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65年5月,毛泽东重访故地,三十八年弹指过,当年篝火映红的少年已鬓染霜雪。他独立黄洋界,看乱云飞渡,听松涛翻涌,挥毫写下《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此词一出,如惊雷裂空,将山水词推向前所未有的壮阔境界。
井冈山是中国革命的摇篮,是星火燎原的起点。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鲜血与理想,每一片竹海
都见证过呐喊与冲锋。
山,在文人墨客笔下常是归隐之地,是超然物外的象征。
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淡,
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禅意,
李白"相看 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孤寂,
苏轼"横看成岭侧成峰 "的哲思……
但有一座山,承载的不是隐逸者的闲愁,而是革
命者的铁血。它用陡峭岩壁托起红旗,用深谷密林掩护火种,用晨雾暮霭酝酿曙光——这便是井冈山。
1965年5月,毛泽东重访故地,三十八年弹指过,当年篝火映红的少年已鬓染霜雪。他独立黄洋界,看乱云飞渡,听松涛翻涌,挥毫写下《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此词一出,如惊雷裂空,将山水词推向前所未有的壮阔境界。
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
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1927年秋收起义后,毛泽东率领工农革命军挺进井冈山,开辟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彼时敌军围困万千重,红军缺粮少弹,草鞋踏破百里崖。
在茅坪八角楼的油灯下,《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的论断刺破迷雾;在茨坪练兵场的风雪中,土地革命的纲领唤醒万千农奴。朱德与毛泽东砻市会师,红色割据的旗帜猎猎作响;黄洋界上炮声隆,以少胜多的传奇震撼赣湘。
三十八年后重临此地,词人眼前铺展的不仅是青山绿水,更是时空折叠的史诗画卷。"千里来寻故地",一个"寻"字饱含千钧——寻的是青春热血,寻的是牺牲战友,寻的是星火初燃时的纯粹信念。
"旧貌变新颜"五字举重若轻:当年红军医院所在的攀龙书院已成学堂,大井毛泽东故居旁的读书石依旧温润,而蜿蜒山路上奔驰的卡车取代了挑粮的扁担,高耸入云的电视塔与昔日哨口的竹钉阵遥相呼应。
最妙在"险处不须看"——黄洋界保卫战时,红军以不足一营兵力击溃敌军四个团。如今词人驻足当年壕堑,却将笔墨转向"莺歌燕舞""潺潺流水"。硝烟散尽处,山河无恙的欣慰跃然纸上。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九个字如战鼓擂响,将读者拽入历史的惊涛骇浪。1928年的井冈山,朱毛红军以梭镖长矛对抗钢枪火炮,用“敌进我退,敌驻我扰”的游击战术,在崇山峻岭间撕开一道血色黎明。
词人笔下的“风雷”,既是自然界的暴烈气象,更是革命洪流的隐喻。1929年红四军主力撤离井冈山时,百姓含泪相送:“红军哥哥莫走远,留盏马灯照屋檐”;1934年长征路上,湘江血染,雪山埋骨,而井冈山的火种却从未熄灭。至1965年重登故地,词人目睹“高路入云端”的盘山公路取代了当年挑粮小道,广播塔的电流声中依稀回荡着《十送红军》的调子。
“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此句举重若轻,却暗藏雷霆万钧。1927至1965年,恰是中国从“红旗卷起农奴戟”到“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巨变年代。词人将三十八载烽烟化作“弹指”,并非轻视岁月艰辛,而是以宇宙视角观照人间革命:相较于五千年封建桎梏,三十八年恰似闪电劈开长夜,瞬间照亮永恒。
最撼人心魄处,在于“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豪情。1965年正值“两弹一星”攻坚时刻,词人将科学壮举融入诗境:昔日井冈山上的竹钉阵,已化作刺破苍穹的火箭;曾经依托密林游击的战士,正驾驭潜艇巡弋深海。这两句既是对科技工作者的礼赞,更是对“人定胜天”哲学的艺术诠释——与李白“欲上青天揽明月”的浪漫幻想不同,毛泽东的“揽月”是脚踩大地、手挽长缨的实践宣言。
全词以“久有凌云志”开篇,以“只要肯登攀”收束,形成完美的精神闭环。上阕重绘山水,却处处暗藏峥嵘:“莺歌燕舞”的恬淡画面里,掩映着大井村被焚毁七次的残墙;“潺潺流水”的淙淙声中,混合着红军医院伤员的咬牙忍痛。词人用“旧貌新颜”的对比,完成对革命遗产的诗意继承——不是简单的今昔对照,而是将血火记忆转化为建设豪情。
下阕纵论乾坤,在“九天”“五洋”的宏大叙事里,始终锚定“人寰”根基。这与苏轼“我欲乘风归去”的出世遐想形成鲜明对比:苏轼在“琼楼玉宇”前选择“起舞弄清影”,而毛泽东的“揽月捉鳖”始终指向“谈笑凯歌还”的人间凯旋。词中“奋”字尤为精妙:既描摹旌旗猎猎的动态,又暗喻奋斗不息的民族精魂。
词人对传统意象的改造堪称革命性突破。王维笔下“空山”是禅悟之境,在此却成为工农武装割据的堡垒;柳宗元“独钓寒江雪”的孤绝,在此升华为“险处不须看”的从容。即便是“登攀”这般寻常动作,经“世上无难事”的加持,也化作改天换地的精神图腾——1965年的中国,既有三年自然灾害的创伤未愈,又面临国际封锁的重重危机,而此词恰似穿云裂石的号角,激励整个民族向高峰进发。
毛泽东的诗词向来以“化古为新”著称,《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更将这一特质推向极致。词中“凌云志”三字,既暗合庄子“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的逍遥,又赋予其“刺破青天锷未残”的革命锋芒。这种对传统意象的颠覆性重构,在“高路入云端”一句中尤为显著——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出世超然,在此化作“天堑变通途”的建设豪情;李白“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嗟叹,被改写为“险处不须看”的从容自信。
词人对“山”的诠释更显革命性突破。在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孤高之外,毛泽东笔下的井冈山是“旌旗奋”的战场,是“风雷动”的见证。当年红军挑粮的小径,化作“高路入云端”的现代化公路;昔日藏兵的竹海,成为“莺歌燕舞”的生态屏障。这种时空叠印的写法,使自然山水成为革命史诗的立体注脚——正如词中“旧貌变新颜”的辩证,井冈山既是地理坐标,更是精神图腾。
“可上九天揽月”二句,则将古典神话锻造成现代史诗。嫦娥奔月的凄美传说,被注入“东方红一号”卫星的科技之光;龙宫探宝的志怪故事,化作核潜艇深潜五洋的壮举。这种“古为今用”的创作手法,不仅彰显文化自信,更暗含“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哲学深意:当“揽月捉鳖”从文学想象变为科学实践,便是对“人定胜天”最铿锵的注解。
末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以白话入词却力透纸背。这“登攀”既是物理层面的翻山越岭——1928年朱毛红军挑粮上山时,每日负重百斤攀爬60里陡坡;更是精神层面的永不止息——从井冈山到天安门,从长征路到改革途,中华民族始终在历史峭壁上凿阶而行。
相较于王之涣“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观景之趣,毛泽东的“登攀”承载着改天换地的使命。1965年的中国,前有三年自然灾害的创痛,后有国际封锁的围困,而此句如穿云箭鸣,直指苍穹:大庆油田的钻机正在冻土中轰鸣,“红旗渠”的钢钎正在绝壁上凿刻,罗布泊的科学家们在沙暴中计算数据……每个领域都在诠释“登攀”的真谛。
词人特意选用“肯”而非“能”,暗藏深意:这不仅是对能力的肯定,更是对意志的礼赞。就像当年井冈山的赤卫队员,用土炮对抗山下的迫击炮;如同1965年戈壁滩上的科研者,用算盘计算导弹轨道。这种“肯登攀”的精神,在词中被升华为民族基因——五千年文明从未中断的密码,便藏在这永不停歇的攀登姿态中。
将此词与毛泽东其他作品对照,可见其独特的史诗品格。《沁园春·雪》以“数风流人物”俯瞰历史长河,《七律·长征》用“万水千山只等闲”丈量革命征程,而《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则开创性地将建设图景纳入诗境。三幅画卷相连,恰构成中国革命“破坏-转折-建设”的完整叙事。
柳亚子曾赞毛泽东诗词“推翻历史三千载,自铸雄奇瑰丽词”,此词尤甚。当“重上井冈山”的足迹与“高路入云端”的蓝图重叠,当“旌旗奋”的烽烟与“九天揽月”的星火交融,便创造出前所未有的诗学维度——这里既有“弹指一挥间”的宇宙意识,又饱含“旧貌变新颜”的人间烟火;既延续“风雷动”的战争美学,又开创“莺歌燕舞”的和平叙事。
历史最终为这首词写下注脚:1970年中国首颗人造卫星播送《东方红》乐曲,恰是“可上九天揽月”的具象化;2020年“奋斗者号”深潜马里亚纳海沟,正是“可下五洋捉鳖”的当代回响。而井冈山盘山公路上的旅游大巴与新能源路灯,让“险处不须看”从文学意境变为生活现实。
来源:詩詞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