，他似乎已完全沉浸在一个母性的、本能的原始世界里。
然而，由于与伯爵的情妇阿格尼斯有染，歌尔德蒙被判处了死刑。就在行刑的当天早上，歌尔德蒙意外地发现，前来听他最后的告解的，竟然是多年未见的挚友纳尔齐斯。此时的纳尔齐斯已经成为了修道院的院长，因此能够向伯爵请求赦免歌尔德蒙的罪行。歌尔德蒙就这样被纳尔齐斯带回了修道院，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样子。他们谈论智识与爱欲，谈论思想与艺术，谈论精神与感官，谈论在这不曾相见的许多年里各自的境遇与成长。或许，直到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再次相见的时候，他们才终于合二为一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这个“人”有着理性与爱欲的一体两面，是精神与物质的完整嵌合体。这也许就是黑塞在《精神与爱欲》这部小说中想要表达的最深层次的思考：“一个富有崇高使命的人，即使深陷于残酷混乱的世俗漩涡中，即使沾染了一身尘垢与血污，也不会变得卑劣渺小，他心中依然保有不灭的神性；即使在无边的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灵魂圣殿中的圣光也不会熄灭，他身上依然保有丰沛的创造力。”虽然小说中的主人公歌尔德蒙是一个风流成性的流浪汉，也是个不忠的无家可归者，但他留在修道院的诵经台上的，却是一腔充满了鲜活的爱意的善良和赤诚。这是一种何其神秘的人生啊，曾经流动得那样浑浊而湍急，而在最后沉淀下来时，却又如此高贵而澄澈。
但好景不长，由于流浪时遭受了太多的创伤与病痛，歌尔德蒙的身体在一天天的迅速衰落下去。在为修道院雕刻好圣母像之后，歌尔德蒙便几乎卧床不起了。一直以来，歌尔德蒙都想雕刻一尊以母亲为原型的雕像，但命运没有给他亲手创造母亲的机会，而是先行让执掌生命的夏娃之母将他带走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歌尔德蒙对纳尔齐斯说：“我希望死亡是一种巨大的幸福，就像初恋一样令人满足。我会不由自主地想，来接我的不是手持镰刀的死神，而是我的母亲，她会带我回到虚无和纯真里去。”歌尔德蒙最终回归到了母亲的怀抱之中，那不仅是赐予他生命的母亲，也是掌控一切人类命运的夏娃之母，更是他的爱情与欲望，他的艺术与感官，他的冲动与激情。
随着歌尔德蒙生命之火的熄灭，小说也渐渐到了尾声。黑塞用如此诗意而纯真的语言向我们讲述了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的故事，同时也讲述了理性与欲望的冲动是怎样在作为个体的“人”的身上冲突交缠。或许自始至终，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其实都是一个人，或许也就是每一个平凡的你或我，我们或饱含希望或充满绝望地摇摆于节制与放纵之间，游荡于理性精神和生命爱欲之间，享受着每一分浸透肺腑的感官之乐，同时又用每一分精神痛苦来偿还。然而在我们看清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之前，我们或许就只能同歌尔德蒙一样，去游历求索，去创造毁灭，去策马远行。
来源：上官文露读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