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摘 要:苏轼生前曾书《楞伽阿跋多罗宝经》,金山寺住持佛印为之刊行并流传于世。历经劫难,国内北宋苏轼写刻本早已不存,然日本尚藏两部,为北宋元祐年间福州等觉院僧人所刻者。该经除了正文,还有蒋之奇序、苏轼以及等觉院僧人跋尾,兼具重要的文物和艺术价值。本文将考证其传入
摘 要:苏轼生前曾书《楞伽阿跋多罗宝经》,金山寺住持佛印为之刊行并流传于世。历经劫难,国内北宋苏轼写刻本早已不存,然日本尚藏两部,为北宋元祐年间福州等觉院僧人所刻者。该经除了正文,还有蒋之奇序、苏轼以及等觉院僧人跋尾,兼具重要的文物和艺术价值。本文将考证其传入日本的经过,并探析苏轼书写该经的前后事迹。
关键词:苏轼写刻本 日藏宋刊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
引言:一段书林佳话
日藏宋刊苏写本《楞伽经》究竟意味着什么?在此不妨引出一则书林佳话与笔者的研究往事,以说明之。宋人胡仔(一一一〇—一一七〇)《苕溪渔隐丛话后集》跋[1]称,其家藏有北宋宣和四年(一一二二)刻本《靖节文集》,是苏轼去世(一一〇一)二十年之后的刊本。胡仔家藏本虽是苏字,但他认为是“学东坡书”所为。清钱谦益(一五八二—一六六四)似曾见北宋刊苏轼(一〇三七—一一〇一)写刻本《陶渊明集》,他在跋[2]宋刻《渊明集》中传出如下消息:第一,北宋苏轼写刻本《渊明集》,书刻俱佳,在晚明已属“稀世之宝”。第二,苏轼有“读书多手钞”习惯,类似《渊明集》的写刻本必定不少,但多已不传世。第三,倘若文嘉(一五〇一—一五八三)所鉴不虚,《渊明集》真为北宋刊苏写刻本,则明末清初此本尚存。据胡、钱二人所言,证实北宋刊苏写本陶集确实存在。唯钱、胡二人所见是否为同版苏写本,则不得而知。据清毛扆(一六四〇—一七一三)所言,[3]其外祖父家似曾藏有北宋刊苏写本,但遇火焚毁已不存世。也是同样问题,不知毛扆外祖父家藏本与胡、钱二人所言说的是否同版?毛扆汲古阁后确曾据宋绍兴年间覆刻本重刻苏写本《陶渊明集》,此事亦见毛跋,其中还讲述了一段他鉴定古籍时的佳话。然而可以确认,他所见到者并非北宋本,而是所谓“从苏本翻雕者”的南宋绍兴翻刻本,毛扆特意从朋友顾湄(伊人)处借来,请其师钱梅仙手摹一本。汲古阁重刻本或据钱梅仙手摹之本上板,[4]后之清代中晚期所出的各类苏写本,大约皆源自汲古阁本。据毛跋所言,汲古阁重刻本所依据的本子,之前应至少经历了北宋苏写本、南宋翻刻本与清钱梅仙摹本三道复制过程,即便原刻本真从苏写本出,然能否完好地保存原来面目?在重刻、翻刻与摹写过程中字迹是否失形?确实都有疑问,况且所谓北宋苏写本,倘若出自北宋宣和本,即胡仔家藏本系统,那么胡仔对其作出的“学东坡书”之判断则又是不能不考虑的因素,如非苏书而是学苏书则性质完全不同。总之,源既可疑遑论其流?这是现今有关《陶渊明集》宋刊苏写本所知的基本状况。[5]二十多年前,笔者因撰《中国古籍の板刻书法》[6]一书,需广泛搜集宋元明清各时期的古籍版刻书迹资料以资研究之用。在搜集到的宋代版刻书迹部分中,唯缺宋名家写刻本之例证。尽管自古书林有北宋苏写本《陶渊明集》的传闻,但笔者却苦寻未果,只好用清翻刻汲古阁本权作苏写本之间接例证。[7]传说中的北宋曾有苏写本,但现今是否存世?后来的各种翻刻重刻是否可靠?皆不得而知。所以引出《陶渊明集》这段书林故事,意在说明宋刊苏写本之珍贵难寻,而此苏写本《楞伽经》之价值与重要性,固不待言。它于公元一〇八五年初刻于镇江金山寺,一〇八八年又重刻于福州等觉禅院,洋洋洒洒五万余字的宋刊苏写本,是迄今为止所能见到的最早的写刻本之一,具有文献学术与文物艺术的双重价值。众所周知,北宋初期雕版印刷开始大规模普及的同时,也使得刊行法帖的风气盛行,而后者的功用不仅传播文字内容,也还有保存文字形态的功用。可以说,这件宋刊苏写本《楞伽经》是这一双重历史背景下的产物,对后世影响深远。著名学者范景中先生曾经说过,精美珍贵的古籍“既是文献又是艺术,既是研究又是鉴赏的物件,既可以用学术的眼光又可以用艺术的眼光看它”[8]。这句话用以称赞宋刊苏写本《楞伽经》当之无愧。一
日藏北宋刊苏写本《楞伽阿跋多罗宝经》(略称“宋刊苏写本《楞伽经》”),初刻于北宋元丰八年(一〇八五)苏轼(一〇三七—一一〇一)五十岁时;重刻于元祐三年(一〇八八)苏轼五十三岁时,刻印时均在苏轼生前,为北宋刊印的苏轼写刻本无疑。宋刊苏写本《楞伽经》的意义在于:第一,这件宋刊写刻本,在现存的古籍中极为罕见,在古籍版刻史上其学术价值与艺术价值非常高。第二,这件宋刊写刻本,在中土已失传九百多年,然而却在东瀛独存。可以说日藏宋刊苏写本《楞伽经》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个重大发现。所以介绍这件珍贵的文化瑰宝,非常具有必要性。第三,尽管苏轼一生抄书甚多而抄经尤其多。[9]但遗憾的是宋刊写刻本能够留存至今者十分稀少,存者亦多为后世翻刻重刻,至于宋刊苏轼写刻本可谓凤毛麟角。宋刊苏轼写刻本《楞伽经卷》(部分) 日本东福寺藏
宋刊苏写本《楞伽经》在中国早已失传,故对此知之者不多,今所存者大抵为后世辗转翻刻者。据《云门山志》[10]云:鼓山经板最多,为海内外所无者,如苏东坡为金山寺所写《楞伽经》,无一懈笔,每字必带笔一二圈,为东坡一生杰作。北宋椠,藏之金山寺。鼓山得初拓本,募精工铸枣梨,与金山本不辨。这里记录了福州鼓山涌泉寺曾得宋刊元丰初印本,曾据以翻刻,并谓其逼真度与元丰原本不相上下。再据谢水顺《福州鼓山刻经》称,在清康熙五年(一六六六)鼓山涌泉寺,确曾有翻刻苏写本《楞伽经》之事,应该就是《云门山志》所云“与金山本不辨”的翻刻本。谢水顺说:清康熙初年,鼓山住持道霈禅师精通佛学,在涌泉寺辟永通斋,专事雕刻佛经……苏轼在北宋元丰八年(一〇五八)手写的《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当时镇江金山寺曾据真迹摹印,原本极为难得。康熙五年(一六六六)道霈觅得宋椠,由监院道宗募款影抄精刻。全经四卷,每半页八行,行十七字,字径约1.4cm,正书,略带行意,世称善本。[11]清康熙五年翻刻苏轼写本《楞伽经》(部分)
二
最早发现苏写本《楞伽经》者,是日本近代佛教美术与藏经学者小野玄妙先生(一八八三—一九三九)。他在一九二九年发表的《北宋元祐二年18版蘇東坡書楞伽經に就いて》[13]论文,对苏写本做了初步的介绍与考察。之后又有日本学者吉井和夫在论文《蘇東坡書写〈楞伽経〉攷》[14]中,对相关人物与事迹以及苏写本在书法史上具有的意义与价值等方面,做了更进一步的研究。在中国,由于对这部宋刊苏写本知之者甚鲜,几乎未有相关的研究[15]。通过小野论文可知,出于编《大正藏》[16]需要,小野等人在京都东寺[17]查阅所藏大藏经时,意外发现了宋刊苏写本《楞伽经》。小野的论文在研究方面则较为简略,发表以后并未引起日本学界的重视,以致长期未见相关研究信息。在此期间,仅见于昭和四十五年(一九七〇)在京都佛教各宗学校连合会所举办的《第五十六回大藏会展观目录》出现了图版,注明如下:“1中国の部楞伽经四卷ノ内ニ宋版(重文)东福寺藏”,而上方则标明此次展观会场所在地东福寺。由此可知,日本至少有两处藏有宋刊苏写本《楞伽经》,分别藏于东寺和东福寺(略称“东寺本”“东福寺本”)。
《第五十六回大藏会展观目录》册子
每日新闻社于一九七七年出版的《重要文化财》二十一册[18]第一一四页、第一一九页中,作为日本的“重要文化财”分别收录东寺本和东福寺本[19]图录,并附文字说明。之后每日新闻社又在一九九八年出版了《国宝重要文化财大全》七册[20]第七二二页、第七二九页中,也同样收入东寺本与东福寺本,图片与文字说明与《重要文化财》大致相同,唯东寺本的卷末苏跋图版较《重要文化财》多前四行,少后四行。图片应是同版拍摄,或在排版时据版面位置稍做了调整。笔者得知日本京都的东福寺藏有宋刊苏写本,经询问得知《楞伽经》因年久失修,已送有关机构修复,于是笔者又去修复机构寻问[21],对方的回复是,对于重要文化,不能提供全部胶片,但局部可以。于是选择了卷首、卷中和卷末共六帧图片。就中日两国正式公开的资料而言,这六帧是迄今为止所能见到的数量最多的、最清晰的图片。
《重要文化財》21册P114东寺藏
《重要文化財》21册P729东福寺藏
在研究方面,继小野文问世约半个世纪之后,一九八五年吉井和夫发表了论文《蘇東坡書写〈楞伽経〉攷》详细讨论了苏写本。吉井论文从书法艺术与书法史的角度,重点阐述苏轼写刻本的意义与价值,其中也涉及其他相关问题的讨论,包括作者的一些推测与感想。论文大致分为以下四个方面。第一部分主要叙述苏轼元丰年间,围绕着张方平[22](一〇〇七—一〇九一)所藏《楞伽经》在金山寺写刻的经历,叙述了当时政坛背景、苏轼的处境踪迹、访友交游等方面的大致脉络以及《楞伽经》的禅宗教理。其中作者就明人释惠凯《金山志》[23]中所引苏跋“轼曰‘此经在他人尤为希世之宝,况于公乎?请家藏为子孙无穷之福︐”这段话做了相应推测。按,苏轼这段话确实罕见于诸文献,如《苏轼文集》以及宋刊苏写本等,均已删除不存。至于其中原因,吉井认为苏轼此话,意味着他曾一度婉拒写经的委托,其原因或与当时政治状况与苏自身去向尚不稳定有关。第二部分介绍了北宋时期刊行《一切经》以及传入日本的大致状况,并对当年小野未能见到的日本宫内省图书寮所藏本予以确认:开元寺本与元祐版苏轼写刻本不同,包括蒋之奇序和苏轼跋在内,其字迹均非苏写。第三部分,简要说明了宋刊《一切经》的现存状况,而且大部分现存于日本及其原因。并指出中国(乃至欧美)所存福州版大藏经稀少,且多为零页断简。同样历代笔记目录等相关的记载著录等亦不多见。第四部分主要谈苏轼的书法艺术以及在书法史上的地位,并以《楞伽经》书风与传世苏轼书迹作比较,充分肯定其艺术价值。总之,吉井的论文是迄今为止最全面也最具有深度的研究论文。[24]
以下以小野、吉井二文为基础,仅就日藏宋刊苏写本《楞伽经》本身以及先行研究未能注意到的相关问题,做更深入的探讨。
三
日本东福寺所藏苏轼写刻本《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全文四卷,五万余字[25],皆为苏轼手书上板镌刻以成者,其后所附苏轼“书楞伽经后”[26](略称“苏跋”)节录如下:
轼游于公之门三十年矣,今年二月,过南都见公于私第。公时年七十九,幻灭都尽,慧光浑圆;而轼亦老于忧患,百念灰冷。公以为可教者,乃授此经,且以钱三十万使印施于江淮间。而金山长老佛印大师了元曰:“印施有尽,若书而刻之则无尽。”轼乃为书之,而元使其侍者晓机走钱塘求善工刻之板,遂以为金山常住。元丰八年九月日,朝奉郎、新差知登州军州兼管内劝农事骑都尉借绯苏轼书。
此跋叙述了写刻《楞伽经》的缘由始末:先由张方平(“公”)授苏轼此经,并捐钱三十万,以刻印流传于江淮。金山寺(今镇江)佛印了元(一〇三二—一〇九八)[27]则劝苏轼,索性亲手书写《楞伽经》一遍,以苏轼写刻本形式广为流传。由此可见,此经本确系苏轼写刻。苏轼跋称其于元丰八年于金山寺书写《楞伽经》并藏版“金山常住”,意即永存于金山寺。
略低苏跋一字格后,附福州东禅寺等觉院诸僧契璋、潜洞、绍登、冲真元祐三年四行跋尾以及衔名:
此经流布到福州,即元祐三年二月也,等觉禅院乃命工摹勒镂板,安之本院法宝毗卢大藏,愿此殊勋,与物同济。
都句当□契璋
同句当住庆成院赐紫沙门潜洞同句当住文殊院沙门绍登
都劝首住等觉院慧空大师冲真
宋刊苏轼写刻本《楞伽经卷》(部分) 日本东福寺藏
据跋尾可见,此经本元祐三年二月传至福州等觉院后,即由等觉院组织僧人据以镂板翻刻,并纳入该院法宝毗卢大藏中保存。今观元祐本《楞伽经》虽是元祐重刻,但书风依旧保存苏字面貌。跋尾称刻完后,元祐版就藏于等觉院“法宝毗卢大藏中”。按,等觉院是福州东禅寺的别院,为北宋时期南方一处重要的刻经场所,约自北宋元丰三年(一〇八〇)始,其住持冲真等高僧募资刻经,至崇宁二年(一一〇三)共刻经六千多卷,这些经书被称之为“崇宁万寿大藏”[28]。宋元丰版苏写本《楞伽经》就是在此重新翻刻的。
据等觉院僧跋知现存的宋刊苏写本《楞伽经》并非元丰八年原刻本,而是在三年之后的元祐三年时重刻本。僧跋称“此经”流布到福州,当指元丰刻本;元祐三年等觉院“摹勒镂板”者即今所能见到的元祐重刻本。由此可以断定,元祐版乃据元丰版重新摹刻者,排除了依据苏轼手写底本直接摹刻上版的可能。由于两种版本在刊刻的时间上仅隔三年,更从今所见元祐版字迹与逼似苏字等因素来看,不难推测,福州东禅寺等觉院所获元丰原刻本必定是形神兼备、不下真迹一等的初刻初印本,而福州东禅寺等觉院的元祐版是据元丰版初刻初印本摹刻而成。
四
据目前所知,日本至少有两处藏有宋刊苏写本:东寺和东福寺。以下对东寺本和东福寺本做进一步探究。
(1)东寺本
《重要文化财》第一一四页著录东寺本图版[29]如下:“(楞伽经卷第4〈东禅寺版苏轼写刻本〉帖尾)”“205宋版一切经6087帖京都教王护国寺折本装(大般若经卷第128.3×112.2cm南宋时代)”《重要文化财》后索引ⅳ:“楞伽经卷第4〈宋版教王护国寺一切经のうち〉りょうがぎょう教王护国寺.京都”。另据《东寺一切经目录》卷上[30]第一一〇三页著录:“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四卷九十二纸上五经十卷(《解节经》一卷十一纸、《相继解脱地波罗蜜了义经》一卷十八纸、《缘生初胜分法经》二卷二十三纸、《分别缘起初胜法门经》二卷二十二纸)同帙。”
(2)东福寺本
《重要文化財》第一一九页著录东福寺本图版[31]如下:“宋版楞伽经4帖京都东福寺折本装各27.0×11.2cm南宋时代。”《重要文化財》后索引ⅳ:“楞伽经〈宋版〉(りょうがぎょう)东福寺.京都。”
宋刊苏轼写刻本楞伽经卷(部分) 东寺本
宋刊苏轼写刻本楞伽经卷(部分) 东福寺本
由以上二本的著录来看,有以下几个问题有待于明确:第一,从现有的图版可以确认,二寺藏本为同一版本。第二,根据二寺所藏本的著录信息,东寺本为《一切经》中的一种,[32]收录在大般若经卷第一、第六〇八七帖中;东福寺本为单独的一部经本。第三,二者皆为折本装,东寺本九十五纸,版式尺寸28.3×112.2cm。这与东福寺本尺寸27.0×11.2cm不同。按,东寺本因与前四经(《解节经》《相继解脱地波罗蜜了义经》《缘生初胜分法经》《分别缘起初胜法门经》)同帙,很可能对版式略异的手书体的《楞伽经》未作单独尺寸测算,而是依照前四经的统一尺寸做了著录。故东寺本《楞伽经》应以单经的东福寺本尺寸为准。经本正文每页五行,行十二字。由于未见东福寺本全本,但所提供的胶片皆标有拍照张数页码,卷末页码止于三十四,知全本一共有三十四张(拍),每张(拍)六页,据以推测全经(正文加序跋),合计二〇四页,分装为四册[33](即《重要文化财》所著录的“四帖”)。不知《重要文化财》著录东寺本的“九十二纸”,具体一纸为多少页?若为二页,则东福寺本按一纸二页(对折)试算,共有一〇二纸,比东寺本“九十二纸”多出十纸五页了。未见实物,详情不得而知。第四,二寺所藏本著录均误定为“南宋时代”,如前所论,宋刊苏写本《楞伽经》确为福州东禅寺等觉院“摹勒镂板”,此结论小野、吉井论文已非常明确,无须再议。至于致误原因,可能出在东寺所藏《一切经》大多为南宋绍定五年(一二三二)时印本[34],而北宋刊苏写本《楞伽经》因与南宋刻本前四经同帙,遂将《楞伽经》误录成南宋本了。后来《重要文化財》也循此误,以讹传讹,皆著录成南宋本。其实,东福寺本当初也并未确定南宋,只是笼统定为宋刊,[35]或因见东寺如此著录,遂从改为南宋著录也未可知。[36]
由于公开的图版有限,所知信息大致如上,至于其更加具体的详情,不得而知。以下就东寺本与东福寺本相关问题略做推测。
第一,苏写本《楞伽经》前有蒋之奇序,后附福州东禅寺等觉院僧跋,虽皆为苏轼手书体,但可能并非苏轼手写。
从时间上看,原版刻于元丰八年,三年后的元祐三年福州东禅寺等觉院的元祐镌版,即据元丰八年版所刻。所以前后蒋之奇序与东禅寺等觉院僧跋都不应出现在元丰版中。因为蒋序中明言“之奇尝苦楞伽经难读,又难得善本。会南都太子太保致政张公施此经,而眉山苏子瞻为书而刻之板,以为金山常住。金山长老佛印大师了元持以见寄……”这说明元丰版已付梓刊行,而了元又专门寄赠蒋之奇,故蒋序应写于元丰版之后。至于等觉院僧跋,已署年月“元祐三年二月”,则此跋更无可能出现在元丰之时。笔者推测,有以下两种可能:一是等觉院据福州传来的元丰版重刻时加上蒋序和等觉院僧跋尾,但由于字体不统一,影响版面整体的美观,为统一版面字迹风格,元祐镌版时又请苏轼补书了蒋序和僧跋。第二是集苏字或仿书苏体。从字体上观察,蒋序字体僵硬呆板,与经文正文的苏轼字迹比较差异甚大,很像是模仿苏体写刻上的,[37]而等觉院僧跋尾似更近苏字,是否请苏轼补书?皆不得而知。
第二,关于东福寺本传入日本的推测。日本东福寺开山鼻祖为圣一国师圆尔辩圆(一二〇二—一二八〇)曾于南宋端平二年(一二三五)入宋,寻访名师求法,最终至杭州登径山,拜大师无准师范(一一七七—一二四九)为师,与师朝夕相处,勤修佛法凡六年,于淳祐元年(一二四一)修成回国。他在中国学佛修法时广收典籍,回国时带回经卷书籍一千余卷,[38]携归者自然皆为宋版书籍。检东福寺网站主页“文化财书迹典籍栏目”,其中著录的包括宋刊苏写本《楞伽经》在内的宋刊书籍,就有十五部之多,其中列入国宝者有“宋版《太平御览》、宋刊本《义楚六帖》”,其他宋刻也列为重要文化财。[39]也许其中的北宋刊苏写本《楞伽经》,就是圆尔辩圆当年从中国带回的一千余卷中的四卷也未可知,若然,则《楞伽经》传入日本的具体时间应该在淳祐初年左右。这只是推测,详情不得而知。然而如下推证,似亦存在南宋时从广州传入日本的可能性。
第三,东福寺本第一页蒋序末有小字印记“广东运使曾寺正舍”一行,略向左下方倾斜。北宋建中靖国元年(一一〇一)刻本《过去现在因果经》[40],有认识刘宋求那跋陀罗译本。其中有一行印记“广东运使寺正曾噩舍”亦略向左下方倾斜,可见两印记是同一人曾噩之物。
北宋建中靖国元年(1101)刻本《过去现在因果经》卷(部分)
据《广东通志》《福州府志》卷之三十七以及《淳熙三山志》等记载可知,曾噩字子肃,福州人,官至大理寺正、广东转运使。[41]曾噩是福州人,应与东禅寺等觉院有所关联,或就是他将《楞伽经》《过去现在因果经》等崇宁藏经本带到了广东,再从广州传至日本,时间应该也在南宋。
通过以上校勘可以得出如下结论:苏写本《楞伽经》中蒋之奇序和等觉院僧跋,不一定是苏写,可能是仿苏或集苏字。
五
宋刊苏写本《楞伽经》前有蒋之奇序文八十行,后有苏轼跋文四十五行,苏跋之后又有等觉院僧刻经跋尾及衔名各四行。检《苏轼文集》卷六十六“书楞伽经后”收苏跋全文,写于“元丰八年九月”,苏轼时官职为“朝奉郎、新差知登州军州”。此前苏轼曾因“乌台诗案”[42]被贬黄州(今湖北黄冈),在那里度过了五年被管制生活及长达一年的量移汝州(今河南汝州)之旅途。元丰八年,苏轼在量移汝州路途中经过南都(今河南商丘),并拜访了张方平,而苏轼手抄《楞伽经》之缘起,即因张方平。苏跋所言“今年二月过南都见公于私第……”,可见元丰八年二月苏曾往南都见了张方平。苏轼在南都居住多久且处理何事?据孔凡礼《苏轼年谱》所记如下:
(元丰八年)正月十九日,答徐州(开元寺僧法明)简,报得请居常(今江苏常州),时已至南都。
(同年)二月十八日,葬弟辙保母杨氏于南都东南三里广寿院之西。
在南都,张方平以整理文集事相委;方平授《楞伽经》使印施江淮间,授所藏禅月罗汉十六轴使施之;方平谈及内庭文字;晤方平子恕,或赋《西江月》。
(同年)三月戊戌(初五日),神宗卒,皇太子煦即位,是为哲宗。
代张方平(安道)进神宗功德疏文。(在)张方平座上赠眼医王彦若。
作《神宗皇帝挽词》。
(同年)离南都,赴常州。四月六日,过灵璧刘氏,为画丑石风竹。[43]
在此之前的元丰七年(一〇八四)四月,苏轼告别黄州友人,带着家人踏上量移汝州的路途。[44]苏轼一行乘船沿长江一路向东,来到阔别多年的江南地区。汝州虽然离汴京(今河南开封)较近,便于朝廷起用,但在苏轼心中,太湖边的常州才是他向往的理想之地。苏轼曾三次上书,请求宋神宗恩准其居住常州,但因前两次上书皆未准,遂继续向汝州进发,直到元丰八年抵达南都,方得知神宗已准常州居住,遂有原路返回常州的计划。
张方平为北宋仁宗朝重臣,神宗熙宁新政推行后,张氏逐渐淡出朝政。元丰八年时他已年近八十,在南都养老。张方平有四子,前三子早逝,幼子张恕时为应天府(南都)通判,尽管“朝廷数欲用之,以公老不忍去左右”[45],一直陪侍在其父亲的身边。除了幼子常在膝下,张氏女婿王巩也居住南都,王巩与苏轼为莫逆之交,苏轼在寄给王巩的书信中也时常问候张方平的近况。
此次苏轼在南都大约住了两个月,拜访了阔别多年的恩师张方平,彼时张方平年事已高,特别是目力不佳。据《苏轼年谱》记张方平座上有眼医王彦若,据苏诗《赠眼医王彦若》注“彦若,乐全先生门下医也”。[46]可知张晚年患有眼疾,不能亲自撰写文稿。比如神宗驾崩的进功德疏文之类,亦只能托付亲知代笔。《苏轼年谱》记“在南都,张方平以整理文集事相委;方平授《楞伽经》使印施江淮间”这一段记录,与苏跋“公以为可教者,乃授此经,且以钱三十万使印施于江淮间”对应。可知元丰八年二月间,张方平确曾把整理个人文集事托付于苏轼,并且把其生平收藏珍爱的文物等,也一并交付给苏轼,这其中就包括了他所珍藏的《楞伽经》四卷。
关于张方平获《楞伽经》故事,如蒋之奇序所云“张公自二司使翰林学士出守滁。一日,入琅琊僧舍见一经函,发而视之,乃《楞伽经》也。恍然觉其前身之所书,笔画宛然,其始神先受之甚明也”。[47]“故《金刚经》以是盛行于世,而《楞伽经》遂无传焉。今之传者实自张公倡之。”颇有传奇色彩。关于张方平获经故事,在当时流传甚广,且越传越神奇,除了寺志外,还散见于各类笔记之中。[48]比如北宋释惠洪(一〇七一—一一二八)在《冷斋夜话》卷七中也有记录,名为《张文定公前生为僧》:
张文定公方平为滁州(今安徽省滁州市)日,游琅琊,周行廊庑,神观清净,至藏院,俯仰久之,忽呼左右梯梁间,得经一函,开视之,则《楞伽经》四卷余,其半未写。公因点笔续之,笔迹不异。味经首四句曰:“世间相生灭,犹如虚空花。智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遂大悟流涕见前世事。盖公前生尝主藏于此,病革,自以写经未终,愿再来成之故也。公立朝正色,自庆历以来,名臣为人主所敬者莫如公。暮年出此经示东坡居士,坡为重写,题公之名于其右,刻于浮玉山龙游寺。[49]
惠洪与苏轼或有交往,他曾探寻苏轼的游踪,与苏轼门人往来颇密,书中记述苏轼故事达五十多种。此文提到张方平曾续写残缺的《楞伽经》,笔迹与原本无异,且曰经“刻于浮玉山龙游寺”,即佛印所在的金山寺,记事略详于苏跋及蒋序,然未提及苏轼托佛印刻经事。此外,苏轼门人李之仪(一〇四八—一一一七)亦谈及过此事:
苏少公尝为其先公书是经与人,以荐冥福。长公则因张安道述梦中事作《楞伽经》,已镂板矣,今在金山,其他皆未尝见也。在中山时谓予曰:“早有意写华严经,不谓因循,今则眼力不逮矣,良可惜者,子能勉之否?”予亦仅分黑白,每有愧于斯言也。后偈近似郭功甫家张长史帖。[50]
李之仪记述张方平曾向苏轼“述梦中事”。按,宋人喜记梦中语,溢而为诗文。蒋之奇序文云张氏“恍然觉其前身之所书”、惠洪《张文定公前生为僧》之所指,或即方平梦中之事。总之,李之仪亲眼见过苏写本《楞伽经》则是事实。
然而当时张方平所获《楞伽经》,确为稀世善本,故他一生亦极珍贵之。张方平晚年笃信佛学,发愿施舍,出资三十万嘱托苏轼将《楞伽经》刊版印刷,欲使广为流传。因苏轼得允常州居住,这也是促成此经能“印施江淮间”的因缘。
苏轼在南都回常州途中,也遇见不少僧人,如元丰八年四月“至扬州,过寿宁寺,见文觉显公;晤云师无著”;五月一日“留题扬州竹西寺”;五月“徐州开元寺僧法明来相别,以张方平所授禅月罗汉十六轴赠之”。[51]或许刻经事关重大,应托故人。到达瓜州(在今江苏扬州)以后,苏轼的方外好友金山寺住持佛印了元前来相迎,苏轼始将刻经之事相托。于是佛印建议苏轼抄写经文,镌板刊行,因为此举既能增加《楞伽经》名气,又有利于长久流传。苏跋云:“金山长老佛印大师了元曰:‘印施有尽,若书而刻之则无尽。︐轼乃为书之,而元使其侍者晓机走钱塘求善工刻之板,遂以为金山常住。”说的就是此事。
元丰八年五月苏轼即将到达常州,朝廷终于传旨,命其知登州(今山东蓬莱),于是他暂将家人安顿在真州(今江苏仪征),自己一人前往常州贬所上谢表之后,再返真州。真州与金山仅一水之隔,同年六七月间,苏轼频繁往来于两地之间,抄写《楞伽经》之事,应该就此间完成的:“轼乃为书之,而元使其侍者晓机走钱塘求善工刻之板,遂以为金山常住。”苏轼手书《楞伽经》镌刻上板后,板藏金山寺,成为寺中常住宝物。尽管如此,这部元丰版苏写初刻本今已不存,其详尚无从知晓。例如,今能够见到的元祐刊苏写本,是否与元丰版的形式完全一致?元丰版中是否有蒋之奇序与苏轼跋?从理论上来说,元丰版应该没有蒋序苏跋,因为蒋序开头已明确说明:“会南都太子太保致政张公施此经,而眉山苏子瞻为书而刻之板,以为金山常住。金山长老佛印大师了元持以见寄,之奇为之言曰。”这说明元丰版刻好之后,佛印禅师寄赠蒋之奇,蒋见后才写的这个序。但蒋序具体写于何时?佛印赠寄元丰版予蒋、苏二人又在何时?解决这些具体问题,尚需对蒋之奇、佛印了元二人参与《楞伽经》的经过做一番梳理。
六
蒋之奇为《楞伽经》所撰序文写于何时?与苏轼的关联如何?据《楞伽经》东福寺本列出蒋之奇的官职为“朝议大夫、直龙图阁、权江淮荆浙等路制置盐矾兼发运副使、上护军、赐紫金鱼袋蒋之奇。”其中由“发运副使”可以锁定大致时间。据《宋史》蒋之奇传:历江西、河北、陕西副使。之奇在陕西,经赋入以给用度,公私用足。比其去,库缗八十余万,边粟皆支二年。移淮南,擢江、淮、荆、浙发运副使。元丰六年,漕粟至京,比常岁溢六百二十万石,锡服三品。请凿龟山左肘至洪泽为新河,以避淮险,自是无覆溺之患。诏增二秩,加直龙图阁,升发运使。凡六年,其所经度,皆为一司故事。元祐初,进天章阁待制、知潭州。[52]可知他在江淮荆州发运司任职凡六年,期间曾由发运副使升为发运使,元祐初年升任天章阁待制、知潭州(今湖南长沙)。蒋之奇升任发运使之事,宋人李焘在《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百八十五所载:此据王岩叟朝论增入。吕大忠正月七日除陕西运副,十月二十八日依旧陕西运副,其间不见改除。据朱光庭所云,则大忠盖尝改除发运,而实录失不载也,政目亦不载。大忠改除发运当考。除发运当是谓蒋之奇,在八月四日。杜纯以元丰八年十二月,以权发遣河北运判为运副,元佑元年七月二十八日改。刑部外郎范祖禹,八月六日以著作郎兼侍讲。[53]此文系年在元丰八年八月,则知蒋之奇升任发运使,或在该年八月四日。然同卷以下又记:“(八月)庚子,江淮荆浙等路发运副使蒋之奇言:‘江、淮、荆、浙六路捕到私盐,除官给盐犒赏钱外,更于犯人名下别理赏钱,并依条先以官钱代支。︐”或是蒋之奇言事时诏尚未下,故仍称“发运副使”也未可知。蒋之奇元祐初年升任天章阁待制、知潭州,其具体年月史载不详。据《长编》卷三百七十九曾记录朝议罢免其任,在元祐元年(一〇八六)六月八日:元祐元年六月……甲午……监察御史韩川、孙升、左正言朱光庭奏:“伏闻蒋之奇自权发遣运江、淮,忽除天章阁待制、知潭州。之奇小人不足以当斯任,伏望寝罢,以协公议。”御批:蒋之奇除待制、知潭州告可只今进入,如已发出,即却行勾,收三省进呈罢之。(政目八日罢之奇待制、潭州指挥,元指挥在五月二十六日。)[54]从“蒋之奇自权发遣运江、淮,忽除天章阁待制、知潭州”这一记述分析,此任命应在免职之前不久,即蒋之奇除天章阁待制、知潭州应当在元祐元年六月前后。这份任职敕书《蒋之奇天章阁待制知潭州制》为苏轼所撰,收录在《苏轼文集》卷三十八。元祐元年三月,东坡起为中书舍人,故有制草之命。蒋之奇罢潭州任后不久,改知广州。《宋史》蒋之奇传:元祐初,进天章阁待制、知潭州。御史韩川、孙升、谏官朱光庭皆言之奇小人,不足当斯选。改集贤殿修撰、知广州。蒋之奇知广州的制书也由苏轼草拟,可见两份制书的书写时间较为相近。[55]此外,英州(今广东英德)碧落洞有蒋之奇离任广州经过此地的题名,落款时间为元祐四年五月二十日,[56]依照宋人三年一任推算,蒋之奇知广州应在元祐元年六月左右。由此来看,蒋之奇任职江淮荆浙发运副使的时间大致可定,应在元丰二年到元丰八年八月之间。结合蒋序之“眉山苏子瞻为书而刻之板。以为金山常住。金山长老佛印大师了元持以见寄”的表述来看,蒋之奇的序文大约写于元丰八年五月到八月之间。所谓“江淮、两浙、荆湖发运使”简称为江淮荆浙发运使,或称江淮发运使,发运使乃六路漕运之长官,其下属有发运副使、发运判官等。发运司是衙署,而江淮荆浙发运司的治所在真州。[57]元丰八年六、七月间,苏轼正居真州,且往来于金山、真州之间。因此他与蒋之奇的日常往来,或对促成经卷的刊刻起到一定的作用。北宋时期,朝廷对文字刊版把关较严,其时,转运司、发运司除了负责漕运、监督官吏,还负责审查地方文字刊版的事务。苏轼与时任发运副使的蒋之奇为故交。因此《楞伽经》的刊刻或得力于蒋之奇的支持,故苏轼请蒋之奇写经卷序文。另外,元丰八年八月蒋之奇升任发运使时,苏轼曾上书致贺。[58]长官升迁下级致贺,乃北宋人常例。苏轼在贺启中,除了恭贺套语外,还将“祖师”“佛事”等礼佛语运用其中,不难想见,苏轼一边抄《楞伽经》一边回复贺信时,尚不忘以佛寄意。七
元丰八年五六月间,苏轼带着张方平所托付刊版印施的《楞伽经》,来到润州,并在此间停留了两个月左右。期间他与金山寺主持佛印见面,并以刻经之事相委托,佛印认为:“印施有尽,若书而刻之则无尽”。苏轼听从了佛印的建议,将五万多字的《楞伽经》抄写了一通,可见金山居住的两个月时间里,苏轼忙的是抄经之事。值得一提的是,佛印为何说“刻印有尽”,若书而刻之则无尽。”“印施”义即雕版印行,为何“有尽”,而“书而刻之”则能“无尽”呢?佛印或许寓意苏轼书贵重,能使《楞伽经》传之不朽。抄完经后,佛印派弟子晓机专程到杭州请良工将经文刻成印版。八月中旬,苏轼动身前往登州赴任。八月末,在赴任登州,途经扬州召伯埭时,苏轼曾收到佛印的来信,并且回了信。[59]信简内容如下:轼启。人至,辱书,承法体佳胜,离扬州日忙迫,不复知公在郡也,但略见焦山耳。今承示喻,知世外人[60]尚劫劫如此,吾辈何足道耶。妙高诗聊应命耳,仆不知大颠如何人,若果出世间,岂一退之能轻重哉。今日过召伯埭,自此入尘土侠猾之乡矣。回望山水间,麾麈妙谈,岂可复得?唯千万为众自重。不一一。轼再拜佛印禅师足下。八月二十九日。结语
对于日藏宋刊苏写本《楞伽经》的大致情况,就笔者所知,粗略考述如上。其中还有很多不明确之处,都有待于今后继续讨论。根据小野论文推测,日本京都的醍醐寺和知恩院均藏有《一切经》,至于是否为元祐版,详情不知。但不妨设想一下,如果醍醐寺与知恩院也存藏,那么日本仅京都就有四处藏了四部宋刊苏写本,那将是一个世界文化史上的奇观与奇迹!注释:
[1](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陶靖节”条云:“余家藏《靖节文集》,乃宣和壬寅王仲良厚之知信阳日所刻,字大尤便老眼。字画乃学东坡书,亦臻其妙,殊为可爱。不知此板兵火之余今尚存否?”前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2](清)钱谦益《牧斋初学集》卷八十五跋坡书陶渊明集条:“北宋刻《渊明集》十卷,文休承定为东坡书。虽未见题识,然书法雄秀,绝似《司马温公墓碑》,其出坡手无疑。镂版精好,精华苍老之气,凛然于行墨之间,真稀世之宝也。西蜀雷羽津见之云:‘当是老坡在惠州遍和陶诗日所书。︐吾以为笔势遒劲,似非三钱鸡毛笔所办。古人读书多手钞,坡书如《渊明集》者何限?但未能尽传耳。先生才大如海,不复以斗石较量。其虚怀好古,专勤笃挚如此。吾辈无升合之才,慵堕玩愒,空蝗粱黍,读古人书,未终卷,欠申思睡,那能缮写成帙?每一翻阅,辄兴不殖将落之叹,未尝不汗下如浆也。癸未夏日,书于优昙室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按,文休承即文嘉,字休承,号文水,文徵明(一四七〇—一五五九)之子。吴门派代表书画家,精古书画鉴别。
[3]清康熙三十三年(一六九四)汲古阁重刻宋绍兴年间覆刻本卷后附毛扆识语称:“先君尝谓扆曰:‘汝外祖有北宋本陶集,系苏文忠手书以入墨板者。为吾乡有力者致之,其后卒烬于火。盖文忠景仰陶公,不独和其诗,又手书其集以寿梓,其郑重若此。此等秘册,如隋珠和璧,岂可多得哉!︐扆谨佩不敢忘。”按,“先君”即指其父毛晋(一五九九—一六五九)。毛晋字子晋,号潜在,别号汲古主人。常熟人。明末著名藏书家、出版家、刻书家、文学家、经学家。
[4](清)毛扆识语云:“一日晤钱遵王,出此本示余,开卷细玩,是东坡笔法;但思悦跋后有绍兴十年跋,缺其姓名,知非北宋本矣。而笔法宛是苏体,意从苏本翻雕者。初,太仓顾伊人湄,赍此书求售,以示(钱)遵王。遵王曰:‘此元板也,不足重。︐伊人曰:‘何谓?︐遵王曰:‘中有宋本作某,非元板而何?︐伊人语塞,遂折阅以售。余闻而笑曰:‘所谓宋本者宋丞相本也,遵王此言,不知而发,是不智也;知而言之,是不信也。余则久奉先君之训,知其为善本也。︐伊人知之,遂持原价赎之,颜其室曰‘陶庐︐,而乞当代巨手为之记。余谓之曰:‘微余言,则明珠暗投久矣,焉得所谓陶庐者乎!今借余抄之,可乎?︐业师梅仙钱先生书法甚工,因求手摹一本,匝岁而后卒业,笔墨璀灿,典刑俨然,后之得吾书者,勿易视之也……甲戌四月下澣,汲古后人毛扆谨识。”同上。
[5]关于《陶渊明集》的版本问题比较复杂,有许多问题待考,与之相关考论较多,其中日本学者送冈荣治文.范建明译.《陶渊明集》版本小识[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1).梳理与考论皆较详细,可供参考。
[6]祁小春.中国古籍板刻书法例说[J].京都:《立命馆文学》第549号,立命馆大学人文学会,1997.
[7]祁小春.中国古籍の板刻书法[M].大阪:东方出版,1998.
[8]引自范景中先生在中国嘉德二〇一八黄丕烈旧藏宋拓石刻孤本《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学术研讨会上的讲话。
[9]关于苏轼手抄佛经方面的研究,可参考刘金柱.苏轼抄写佛经动因初探[J].佛学研究,2003(00).北京: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
[10]岑学吕.云门山志:第五篇“中兴”一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
[11]谢水顺.福州鼓山刻经[J].文物,1983(8).
[12](清)道霈,字为霖,别号旅泊,又号泛庵,福建建安(今建瓯)人。福州鼓山涌泉寺第六十五任住持。
[13][日]小野玄妙论文.北宋元祐二年版蘇東坡書楞伽經に就いて[J].最早载于佛典研究,第一卷第五号,1929.后收入小野玄妙著.佛教の美術と歴史[M].东京:大藏出版,1937.
[14]中田勇次郎先生頌寿記念論集刊行会编.東洋藝林論叢[C].东京:平凡社,1985.
[15]笔者对苏轼写刻本《楞伽经》曾有介绍。见祁小春.古籍版刻书迹例说[M].一书中“例说编宋刻本版刻书迹”.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8.
[16]即《大正新修大藏经》。
[17]东寺,亦称教王护国寺,位于日本京都市内。创建于公元八二三年,是弘法大师空海(七七四—八三五)真言宗开宗道场。
[18]《重要文化财》21“書跡典籍古文書佛典Ⅱ”[M].文部省文化厅监修.每日新闻社“重要文化财委员会”编.东京:每日新闻社,1977.
[19]东福寺位于日本京都,建于公元一二三九年。是京都最大的禅寺,临济宗东福寺派的总院。
[20]《国宝重要文化财大全》7“書跡(上卷)”[M].图书编集部编.东京:每日新闻社,1998.
[21]因为当时笔者在日工作,得此信息后立刻访书,后将所获图片收进《古籍版刻书迹例说》,并做简单解说。前出祁小春.古籍版刻书迹例说[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8.
[22](宋)张方平,字安道,号乐全居士。应天府南都(今河南商丘)人。北宋名臣,与苏轼父子有知遇之恩,尤其在“乌台诗案”中更是对苏轼有救命之恩,张方平的品行思想对苏轼影响极大。元祐六年(一〇九一)卒。赠司空,谥文定。有《乐全集》四十卷。
[23](明)陶宗仪.说郛(涵芬楼百卷本):卷九十七所收明释惠凯《金山志》[G].上海:商务印书馆,1912-1948.保存了苏轼这一段跋语。
[24]本文暂不涉及中国大藏经(《一切经》)东传日本方面的问题。相关专题研究有木宫泰彦.日华文化交流史[M].东京:富山房,1987.论述颇详细可参考。
[25]据统计为四九八一二字,加上序跋为五一五〇九字。
[26]孔凡礼校.苏轼文集:卷六十六此文题作“书楞伽经后”[G].北京:中华书局,1986.又,检日本影印内阁文库藏宋本《东坡集》卷第四十题作“书楞伽经后一首”。[日]竺沙雅章解题.东坡集[M].古典研究会丛书.东京:汲古书店,1991.
[27](宋)佛印禅师(一〇三二—一〇九八),法名了元,字觉老,俗姓林。饶州浮梁(今江西省景德镇)人。宋代云门宗僧,苏轼之方外知交。
[28]又略称“崇宁藏”,详沈乃文.宋雕“崇宁藏”“毗卢藏”残卷考[A].中华文史论丛[C].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关于“崇宁藏”的命名,沈文有如下说明:“此藏开始只称大藏经,后因以藏进献徽宗皇帝,祝延圣寿,于崇宁二年(一一〇三)奉敕,赐名崇宁万寿大藏,再以后又因其所在地名和寺名被称为福州东禅寺大藏,当今简称崇宁藏。”可见在不同时期此藏的名称不一。《楞伽经》僧跋云“毗卢大藏”即“毗卢藏”。或是在元祐时期的一个特别名称。
[29] [31]《国宝重要文化财大全》[M].
[30]高楠顺次郎编.大正新修昭和法宝总目录:第一卷[G].东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1934.
[32]日语著录作“一切经のうち”,意即:存于《一切经》之中。
[33]东福寺主页(http://www.tofukuji.jp/cultural_properties/brush_nationality.html)的文化财书迹典籍栏“重文宋刊本楞伽経(蘇軾写刻本)4冊南宋”。
[34]或许也是对小野《北宋元祐二年版蘇東坡書楞伽經に就いて》有如下表述“说起元祐三年,正好等于我国一百五十年后南宋绍定五年时候的事了……”的误读也未可知。前出小野玄妙著.佛教の美術と歴史[M].东京:大藏出版,1937.
[35]一九七〇年出的《第五十六回大藏会展观目录》图版仅注为“宋版”(已出)。
[36] [39]见东福寺主页著录“重文宋刊本楞伽経(蘇軾写刻本)4冊南宋”,至今未改。前出http://www.tofukuji.jp/cultural_properties/brush_nationality.html
[37]蒋之奇传世书迹,除了墨迹《北客帖》《辱书帖》以及《跋怀素〈自叙帖〉》以外,还有一些石刻,但风格与此序文相去甚远,故可断定绝非蒋书。此元祐本《楞伽经》是据元丰金山寺版为重刻,因后者已散佚,无法做比较判断,只能推测此蒋序可能是仿或集苏字以成者。
[38] [日]白石虎月.东福寺志[M].京都:思文阁出版,1979.一书对此有详细记录,可以参考。
[40]《过去现在因果经》为日本三圣寺旧藏,宋福州东禅寺等觉院版。见二〇一四秋季拍卖会“古籍善本唐宋遗书古籍文献翰墨菁萃”专场图录。地点:北京四季酒店。
[41](清)阮元.道光广东通志:卷十六:“曾噩十六年任,以上转运使。”[G]//续修四库全书:六七〇册:史部地理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清)徐景熹.乾隆福州府志:卷三十七:“曾噩字子肃,植子,大理寺正。”[G]//《中国地方志集成》本.上海:世纪出版社(集团),2000;(宋)陈傅良.淳熙三山志:卷三十一:“曾噩,字子甫,闽县人,植之子。终大理寺正、广东漕。”[G]//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十一地理类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2.
[42]乌台诗案。宋元丰二年(一〇七九),御史何正臣等上表弹劾苏轼,上书苏轼移知湖州到任后谢恩的上表中用语暗藏讥刺朝政,随后又牵连出大量苏轼诗文为证,结果致使苏轼遭贬黄州,史称“乌台诗案”。
[43] [44] [51]孔凡礼.苏轼年谱[M].北京:中华书局,2018:667672,613,673-674.
[45](宋)苏轼《张文定公墓志铭》:“恕今为右朝散郎、通判应天府,信厚敦敏笃学,朝廷数欲用之,以公老不忍去左右,诏听之。”孔校本.苏轼文集[C].北京:中华书局,2018:444-458.
[46]黄任轲,朱怀春校本.苏轼诗集合注[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1263-1264.
[47]孔校本《苏轼文集》“二司使”误作“三司使”;“其始神先受之甚明也”之“始”误作“殆”,据宋刊苏写本蒋之奇序订正。
[48]例如宋释惠洪《冷斋夜话》、赵令畤《侯鲭录》、李之仪《姑溪题跋》以及南宋陈善《扪蚤新话》、胡仔《苕溪渔隐丛话》等。
[49](宋)惠洪.冷斋夜话.陈新点校本.冷斋夜话风月堂诗话环溪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8.
[50](宋)李之仪.姑溪居士前集[G]//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三别集类二.
[52][元]脱脱.宋史:卷三四三[G].北京:中华书局,1977.
[53](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G].北京:中华书局,2010.
[54]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G].同上。
[55]苏轼.蒋之奇集贤殿修撰知广州[A].孔校本.苏轼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2018:1114.
[56](清)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732.
[57]关于江淮荆浙发运司的治所,宋欧阳修《欧阳文忠公文集》卷四十所收《真州东园记》中曾提及:“真为州,当东南之水会,故为江淮、两浙、荆湖发运使之治所。”《欧阳文忠公文集苏东坡全集[G]//四部精要:集部十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58]孔校本.苏轼文集[C].北京:中华书局,2018:1352.苏轼《贺蒋发运启》云:“伏审上计入觐,拜恩言还。拥节东南,上寄一方之休戚;考图广内,示将大用之权舆。凡在庇庥,举增忭跃。恭惟某官,受材秀杰,秉德纯忠。蔚然西汉之文,深厚尔雅;展矣东京之吏,悃愊无华。虽已得正法眼藏于大祖师,犹有一大事因缘于当来世。行将入践卿相,坐致功名。以斯道而结主知,随所寓而作佛事。某窜流已久,衰病相仍。方称庆之未皇,忽移书之见及。欣感之幸,笔舌难宣。”
[59]孔校本.苏轼文集[C].“佚文汇编卷四尺牍”北京:中华书局,2018:2531.又,此帖收入王海明编.宋拓西楼苏帖:之三[C].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5.
[60]孔校本.苏轼文集[C].“佚文汇编卷四尺牍”所录缺“人”字,今据拓本补。
编辑:王 璨
《中国书法》杂志订阅方式1 全国邮局均可订阅邮发代号:2-879每期定价:60.00元全年定价:720.00元(共12期)2 邮购:
来源:中国书法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