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二平米的土坯房里，一张三屉木桌占了半间屋，桌上摆着父亲留下的十二档红木算盘，珠粒在煤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靠墙立着四个铁皮柜，锁着全队三十年的工分账、粮食分配单和化肥领取记录。门楣上的毛主席语录"为人民服务"已经褪成浅粉色，边上钉着1978年的新挂历，画面是大

陈守业的会计室设在生产队仓库西厢房。

十二平米的土坯房里，一张三屉木桌占了半间屋，桌上摆着父亲留下的十二档红木算盘，珠粒在煤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靠墙立着四个铁皮柜，锁着全队三十年的工分账、粮食分配单和化肥领取记录。门楣上的毛主席语录"为人民服务"已经褪成浅粉色，边上钉着1978年的新挂历，画面是大寨社员开山造田。

1962年惊蛰那天，三队的赵铁柱像头犟牛似的撞进会计室。他裤腿上沾着泥浆，怀里抱着个用蓝布裹着的婴儿："陈会计，我家婆娘难产大出血，公社医院要收押金，您先给支二十块钱！"守业推了推碎成八瓣的眼镜，镜片用胶布缠着，折射出诡异的光斑。他翻开现金日记账，钢笔尖在"备用金"栏划了道斜线："队里账上只剩三十七块六，上回抗旱买水泵还欠着供销社......"

赵铁柱突然扑通跪在地上，膝盖压碎了一块土坯："陈叔！我娘当年饿死前，您给过她半块掺了麦麸的饼子，这恩情我记着！"守业的手在算盘上颤抖，珠子噼啪作响。他摸出钥匙打开铁皮柜，从棉袄内袋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他攒了三年的布票和粮票："先拿这个顶账，工分......工分按全勤记。"

守业的算盘是父亲留下的。1949年土改时，父亲用两担稻谷从地主家换来这把算盘。临终前，老人枯瘦的手指抚过温润的红木边框："守业啊，算盘珠子要拨得响，良心更要过得硬。"1958年大炼钢铁，生产队长要砸铁锅炼钢，守业半夜把队里的八口铁锅埋进地窖。批斗会上，造反派用皮带抽他，他蜷缩着护住算盘，眼镜片碎成八瓣，在泥地上划出细碎的光斑。

赵铁柱媳妇的病拖到深秋。守业在工分账里夹了张纸条："赵铁柱借粮三十斤。"他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装在陶罐里，趁夜送到赵铁柱家。屋里没点灯，赵铁柱媳妇咳得撕心裂肺："陈叔，我这病拖累柱子了......"守业蹲在灶前烧火，火光映着墙上泛黄的《社员守则》，突然想起1960年饿死的老娘。那天他在野地里挖到半块冻僵的红薯，老娘说"你吃"，自己却咽了草根。

文革期间，造反派抄了会计室。他们把三十年的账本堆在打谷场中央，浇上煤油。守业蹲在灰烬旁，突然发现账本残页上赵铁柱的名字，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谢"字。造反派头目一脚踢翻他的算盘："老地主的账房先生，还想翻天？"守业捡起散落的珠子，突然发现其中一颗刻着"守"字——那是父亲用锥子刻的。

1978年霜降，分田到户的红榜贴在大队部墙上。守业把最后一本账本捆好，突然发现赵铁柱家的工分票背面，不知何时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谢"字。他摸出父亲留下的红木算盘，突然对儿子说："明儿，把这算盘捐给村史馆吧。"儿子小陈是县农机厂的会计，他晃了晃手里的计算器："爹，现在都电算化了。"

如今，守业的孙子在省城做审计。每次回来，他都给爷爷带财务软件的说明书。守业总说："这软件不如我的算盘实在。"他依然戴着那副碎成八瓣的眼镜，镜片用胶布缠着，却依然在阳光下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去年村史馆开馆，守业的算盘和账本被放在玻璃柜里，旁边是赵铁柱送来的感谢信："陈会计，当年那半块饼子，救了三条人命。"

清明节，守业带着孙子去给父亲上坟。他用算盘珠串了条项链，埋在父亲坟头。春风拂过麦田，麦浪起伏如绿色的海洋，守业仿佛又听见算盘噼啪作响，那是父亲在教他打算盘："一去九进一，五去五进一......"

来源：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