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向运筹帷幄的谢大将军,竟破天荒的贪功冒进,带领两万兵马夜袭祁国七万大军。
我是个遗留在世间的游魂。
死后无法进入轮回。
冥差阿悯说,因为阳间有人拘着我。
那人叫谢今安。
生前便与我交恶,死后竟还不放过我。
等他下来,定要给他好看。
我问阿悯:「他阳寿几何?」
阿悯答:「期颐之年,寿终正寝。」
真应了祸害遗千年那句老话。
可三年未过,我便在冥府门口见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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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求了好久,才向阿悯求来阴符。
阴符是冥府珍宝,稀缺得很。
可让鬼魂不惧日光。
自由飘行于天地之间。
我戴着阴符去寻谢今安时。
他正在院中舞剑。
灼艳桃树下。
一袭玄衣飘逸,发丝恣意轻扬。
他手中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
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
时而轻盈如燕,挥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英纷崩。
比我死前,还要意气风发。
如此看来,我的死的确令他开怀畅快。
2
我与谢今安的恩怨,起于一个女子。
她叫沈灵毓。
是我嫡亲阿姊。
沈灵毓自小与太子定有婚约,一直被当做太子妃培养。
只待入主东宫,来日母仪天下。
可我却抢了她的皇后之位,夺了她的尊贵荣宠。
谢今安心悦她,自然为她不平。
谢今安是禹国的战神将军。
历经数次战场厮杀。
可他身上并无武将煞气。
反而风流蕴藉。
他剑眉斜挑往上,飞出如惊鸿的一笔,衬得面容更加英挺。
只是那眼尾的疤,平添了几分修罗气息。
全禹国的人都知道,那是为沈灵毓而留。
一向运筹帷幄的谢大将军,竟破天荒的贪功冒进,带领两万兵马夜袭祁国七万大军。
最终重伤险胜,稳固了禹国江山。
只为给他的夫人求封一品诰命,享无限尊荣。
那道懿旨是他让皇上命我亲手所写。
那时他居高睥睨:「当上皇后又如何,左右都高不过我的夫人去。」
本是以下犯上,但我却只能受着。
许是上天看不过眼,降下神罚。
我强嫁与太子后,他受伤变成了痴儿。
虽顺利继位,却无法主持朝政。
一国之君既不能攘外也不能安内。
只能倚仗着谢今安。
万事都由他说了算。
所以我虽入主中宫,却处处被他掣肘。
面前人影踉跄。
谢今安似是醉了。
他身上蒲中酒味道浓烈。
忽而醉语:「沈葭,你活着让我心烦,如今死了倒也罢。只是不知,你若知晓萧景桓未替你收尸,可会后悔此生……」
我无奈苦笑,他竟恨我至此。
醉了酒也不忘挖苦我。
虽知道他听不见,但我仍忍不住答他:「我葬身于凤栖宫火海,早化齑粉,又何须有人替我收尸。」
话音刚落,院外脚步声慌乱。
有婢女来报:「将军,夫人身体抱恙,如今发热不止,一直叫您名字。」
谢今安眸中顷刻恢复清明。
他利落将剑一掷,笔直插入剑鞘之中。
未有半分迟疑。
「速去宫中请章太医!」他快步向灵雎院走去,脸上焦色一览无余。
谢今安当真爱惨了沈灵毓。
以至于为了帮她出气,在我死后还不肯放过我。
硬生生将我的魂魄拘于世间。
让我不得轮回转世。
只能永陷在冥府无止境的黑渊中。
3
回冥府时,阿悯来寻我。
「可找到了?」
我摇了摇头:「凤栖宫和谢府都没有,我也不知他将法阵设于何处。」
「来日方长。若真找不到,咱俩做个伴儿也未尝不可。」
她将提来的酒开封,豪饮一口。
随后挑眉道:「说好的,借符一日,你便要给我讲一个故事。」
阿悯爱饮酒,亦爱听故事。
我听闻她做冥差已有千载,想来是太过寂寥。
好不容易才等来我这么个不入轮回的鬼。
这些时日她待我极好,几乎有求必应,我也愿意给她解闷。
「那我便给你讲一个落难千金的故事。」
她单手斜撑着下颚:「愿闻其详。」
我娓娓道来:
千金被阿娘捡到时,不到三岁,还不记事。
阿娘说她当时穿的衣服甚是华美,料子摸着如蚕丝顺滑,脖子上还带着块纯金打造的长命锁,应当是出身大户人家。
可阿娘连着去城里打探好几天,都没听说有哪户人家在找孩子的。
阿娘怜惜千金幼小失亲,恐她独自难活,于是收养了她。
因着家门口有片芦苇开得繁盛,阿娘觉得煞是好看,所以给千金取名芦苇。
但每当叫她芦苇时,阿娘又常觉亏欠,说千金长得玉雪可爱,本该配得上更好的名儿,奈何自己农户出身、不通文墨。
可千金觉得芦苇很好,韧性、顽强,遇土就能活。
这个世道女子本就不易,能做的生计少之又少。
收养千金之前,阿娘平日里靠给人浆洗过活。
收养千金之后,她每天为了多接活,只堪堪休息两个时辰,手指溃烂发脓,身体也每况愈下。
等千金长大一些,为了减轻娘亲的负担,浆洗、砍柴、烧饭、种地……她什么都学着做。
本以为日子会好起来。
但千金十三岁那年,禹、祁两国交战,朝廷为筹集军队辎重,三征赋税,百姓苦不堪言。
那段时间日子实在难熬,每日挣的工钱都被如数充公,人人食不果腹。
周围十里的树皮被扒了个干净,卖女求财、易子而食屡见不鲜,只有阿娘不一样,她把千金护得很好。
为了活下去,千金将那套锦衣拿去变卖,但换来的银子没撑多久。
当千金打起长命锁的主意时,被阿娘阻止:「孩子,这个不能卖,那是…是你找到亲生父母的唯一…信物。」
说完便猛烈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脾脏都咳出来一般。
千金急忙轻拍阿娘的背,帮她顺气:「阿娘,我听你的。」
第二天,家里吃完最后一棵野菜,再无东西下锅,无法,千金只得进城行乞。
进了城千金才发现,打仗这件事似乎只跟百姓有关,她们已经快活不下去,而这些达官显贵的生活却没受丝毫影响。
依旧锦衣玉食、夜夜笙歌。
老爷们进到酒楼挥金如土,千金和其他乞儿们等在酒楼后门外,只为争抢潲桶里的剩菜。
大门打开,千金拼尽力气挤进人群,舀了碗带肉的骨汤带回家去,阿娘笑着说那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千金说她也是。
那场仗打了四年,千金和她阿娘便也吃了四年泔水。
后来,阿娘病重不起,离世前一直嘱咐千金去找自己的亲人,以寻求庇护。
说来也巧,千金的亲生爹娘也正是在那年找到了千金。
接她回府后待她如珠似宝,千金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可坏就坏在千金有个阿姊。
阿姊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样样拔尖,是公认的京城第一才女,堪称世家闺秀典范。
并且将于明年开春,嫁与贵人为妻。
千金回想起自己所受的苦,又觉得自己言行粗鄙,不通礼乐,不仅不如府里的丫鬟,与她阿姊更是云泥之别。
顿时妒意横生。
她发誓要抢走阿姊的一切。
于是千金给贵人下药,春宵一度后,代替她阿姊嫁入贵人府中。
最后得偿所愿,尽享荣华。
「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
哪知阿悯听后,很是不满意。
她秀眉微蹙:「你这故事太假。」
「哪里假?」
「千金阿娘说当年无人寻孩子,那便说明她亲生父母并不在意她,又如何会在十五年后好心将她寻回府中,还待她如珠似宝?」
我无话可说。
阿悯向来聪慧。
见我久而不答,她摆了摆手:「罢了,反正只是故事,我也没兴趣刨根问底。」
4
第二日,我又去了谢府。
谢今安坐在床边,正亲手喂倚在他怀里的沈灵毓喝药。
这一幕让我无比恍惚。
那双差点捏碎我腕骨的手,原也可以这般温柔。
沈灵毓面色苍白,她小抿一口后,突然咳嗽不止。
脸被呛得通红。
谢今安顿时如临大敌,忙轻拍她的背脊,帮她顺气。
「可有好些?」
沈灵毓摇头:「妾无事。」看见谢今安眼下青黑,她心疼道:「听闻城中鼠疫越发严重,将军操心百姓,但也要保重身体,若不是妾的手被废,身子又不好,定能为您分忧。」
谢今安听后一阵心疼,转而又升起愠怒。
他心疼的是沈灵毓,怒的却是我。
因为沈灵毓的手,正是我命人折断的。
理由是嫉妒她医术超群,深受百姓爱戴,在外的贤名盖过了我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想必这也是谢今安罚我不入轮回的原因之一吧。
听阿悯说,若要布阵锁魂,需得用此人相关之物为阵眼。
倒不知他拿了我的什么东西去。
谢今安走出灵雎院,我寸步不离飘在他身边。
侍从阿七从廊下走来:「将军,马匹已备好。」
我一颗心忽的提起。
备马说明他可能要出城。
但谢今安如今没有理由离京,莫非是与法阵有关?
他步伐很快,我急忙跟上。
「将军,大门方向在这边。」
谢今安抬手示意他噤声:「唤水到书房,我要沐浴更衣。」
阿七不解:「您早上刚洗过啊,您忘…」
谢今安眼刀一扫,阿七霎时闭嘴,乖乖的去提水。
我也觉得奇怪。
谢今安常年征战,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连着几日不洗澡都是常事。
如今却为何像有了洁癖一般。
转念一想,也或许是我从未了解过他。
我不由自主的跟着他飘进书房。
浴桶旁,男人利落退下衣袍。
身躯矫健有力,肩宽腰窄,挺拔如松。
但我却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原本平滑的背上,如今一片狰狞交错,焦肉翻飞的疤痕几乎爬满了他的整张背。
像是被大火所焚。
5
我一路跟着谢今安。
他驾着马出城后,进到了一座山里。
山涧深处有一处野桃林。
地处偏僻,荒无人烟。
但我却对这儿熟悉无比。
因为我与阿娘在此处生活了十五年。
昔日的茅草屋还在,不同的是现在桃树上贴满了明黄符箓,地上用朱砂画着个巨大阵法。
发出冲天金光,照在我身上痛若凌迟。
喉间喷涌出一口血来。
桃林中心原本平坦的地上,多出了一个无名冢。
我心中阵阵惊疑,强忍着痛继续往前走。
冢内有一密室,我随谢今安飘了进去。
密室中央,寒冰床上,静躺着一华服女子。
谢今安看她时,眼中是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走上前。
只见那女子眉若弯月,双唇点绛,粉面桃腮,玉颈皎洁。
正是我的模样。
来不及惊愕,突然一阵晕眩袭来。
再睁眼,我已回到冥府。
阿悯脸上怒气冲天:「沈葭,你能耐啊锁魂阵都敢闯,若不是你有阴符,我能千里感召,再多一刻你便灰飞烟灭了!」
我知阿悯是担心我。
忙讨好求饶道:「是我不对,我保证没有下次,好阿悯别生气了,改日给你带梨花醉。」
「这不是酒的问题。」
她虽肃厉,但手上动作不停,输入冥气帮我护体。
身上痛感逐渐消失。
我缓了口气:「那今日给你讲两个故事,如何?」
阿悯语气仍是傲娇,面色却有松动:「说来听听,若不精彩我是绝对不会消气的。」
我心中摇头叹笑。
阿悯每日端得不近人情的模样,其实最是好哄。
我拉着她坐下,缓缓开口。
「第一个故事,关于千金的阿姊。」
千金阿姊脾性极好,且极其爱护她这妹妹。
被千金抢了婚事,也不羞恼。
反倒给千金送上祝福,希望她与贵人婚后长乐。
而她自己因拥有一身好医术,立誓普世救人。
恰逢战乱初止,到处尸横遍野,因没有及时焚烧处理,导致瘟疫滋生。
很快蔓延开来。
病死和被感染之人不计其数。
其中以儋州最为严重。
百姓人心惶惶,如同被笼罩在死雾之中。
他们拼了命的想要冲出城去,只为寻求活路。
可考虑到放他们出去会危害更多的人,所以官府下令,逃跑者格杀勿论。
就在百姓绝望等死之际。
千金阿姊不惧危险,远赴儋州。
她故意让自己染上疫病,不惜以身试药。
历经三月,濒死之际终于研制出良药,战胜瘟疫,救下一城百姓。
因她是女子,不便抛头露面看诊,所以出门戴了帷帽。
百姓不识其人,纷纷跪称其神女降世。
许是好人有好报。
千金阿姊因祸得福,在儋州与曾经所救且念念不忘的一位公子重逢。
俩人互诉衷肠后,许下终身。
「这第二个故事,是关于千金和她阿姊两个人的。」
千金嫁给贵人后,本以为可以将阿姊踩在脚下。
却没想到阿姊贤名远播,被百姓尊为救世神女。
不仅如此,竟还遇见了更好的良人。
到头来千金觉得她还是比不过。
妒意上头,在心里扭曲成恨意。
无处宣泄。
于是她将阿姊约至府中,残忍的折断了阿姊的手。
想让她无法再号脉行医。
只是她低估了阿姊在百姓中的声望,也低估了那公子的怒火。
最后,千金在众人讨伐中,被缢身亡。
死后尸身被大火吞噬。
一切转瞬成空。
恶人伏法后,百姓自发游街作乐。
欢庆了整整三日。
最后,千金阿姊也与那公子喜结连理、鹣鲽情深。
讲完故事,我问阿悯:「如何,可精彩?」
阿悯却更恼了:「不精彩,一点也不好听。沈葭你将我当傻子吗,千金阿姊是京城闺秀典范,那她怎可能会习得医术。我虽死了千载,但我亦知道阳间之人最看不起女子抛头露面行医,他们将这类人称为药婆,视其为低贱下三路,若是生在大户人家,父母岂会让她学医救人?」
阿悯虽好哄但着实不好糊弄。
我避重就轻道:「本就是故事,听个趣儿就行了,不必太过较真。」
她沉默良久。
忽然语气坚定地说了句:「沈葭,我不信你是恶人。」
6
那日,我将谢今安用我尸身为阵眼的事告诉了阿悯。
阿悯听后错愕。
她说锁魂阵的阵眼之物大有讲究。
若只是此人的相关物件,那锁魂期限为十年。
若是其贴身物件,那可锁百年。
若是此人肉身在此,便会锁她永生永世。
阿悯问我到底缘何得罪他至此。
我一时答不上来。
认真回忆一番,才惊觉我得罪谢今安的事多了去了。
其中最严重的两件便是,我不仅伤害了他的妻子,还趁人之危染指了他。
7
思绪忽而飘远。
恍然间,我又回到了儋州那个雨夜。
窗外雨打芭蕉,淅淅沥沥,声若呢语。
我难以入睡,便凭栏赏雨。
只见灵泽濯物,淬得海棠艳色欲滴。
竟都没盖住那廊下之人容颜半分去。
得见君子如玉,心中涟漪阵阵。
我鬼使神差走下楼。
谢今安倚着回廊栏台,醉眼迷离。
「你,是真是假?」
我没答他,将外衫披在他身上。
正欲走,他却突然拽住我的手,猛地拉入他怀里。
在我错愕间,他压住我后脑,深吻上来,那吻强势炙热又缠绵悱恻。
小雨骤急,但我已听不到雨声,心间响若擂鼓,几欲震耳欲聋。
他抱我进屋,轻放至榻上,又醉语:「就算是梦,我也不想放你走。」
我知道他将我认做了阿姊。
但我早已失魂,私心作祟,没有拒绝。
谢今安指尖轻挑,将我衣衫尽解。
覆上来时,陌生的酥麻感让我身体轻颤,我有些瑟缩。
他将我腰肢锁在臂弯,不让我退,随后俯下身来吻得温柔。
堂堂将军竟带着讨好之意,想要取悦身下之人。
谢今安眸中情欲深浓,似要将我看穿。
我怕他发现我不是阿姊,偏过头去。
他喉间喑哑,轻哄道:「别怕。」
又接着动作。
雨夜冰凉很快被炽热取代。
他唇齿间酒香清冽,我似也被染醉,只觉天旋地转。
那晚的雨久未停歇。
醒后我落荒而逃,希望谢今安只当醉酒做了场梦。
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将一根玉簪扔到我面前。
他的手似要捏碎我的腕骨。
暴怒质问:「皇后娘娘将我当做了什么?我没兴趣做你的面首,我这一生只会疼爱自己的妻子!」
他眼中怒火,我现在依旧记得。
我沾染了他,让他对不起沈灵毓。
没有当众鞭尸,已是仁慈。
8
阿悯是冥差,虽有些特权,但她无法插手阳间之事。
如若不然便会受到冥罚,灰飞烟灭。
所以没办法去将我的尸身带走。
不过,她给我了一根阴阳线。
只需将这线绑在一人一鬼手上,这鬼便可入人梦中一刻钟。
去找谢今安前,我心里打定主意。
一进梦中我就对着他下跪磕头,求他原谅。
望他能高抬贵手放我转世轮回,下辈子做牛做马我都认。
可谢今安未在府中。
我便飘在谢宅,等啊等啊…
没等到他回府,却等来了我的爹娘。
他们过府来看沈灵毓。
沈夫人见女儿面色苍白,心疼得眼中含泪。
一向严酷的沈尚书,面上也染上忧色。
这是对我从未有过的神情。
沈夫人紧握着沈灵毓的手,语意忧怜:「听闻你生病,爹娘在府中吃不好也睡不好,灵毓你如今身子可有好些?」
「爹娘无需挂心,夫君每日都亲自喂我喝药。」她面上露出羞色。
轻咳一声又接着说:「只是女儿病邪入体,想要痊愈还需久养。而且,这于女儿来说也是好事,如今京城鼠疫泛滥,百姓都求着神女救世,我若痊愈就得制药救人,可您是知晓的,那低贱行径只有沈葭会做,女儿如何做得?」
沈夫人觉得她说的在理,又欣慰女儿聪慧:「还是灵毓你考虑得周到。」
我飘在一边冷眼看着她们,只有无耻之人才会把奸猾当做机敏。
一旁沉默的沈尚书突然问了句:「你与谢今安可有同房?」
沈灵毓面上陡生红晕,压低了声音:「夫君之前忙着帮皇上管理朝务,如今得空又逢女儿在病中,他是武将出身,怜惜我恐我身子承受不住,所以每日都极力忍着自己。」
我听后震惊,谢今安竟还未与沈灵毓同房。
他有空在皇宫与我为难,如何就没空揽佳人入怀。
难道,是因那夜被我染指,所以无颜面对所爱之人?
想到这种可能,我心中微沉。
如今怕是做牛做马几辈子,都消不了他的怒气。
「阿爹为何有此一问?」
沈尚书措辞片刻说:「陛下又向我问起了你。」
沈灵毓微怔。
我也不免惊讶,萧景桓为何会提起沈灵毓?
「他当初偶然痴傻,你选谢今安那是聪明,可陛下已被沈葭治好,现在有收回大权之意,也对你情义未改,你又未与谢今安同房,回到皇上身边岂不正好。」
沈尚书似是来当说客的,他将其中利益分析得彻底:「当初你压沈葭一头,是因为陛下痴傻,谢今安独揽大权,可如今时局变了,做皇后远尊贵于将军夫人!」
沈尚书惯是唯利是图,在他心中只有利益至上。
我早已习惯。
可今日听他如此说,我却有些发颤,只觉得耳边嗡鸣不止。
他刚刚的意思是萧景桓爱着沈灵毓。
我不相信。
我在世时,萧景桓待我极好,怎么可能对沈灵毓念念不忘。
未等我想明白,沈尚书接下来的话彻底将我击垮。
「陛下默许我们除掉沈葭,已是极大的示好,我们应该回报才是。」
沈灵毓似有不悦:「阿爹,这话以后别再提了,我如今只想要今安。」
9
我不知自己如何回的冥府。
浑浑噩噩,像具行尸走肉。
阿悯见我不对劲,迎上来问我:「沈葭,出了何事?」
听见有人关心,悲恸瞬间转化成委屈。我的眼泪顷刻涌出,再也止不住。
「萧景桓明明待我那样好,他会在我生辰那日为我明灯三千,会为我做纸鸢解闷,还亲手雕刻木头小像送我……,我原以为这世上至少有一人在乎我,可如今才发现,我以为爱我的人,却是杀死我的帮凶。阿悯,我是不是很可笑?」
她伸手擦干我脸上泪珠,温声安慰:「一点也不可笑。你只是把人想得太好,他又太过擅于伪装。沈葭,被人伤害永远都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在沈府时,从未有人宽慰过我。
或许是压抑了太久,如今面对阿悯,我突然好想,好想将所有委屈吐出。
她似是心有所感:「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于是,我向阿悯讲起了千金真正的遭遇。
我自嘲一笑:「其实你猜的不错,我就是那个落难千金。」
我阿娘去世没多久,亲生父母就将我接了回去。
富丽堂皇的大宅里,他们华服加身,神情高贵。
沈尚书居高临下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芦苇。」
他不经思索便道:「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沈葭。」
我不知该怎么答话,想到平日里乞讨,得到施舍时都会谢谢老爷们,于是恭敬地说了句:「多…多谢…父…父亲赐名。」
沈尚书面色冷肃。
正当我局促时,我阿姊款款走来,语带怜惜:「沈葭妹妹,这些年你受苦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以为苦尽甘来。
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
因为我心中有个心悦之人,本不敢高攀,如今得知自己是尚书府小姐,我便有了底气。
就在我准备去寻他,告诉他我是谁时。
阿姊约我去游湖,我对她毫无防备之心,便去了。
却被阿姊亲手灌下了一杯装有合欢散的酒。
阿姊命人将我与一痴傻之人关在一起。
还在屋内点燃媚香。
那男人虽痴,却也有情欲,又因不懂,只暴怒地横冲直撞。
药效久久不过,我承受了整整一夜的啃咬、撕扯。
从起初的无助到绝望。
最后失去了清白。
我这才知道,他们接我回来,不是因为好心,而是为了让我替阿姊嫁给因伤变得痴傻的太子殿下。
他们不愿阿姊受苦,却又不愿放手太子这个贵婿。
就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女儿。
我起初不甘,明明都是他们的女儿,为何要这样厚此薄彼。
沈灵毓告诉我,沈夫人并非我亲娘。
我亲娘死在生我的那日,沈尚书也因此不喜于我。
得知真相,我对他们再无期待,也不愿听从摆布。
可他们竟用阿娘的尸骨威胁。
我若不听话,他们就将阿娘掘坟,挫骨扬灰。
我只能答应。
再不敢妄想与心上人厮守。
后来那公子拿着信物满城寻我,被阿姊得知。
她看中公子是当朝将军,为了私欲,冒充了我。
最后如愿嫁给了我的心上人。
没多久,儋州疫情肆掠。
我幼时得到机缘,承一游医前辈的真传。
习得一身的医术,不想就此荒废,更不忍见百姓疾苦,便出宫去制药救人。
沈尚书警告我不要暴露身份,因为谢今安心里会医术人的是沈灵毓。
所以他要求我日日戴着帷帽,又安排沈灵毓与我同行。
沈灵毓本对我不屑,最后却发现我收获了民心。
她又开始嫉妒,最后作成我平日里的打扮露出真颜,顶替我被百姓尊为了神女。
可她终归心虚,怕被人发现她根本不会医术,就自导自演折了手,然后栽赃给我。
将我污成妖后。
被万民唾弃。
最后在萧景桓的默许下,派人杀了我。
让我永远不能再开口说话。
「这就是千金原本的故事。阿悯,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很没用。」
阿悯将我搂进怀里,轻轻拍慰:「你不傻,只是太重情义,你也并非没用,你救了一城百姓不是吗。」
「可我还是难过,回想起来,只觉得这辈子全是苦的。」
「那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完或许便会好受些。其实,我在世时比你还傻,当时为了一个男人几乎付出了一切,家人、朋友、性命什么都没了。我被他的花言巧语迷了眼,最后发现他只是想用我复活他的青梅竹马。最可笑的是,他将我杀死后又突然发现爱我,便用巫术迫使我生生世世都要遇见他,可我不愿意,所以我选择留在冥府当差,再也不要与他相见。」
阿悯深吸了口气,按下悲绪,继续说:「沈葭,你与我不同。我只能借酒忘忧,但你可以今世苦今世毕,去迎接来世的甜。」
10
阿悯说的对。
我本可以不被今世痛苦折磨。
如今之困唯有谢今安能解。
再去见他时,他又在灵雎院。
沈灵毓似是更加不好了,不仅脸色惨白,连唇色都淡了许多。
一旁的章太医搭脉后摇了摇头:「身体亏虚,长此以往恐有伤寿年。」
我心中暗惊。
她从前身体一直康健,也未听说有什么隐疾,怎会病得这般严重。
沈灵毓亦有些惊恐,导致她语无伦次:「夫君,妾这病来得蹊跷,日日喝药也不见好,莫不是沈葭冤魂不散,想要害妾。」
她如此想,或许是病急了做贼心虚。
可我却连死后都要背上莫须有的恶名。
谢今安明显信了。
他坐在床边,紧握着沈灵毓的手:「灵毓,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听闻受香火供奉能让人免受妖邪侵体,从明日起,我便为你铸金身建庙宇,将你的八字放于金身内受万人供奉,保你福寿绵长。」
沈灵毓感动得一塌糊涂:「夫君对妾这般好,妾定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们双手紧握。
这一幕落在我眼中尤为刺眼。
直到沈灵毓睡下,谢今安才离开。
拐过回廊后,他吩咐道:「从明日开始酌减药量,稳定病情,今日你先回去吧。」
章太医颔首:「是,下官告退。」
谢今安转而去了书房。
我飘在他身后,却百思不得其解。
病情加重为何要减轻药量?
若是因为关心则乱口误,那章太医应该会加以提醒。
章太医是谢今安的人,绝不会逆他的意思。
可他明知谢今安爱沈灵毓,却为何默认了?
11
书房内。
谢今安沐浴更衣后,坐在书桌前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脸上掩不住的疲惫,愁眉紧锁着。
听闻他日日奔波,京中鼠疫虽被控制但仍未研制出有效药。
应该是为此事心烦。
或许,我可以用一张治疫药方跟他做个交易。
心中有了筹算,我将阴阳线绑在他腕上。
进入他的梦中。
梦里是那片熟悉的野桃林。
亦是我与谢今安初遇的地方。
故地重游,让我一阵恍惚。
当年,祁国刺客入京,欲取他项上人头。
谢今安寡不敌众,身受重伤掉落悬崖。
又被溪水冲到岸上。
我采草药时偶然看见他,便将他救下。
而后悉心照料,日日为他擦身换药。
那段时间他目不视物,我便做了他的眼。
许是春日渐深,桃香欲浓。
心底那份悸动,不知不觉间生根发芽。
最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问我名姓,我未答。
他说让我跟他回府,我未应。
以为我误会他要纳我做妾,他承诺说要娶我为妻,且此生只我一人。
可将军怎能配孤女。
于是,我将他哄骗入城,用那枚长命锁雇人将他送回了将军府。
后来等他眼睛复明寻我时,我已回了沈府。
而沈灵毓成了救他的女子。
想到他如今连做梦也是在想沈灵毓。
心中不由得发苦。
让我只想赶快逃离这里。
我去茅草屋中,寻纸笔写下治疗鼠疫的方子。
然后去寻谢今安。
没走多久便听见他的声音,似是在喊谁。
走近了,声音也清晰了。
「沈葭。」
「沈葭,你出来。」
我站在他身后,未敢出声。
我不知他为何会在桃林寻我。
谢今安语气转而悲凉。
「沈葭,我想见你,哪怕是一面也好。」
确定不是幻听,我迟疑的开口:「谢今安,你找我?」
他身体微滞。
看见我时,那双平日里怒视我的眼竟顷刻落下泪来。
他忽然冲过来将我压进怀里。
力气大得让我几欲窒息。
语意乞怜:「你终于舍得入我梦了。」
我不懂他为何这样,但仍被他这失而复得的语气弄得伤感。
「为何想见我,你生前对我那样坏。」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气你不告而别,恼你另嫁他人,还合着外人一起来哄骗我,让我娶别的女子。每当看见你对一个痴儿那般好,对我置之不理,我就失去了理智,我嫉妒萧景桓嫉妒得快要发疯,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我心里的永夜在此刻乍现出一线天光。
可那光高悬在天上。
看见是喜悦,触摸不到又悲凉。
泪线划过脸颊,沾湿衣襟,我久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救你的是我?」
「我一直都知道,可你不要我。我起初只想让你后悔,可后来还是不忍,你既想做皇后,我便攘外平乱让你高枕无忧,那时你说我贪功冒进,其实我本打算死在战场,让你记我一辈子。可如今,却是我要记你一辈子。」
他又加重了力道,生怕我消失。
「沈葭,能不能别恨我,让我在梦中见见你......」
面前的人变得虚幻。
我脑中突然一阵晕眩。
明白是时间快要到了。
我急忙将方子塞给他,留下句「可治鼠疫。」
便脱离出他梦中。
12
谢今安醒了。
他眼中猩红一片。
想要再次入梦,可怎么也睡不着。
他让阿七寻来迷散服下,梦中桃林依旧,故人却不见身影。
因为,一根阴阳线只能入一次梦。
我无法再去梦中见他。
其实,阿悯有很多阴阳线,可我未再去央求。
梦中皆是虚妄。
沈葭已死,谢今安的路还很长。
我不想成为他的枷锁。
而且自那晚之后,谢今安突然病了。
一连数日缠绵病榻。
我才知他被我的阴气伤了体。
我便更不敢再接近他。
阿悯问我:「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待他百年后下来,我想见他一面。」
「之后呢?」
「之后,留在冥府,与你做伴也挺好的。」
之前笑谈让我相伴的阿悯,却有些恼了:「冥府的永夜不是你能承受的,沈葭,能走便走吧。」
我何尝不知。
可我如今不想走。
我舍不得谢今安啊。
13
我心甘情愿陪在谢今安身边。
每每见到他,想起梦中情语,我心中便欢愉不止。
可他的举动却让我有些不懂。
他知晓沈灵毓的为人,却仍亲自喂她吃药。
他明知药方是我所写,却在治好鼠疫后,留了沈灵毓的名字。
百姓感念其恩情,纷纷自发为她修金身筑庙宇。
香火不断,只为祈求上天让她福寿延绵。
不到两年,禹国境内,已建起上千座神女观。
沈灵毓享誉天下。
沈葭无人闻知。
这是谢今安一手促成。
可我不明白。
他为何要这样?
阿悯骂我蠢笨:「沈葭你同我当初那般,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迷了心,这谢今安明显是信了冤魂索命的说辞,怕你对他妻子不利,才故意诓骗你,现在又将你的功劳给了她,只为让他心中那女子平安康健。这也解释了他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却为何又设法拘你不入轮回。」
阿悯的话,在我心中搅弄起风雨。
熄灭了那一线天光。
她气得将一堆阴阳线塞给我:「他既然那样怕,你就夜夜入那女子的梦,让她不得安生!」
听着就很解气。
可是我不能。
我不想连累阿悯再入冥牢。
游魂入世本就是禁忌,阿悯用冥器助我已被罚两次蚀骨之刑。
若不是我偶然发现她的伤,只怕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正欲拒绝。
突然,熟悉窒息感再次袭来。
不知从何时起,我变得不适应这里。
待久了就会无法呼吸。
两年内越发严重。
所以我留在冥府的时间越来越短。
见阿悯的面也越来越少。
阿悯红着眼:「定是那谢今安又使了邪术,让你无法魂归冥府,只能做孤魂野鬼,真是坏透了!」
我无奈苦笑,化为满腹心酸。
只能飘到阳世游荡。
世间之大,却寻不到一处归途。
最后,兜兜转转我又到了谢府。
14
是夜,谢府灯火已灭。
有人潜入灵雎院,直奔沈灵毓的卧房。
我飘在那人身后,想要看他做何而来。
只见他坐在床头,伸手去抚沈灵毓的脸。
轻柔、留恋、爱意缠绵。
借着月色,我看清了他。
是萧景桓。
沈灵毓这两年虽被悉心照料,但她的病依旧未好。
许是作恶多端,受不起香火,反倒被折煞。
所以她睡得不太安稳。
忽而惊醒。
见到来人她却没太惊讶:「陛下,又来寻我作何?」
萧景桓俯下身亲上她额头:「想你了,来看看。」
原本口口声声说只要谢今安的人,如今却没有拒绝。
想来也是,现在是太平盛世,武将没了用武之地。
萧景桓只需在政策上稍施小惠,就能收拢民心。
做将军夫人远不如两年前尊贵。
沈灵毓语带嗔怪:「我以为陛下已经将我忘了,毕竟我是谢今安的妻子,而你的妻子是沈葭,当初她日日照顾你,想来,你总归是对她有感情的。」
萧景桓听到我的名字面色微滞:「别再提她,她见证了我最不堪的时候,我只当她是耻辱,而非妻子。」
听他如此说,我心中没有半点波澜。
难怪他默许沈灵毓杀了我。
只有我不在了,他的耻辱才会被洗去。
「灵毓,只要谢今安一死,我便娶你做皇后。」萧景桓轻哄着她。
我飘在一旁,听他们密谋着杀人计划。
只是不知。
谢今安知晓自己心爱的女子要杀他时,会作何感想。
14
京郊桃花涧。
这里修建了一座最大的神女观。
沈灵毓求着谢今安陪她出京祈福。
而萧景桓早已派人埋伏在观内。
我冷眼飘在谢今安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陷阱。
入观后,沈灵毓借口去更衣。
谢今安脚步未移,只抬头望着神女雕像。
入了迷。
门外黑衣人蛰伏靠近。
猛地挥剑刺来。
寒光一闪,还未近他身,便被提剑折断。
谢今安剑气如虹,周身染上肃杀之气。
一招便让那人吐血昏死过去。
他的剑两年未饮血。
依旧锋利。
黑衣人不敢大意,群起攻之。
却都无法伤他分毫。
就在这时,骤变突起。
谢今安本可以躲开,却生生受下一剑。
血染白裳。
只为护下那座神女金身。
他竟爱沈灵毓至此。
我心中又恼又妒,最后化作不甘。
黑衣人发现他的软肋,不再攻他,转而像金身刺去。
谢今安负伤难敌众手,逐渐出于下风。
最后金身倒地,顷刻碎裂。
他突而暴怒,眼底猩红,却重伤吐血,无力站起来。
我不想亲眼看他下场,飘出门去。
与萧景桓擦肩而过。
背后萧景桓突然大笑:「谢今安,原来你做这一切,竟是为了沈葭。」
这句话生生止住我的脚步。
我不知他为何说谢今安是为我。
萧景桓鄙夷的看着金身碎片里的绢帛。
随后他捡起,毫不迟疑地丢入烛火之中。
谢今安陡然大怒:「萧景桓!」
我急忙飘过去。
在绢帛化为灰烬前,只来得及看见一行小字。
但已足够。
那是谢今安的字迹。
写的是我的生辰八字。
15
这万千座神女观里,供奉的竟是我!
萧景桓问他:「想来灵毓久病未愈,也是你搞的鬼吧。」
谢今安不答。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却始终盯着灰烬,眼中泛有水盈。
「这么想见沈葭,我现在就送你下去。」
萧景桓提刀向他走去,正欲下手时。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向他冲去,上了他的身。
游魂附身必遭冥罚。
但我已管不了那么多。
我用萧景桓的身体将谢今安救回了将军府。
「谢今安,你房中有没有止血药?」
他脸色苍白,早已陷入昏迷。
我只能自己找。
最后不仅找到药箱,还找到了其他东西。
书房密室内。
孔明灯、纸鸢、木头小像...堆了满屋。
有的缺了翅膀,有的灯架松散,有的眉眼不像…
处处都是练习的痕迹。
从手生到熟练。
最后终成完美。
我突然想起在宫中的日子。
那时萧景桓恢复了神志,久未来看我。
谢今安后脚便来凤栖宫挖苦我。
他不知哪来的怒意:「没有陛下宠爱,你就这样的不开心?」
其实我只是将痴傻的萧景桓当做了弟弟,他陡然清醒,我一时没有习惯。
但我当时恼他并未作答。
谢今安以为我默认。
自他来后,萧景桓便开始对我好,时常让宫人送来新奇物件。
让我在宫中有了些许欢愉。
可我现在才知,那些竟都是出自谢今安的手笔。
谢今安原来这样傻。
以为我想当皇后,他便做好了马革裹尸的打算,只为让我稳坐高台。
以为我想要萧景桓宠爱,便默默为我学了这些,营造一场帝后恩爱的美梦。
而我却一无所知。
还当他厌我、恨我、对我不好。
16
为了给谢今安争取时间。
我回了皇宫,用刀插入萧景桓的肺腑。
他的伤不比谢今安轻半分。
没多久,我便因触犯冥法被拘回了冥府。
冥牢阴冷潮湿,若水蚀骨灼魂。
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痛。
因为这三个月里,阿悯每日来看我时,都带来了好消息。
谢今安获悉萧景桓的杀心,又怒他砸了我一座金身。
他用手上的兵权一步步架空皇权。
让萧景桓彻底失势。
沈灵毓也被囚在谢府,只因谢今安还需以她的名,让百姓供奉金身,为我积攒功德。
我从阿悯口中得知,人间有一阵法,可令死人复生。
只是代价极大,从未有人用过。
我问阿悯代价是何,她却不告诉我。
我只能作罢。
神女观内功德已满。
今日阿悯来接我出冥牢。
「你还笑得出来。」
「能还阳我当然高兴。」
她冷着脸,眼中却有些不舍。
「好阿悯,我也舍不得你。以后我想你了,便在院中放一坛梨花醉,那时我们再聚。」
她傲娇哼了句:「算你有良心。」
她一路送我去冥府大门:「活人不可踏足冥府,否则一步折寿一年,所以我让谢今安在门外等你,你随他出去便可回到自己的身体还阳。」
「阿悯,谢谢你。」
我紧抱住她,谢她这三年的照拂。
她眼中红了一片,放开我后转身摆了摆手:「走吧。」
我朝着冥府大门走去,朝着谢今安走去。
可我还未到那儿,便觉得胸腔猛地阵痛。
「噗——」
一口血涌了出来。
阿悯似有所感:「沈葭!」
我只觉得浑身力气都快被抽走,魂体也渐渐透明。
阿悯接住我后,忙用冥眼感知。
「有人在破阵,想要你灰飞烟灭。」
我的心坠入谷底。
定是萧景桓。
我从未对他不起,他却连这点希望也不给我。
冥府外就是人间。
明明马上就能回去,马上就能见到谢今安了。
现在却要转瞬成空。
悲从心起,眼泪控制不住滑落:「阿悯,我好想见他。」
阿悯轻拭我的泪珠:「那就见。」
她突然起身,语意决绝。
「我去挡住他们。」
「不要!你不能插手。」我抓着她不放。「如果代价是你,我不要。」
她却笑得释怀:「沈葭,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是幸福的啊。」
我拼命摇头,让她别去。
阿悯扳开我的手指,瞬间消失在我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
刚刚的痛感逐渐消失,慢慢回归平静。
可我却好像更痛了。
痛到没办法离开。
我知道,阿悯回来我便不会痛了。
可世上再无阿悯。
来不及悲伤。
冥雾从四面八方朝我袭来。
我已经害了阿悯,不想再辜负谢今安。
正当我想跑向冥府大门时。
被汇聚而来的冥雾死死抓住。
没了阿悯的掩护,我这阴魂再也逃不开冥府法眼。
去不了人间。
我心里想着他等不到我,应该会离去吧。
就在我即将被冥雾吞没的前一秒。
一双黑靴出现在我眼前。
17
我抬头看。
是谢今安。
他一袭玄衣,被冥风卷得飞扬。
可那张脸不再意气风发。
他苍老了好多。
明明才而立之年,鬓边却生出了华发。
谢今安久经沙场血气极重,又因阳寿未尽。
冥雾碰到他,纷纷退散。
他蹲下身抹尽我的泪珠:「沈葭,等不来你,我便来接你。」
我颤声问他:「你走了多久?」
「见到你,走多久都值得。」
一步折寿一年。
谢今安却为我义无反顾。
我们明明都深爱着对方,却生生错过这么多年。
如今,连往后余生也变得有限。
我扑进他怀里哭到不能自已。
谢今安抱起我,轻声慰怜,然后一步步走向人间。
18
余生的年岁里,我们相依相偎。
除了生死,再无别离。
后来,我终于知道阿悯说的,让人还阳的代价。
谢今安离去前,我想起了阿悯说的那个术法。
可以让人生生世世都相遇。
于是我跟谢今安约好,一起去冥府轮回。
可我在轮回镜前等了好久。
他都未来。
那时我才知道。
偷寿年者,永世堕冥为奴。
永远离不得冥府。
他让冥差给我带了句话:「今生是我强求,不愿留有遗憾,下一世忘了我,遥祝你平安喜乐。」
我没想到他竟然骗我至此。
那一刻,我恼他、怒他,却又心疼他想见他。
但他被罚关进冥牢百年。
我终没机会见到他最后一面。
那日,我被冥差推入轮回镜,转世投胎。
再记不得谢今安是谁。
百年弹指一瞬。
又一世过去。
我随着人流向轮回境走去。
忽然有人叫我:「姑娘。」
眼前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但我不认得他。
「你叫我?」
「今生,你过得开心吗?」
「很开心,我和别人约好了,下一世还在一起。」
他释怀一笑:「那就好。」
来源:甜炒栗子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