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消息传回我们大院,整个家属区都沸腾了。我爸,一个在部队干了半辈子后勤的老兵,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半夜还爬起来,把我那身崭新的常服又给熨了一遍,边熨边念叨:“卫国,这可是师长,还是女师长!你小子可得给我争气,别出一点岔子!”
那年我十九岁,刚刚从新兵连下来,就被分到了师部,给新来的女师长当警卫员。
消息传回我们大院,整个家属区都沸腾了。我爸,一个在部队干了半辈子后勤的老兵,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半夜还爬起来,把我那身崭新的常服又给熨了一遍,边熨边念叨:“卫国,这可是师长,还是女师长!你小子可得给我争气,别出一点岔子!”
我嘴上应着“知道了,爸”,心里却揣着一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师长名叫林岚,她的办公室在师部大楼的三楼,最里头那间。第一次去报到,是老班长带我去的。我站在那扇厚重的木门前,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老班长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清亮又沉稳的声音:“请进。”
我们推门进去。办公室很大,很整洁,空气里有股淡淡的墨香和樟木的味道。一个穿着军装的女人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批阅文件。她没有抬头,只是用余光扫了我们一眼。
“报告师长,警卫员李卫国前来报到!”我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这才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
我当时就愣住了。来之前,我把女师长想象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眼神锐利如刀的“铁娘子”。可眼前的林师长,看着不过四十出头,面容清秀,眉宇间虽然有军人的英气,但更多的,是一种书卷气的温和。她没有化妆,皮肤是那种常年锻炼才有的健康色泽,眼睛很亮,像含着两汪深潭,能把你的心思一眼看穿。
她看着我,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春风一样,把我心里的紧张吹散了大半。
“小同志,别紧张。叫李卫国是吧?好名字,保家卫国。”她的声音很好听,不疾不徐,“以后就在这儿工作了,辛苦你了。”
“为首长服务!不辛苦!”我赶紧又是一个立正。
她摆摆手,示意我放松。我的警卫工作,其实很简单,甚至有些枯燥。每天负责师长办公室的安全和勤务,接接电话,送送文件,保证她工作的时候不受打扰。
林师长是个极度自律的人。每天早上六点,她会准时出现在操场上,跑五公里,雷打不动。她的办公室,永远是一尘不染。文件分门别类,笔筒里的笔永远是笔尖朝下。她的话不多,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整间办公室常常只有她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我站在门外,像一棵笔直的白杨树,守护着这一方安静。有时候,透过门上那块小小的玻璃,我能看到她的侧影。她会长时间地凝视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一刻,她不像个手握重兵的师长,倒像个心事重重的普通女人。
第1章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部队的生活,就像一口精准的钟,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敲响固定的节奏。
我很快就适应了警卫员的身份。每天清晨,天蒙蒙亮,我就已经把师长的办公室打扫干净,暖瓶里灌满热水,茶叶备好。林师长喜欢喝龙井,水温要正好,烫了伤味,凉了无香。这些都是老班长教我的。
林师长对我,说不上亲近,也谈不上疏远。她交代工作时,言简意赅,从无废话。我完成了任务,她会点点头,说一句“好”或者“辛苦了”。我们之间,隔着军衔,也隔着年龄和阅历,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但偶尔,这条平行线也会有片刻的交汇。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知了在窗外的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搅得人心烦意乱。林师长那天下午没有外出,一直在办公室里写一份很重要的报告。我守在外面,昏昏欲睡。
突然,内线电话响了。我一个激灵,赶紧接起。是师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小李,你进来一下。”
我推门进去,看到她正揉着太阳穴,面前的稿纸上画满了修改的痕迹。
“师长,您找我?”
她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白色瓷杯,说:“帮我冲一杯浓茶,要很浓的。”
我注意到,她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了好几个烟头。我心里“咯噔”一下。部队里都知道林师长不轻易抽烟,除非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我没多问,拿着杯子去水房。我抓了一大把茶叶放进杯里,用滚烫的开水反复冲泡,直到茶汤变成了深褐色,才小心翼翼地端进去。
她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她没让我出去,而是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轻声问我:“小李,你是哪里人?”
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赶紧回答:“报告师长,我是河北农村的。”
“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父母,还有一个妹妹,在读高中。”
“想家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小石子,突然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当兵两年,我从没跟人说过这个“想”字。在部队,想家是懦弱的表现。可被她这么一问,那些压在心底的思念,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我想起了我妈做的手擀面,想起了我爸那双粗糙的大手,想起了我妹扎着马尾追在我身后喊“哥”的样子。
我强忍着,声音有些发颤:“不想。当兵的,四海为家。”
林师长睁开眼,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目光很柔和,仿佛能穿透我那身坚硬的军装,看到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没有戳穿我,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家,才是根。”
说完,她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然后指了指桌上的一张照片,说:“那是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在哈尔滨读大学。”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相框,里面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孩,笑得阳光灿烂,眉眼间和林师长有几分相像。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师长,而是一个和我母亲一样的,会想念自己孩子的母亲。
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便挥挥手,让我出去了。
我回到外面的岗位上,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我开始明白,再坚强的人,内心深处也有一块属于家庭的柔软角落。林师长也是如此。
从那天起,我再看她,眼神里除了敬畏,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我会在她长时间工作后,不声不响地为她换上一杯热茶;会在她深夜还没离开办公室时,悄悄去食堂给她打一份夜宵。
我做的这些,她都看在眼里,但从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她会抬头对我笑一笑。那笑容,依然很淡,却足以温暖我这个异乡游子的心。
第2章 一句话的分量
真正改变我人生轨迹的,是97年秋天发生的一件事。
那段时间,部队正在为即将到来的香港回归做着各种准备,训练任务异常繁重。林师长作为主要负责人之一,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连续好几个星期都吃住在办公室。
那天晚上,将近十一点,师部大楼已经一片寂静。我守在门外,正琢磨着要不要提醒师长休息,办公室的灯突然“啪”的一声灭了。
我心里一惊,以为是跳闸了。可走廊的灯还亮着。我赶紧敲门:“师长,您没事吧?”
里面传来林师长镇定的声音:“没事,好像是灯泡坏了。你进来看看。”
我推门进去,打开手电筒。果然,天花板上的灯管一头已经烧黑了。
“我去后勤处找个新的来换上。”我说着就要往外走。
“别去了,”林师长叫住我,“这么晚了,别折腾人了。明天再说吧。”她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两根蜡烛点上。
烛光摇曳,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我看到她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有灯,这工作可怎么做?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师长,要不我试试?我在家的时候,经常帮我爸弄这些。”
我爸是个电工,虽然只是个半吊子水平,但我从小耳濡目染,换个灯管、接个电线之类的小活儿,还是没问题的。
林师长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烛光下,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你会?”
“会一点。”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那好,你注意安全。”她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同意了。
我从储物间找来梯子和工具。办公室的吊顶很高,我踩着梯子上去,小心翼翼地拆下烧坏的灯管。林师长就站在下面,一手扶着梯子,一手举着蜡烛为我照明。
那一刻,气氛很奇妙。她是师长,我是士兵,可是在这寂静的深夜,在这一上一下之间,我们仿佛只是两个在合力解决一个生活小难题的普通人。烛光温暖,她的手很稳,我的心也很稳。
很快,我从隔壁空置的办公室里拆了一个好的灯管换了上去。合上电闸,“啪”的一声,整个办公室瞬间恢复了光明。
我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有些得意:“好了,师长。”
林师长看着重新亮起的灯,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赞许:“小李,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
我被夸得脸一红,嘿嘿傻笑:“跟我爸学的,一点皮毛。”
她走到办公桌边,没有马上坐下工作,而是拉开椅子,示意我也坐。这可是头一遭,我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坐吧,别拘束。”
我小心翼翼地在椅子边上坐了半个屁股。
她给我倒了杯水,自己也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浓茶,看着我,很认真地问:“卫国,你将来有什么打算?退伍之后,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我又一次被问住了。
打算?我哪有什么打算。来当兵,就是为了让我爸妈在村里人面前有面子。最好的打算,就是在部队提干,或者转志愿兵,能干多久干多久。要是干不成,就退伍回家,用部队发的安置费娶个媳妇,然后像我爸一样,种地,或者去城里打工。这是我们村里大多数当兵的男孩走的路。
我把这些想法,结结巴巴地跟她说了。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也没有评价。等我说完,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太没出息了。
然后,她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小李,人这一辈子,不能光靠一身力气吃饭。力气,有使完的时候。”
她顿了顿,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手艺,才是跟你一辈子的东西。有门手艺,走到哪里,都饿不着。”
这句话,像一声惊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些。在我们村,男人的价值就体现在力气上。能扛多少斤麻袋,能犁多少亩地,这就是本事。手艺?那是城里人才琢磨的事。
可林师长的话,却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我脑子里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门外,是一个我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我呆呆地坐在那儿,反复咀嚼着“手艺”这两个字。
林师长看我愣神的样子,笑了笑,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行了,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今天,谢谢你。”
我机械地站起来,敬了个礼,退出了办公室。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翻来覆覆,一夜无眠。林师长那句话,就像一颗有魔力的种子,掉进了我的心里,开始生根,发芽。
“手艺,才是跟你一辈子的东西。”
我的人生,从那个晚上开始,悄悄地拐了一个弯。
第3章 心里的那颗种子
林师长那句话,就像往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虽然当时只是泛起一圈涟漪,但那涟漪却一圈圈地荡开,再也无法平息。
从那天起,我的眼睛开始不一样了。
我开始留意身边那些有“手艺”的人。
师部里管车辆的王班长,一手修车的绝活儿远近闻名。再难搞的毛病,到他手里,听听声音,闻闻味道,就能判断出个八九不离十。大家都说,王班长这手艺,退伍了去地方开个修理厂,指定发财。
炊事班的老马,别看他五大三粗,一手白案的功夫出神入化。他揉的面,蒸出来的馒头又白又软,层层分明,嚼起来还有一股甜味。听人说,市里最好的馆子都想高薪挖他。
甚至,就连家属院门口那个配钥匙、修鞋的老师傅,我都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看待他。以前觉得他不起眼,风吹日晒的,挣点辛苦钱。现在再看,他坐在小马扎上,眯着眼睛,手里拿着锉刀,专注地打磨着一把钥匙的齿痕。那份专注,那份从容,不就是一种安身立命的底气吗?
我开始想,我的手艺,能在哪儿呢?
我把我自己从头到脚扒拉了一遍。力气,我有。队列,我走得好。枪,我打得准。可这些,离开了部队这片土壤,还剩下多少价值?我总不能退伍回家,给村里人表演正步走吧?
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了恐慌。一种前所未有的,实实在在的恐慌。
那段时间,我变得沉默寡言,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
林师长似乎看出了我的变化。她没有直接问我,但给我的工作,却悄悄多了一些“技术含量”。
比如,她办公室那台老式的收音机信号不好,她会让我去琢磨琢磨;打印机偶尔卡纸,她也让我去处理。她甚至找来一些部队内部关于机械维修、电路基础的旧书,放在办公室的书架上,对我说:“小李,有空可以翻翻,艺不压身。”
我明白她的用意。她是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鼓励我,引导我。
我一头扎进了那些书里。那些枯燥的电路图,那些复杂的机械原理,在我眼里,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看得如痴如醉,常常在哨位上站岗的时候,脑子里还在琢磨一个零件的构造。
一个周日,我轮休,揣着攒了两个月的津贴,第一次走进了市里的旧货市场。
那里人声鼎沸,充满了生活最原始的气息。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被一个角落里的小摊吸引了。
摊主是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师傅,头发花白,身形瘦小。他的摊位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破旧的钟表。有挂在墙上的大摆钟,有放在桌上的老座钟,还有一堆散落的、已经停止走动的手表。
我蹲下身,看着那些精巧的、布满灰尘的零件。齿轮、游丝、发条……它们像一个个沉睡的精灵,静静地躺在那里。
老师傅看了我一眼,慢悠悠地问:“小伙子,当兵的吧?想买块表?”
我摇摇头,指着一堆散乱的零件问:“师傅,这些坏了的,还能修好吗?”
老师傅推了推眼镜,拿起一个怀表的机芯,用一个小镊子轻轻一拨,那停止摆动的游丝,竟然奇迹般地又颤动了起来。
“用心,就能。”他淡淡地说。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颗种子,终于破土而出,找到了它要生长的方向。
就是它了!
修钟表!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可是个精细活儿,比修车、修电器要难上百倍。我一个农村出来的、习惯了摸枪杆子的愣头青,能行吗?
可这个念头,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着我的心,再也挥之不去。
我觉得,修理钟表这件事,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它不仅仅是让一个停摆的东西重新走动,更像是在和时间对话。那些被修复的滴答声,是生命的延续,是技术的传承。
这不就是林师长说的“手艺”吗?一门可以跟自己一辈子的手艺。
我攥紧了口袋里的津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用几乎所有的钱,从老师傅那里买了一堆报废的钟表机芯和一套最基础的修理工具。
抱着那堆“破烂”回部队的路上,我的心跳得飞快。我不知道这条路对不对,也不知道能走多远。
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
我的人生,需要一个精准的“齿轮”,来带动未来的“指针”。
第4章 螺丝壳里做道场
我的“学艺”生涯,是在一种近乎秘密的状态下开始的。
部队纪律严明,我不能因为个人爱好影响了本职工作。我把那些“宝贝”藏在床下的一个旧木箱里,只有在夜深人静,战友们都睡熟之后,才敢偷偷拿出来。
宿舍熄灯了,我就打着从后勤借来的小手电,蒙在被子里,像个搞地下工作的特务。
那真是一段“螺丝壳里做道场”的日子。
钟表的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那些比米粒还小的螺丝,比头发丝还细的游丝,对我这个习惯了扛枪握锹的大手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一开始,镊子在我手里总是不听使唤,要么是用力过猛,把零件弹飞,要么是手一抖,把刚安好的齿轮又碰倒。我常常为了找一个弹飞的螺丝,趴在地上用手电照着,把床底下的陈年老灰都翻个遍。
有好几次,我几乎要放弃了。深夜里,看着一桌子拆得七零八落、再也装不回去的零件,我烦躁得想把它们统统扔掉。
可每到这时,林师长那句“手-艺,才是跟你一辈子的东西”就会在我耳边响起。
我想象着她那双沉静而有力的眼睛,仿佛在看着我,鼓励我。我便会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来,耐着性子,从头再来。
我把在部队训练时练就的毅力和专注,全都用在了这方寸之间。我学着控制呼吸,让自己的手腕保持绝对的稳定。我对着从旧书摊上淘来的钟表维修手册,一个一个零件地去认识,去拆解,再尝试着组装。
失败,是家常便饭。
成功,则能带来巨大的喜悦。
我记得,我第一次成功地将一个最简单的机芯拆开又完整地装回去,当看到那摆轮重新欢快地跳动起来时,我激动得差点在被子里喊出声来。
那种感觉,不亚于第一次实弹射击打出十环。
我的这点小秘密,终究还是没能瞒过林师长的眼睛。
有一天,她递给我一个方盒子,说:“小李,这是我父亲留下的一台老座钟,德国货,有些年头了,早就不会走了。听王班长说你最近在琢磨这个,你拿去看看,不用有压力,修不好也没关系。”
我打开盒子,心里猛地一颤。
那是一台非常漂亮的核桃木座钟,虽然蒙着灰尘,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致和贵气。看得出,这件东西对她意义非凡。
她这哪里是让我“看看”,这分明是一场无声的考校。
我把座钟捧回宿舍,就像捧着一个千斤重担。我的战友们都围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
“卫国,行不行啊?这可是师长的东西,别给弄坏了。”
“就是,这洋玩意儿,金贵着呢,弄坏了可赔不起。”
我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擦去座钟表面的灰尘,露出了里面刻着的一行德文。
那几天,我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投入到了这台座钟上。我不敢贸然拆解,而是先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研究这种德式机芯的构造。
我发现,它的结构比我之前接触的任何一个机芯都要复杂和精密。很多零件的咬合方式,是我闻所未闻的。
整整一个星期,我把自己关在那个小小的世界里。白天,我依然是那个笔挺的警卫员;晚上,我就变成了和齿轮、发条较劲的学徒。
我拆拆装装,画了十几张结构图,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一根连接擒纵叉的微型轴承,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磨损断裂了。
可是,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却又至关重要的零件呢?
我跑遍了市里的钟表店,都找不到匹配的。那个旧货市场的老师傅也摇摇头,说这种老德国货的零件,早就停产了。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想起我爸。他虽然是个半吊子电工,但也是个爱琢磨的手艺人,车间里有些小型的车床和工具。
我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写了封信回家,详细地画出了那个零件的尺寸和形状,精确到毫米。
剩下的,就是漫长的等待。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往收发室跑。终于,半个多月后,我收到了父亲寄来的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包裹。
打开一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用砂纸打磨得锃亮的小零件,和我画的图纸一模一样!
信里,父亲用他那歪歪扭扭的字写道:“儿啊,你让我做的这玩意儿,真比绣花还难。我用咱厂里最好的钢材,熬了两个通宵,给你车了仨,你试试哪个合用。在部队好好干,别净琢磨这些没用的。”
我捏着那个冰凉而沉重的小零件,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爸嘴上说着“没用”,却为了我这个“没用”的爱好,熬了两个通宵。这就是中国的父亲,爱得深沉,从不挂在嘴上。
那个晚上,我用颤抖的双手,将那个带着父亲体温的零件,小心翼翼地安装进了座钟的机芯里。
上弦,拨动摆轮。
“滴,答,滴,答……”
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声音,清脆地、有力地,在寂静的宿舍里,重新响了起来。
第5章 无声的考校
我抱着修好的座钟,站在林师长办公室门口,心情比第一次来报到还要紧张。
我敲了敲门。
“进来。”
林师长正戴着老花镜,在看一份军事地图。她抬头看到我怀里的座钟,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我把座钟轻轻地放在她的办公桌上。
“师长,修好了。”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座钟那清脆悦耳的“滴答”声,不疾不徐,均匀而沉稳,像一颗健康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林师长摘下眼镜,没有立刻去看钟,而是先看了看我。
她看到我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我指甲缝里没洗干净的油污,也看到了我眼神里那份藏不住的、期待被认可的兴奋。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核桃木外壳,就像在抚摸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钟摆上。那黄铜的钟摆,一左一右,有条不紊地晃动着,将时间一秒一秒地分割开来,也仿佛连接起了过去和现在。
“我父亲以前最喜欢坐在书房里,听着这个声音看书。”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他走后,这钟也就不走了。我请过好几个师傅看,都说没法修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欣慰,有赞许,还有一丝我当时读不懂的感慨。
“卫国,你是怎么修好的?”
我便一五一十地,把如何研究图纸,如何发现问题,如何求助父亲,如何制作零件的过程,都跟她说了一遍。
她听得非常认真,不时地点点头。
等我说完,她沉默了片刻,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是修理费,你拿着。”
我赶紧摆手:“不不不,师长,我不能要!我……”
“拿着。”她的语气不容置疑,但并不严厉,“这不是给你的报酬,这是对你手艺的尊重。一门手艺,是有价值的。你父亲为你熬了两个通宵,这份心意,不能用钱来衡量,但这份劳动,必须得到认可。”
我愣住了。
“手艺的价值”,这又是一个我从未思考过的概念。
我犹豫着,接过了那个信封。信封不厚,但我感觉沉甸甸的。
林师长看着我,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灿烂。
“好样的,卫国。你通过了我的‘考校’。”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她知道我的迷茫,知道我的探索,甚至知道我面临的困境。她把这台对她意义重大的座钟交给我,既是一次考验,也是一次最深沉的信任和托付。
她相信我能行。
“卫国,”她收起笑容,郑重地对我说,“你很有天赋,也很有毅力。这是一条好路,坚持走下去。”
然后,她话锋一转:“不过,光靠自己摸索,是野路子。要想真正把这门手艺学精,得有系统的理论,有名师的指点。”
她拉开另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几本崭新的书。
《瑞士钟表维修教程》、《机械计时仪器原理》、《精密仪器制造与维修》。
这些书的封面都是外文,印刷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我托人从北京买的,还有一本字典,你对照着看。我知道你高中毕业,底子不差,肯下功夫,一定能看懂。”
我捧着那几本沉甸甸的书,感觉像是在做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儿地说:“谢谢师长,谢谢师长……”
“别谢我,”她摆摆手,“路是你自己选的,也是你自己走出来的。我只是恰好在你需要的时候,帮你推了一把。”
她顿了顿,又说了一句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
“卫国,记住。技术、良心、传承,这三样东西,是一个手艺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无论将来你做什么,都不能丢了这三样。”
技术,良心,传承。
这六个字,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从那天起,我学习钟表维修,不再是偷偷摸摸的个人爱好了。林师长默许了我在完成工作后,可以在她的办公室里看书、实践。
她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成了我最好的课堂。
我白天站岗,晚上看书。遇到不懂的,就查字典,一个词一个词地啃。周末休息,我就去市里找那位老师傅请教。老师傅看我肯学,又拿着这么专业的书,也愿意倾囊相授。
我的技艺,在飞速地进步。
时间,就在那“滴答”声和翻书声中,悄然流逝。
98年的秋天,我服役期满了。
我面临着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选择:是续签志愿兵,留在部队,还是脱下这身军装,回到地方?
第6章 脱下军装的那一天
做出退伍的决定,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部队是我成长的熔炉,这里有我亲如兄弟的战友,有我敬重如师如母的首长。这身绿色的军装,早已长在了我的身上,成了我皮肤的一部分。
连队的主官找我谈了好几次话,希望我能留下来转志愿兵。我的军事素质过硬,又是师长的警卫员,前途一片光明。
我爸在电话里,更是把我说了一顿:“你小子是不是傻!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要?回来干啥?回来跟我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吗?你修那几个破表能当饭吃?”
父亲的质问,战友的挽留,都让我无比动摇。
有好几个晚上,我一个人跑到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跑,想把脑子里的矛盾和纠结都甩出去。
留下来,是一条安稳的、看得见未来的路。
走出去,是投身于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前途未卜。
最后,是林师长帮我下定了决心。
她把我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我:“想好了吗?”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报告师长,我……我还在想。”
“想什么?”她追问,“是舍不得这身军装,还是害怕外面的世界?”
一针见血。
我沉默了。两者都有。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训练场上龙腾虎跃的士兵们,缓缓说道:“卫国,部队是个好地方,它能把一块铁炼成钢。但它不是所有人的归宿。有些人,天生属于战场;而有些人,他的战场,在更广阔的地方。”
她转过身,目光温和而坚定:“你已经找到了你的‘战场’。那方寸之间的机芯,就是你的阵地。你的枪,是镊子和螺丝刀。你的敌人,是时间的磨损和机械的故障。在那里,你一样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战士’。”
“不要怕。你从部队带走的,不只是一身力气和几句口号,你带走的是纪律、是毅力、是永不服输的精神。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话,像一剂强心针,打消了我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
是啊,我怕什么呢?我掌握了一门手艺,我拥有在部队磨砺出来的品格。我的人生,不应该只有一条路。
“师长,我想好了。”我抬起头,目光坚定,“我申请退伍。”
林师长欣慰地笑了。
办手续的那几天,我的心是空的。我去跟朝夕相处的战友告别,跟带我入行的老班长告别,跟炊事班的老马告别,跟修车的王班长告别。每个人都拍着我的肩膀,说着“常联系”、“混好了别忘了兄弟”的话。我们笑着,眼圈却都是红的。
最后,我去跟林师长告别。
那天,她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一件很普通的蓝色便服,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邻家的阿姨。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我打开一看,是一套崭新的、德国产的钟表维修工具。每一件都泛着金属的冷光,像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
“这……”我惊得说不出话来。我知道这套工具的价格,几乎是她好几个月的工资。
“别拒绝。”她说,“这是我对一个手艺人的投资。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她指着工具盒里一把最精细的镊子,说:“记住,你的手,以后要比外科医生还要稳。你的心,要比机芯里的游丝还要静。对待每一块送到你手里的表,都要像对待一个生命。”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把这句话刻在了心里。
临走前,我站在办公室门口,最后一次为她整理好桌面,倒满热茶。
我转过身,朝着她,行了一个我军旅生涯中最标准、最用力的军礼。
“师长,谢谢您!”
千言万语,都汇聚在这一个军礼,这一声感谢里。
她站在那里,身姿笔挺,也朝着我,端端正正地回了一个军礼。
“去吧,李卫国同志。保重!”
我转过身,强忍着泪水,大步走了出去。我没有回头,我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脚步。
那天,我脱下了军装。
我知道,我脱下的,是身份;带走的,是灵魂。
我的人生,下半场,开始了。
第7章 生活的本来面目
回到老家,迎接我的,是父亲那张写满失望的脸。
“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跑回来拾掇这些破铜烂铁,你脑子让驴踢了?”他指着我带回来的那堆工具和零件,气得胡子都在抖。
母亲则在一旁偷偷抹眼泪,一个劲儿地劝我:“卫国,要不你再去找找关系,看看还能不能回部队去?”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别人家的孩子退伍回来,要么安排了工作,要么拿了笔不菲的安置费。我倒好,两手空空,还带回来一堆“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
一时间,我成了村里的“反面教材”。
我没有过多地去解释。我知道,跟他们说“手艺的价值”、“人生的战场”,他们是无法理解的。
我能做的,就是证明给他们看。
我把家里一间闲置的、堆放杂物的西厢房收拾了出来,刷了白墙,装了明亮的电灯,又请木匠打了一张结实的工作台。
我的“精工钟表维修铺”,就算开张了。
没有鞭炮,没有庆贺,甚至连一块像样的招牌都没有,我只是用毛笔在红纸上写了几个字,贴在了大门上。
开张的第一个月,没有一单生意。
生活,终于向我露出了它最真实、也最严酷的面目。它不像部队,只要你努力训练,就能得到嘉奖。在社会上,努力,只是最基本的东西,它不一定能换来成功。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我每天坐在工作台前,反复练习拆装那些报废的机芯,耳边却充斥着父母的叹息和邻居的闲言碎语。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想起了林师长。
我想起她深夜里伏案工作的身影,想起她面对困难时沉稳的眼神,想起她对我说过的“技术、良心、传承”。
我不能倒下。如果我现在放弃了,我就辜负了她的期望,也辜负了我自己曾经付出的所有努力。
我咬着牙,顶着压力,继续坚持。
没有生意,我就把附近几个村子所有亲戚朋友家的旧闹钟、坏手表,全都免费拿来修。我不收一分钱,只求练手的机会,也求一个口碑。
渐渐地,村里人开始知道,李家那个当兵回来的小子,手巧,能把不走的表修得走起来。
真正的转机,来自镇上粮站站长的那块上海牌手表。
那块表是他的宝贝,戴了二十多年,前段时间摔了一下,彻底不走了。他拿去县城里最好的修表店,老师傅看了都直摇头,说里面的一个关键齿轮崩了牙,没得换,修不了。
有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跟他提起了我。
站长找到我的时候,一脸的不信任。他看着我这个简陋的铺子和我这张年轻的脸,撇着嘴说:“小伙子,县里的老师傅都修不好,你行吗?”
我没多说,只是接过表,让他三天后来取。
那三天,我几乎没合眼。我把那块表拆开,发现问题比想象的还严重。那个崩了牙的齿轮,确实没地方配。
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做一个。
我想起了父亲为我车零件的那个夜晚。我拿出林师长送我的那套德国工具,找出最硬的钢材,点亮台灯,用锉刀一点一点地打磨。
那是一个比绣花还要精细的活儿。我要在直径不到五毫米的齿轮上,打磨出十几个大小均等、角度精确的齿。手不能抖,心不能乱。
整整两天两夜,我锉坏了十几个半成品,手指被磨出了血泡。
终于,在第三天凌晨,一个完美的齿轮,在我手中诞生了。
我把它装进机芯,上油,调试。
当那根红色的秒针,再一次平稳地、有力地在表盘上转动起来时,我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三天后,站长来取表。当他看到自己那块失而复得的“老伙计”又在腕上“滴答”作响时,他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捏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小伙子,神了!你真是神了!多少钱?”
我按照市价,报了一个公道的价格。
他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掏出钱,还多给了我二十块。
“多的,是给你的手艺的!你这手艺,值这个价!”
这句话,和当年林师长说的话,何其相似。
从那天起,我的名声,一下子在十里八乡传开了。
第8章 时间里的回响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我的“精工钟表维修铺”,从村里的西厢房,搬到了县城最繁华的商业街。铺面不大,装修得古朴雅致,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是我请县里最好的书法家写的。
我不再是那个毛头小子李卫国,而是大家口中受人尊敬的“李师傅”。
我结了婚,有了孩子。我的儿子,今年也十九岁了,正在读大学,学的也是精密仪器制造。
我的生活,谈不上大富大-贵,但很安稳,很踏实。我靠着这门手艺,养活了家人,赢得了尊重。父亲早已不再说我“脑子让驴踢了”,逢人便骄傲地宣称:“我儿子,是玩‘时间’的艺术家。”
这些年,我修过数不清的钟表。有价值连城的古董百达翡丽,也有不值几块钱的普通电子表。但在我眼里,它们没有贵贱之分。
我始终记得林师长的话:对待每一块表,都要像对待一个生命。
因为每一块停止走动的表背后,都有一段凝固的时光,一份焦灼的等待。我做的,就是让时光重新流动,让等待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我坚守着“技术、良心、传承”的准则。我的收费公道,从不欺客;凡是我修过的表,都保修一年;我对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就像当年在部队叠“豆腐块”一样。
我也带了几个徒弟。我对他们很严厉,不仅教他们技术,更教他们做人的道理。我告诉他们,手艺人,丢了什么,都不能丢了良心。
2015年的秋天,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走进了我的店铺。
他很年轻,和我当年一样,脸上还带着一丝青涩。他拿出一块很旧的军用手表,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
“师傅,您能修这个吗?这是我首长的表,对她很重要。”
我拿起那块表,只看了一眼,心头就是一震。
这块表的样式,我太熟悉了。当年,林师长腕上戴的,就是这一款。
我打开后盖,在机芯的一个隐秘角落,看到了一个用针尖刻下的、小小的“岚”字。
是她!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你……你的首长,是林岚吗?”我声音发颤地问。
那个年轻的军官愣住了:“师傅,您认识我们林副司令?”
林副司令!
原来,她已经升任军区副司令了。
那一刻,二十年的时光仿佛在我眼前飞速倒流。我又看到了那个在深夜里点着蜡烛工作的身影,又听到了那句改变我一生的话。
我强压住内心的激动,问:“首长她……她还好吗?”
“首长很好。她快退休了。这块表跟了她几十年,前几天突然不走了,她念叨了好几次。我听说县城里您是最好的师傅,就给送来了。”
我点点头,说:“你放心,交给我。”
我没有告诉那个年轻人我和林师长的往事。
我关了店门,一个人在工作台前,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把那块表,当成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来对待。我把它拆解、清洗、上油、调试……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敬意。
我仿佛在通过这些冰冷的零件,与我那位远方的、从未谋面的恩师,进行着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我在向她汇报。
报告师长,我没有辜负您的期望。我靠着您教我的道理,用自己的手艺,堂堂正正地站在这片土地上。我有了自己的“阵地”,成了自己“战场”上的优秀士兵。
一个星期后,我把修好的表交给了那个年轻人。我分文未取。
年轻人很过意不去,我对他笑了笑,说:“替我给你们首长带一句话。”
“什么话?”
“就说,一个退伍的老兵,祝她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年轻人走后,我拿出那个珍藏了二十年的布包。里面那套德国工具,依然光亮如新。
我拿起那把最精细的镊子,它在灯光下,闪烁着沉静而坚定的光芒。
我的人生,就像一块复杂的钟表。而林师长,就是那个在最关键的时刻,为我拨正了指针的人。
她随口说出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一生。
而我,用这一生的时间,去践行那句话里的分量和期许。
窗外,阳光正好。我的铺子里,几十块钟表正发出和谐悦耳的“滴答”声。
那是时间的声音,也是我,无悔人生的回响。
来源:渝鲜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