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家里通讯录早就删了志强的号码，那天他突然出现在村口，背着个发黄的帆布包，我差点没认出来。

家里通讯录早就删了志强的号码，那天他突然出现在村口，背着个发黄的帆布包，我差点没认出来。

腊月天，村口梧桐树掉光了叶子，只剩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枝头上跳来跳去。天冷得厉害，我扔了手里剩下半截的烟，把视线从志强身上移开，装作没看见他。

“二哥。”他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我没理他，径直往家走。裤腿上的泥点子已经干了，早上给猪圈换的垫草。明天还得去镇上买点饲料，听说涨价了。

志强跟在我后面，一瘸一拐的。

“你腿怎么了？”我没忍住，还是回头问了。

“冻的，没事。”志强低着头，那双从小就爱笑的眼睛藏在刘海底下，看不清表情。

回家的路得经过二狗家的羊圈，羊咩咩叫着，盖过了志强后面说的话。我只能根据他嘴型猜测，好像在说”对不起”。

到家门口，他站住了，不敢进来。奶奶的旧柜子还放在院子里，上面落满灰尘。去年洪水泡过，就没再搬回屋。柜门上的铜锁早丢了，缺个角的地方卡着一块砖头。

“进来吧，外面冷。”我伸手推开门。

屋里炉子还热着，老婆煮了一锅冬瓜排骨汤，香味顺着缝隙往外钻。志强在门口脱鞋，左脚的袜子破了个洞，露出冻得通红的大脚趾。

老婆看见志强，手里的勺子差点掉进锅里。三年前那场闹剧后，谁也没想到他还会回来。

“你——”老婆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句，“快坐，汤马上好。”

饭桌上，志强一直低着头，汤都没喝一口。

“说吧，回来干什么？”我开门见山。

“二哥，对不起，我——”

我打断他：“当年你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对不起？”

人算不如天算。当初志强和小雨定了亲，彩礼钱八万，两家都满意。谁知道那小子不声不响借了一屁股债，足足八十万，还拉了我和堂叔做担保。婚前三天，人就跑了，只留下一条短信：“对不起，欠钱太多，我走了。”

小雨差点跳河，是我从河边把她拉回来的。

“我替你去跟小雨家道歉，人家骂了我一天一夜。”我声音平静，像在讲别人的事，“你倒是跑得利索，这三年过得挺滋润吧？”

志强抬起头，眼圈红了：“二哥，我没脸回来…那些债…”

“那些债我已经替你还清了。”我淡淡地说，“你以为这几年我为什么干三份工作？工地上的活不够，晚上去饭店洗碗，周末还去修车。”

当时志强惹上了高利贷，利滚利，八十万的窟窿，我差点填不上。堂叔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不忍心让他操心，就自己扛了下来。

屋里安静得只剩下墙上老挂钟的滴答声。那是爷爷留下的，走得时候有点不准，总是慢半拍。

志强突然跪下了，膝盖撞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老婆叹了口气，起身去厨房拿了条湿毛巾，擦了擦饭桌。桌角有个缺口，是去年清明时阿庆喝多了，摔了个跟头撞的。

“起来吧，你跪我有什么用？”我声音有点发抖。

志强还跪着，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二哥，这些年我躲在重庆，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攒了二十多万，还不够…我本来想等还清了债再回来的…”

我笑了：“你知道小雨现在哪里吗？”

志强摇头。

“她嫁人了，嫁给我了。”

志强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又看看厨房里的老婆。

“你收了小雨的彩礼钱又跑了，人家父母面子上过不去，非要退婚。可小雨已经被人看轻了，哪还有人敢娶？我就提出来，娶她，还替你把债务接下。”

当时村里人都说我犯傻，娶个差点跳河的女人，还得背上几十万的债。可我不后悔，小雨是个好姑娘，不该因为志强受苦。

“小雪和小军呢？”志强忽然问起他的侄子侄女。

“上学去了，他们不知道你回来。”

其实两个孩子对志强的印象早就模糊了。上次小军问起他三叔，我只说他去外地打工了。

老电视里正播着春晚的重播，赵本山的小品。去年这时候，我们一家人挤在沙发上看直播，小雪非要学小品里的台词，逗得大家前仰后合。

志强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从那个旧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二哥，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钱，二十三万零八百。剩下的，我一定会还…”

我看着那袋子，里面是卷成一团的现金，有崭新的也有折痕深深的旧钞票。

“拿回去吧，欠债的事过去了。”

“不行！”志强急了，“二哥，你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什么日子。睡工地，吃剩菜，下雨天连个遮雨的地方都没有。我终于懂了，什么叫人品，什么叫责任…”

“你现在懂有什么用？”我站起来，推开窗户。窗外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刘大爷家的狗又跑出来了，在村道上撒欢。

“我欠你的，我欠小雨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志强声音哽咽。

老婆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托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你先吃点东西吧，饿着肚子说什么都没用。”

志强接过碗，看着里面的排骨汤，眼泪又下来了。我想起来小时候，他总喜欢喝我碗里的汤，说奶奶偏心，我的碗里肉多。

“村里人都知道当年那事了。”我说，“你想回来，得先过大家那关。”

志强低头吃了几口汤，吸了吸鼻子：“我不奢望谁原谅我，我只想做点事，弥补一些过错。”

屋外传来孩子们放学的声音，小雪的笑声最响亮。我和老婆对视一眼，她点点头。

“先住下吧，东屋还空着。”我说，“找点活干，慢慢来。”

志强放下碗，眼睛里有了些光：“二哥，你…”

“你别误会，我还没原谅你。但咱爷爷生前常说，一家人总归是一家人。”炉子里的火噼啪作响，映着我们的影子在墙上摇晃。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老婆在隔壁轻声安慰志强，我听见他低声啜泣的声音。

翌日天还没亮，我起床去猪圈添料，发现志强已经在那里干活了。他笨手笨脚地扫着猪圈，扬起的灰尘在晨光中漂浮。我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

村里人看见志强回来，议论纷纷。阿庆直接冲上去要打他，被我拦下。志强低着头，任人数落。

“你们骂得对，我活该。”他只会这样回应。

小雪和小军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叔叔充满好奇。小雪问他为什么眼睛总是红红的，他说是风吹的。小军问他去哪打工了，他支支吾吾说在建筑工地。

“你叔叔曾经是村里最会念书的人。”我对孩子们说，“可他半途而废了。”

志强惭愧地低头。他确实聪明，当年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可后来迷上了赌博，一步步滑向深渊。

志强在村里打短工，修猪圈、补房顶、帮人翻地，什么活都接。他那瘸腿是在重庆工地上砸伤的，没好利索就硬撑着干活。

镇上的李老板让他去工厂上班，工资比村里高一倍。我知道李老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在他厂里做过几年管理。

志强婉拒了：“二哥，我想留在村里，多干点活，让大家看看我真的变了。”

他说这话时，正在修理奶奶的旧柜子。那柜子洪水泡过，柜脚都烂了。我劝他别费工夫了，都准备当柴火烧了。

“留着吧，爷爷的东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认真地说。

春节那天，全村人都聚在祠堂吃年饭。志强坐在角落里，没人理他。但他主动给老人们端茶倒水，笑呵呵地听他们唠嗑。

酒过三巡，堂叔站起来，举起酒杯：“今天是好日子，有句话我得说。志强这孩子，犯了错，但能回来认错，就是有救的。老一辈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祠堂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志强。他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想说话又不敢。

小雨——现在是我媳妇了——端着一盘饺子走过来，放在志强面前：“尝尝，我包的。”

志强愣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谢谢嫂子。”他哑着嗓子说。

小雨看了我一眼，我朝她点点头。她转向志强：“我早就不恨你了。当初是你二哥救了我，他比你好一百倍。”

祠堂里爆发出笑声，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那天晚上，全村的烟花都放完了，只剩下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志强敲开我的房门，双膝一软，又跪下了。

“二哥，这些年你为我付出的，我永远还不清。但我想告诉你，我懂了，真的懂了。”

我把他扶起来：“懂什么了？”

“懂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家人。”他眼中含泪，“二哥，我会留在村里，一辈子留在这，照顾你和嫂子，照顾爷爷的坟，照顾这个家。”

我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做人，别辜负爷爷在天上的期望。”

春节过后，志强真的变了个人。他跟着村里的木匠学手艺，还去镇上技校报了班。他那瘸腿慢慢好了，人也壮实起来。

去年冬天，志强跟我说想开个小木工坊，做些家具。我支持他，拿出些积蓄给他作启动资金。

“这次我会还你的，带利息。”他认真地说。

木工坊开张那天，全村人都来捧场。志强做的第一件作品是一个新柜子，样式跟奶奶那个一模一样，只是木料更好，工艺更精细。

他把新柜子搬到我家，放在奶奶旧柜子的位置上。旧柜子他修好了，搬到了自己的小屋里。

“二哥，我这辈子，就想做一个像你一样的人。”他这样对我说。

如今，村里人提起志强，不再皱眉头。他成了村里年轻人的榜样——浪子回头，重获新生。

小雪上初中了，成绩很好。志强专门给她做了个书桌，上面雕着繁复的花纹。小军喜欢足球，志强陪他练到很晚，尽管那条腿还会隐隐作痛。

有时候，我坐在院子里抽烟，看着志强忙碌的身影，心里既欣慰又感慨。人生哪有什么完美无缺，犯了错能改，已经很难得了。

前几天，志强说想单独请我喝酒。在村口小饭馆，他掏出一个存折，推到我面前。

“二哥，这是六十万，我这两年攒下的，加上之前那些，已经超过八十万了。”他的眼神坚定，“这钱是你的，你为我付出太多了。”

我把存折推回去：“你现在懂事了，这比什么都重要。钱留着，成个家吧。”

“我配吗？”他苦笑。

“人都是会犯错的，关键是改了，变了。”我给他倒满酒，“去年帮你介绍的那个姑娘，人家对你印象不错。”

志强脸红了，像个毛头小子：“我、我想再等等，等木工坊再稳定些…”

“傻小子，人家姑娘等不起。”我笑着说，“你就是太实在，当年要有现在这头脑，也不会欠那么多债了。”

志强举起酒杯，认真地说：“二哥，谢谢你没放弃我。”

酒过三巡，我们俩都有点醉了。回家的路上，志强突然说：“二哥，你知道吗？这三年，我最怕的不是饿肚子，不是没地方住，而是想起你们，想起我辜负的人…”

我看着夜空中的星星，没说话。

“我每天都在想，如果可以重来…”他声音哽咽。

“别想那些没用的。”我打断他，“往前看，好好活。”

到家门口，志强忽然又跪下了，双手抱着我的腿：“二哥，我懂了，真的懂了…”

月光下，他的脸上满是泪水，却带着释然的笑容。

我把他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回家了。”

家里灯还亮着，老婆在等我们。桌上放着热腾腾的饺子，是志强最爱吃的韭菜馅。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不是金钱，而是亲情和责任。那个曾经让我失望透顶的堂弟，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或许，这就是生活的魅力所在——它给每个人犯错的机会，也给每个人改过的可能。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