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渔》作者:怀愫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3-18 20:04 1

摘要:外婆家在江城周边的水乡小镇上,小镇依山傍水,因靠近古运河,得名码头镇。

简介:

千年鱼精白渔开了间药铺

虎撑悬过顶,人鬼都能医

只要你能迈进玉京堂的大门,就能买到“合心意”的药

是药就有三分“毒”:

八仙果止咳化痰,副作用是说出心底的秘密

又一春丰神润颜,副作用是透支十年青春

明目贴藏睛明目,副作用是眼睛太好能看见鬼

缘切散切断缘分,副作用是以缘换金,缘断金生

注生丸安产保命,副作用是……

精彩节选:

元旦放假,向楠背着书包,从学校回外婆家。

外婆家在江城周边的水乡小镇上,小镇依山傍水,因靠近古运河,得名码头镇。

码头镇始建于宋,街与巷间蜿蜒着河道,河与河又以几座或唐或宋的古石桥联接。镇前有石牌坊,镇后有六合塔,镇子中心还有棵古银杏。

水乡房子的每道罅缝都透着股青渌水气,向楠很喜欢外婆家,小学时回来过了一次暑假,就年年闹着要来。

大学干脆考回江城,每到周末就坐大巴回家陪外婆。

对自小长在外乡的向楠来说,码头镇又神秘又亲切。

现在码头镇已经是江城周边有名的景点,进出都要门票,向楠是居民,刷脸进镇。

今天太阳大好,在入口处卖阿婆臭豆腐的王阿婆,温着油锅等晚上涌入的游客,看见向楠就招呼:“楠楠回来啦?又给外婆带了猪头膏?”

向楠笑眯眯冲王阿婆点头:“王奶奶好,我元旦放假啦!”

还有两周放寒假,外婆让她留在市区的。向楠嘴上答应,“暗度陈仓”,偷摸回来跟外婆一起跨年。

向家在镇子西边,门前两棵大树,沿墙缝种着一爿矮月季,今年冬天尤为暖和,月季还打着花苞呢。

向楠刚要叫声外婆推开院门,里面传出说话声。

“妈,你都这把年纪了,再住这院里我们当儿女的怎么放心?你就跟我们去城里养老吧!”

向楠刹住脚,这么辣,是小舅妈的声音。

外婆有四个孩子,向楠的妈妈最小,是小妹,前面三个都是哥哥。

大舅向志飞出国留学后就在国外定居了,二舅小舅人在本市,但平时很少回来。

向楠的妈妈考上了外省的大学,毕业就留在外省工作,一年最多回来一两次。外公去世得早,直到向楠考回江城前,向阿婆都独自生活在小院里。

“妈,万一你在家摔了碰了怎么办?”这个声音是二舅妈的。

二舅妈讲话像缫丝,先把茧放在热水里泡软,抽出一根拉细拉长,声音不高,但永远还有第二句第三句,绵绵不断。

“大哥不在就该我们家担负责,妈还是跟我们回去。”二舅妈继续“缫丝”,“房间我和志明都已经准备好了,家具被子都是全新的。”

小舅妈马上说:“二嫂,你家在四楼,又没电梯,妈都九十多了,哪还爬得动楼?上去了不就下不来,天天关着对妈身体也不好。”

“这个我跟志明早早就考虑到了,一楼的房子我们重新装修过……”

小舅妈一“剪刀”剪断二舅妈的“丝”:“一楼?那不就是车库嘛!没门没窗户,让妈怎么住?”

向楠有点发怵,可她又不能让外婆一个人面对,于是两步上前推开木门,大声给外婆壮胆:“外婆,我回来了!”

木门一推开,小院里站满了东西和人,石板地上放着红红绿绿一堆礼盒,比过年还要丰盛。

原来二舅小舅也在,只是没出声。

向楠在心里预估火力,我方人员就只有她和外婆。对面二舅小舅不知火力如何,但二舅妈小舅妈火力强劲,我方实在没什么胜算。

向阿婆坐在廊下那把老竹椅上,怀里抱着橘白大猫,看见外孙女有点惊讶:“楠楠?不是让你留在学校过元旦嘛?”

向楠勇敢上前,依次叫人,最后靠到外婆身边,摸了把橘白的大尾巴:“明天就新年了嘛,我回来陪你跨年。”

小辈回来了,二舅妈小舅妈却没打算鸣金收兵,还要想继续劝说。

向阿婆咳嗽了两声:“楠楠妈妈晚上到,晚上说。”

小院有片刻的安静,向楠感觉二舅妈小舅妈的目光直往她身上瞥。

“小妹在外地,是出嫁女儿,养老的事情当然靠哥哥们负责了。”

二舅妈短暂与小舅妈联手:“就是呀,小妹路那么远,怎么还麻烦她……”

向阿婆再次重复:“晚上说。”说完她站起身来,扔下一院儿子儿媳妇走进屋,关上房门,雷打不动的跟大猫一起睡午觉。

院中人神色各异,但都没闭嘴。

依旧是小舅妈争先:“楠楠,你妈妈回来告诉过你吗?”

向楠摇头,外婆早就说过要在码头镇终老,舅舅舅妈们以前都只是象征性劝一劝,今天怎么这么坚定?

二舅妈断了一根“丝,又起一根“丝”:“楠楠还是小孩子,她知道什么呀,小妹难得回来,我把被子晒晒,房间打扫打扫,我跟志军留下来陪妈和小妹一起跨年。”

二舅舅终于出声:“对对,家珍,你烧几个小妹欢喜吃的小菜。”

沈家珍瞥了丈夫一眼,她哪知道小妹欢喜吃什么小菜?但要问丈夫,他也不会知道的。不过嘴上说一说,他知道家里谁的喜好呢?

今天这事没个定论谁也不肯走,小舅妈笑:“那好呀,大家一起就当过年了。”

于是两家都留下来“跨年”,二舅妈小舅妈晒被子打扫房间,向楠左看右看,去厨房打水,捧着水盆送水上楼。

木质的房子不怎么隔音,还没走到门口,向楠就听见二舅妈在跟二舅舅说:“跟小娇商量,一家三个月。”

向志军接口:“妈九十了,怎么能让她一年换四次地方?”

“妈九十,我也是六十了,家里还有小的,一次照顾半年我真的撑不住。”沈家珍气也虚人也虚,明明丈夫比她大,反而是她看上去比丈夫老。

“大哥在外国,小妹在外地,谁家养老谁家拿财产最公平,我也没想过要占大头。”

婆婆九十三了还身体健康,不用儿子媳妇搭手养老,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有福气。

谁知道疫情一过,旅游复苏,码头镇南边沾了旅游开发的光,家家户户都拿到了动迁款,现在东边也要开发。

改造再回迁不划算,谁还会来镇上住?不如卖断。

卖断小院的钱最理想是两家分,差一点么,老大老小各分百分之十。

沈家珍自己也有儿有女,谁养老谁多拿,这样分一碗水端得很平。

“我看老三的样子是想全吃进,他从小就精刁。”二舅舅喝了口茶,“他要是先开口,我们就占理了。”实在不行打电话给美国的大哥,老大甩手这么多年,这时候总该管!

“你不要心急,大家话还没摊开来说,咱们不要先冒头,小娇她忍不住的。”

向楠扭头又把水送去小舅妈房间。

小舅妈的声音更掩饰不住,透过木门传出来。

“我早就让你多来几次多来几次,你一拖二拖三拖,你看看人家多精明,早早把女儿改了姓!她自己来不了,派小的来守房子!”徐娇抻着被套,“你呢?钓鱼钓鱼钓鱼!你一共钓回来几条鱼!房子都要少一份了!”

“你瞎讲有什么讲头?楠楠是八九岁改的姓,考过来读大学也才半年,小妹哪会提前知道开发商要收房子?”小舅舅压低声音,“卖断没有多少钱的,平分就平分,你眼睛里不要盯那点小钱。”

“小钱?这么大个院子,这么多间房,卖断怎么也要百八十来万,你赚百来万给我看看!”徐娇两手一摊,作讨钱状。

“房子买断,钱两家平分,我们关键要把妈带走。”小舅舅越说越低声,“我不是跟你讲过,我妈以前是绸缎庄的大小姐,手里有的是好东西。”

向楠转身想走的,但这句话钻进她耳朵里,外婆是绸缎庄的大小姐?她一点也不知道。

徐娇眼睛斜着丈夫:“你又要说那一箱小黄鱼?”讲了多少年,从婚前说到婚后,结果呢?根本没有影的事!

那会儿徐娇刚到厂里当学徒,向志明和她跟了一个师傅,徐娇漂亮,厂里那么多青工追求她,她偏偏被向志明花住。

年轻的向志明一脸隐秘的告诉她:“我爸是好出身,我妈家原来是小业主。”

“小业主?那不就是资产阶级啊!”徐娇年轻时两只眼睛像两颗黑葡萄,水汪汪看着向志明。

“现在都已经不论成份了,再说我妈跟封建家庭划清界限了,要不然我妈能当进镇政府?”向志明舔舔嘴唇,“就是,家里还留了点东西。”

徐娇水汪汪的眼睛,停在向志明脸上。

向志明急了:“真的有!我可是亲眼看到的!”他伸手比划出箱子,“这么大的箱子,现在金子什么价钱?你想想一箱子多少钱!”

跟这个院子一个价。

徐娇摇头:“我吃你的药吃了几十年了,我不信,我就要卖断房子的钱。”真要有小黄鱼,怎么家里儿辈孙辈结婚生子,老太婆都只包红包?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有,也给你大哥小妹,反正没落你头上。”

徐娇刚当儿媳妇就知道,婆婆喜欢有志气的人,向志明,不会读书也没什么志向。

向楠轻手轻脚退走,外婆是绸缎庄的大小姐?

好像是有点像,街上的阿婆有好些字都认不全,外婆能读书会看报,识得一点英文,还能写一笔好字。

而且外婆还很讲究,衣服干净清洁,一头银发每月都要修剪,出门偶尔还会搽一点点口红,看上去精神得很!

这么一想,外婆真像是绸缎庄出身的大小姐。

向楠哪个门也没敢进,给妈妈打电话不通,发微信没回,估计正在飞机上。

江城没机场,妈妈得在隔壁市的机场下飞机,再转高铁回码头镇,真得晚上才能到。

手机“叮叮”一响,外婆发来语音,吩咐她去蚕娘私房菜定一桌,送菜上门。

“要一个桥头排骨煲,一个瓦罐焖鸡,一个鸡油炒白菜,再加一条蚕娘菊花鱼,不够的让他们看着配点。”

向楠本以为外婆年老势弱,没想到一开口就掌握住主导权,还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她很想问问外婆是不是绸缎庄大小姐,当大小姐的时候什么样,不当大小姐了又怎么样,但她只回了个表情包。

黄油小熊捧心说“好”。

向楠定完菜在镇上晃荡,妈妈回来肯定要大吃一惊,镇上除了民宿、酒店、私房菜馆子,还开好几家咖啡店面包店。

咖啡面包比市里的都不差,还有条巷子专做汉服妆造,旗袍妆造。

一到旺季,古街上唐宋明清,什么朝代的女孩都有。

向楠已经找好了寒假兼职,就在镇上的咖啡店打工,她打算拿到工资带外婆去化妆做民国造型,跟外婆拍祖孙照。

向楠从没觉得外婆老了,外婆根本不老。外婆口齿清楚,思路清晰,她都不会开的电视机,外婆操作得很溜,还很会用微信发语音呢。

万一外婆拗不过二舅小舅怎么办?

眼睛一花,向楠拐进一条她从没走过的小巷子。

水乡古镇就是这样,主街再热闹,一拐进小巷就又安静清幽。

巷尾高高的白墙后伸出一棵巨大银杏,看上去比镇上有名的古杏树还更高更粗。只是叶子掉了大半,余下的稀稀拉拉挂在枝条上。

地上瓦上一瓣落叶都不见,这巷子里住的人家肯定特别爱干净,要不然乌瓦白墙配黄叶,肯定是个出片拍照的打卡点。

向楠想把这棵大银杏拍给外婆看,鼻尖却突然钻进一股似药似花的香气。

巷子里竟然开着一家小药铺。

“玉京堂”。

木匾额、木门板、木柜台,还有一整墙的中药柜,柜前梁上吊着一只只用麻绳系好的纸药包。

药柜的每个抽屉上都贴着药名:同心散,回春膏,明目贴,不龟手,保生丸……

活脱就是间古代药铺,能拍古装剧的那种。

“你想要什么药?”

向楠骤然回神,人已经站在药铺里,循着声音抬头,柜上坐着个四五岁大的漂亮小人。

雪白小脸,齐眉留海,乌亮双眼盯着向楠,一只手抱着一盆招财树摆件,一只手里攒着颗糖球。

向楠想伸手揉揉捏捏小女孩的脸。

白渔扁扁嘴,玉京堂歇业重开的第一桩生意,竟是这个。

“你想要什么药?”

这么小的孩子她能听懂吗?中药铺里有喉糖吗?向楠想归想,开口说:“嗯……我外婆咳嗽,我想买点喉糖。”

“小朋友?你家的大人呢?”

竹帘声响,内堂走出个年轻男人。

青竹长衫,细边眼镜,手里拎着只雕花鱼食盒,气度贤雅。

他走到木柜台后,搁下食盒,伸手搂起柜台上的女孩,低头看着女孩发顶:“该给她什么药?”

白渔闷声叽咕。

向楠伸长了耳朵也只隐约听见一句“不香”,什么东西不香?

男人微微笑了一下。

像向楠这样经受过无数这娱那娱花式美男轰炸的女大学生,在看到这个笑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重重抽口气。

男人接过糖球,熟练的剥开糖衣,送到女孩嘴边。

糖果鼓在女孩嘴中,她这才愿意说话:“八仙果吧。”

男人重复一遍:“八仙果,止咳化痰,清热解火。”

向楠还以为是年轻爸爸在教女儿学中药的药理知识。

看着男人把女儿托到肩头,一只手从柜台底下抽出张纸,纸也是古装剧里包药的那种,盛出药材,打包系绳。

不等向楠看清楚,一只纸药包已经悬在她眼前。

“含服,泡茶,皆可。”

向楠抱着纸药包,微红着脸走出了玉京堂大门。

白渔嘴巴里的糖球还鼓着,她叽叽咕咕:“她不香,不好吃的。”

向楠的身上没有勾动她食欲的香味,太清淡了,饿了一百年,她想吃一口好吃的。

叶飞光打开了那只雕花鱼食盒,慢声哄着白渔:“这样结的果会很有营养的。”

白渔突然伤心,脑袋一歪,想哭一鼻子。

休眠醒来,原来枝繁果硕的金叶树如今只剩树底还有一圈金叶子,千年道行也跟着缩水,只能用最少的修为来维持最小的人形。

鱼要大才气派,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小了就不气派了!

叶飞光像拍抚幼儿那样哄她,伸手轻轻掀起她的额发。

白渔原身是鱼,通体银白,只额间生了一片红鳞,修行越深,红鳞越红。

她化为人身时,红鳞也化作额间一殷红痣,原来鲜如朱砂,此刻却只留下一痕黯红……

“无事的,不过一点修为,我陪你再修就是。”

白渔还是委屈,她抽着鼻子说:“我本来还想,醒过来就能带你升仙了!”

她把叶飞光从水里捞出来就定下了主仆契约,打定主意若是这人得用,就留下当小郎。若是这人不得用,那就解开契约,还把他抛回水里去。

钓、后、放、流。

叶飞光上手很快,掌柜、掣药、小郎、帐房他一人兼了,把玉京堂打理得有声有色,金光叶子蓬蓬直长。

白渔对这个药店小郎十分满意,早就与他说定了,等她升仙,必会把叶飞光一起带上天庭。

到了天庭,他还是她座下护法大将,谁知这回雷击竟把她打回了幼鱼形态。

叶飞光眸色微敛,神情莫测:“先不生气,吃虾好不好?”

一盘新鲜虾子摆在白渔面前。

活跳跳的新鲜小河虾!也不知道是拿什么佐料拌的,白渔馋得眼仁发亮,急不可耐伸手捻起一只,先嗦虾肉,再嚼虾壳。

料汁裹满虾子全身,吃时虾子仍在口中跃动,一如当年在江河中捕食的那般新鲜。

鲜、甜、酸、辣,虽是生腌,但又不是宁波府的口味。

要论吃虾,白渔自觉是天下第一,这个味道她却没吃过。

不过睡了一百年,人又做出好吃东西!

叶飞光知道她在啧啧个什么劲儿,笑说:“这是安南府的风味,这些年,我新学了许多菜式,以后全慢慢做给你吃。”

白渔吃着虾子还在点评:“你从哪里网来的?怎么我以前没吃过这种虾?”她修成中妖之后,海里也敢小小闯荡一下,这虾却从来也没吃过。

她当然不曾吃过,这是南海紫竹林莲池中的灵虾。

怎么弄来的,暂时还不能告诉她。

于是叶飞光将话头引出去:“好不好吃,明天想吃什么?”

“虾!”白渔永远爱吃虾螺贝,“要吃没吃过的。”

“好。”叶飞光答允之后,想教教她现在的规则,“如今天人界天界的规矩不同,修行不比原来。”

取出本他亲自编写的《新修行手册》,翻开第一页《十方万灵修行近况》,刚想趁白渔吃饱给她讲两条。

低头一瞧,白渔已经在他怀中睡着了。

才刚醒来,神魂不稳,他经不住伸手去碰她额间红痣,指尖还没碰触,白渔在睡中已然支持不住人形,变成一尾小鱼。

叶飞光几乎在她化出鱼形的同时,托出半边砗磲。

砗磲被他打磨的色如白玉,壳中盛满南极灵泉。

白渔躺在砗磲中,羽状尾鳍越摆越慢,她呼呼大睡。

……

向楠捧着药包还在震惊在这么个颜值能变现的年代,父女俩这样的颜值竟然没进娱乐圈?

号称不放过任何一个美貌素人的那个谁和那个谁,竟然没把挖掘他们吗?

那个爸爸神态,哥哥长相的老板赶紧去演所有仙侠剧的男主,女儿去演所有女主的幼年期,没道理不火。

一定是资本家的丑孩子太多了,资本不行。

走出巷口,河面余霞似锦,向楠这才惊觉已经落日时分。

手机“叮叮叮”跳出两个弹窗,一条微信一个未接来电。

“楠楠,妈妈到了,你快点回来,饭菜都送过来了,大家都在等你吃饭。”

明明她出来的时候两点不到,怎么一会的功夫太阳就下山了?

向楠一边小跑回去,一边给妈妈发消息,“刚刚信号不好,我没看到。”

“没事,你快回来吧。”妈妈很快回了消息,但向楠从这几个字里看出了隐藏的火药味。

妈妈支持外婆,不知道舅舅们是不是已经跟妈妈吵了一架。外婆是主帅,妈妈是大将,她这个小兵去不去都影响不了战局。

但她得给外婆妈妈打气。

向楠回到小院就见妈妈的登机箱还搁在门口,堂屋里聊得热火朝天。

“妈,你九十了,又不是六十,一个人住在这边有个头痛脑热看病都不方便,接你去城里养老有什么不好?”还是小舅妈的声音。

小舅妈说完是二舅妈,二舅妈依旧敲边鼓:“就是的,大哥在国外,小妹在省外,大家都不放心你,妈就跟我们进城吧,我那边房子都装修好了。”

“妈哪能去住车库?就住我们家!我们楼里有电梯。”

话都说了几个来回了,还没谈到关键点。

合同怎么签?钱怎么分?人怎么安排。

沈家珍刚要张口,老三向志明就说:“二哥家里人多住不开,我家宽敞,妈就住我们家,别的么……大家平分。”说着摆出心甘情愿吃点亏的孝顺样子。

沈家珍和丈夫互看一眼,这是他们俩意料之外的惊喜,他们想过最公平是两家分钱也分人,没想到老三又肯分钱,还不用分人。

沈家珍不笑,她跟老三夫妻俩打了快四十交道,知道老三这人嘴巴叫得响,不论是孝心还是爱心都只有三分钟热度。

这事得徐小娇应下来,才算是真的。

“老三,给妈养老是大事情,你自己说了不算,还得小娇点头。”

“二嫂,我肯定照顾好妈,不能让妈去住车库。”徐小娇站出来打包票的,还不忘记踩一脚车库。

徐小娇笑容虽然勉强,但话说出来了。

沈家珍想到两个要接送上下学的孙子,一下子松了口气。

谁知一直没开口的丈夫这时候开口拖后腿:“那怎么行,老三,不能让你一家辛苦,还是让妈各家半年。”

沈家珍那口气梗在胸口,自从前几年儿媳妇生了二胎,广场舞她都没时间跳。要是再照顾婆婆,她最后一点休息时间都没了。

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事,他自己不出力,这时候出来献孝心!

像是突然发现向楠站在屋门口,沈家珍笑眯眯招呼向楠:“楠楠快进来,你干什么去啦,等你等的菜都冷掉了!”

刚才的提议就此被打断,沈家珍借机瞪丈夫一眼。

向楠“嘿嘿”笑着,挪进屋里。

一片热闹声中,外婆开口:“我不搬。”

兄友弟恭戛然而止。

“政策我研究过了,不卖,不搬。”

桥头排骨煲还在砂锅里冒着丝丝热气,瓦罐焖鸡结了层黄澄澄的油花,蚕娘菊花鱼上的勾汁儿微微凝固。

“我不用你们几家养老,我就在这儿。”向阿婆一边说一边用目光摩挲过房梁和小院天井,“等我走之后,各家平分。”

“志英,你把东西拿出来。”

小女儿向志英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个文件夹,一份一份分到各家手里。

白纸黑字清晰明了,向阿婆走后,小院和存款均分给四个子女。

向志英对二哥三哥说:“大哥那边我发邮件了,他签字盖章之后会寄回来,我也已经签名了,你们看看吧。”

二对二。

向楠坐在圆桌边大气都不敢喘,外婆却好像事情已经落定似的,给她挟了一筷子菊花鱼:“你吃你的。”

二舅妈开口:“妈,我们两家商量一下可以吧?”

向楠看见二舅妈小舅妈互看一眼,从短暂联手结成牢不可破的联盟。

“可以。”向阿婆吃起面前那盘猪头膏。

堂屋里落针可闻,院外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高声,向楠在这种氛围里吃了鱼,又吃了排骨,最后还一个人喝了两碗瓦罐鸡汤。

鸡汤里放了冬笋火腿,鲜得不得了。

二舅小舅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等私菜馆来收回盘子,他们几个把向志英也叫了出去。

向楠陪外婆回房间看电视。

镇上许多人家还保留着以前的老习惯和老装修,屋里是七拼八凑的家具和瓦数不够的单只电灯泡。

但外婆不一样,外婆房间早就换了成套的新家具,木料不一定名贵,但样子都是好看的,还有梳妆台和电视柜。

后来屋里又装上了墙暖,临河枕水也暖暖和和的,外婆真的把她自己照顾得很好。

床上铺着电热毯,向楠换上居家服挤上外婆的床,往大枕头上一靠:“阿婆,你以前是绸缎庄的大小姐吗?”

外婆眼睛盯着电视机,半天才回头看她:“谁说的?”

向楠老实交待:“小舅说的。”

外婆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她把怀里的大橘白往向楠脚上一放:“别听他胡说!”话没说完就咳嗽起来。

向楠赶紧从家居服口袋里掏出那只小药包。

药包上贴着张毛笔写的药笺,“八仙果”。

向楠揭开药笺,打开纸药包,八仙果又黑又有点黏乎乎,看上去像用中药做成的生巧克力,这东西真的能止咳?

向阿婆倒认得:“你哪买的八仙果?”拈起切成一小角含在嘴里。

药刚入口,她的脸上就露出无比怀念的神情。

“我不是绸缎庄的大小姐,我是绸缎庄的小大姐。”向阿婆突然说起了,她从没跟儿女孙辈说过的旧事。

“小大姐?”向楠听不懂,是二小姐的意思吗?

向楠出生长大都在外省,好些方言都是回码头镇之后才听到。比如吃点心其实是吃中饭,吃腰餐才是吃点心。

外婆笑起来:“旧社会年轻女孩子去大户人家当女佣,就叫小大姐。”

向楠微张开嘴,外婆不是大小姐,是女佣?

“过如意桥……米行,打糕铺子,银楼,酒坊,酱坊,毛竹行,薪炭行,木材店,还有造船的综网的,那时候可比现在热闹的多。”

向楠不太相信,她知道人的记忆会美化过去的岁月,镇上开了那么多新店,今年还有年宵灯会节。

主街道挂了一溜彩鱼彩灯,湖边还有水幕烟火秀,这两天还有火龙舟试水,以前怎么可能比现在热闹嘛。

向阿婆一直都没提起的旧事,这个晚上却想跟外孙女倒一倒。

“我十岁那年,姆妈把我送进隆泰祥,就是镇西最大的那间……”向阿婆短暂抽离一秒,对外孙女解释,“就是现在的民俗博物馆。”

向楠惊讶,她本来想去博物馆当讲解员的,但那边不收假期工。

“送我去给年纪差不多的大小姐当小大姐使唤。”十岁的女孩换了十块银元,先要送去厨房烧火,得“养得像个样子”才好往小姐身边调。

八仙果中香椽佛手柑的橙橘味在向阿婆口中扩散开,细细品咂,满是蜜花香气。

“头回见到书兰,她爬在树上。”

码头镇交错着四十六条河道,什么树种下去都能长得丰茂。

四月仲春,谢家后院里那棵白流苏树正发花,风一吹飘飘扬扬。

“什么樱吹雪都没有那个漂亮。”

时髦外婆还知道樱吹雪,不愧是时髦外婆,向楠在心里说。

谢书兰爬在树上,死也不肯下来。

“她为什么爬树?”向楠想像中的民国大小姐,不是知书达礼,就是刁蛮任性,她猜测谢书兰是后一类。

向阿婆微微笑着说:“她不肯裹脚。”不说大家闺秀,讲究点的小门户也要给女孩子缠脚,缠了脚就能嫁个好人家。

向楠倒抽口气,民俗博物馆里就有一个馆叫“三寸金莲”,里面展示着许多样子无比精致的小绣鞋,几乎全部的鞋子都没她的掌心大。

“我看见的时候,她已经在树上一整天了。”

“封建!愚昧!剥削女性!削弱女性力量!”向楠义愤填膺,想大喊着脱离家庭,可马上想到谢书兰也才十岁,十岁怎么脱离家庭?

“其实太太很疼她的,拿着缠脚布站在树下直哭。”不疼女儿,也不会这么大还狠不下心给她裹脚了。

“那怎么还给女儿裹脚?”应该反父权反夫权!

向阿婆一眼打断了小外孙女还没唱出口的“高调”:“是生药铺的掌柜太太说书兰脚太大。”

“生药铺的掌柜太太?她谁啊?”故事里突然出现新人物,向楠马上提问,这人凭什么管别人家女儿脚大脚小!

“她是书兰未来的婆婆。”向阿婆淡淡说,伸手轻轻拍了小外孙女一下,为着她一直插嘴,不肯好好听故事。

亲爹妈疼也没用,未来的婆家看你不顺眼,就能从你十岁起折磨你。

向楠一肚火气,被外婆拍过暂时忍耐,等着外婆继续往下说。

“我爬到树上,问她是不是害怕不敢下去。”外婆眼睛里一直含着笑影,说到这句,笑影终于漾开,“她说她不怕,就是饿。”

向阿婆怀里有块黄纸包的脂油饼,姆妈走的时候塞给她的。

猪板油加小葱花和面,一层一层把面揉透了再烘,烘出来的饼又香又酥。

这种饼她从小到大也只吃过两回,第一回是有一年在她生日那天网到了大鱼,第二回就是今天。

小大姐给了大小姐一块饼,大小姐趴在树上,把饼一掰两半,两人一人一半。

“那后来呢?”向楠急问,“她裹脚了吗?”

向阿婆摇头:“没有,她在树上又趴了一日一夜。”

舌根尝到一点冰片,辛,凉,喉咙到胸腔一阵舒爽。

“他们就放过她了?”向楠为八十多年前那个十岁女孩的巨大胜利欢欣。

“书兰姐不肯下来,生药铺的掌柜太太隔墙看见气得差点晕过去,说她太难管教。”向阿婆继续说,“但那天生药铺的陈少爷从省城洋学堂回来……”

向楠的脑子里克制不住涌现出许多电视剧片段。

外婆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陈少爷说他不喜欢女人裹脚。”

这种转折,虽然正中向楠的心思,可也让向楠心里有点轻微的不舒服。

还是丈夫大过天,未来丈夫说不用裹就不裹了?

向楠被各种小说电视剧改造过的脑子立刻想到另一种解释,不会是陈少爷对未婚妻一见针情吧?

或者一开始是兄妹情,然后就变成爱情……

她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向阿婆直摇头:“你呀,被电视剧教庸俗了。”

突然被九十岁的外婆扣了顶庸俗的帽子,向楠瞪圆眼,她虚虚反驳:“那不然呢?”

“陈少爷十六岁。”家里给他定下的小新娘,他暂时没办法退亲,但也只把谢书兰当小妹妹看。

“他知道书兰受旧式教育……”外婆解释,“就是女四书。”

虽然女孩能识字已经难得,但陈少爷说他未来的妻子起码要到省城的学堂读上几年书才行。

谢家女儿没裹脚,退了陈家的亲就再没这么好的亲事了,干脆件件依着陈少爷,把女儿送进城里读书。

向楠却问起“小大姐”来:“那你呢?”

“太太让我跟着去省城。”向阿婆伸出手,她有一双劳作过的手,摸再多蛤蜊油也还是指节粗大,“书兰姐教我识字。”

谢书兰明明更小,却非要长辈分,要当姐姐。

原来外婆是这样认字的!

向楠:“后来呢?书兰阿婆现在在哪里?”

向阿婆喉口最后一点八仙果化没了:“明天,明天再说。”

向楠被外婆赶去睡:“你快去睡,睡前不许刷抖音。”

人不接触盲区就不会长新脑子,向楠这一整天长了很多新脑子。

她答应了外婆不刷抖,早知道就不给外婆下载抖音了,但她躺到床上就点开微信,先点进码头镇公众号,里面果然有居民安置告知书。

原来镇委会早都已经开过好几次会了,会议记录都是可以查看的。

向楠扫了两眼,修整回迁几乎拿不到什么钱,要是想把老房子卖断,整家迁走,那就按位置和面积给补偿,小舅妈还真研究过。

外婆的院子不知道多大,向楠没概念,也不知道妈妈说服舅舅们没有。

她关掉告知书,又搜起八仙果,还真能清火止咳。

跟着又搜码头镇玉京堂,跳出来零星几条,只有一条是真的相关,那篇笔记的作者只写了两一句。

“可能是我的错觉,玉京堂的药与其说是有效,不如说是灵”。

到底怎么个灵法,作者没写。

这篇笔记下好几条回复应该都是无意点进来的,都在问作者玉京堂能不能治这个病那个病的。

有些病,向楠连听都没听说过。

作者只回复了一条“可以去碰碰运气”,回答没什么实际意义,评论区的网友失望离开了。

灵?感觉不像在说药,像是在说求神拜佛。

向楠随意点开这些笔记又随意退出,重新搜隆泰祥,能搜出绸缎庄,搜谢书兰却都是同名同姓,没有一条是外婆的书兰姐。

她在床上翻个身,又好奇搜了一下裹脚。

除了古代女性裹脚的惨况外,竟然还搜到了一个现代裹脚博主,每天在网上分享她的裹脚日常,说自己努力了五六年终于把脚裹到四寸,还想裹到完美的三寸。

向楠过于震惊,猛然坐起身来,发出不理解的声音:“哈?”

什么东西?真的假的?怎么会有现代女人自愿裹脚?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啊?

照片冲击太大,让向楠扔掉手机,入睡之前想,真应该让十岁的书兰阿婆去这些人梦里敲醒她们的脑壳。

向楠沉入梦乡。

……

深夜,玉京堂大门紧闭,堂前鱼灯高悬,鱼眼儿精光四射。

白日里冷冷清清的药铺,这会儿热闹非常。

药碾子来回研磨着药材,药簸箕不停细筛药沫,小药秤按量称量药材,药炉子一字排开焖煮煎掣。

叶飞光依旧一身长衫,将袖子卷至手肘处,在案前对药账。

白渔坐不住,叶飞光看她在高柜上不住扭动,往她手里塞了一只药箩,药箩里装的全是白渔没见过的新点心。

一朵一朵做成漂亮的花形,白渔拿起一朵嗅了嗅。

“酥油泡螺儿?”这个她吃过,刚能化人形的时候,她就爱上岸吃人类点心。

在河里的时候只有端阳节能张张鱼嘴,吃点粽米,上了岸可不一样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只要有钱都能换到!

大河里沉船多的是,随意到船底拿些金银就能在岸上好吃好喝许多天。

还记得她刚上岸时吃了一垛糖山楂,回水里好几天都吃不下小虾子,张嘴就是吐酸水。

白渔一边吃着一边口中还发出唔唔声。

叶飞光手中笔不停,紫檀木的大算盘也不停,他在药账上记下一笔:“这是奶油泡芙,确实与泡螺相似,你要是喜欢还有好多别的口味。”

“草莓芒果,”叶飞光又落一笔,“巧克力还有开心果牛油果……”

“都要!”白渔大咽口水的同时,也十分关心收益,“算完了不?”

紫檀木算盘猛响一阵,自己将自己立起来,向白渔展示结果。

“就这些?”

算盘珠子“啪啪”响上两声,以示自己绝没算错。

白渔志气大泄,一整天就只卖出去一帖药,照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把修为“吃”回来啊!

算盘明白主人心思,它拨动算珠:按照现在的营收额,一千年?又划掉几个珠,七八百年吧。

没等算盘再次立起,叶飞光一把将它按回去,笑着对白渔说:“进账不是这么算的。”

单掌一挥,玉盆金树的盆景出现在柜台上。

树顶浮现一枚小小圆果,果子幼圆,青绿。

白渔伸出手指戳戳,她刚要说什么,叶飞光身上响起符音声。

“谁啊?”白渔眼睛还盯着黄豆大的小果子,随口问道。

叶飞光当着她的面把木符取出,摊开一看,面不改色:“是五柏,知道你醒,想请你会面。”

五柏是镇后山顶古寺的柏树精,那树杈子话贼多,要是让它知道白渔道行缩水,化形变小了,那四方大妖就都知道了。

白渔皱皱鼻尖:“不去。”

叶飞光颔首称好,看白渔注意力全在果子上,离开药堂,隔着门板点开传音符。

符中传出女声:“叶副司,有个紧急会议请您出席。”

叶飞光一走出正堂,声线刹时冷淡:“时间、地点、会议内容发给我。”

办公事时他的目光也片刻不离堂中白渔,得找个好时机告诉她,其实他一百年前就考上了天务员,如今已经升到副司了。

来源:勇往直前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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