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子开出一会,头微微疼,如有人在太阳穴上钉钉子。导游次仁师傅递过来一瓶红景天口服液:“慢慢喝,别急。”他四十多岁,跑这条线已经十五年。
我们回到拉萨修整了一下,再向纳木措进发。
清晨的拉萨。
我们驶出酒店,开始今天的五百公里行程。目的地:纳木措。
车子开出一会,头微微疼,如有人在太阳穴上钉钉子。导游次仁师傅递过来一瓶红景天口服液:“慢慢喝,别急。”他四十多岁,跑这条线已经十五年。
羊八井:大地的呼吸
上午九点半,羊八井。公路两侧冒着白烟的地热井一个接一个,硫磺味扑鼻而来。这是青藏高原地壳运动的直接证据——地下岩浆距离地表不过几千米,热量源源不断涌出。
“这些井最深的有两千多米。”次仁师傅介绍,“水温常年九十摄氏度以上,用来发电,够拉萨用的。”
远处念青唐古拉山脉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主峰海拔7162米,终年积雪。山脚下的当雄草原已经泛黄,八月底的藏北,秋意渐浓。
那根拉山口:5190米的考验
上午十一点,海拔开始急剧攀升。车窗外的氧气含量指示器显示:百分之五十二。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达到每分钟一百二十次。
次仁师傅给每人配备了一瓶携带氧气瓶,方便大家有需要时随时吸氧。
那根拉山口,海拔5190米。这是我生命中到达过的最高点。下车的一瞬间,双腿发软,差点摔倒。次仁师傅淡定地说:“正常,歇一会儿就好。”
山口的玛尼堆上挂满经幡,在七级大风中猎猎作响。一对成都来的夫妇正在合影,女的脸色苍白,男的不停喘气。我们互相鼓励着,完成了人生海拔新纪录的纪念。
纳木措:数据与美景的双重震撼
下午时分,纳木措出现在视野里。
第一眼看到它,我理解了为什么藏语称它“纳木措”——天湖。湖面海拔4718米,面积1970平方公里,是中国第二大咸水湖,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湖。在这个高度,天空呈现出内地看不到的深邃蓝色,湖水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
湖水的蓝色层次极其丰富。近岸处是透明的浅蓝,能看到湖底的白色砾石;距岸三十米外变成翠绿色;再远一些是宝石蓝;而湖心深处则呈现出近乎黑色的深蓝。这种颜色变化是由水深和高海拔强紫外线共同造成的——水分子对蓝光散射强烈,而高原稀薄大气过滤掉了大部分暖色光谱。
这是八月底,空气温度12摄氏度,但体感温度更低,因为湖面风力达到6级。站在湖边十分钟,露出的皮肤就被吹得发红。
最令人震撼的是湖岸线的壮阔。东西长约70公里,南北宽约30公里,站在任何一点都看不到对岸。湖面平静时如镜,倒映着念青唐古拉山的雪峰;有风时波光粼粼,每一朵浪花都闪着银光。湖岸边是洁白的砾石滩,砾石被湖水冲刷得极其光滑,大小如鸡蛋,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
湖岸线有三道明显的古水位痕迹,最高的一道距现在湖面约80米。通过碳14测定,地质学家发现一万年前这里的湖面确实比现在高出许多。那时的纳木措面积超过一万平方公里,是现在的五倍多。气候变化和地壳隆起,让这个古老的湖泊逐渐缩小到今天的规模。
午后的阳光洒在湖面上,整个纳木措像一面巨大的蓝宝石镜面,镶嵌在黄褐色的高原草甸中。远山近水,天高云淡,这种景象的壮美程度,是任何摄影作品都无法完全呈现的。
扎西半岛:石与水的杰作
扎西半岛伸入湖心约五公里,面积约十平方公里。岛上的石灰岩形成于二亿年前的古特提斯海,后来随着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碰撞,喜马拉雅山脉隆起,这片远古海床被抬升到了4700多米的高度。
两根高达15米的石柱最为壮观,它们是典型的岩溶地貌产物。石灰岩经过千万年的风化、水蚀、冻融循环,形成了今天的造型。在午后斜阳的照射下,石柱呈现出金黄色,与背景中深蓝色的湖水形成强烈对比。当地牧民称它们为“迎宾石”,每个转湖的人都要从中间走过。
我仔细观察了石头的质地:表面粗糙,有明显的风化纹理和水流冲刷痕迹,还能看到古代海洋生物化石的印迹。这些石柱不仅是地质奇观,更是青藏高原沧海桑田变迁的见证。
半岛上还散布着大小不一的怪石,有的像卧虎,有的似奔马,有的如莲花。最奇特的是一处天然形成的石门,高约8米,宽约6米,框住的正好是对岸念青唐古拉山的主峰。透过这个天然相框看雪山,有一种超现实的美感。
从半岛最高处俯瞰,整个纳木措的壮美尽收眼底。湖水在不同深度呈现出不同的蓝色层次,像一幅巨大的抽象油画。近处的湖湾清澈见底,远处的湖面深邃如海。四周环绕着连绵起伏的山脉,其中念青唐古拉山脉的雪峰在蓝天白云映衬下,显得格外雄伟壮丽。
转湖人
一个藏族老人背着行囊从湖边小径走过。他六十多岁,穿着传统藏袍,每走几步就磕一个长头。
“从哪里来?”我问。
“日喀则,走了十三天了。”老人的汉语不太流利,但眼神坚定,“还要走五天。”
转纳木措一圈110公里,在海拔4700米的高度徒步这个距离,对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是巨大的体力挑战。但他没有任何抱怨,只是默默前行。
黄昏时的纳木措:光影的盛宴
下午四点,纳木措迎来了一天中最美的时刻。
夕阳将念青唐古拉山脉的雪峰染成金红色,7162米的主峰在霞光中如一座燃烧的金山。湖水颜色也在不断变化:最初是深蓝色,随着光线角度的改变,逐渐变成紫蓝、玫瑰红,最后在夕阳的直射下呈现出金黄色的光带。
这种光色变化的物理原理是瑞利散射——当太阳高度角降低时,阳光穿过大气层的路径变长,蓝光被大量散射掉,剩下的红橙光谱照射在湖面上。在4718米的高海拔处,大气稀薄,这种效应更加明显。
我坐在湖边一块花岗岩上,这块石头大约有两米高,表面被风沙打磨得极其光滑。湖水有节奏地拍打着岸边的砾石,每一次潮汐都带来清脆的响声。风力约6级,湖面泛起层层波浪,每朵浪花在夕阳下都闪着金光。
远处有几只棕头鸥在湖面盘旋,它们是纳木措的常住居民,主要以湖中的小鱼和浮游生物为食。这些海鸟能在如此高海拔生存,是因为它们具有特殊的生理结构,血红蛋白含量比平原鸟类高出30%以上。
当太阳逐渐西沉时,整个湖面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蓝紫色。这种颜色只在高原地区的黄昏才能看到,因为稀薄的大气无法完全吸收散射的蓝紫光。湖对岸的山脉在暮色中变成深紫色的剪影,与淡紫色的天空形成层次分明的色彩对比。
古老传说中的神山圣湖
在藏族古老的传说中,纳木措与念青唐古拉山是一对恩爱夫妻。念青唐古拉山是威严的山神,统领着北方的广大疆域,而纳木措则是美丽的湖神,她是帝释天的女儿,拥有深蓝色的肌肤,骑着飞龙,右手持龙头禅杖,左手拿佛镜。
据《西藏王统记》记载,早在吐蕃王朝时期,纳木措就被视为神湖。松赞干布统一西藏后,曾派大臣禄东赞前来祭祀湖神,祈求国泰民安。唐代文献《唐会要》中也有关于“大羊同”(纳木措古称)的记载,称其为“天池”,是吐蕃境内最神圣的湖泊之一。
到了12世纪末,藏传佛教达隆嘎举派创始人达隆塘巴扎西贝等高僧,开创了羊年转湖的传统。据统计,每到藏历羊年,前来转湖的信众多达数万人。他们相信,在羊年转湖一圈,功德等于平时转湖十万次。
地质年代的见证
从地质学角度看,纳木措的形成历史更加古老。中科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的数据显示,这个湖泊形成于距今200万年前的第四纪初期。当时正值喜马拉雅造山运动的强烈期,地壳剧烈变动,原本平坦的特提斯海海底被挤压隆起,同时在构造应力作用下形成了众多断陷盆地,纳木措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通过对湖底沉积物的钻探分析,科学家发现了距今15万年的植物花粉化石。那时的青藏高原气候温暖湿润,湖泊面积比现在大得多,湖水是淡水。大约在1万年前,随着高原整体抬升和气候变干,湖水逐渐浓缩,成为今天的咸水湖。
现在的纳木措湖水矿化度为每升1.7克,主要成分是钠离子和氯离子,这正是古代海水浓缩的结果。湖中生活着特有的纳木措裸鲤,这种鱼类是青藏高原抬升过程中,从古代海洋鱼类演化而来的活化石。
科学考察的新发现
2001年,中科院“藏北高原无人区科考团”在纳木措扎西半岛有一个重要发现——首次在藏北高原发现了胡兀鹫。这种被称为青藏高原“清道夫”的大型猛禽,以动物尸骨为食,在西藏总数不足千只,属濒危物种。此前只在西藏西南部偶有发现,在藏北高原属首次记录。
纳木措的生态系统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湖中生活着7种鱼类,其中纳木措裸鲤是特有种,体长可达35厘米,是高原鱼类中的大型种。这种鱼的生长极其缓慢,10岁才能达到性成熟,寿命可达20年以上。由于高寒环境,它们每年只有3-4个月的觅食期,其余时间基本不进食。
湖区还发现了多处古代岩画,分布在扎西半岛和湖西岸的洞穴中。这些岩画用红色和黑色矿物颜料绘制,内容包括狩猎、放牧、舞蹈等场景,还有各种动物图案——牦牛、藏羚羊、雪豹、棕熊等。通过碳14测定,这些岩画的年代跨度很大,最早的距今约8000年,最晚的约在明代。
现代保护与传统文化
1993年,纳木措被列为自治区级自然保护区。2001年,经国务院批准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面积120万公顷。保护区建立后,核心区内的107户商户、31户牧户全部搬迁到纳木湖乡政府附近,大大减少了人类活动对湖泊生态的影响。
近年来的监测数据显示,保护措施效果明显:湖面面积从1976年的1940平方公里增加到2015年的2015平方公里,水量从816.85亿立方米增加到863.77亿立方米。湖区野生动物数量也在稳步增长,藏羚羊、野牦牛、棕头鸥等物种种群都有明显恢复。
离别前的沉思
临别前,我在湖边静静站了十分钟。
湖水依然是那样蓝,念青唐古拉山依然巍峨挺立,几只棕头鸥依然在湖面盘旋。它不仅仅是一个美丽的景点,更是一个活着的生态系统,一部活的地质史书,一个承载着深厚文化内涵的精神象征。
在4718米的高度,面对这个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湖,你会自然而然地思考时间、空间、生命这些根本问题。200万年的地质历史,8000年的人文历史,在这样的时间尺度面前,个人的生命显得何其短暂。但正是这种对比,让人更加珍惜当下,更加敬畏自然。
这就是纳木措给我的真实感受。没有夸张的修辞,没有虚无的感悟,只有高原、湖水、山峰、历史,以及在这些面前最真实的自己。
在后视镜中,这颗高原明珠依然闪闪发光,静静地守护着她千万年来的秘密。
(文中所有名字均为化名)
这个西藏游记系列记录了作者2024年8-9月间在西藏的精神之旅,用镜头捕捉天地间最纯净的光影,用文字书写一份来自雪域高原的情书。
来源:京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