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刘强又在院子里摆弄那棵老枣树。这是第三年了，枣树还是不结果。隔壁王婶路过，挎着篮子问他：“刘老师，这树咋还不结啊？”

刘强又在院子里摆弄那棵老枣树。这是第三年了，枣树还是不结果。隔壁王婶路过，挎着篮子问他：“刘老师，这树咋还不结啊？”

“不知道。”我蹲在台阶上抽烟，烟灰抖在塑料拖鞋上，“可能缺点啥。”

刘强是我妹夫，比我小六岁，在县医院做放射科医生。他手里捏着修剪下来的枝条，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看着我笑：“大哥，明年肯定结。”

他这么说了三年。

我不太喜欢刘强，主要是他太爱笑，没个正形。再者，他还欠着我五万块钱。

那是去年八月的事，天热得能把沥青路面晒化。他来我家东拉西扯，然后像模像样地掏出个信封，说有急事要借五万块。我刚参加完同学会回来，酒还没醒，头痛得像被人用榔头砸过。我问他要钱干嘛，他支支吾吾说医院有个设备要升级，他要交培训费，怕我妹知道说他浪费钱。

“咱医生赚那么多，还差这点？”

“培训费两万，剩下的我想给丽丽买个金手镯，结婚五年了，啥像样的都没给她买过。”刘强低着头，手里的信封捏出了褶皱，“大哥，我真不好开口，可我真急。”

丽丽是我妹妹。结婚那年，我送了他们一台冰箱，刘强妈送了一套二手沙发，连套布套都没舍得换。他俩就这么过，也没见他们吵架。

我叹口气，从床底下拖出保险箱。这钱是我准备年底换车用的。我把钱递给他，他忙不迭地收进信封，说最多三个月，拿了工资就还我。

结果一年过去了，这钱影子都没见着。

我也不是没提过。去年冬天我女儿手骨折，我和爱人送医院，正好碰见刘强值班。他给安排了病房，还打了折扣。临走时，我假装随意地问：“刘强，那个钱啥时候……”

他表情尴尬，说医院发工资晚了，马上就还。爱人在旁边使眼色，我就没再说。

结果又过去半年，连个说法都没有。昨天我去镇上农资店买复合肥，看见他们夫妻俩从新开的商场出来，刘强手里还提着个印着金字的纸袋。

晚上我喝了两杯，跟爱人抱怨：“刘强今天提着个金店的袋子，倒是挺会享受。欠我钱还能买金首饰。”

爱人叹气：“你现在提这事干嘛？丽丽下个月就生了。”

我更来气了：“怀孕了就能赖账了？我当初借钱时他怎么说的？说是买金镯子，可一年过去了，丽丽手上啥也没见增加。”

爱人放下筷子：“行了，那是你妹妹。你少跟我爸说这事，他最近心情不好。”

我爸去年查出肺部有阴影，在县医院检查了一圈，医生说要去市里做进一步检查。但我爸死活不去，说没事，就是年纪大了。我能说什么？老头倔得很。

今天是周日，按老规矩，全家要在我家吃饭。刘强和丽丽来得最晚，丽丽肚子已经很大了，走路有点吃力。他们进门时，刘强又在笑，那种让我烦的笑。

吃饭时，我爸一直偷偷给丽丽夹菜，还叮嘱她多吃点鱼。丽丽的脸色不是很好，眼圈发黑。刘强一直在照顾她，帮她剥虾壳，剔鱼刺，忙前忙后。

饭后，男人们坐在院子里乘凉。刘强给我爸捶背，两人有说有笑。我爸去年后背疼了大半年，现在看上去还不错。

我趁他们进屋的空挡，把刘强叫到一边：“那五万块钱，你打算啥时候还？”

刘强的笑容僵住了，嘴角抽动了一下：“大哥，再等等，丽丽这段时间检查花了不少钱……”

我冷笑：“你们不是在买金首饰吗？我昨天看见你拎着金店的袋子。”

刘强脸色变了，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这时，丽丽从屋里出来，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哥，别说了……”

“咋的？我问问借的钱啥时候还都不行了？”我声音提高了些。

丽丽突然哭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微信转账页面。我惊讶地看到她给我转了10万。

“对不起，哥。”丽丽抽泣着，“我们不是故意瞒你的。”

刘强脸色发白，抓住她的手：“丽丽，不是说好的吗？”

我爸突然从屋里走出来，脸色难看：“都别说了！是我让他们瞒着的。”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邻居家的电视声传过来，正播着综艺节目的笑声。

刘强叹了口气，指着我爸说：“去年您的肺部阴影，不是小事。那是早期肺癌。”

我愣住了，感觉血液凝固在血管里。

“医院拿到检查结果后，主任第一时间告诉了我。”刘强低着头，“叔，您让我别告诉任何人，包括丽丽。”

我爸点点头：“我那时候想着，老了，来日无多，何必让孩子们担心。”

刘强继续说：“市里有个临床试验，我偷偷报了名。需要五万块钱押金。叔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也没那么多钱，就……”

“所以你借我的钱……”我喉咙发紧。

“是给爸做治疗用的。”丽丽抹着泪，“我后来发现的，刘强每周三晚上都不回家，说是值班，其实是陪爸去市里治疗。”

我不敢看我爸，目光落在地上一片落叶上：“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爸叹气：“你工作忙，孩子上学费用大，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再说了，万一治不好，也省得你们难过两回。”

刘强解释道：“试验药很有效，叔现在的检查结果很理想。如果没什么意外，算是痊愈了。”

丽丽擦着眼泪：“昨天我们去买的不是金首饰，是去取储蓄罐。刘强每月省下的钱都放在那个储蓄罐里，说是要攒够钱还你，顺便再给爸买点好的营养品。”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晚上睡不着，躺在床上听窗外的知了叫。爱人问我：“还在想那事？”

“嗯。”

“知道为什么没告诉你吗？”爱人翻了个身，“你爸说怕你冲动，到时候对刘强不好。”

我想起来刘强那讨厌的笑容，和他每次见我爸时的嘘寒问暖。原来不是讨好，是真心实意的关心。

第二天一早，我开车去了刘强家。他们住的小区很旧，电梯总是坏，每次爬楼都累得慌。

刘强开门时愣了一下，丽丽正在厨房煮粥，闻声探出头来：“哥？”

我把手机递给刘强：“钱我转回去了，十万。”

刘强慌忙摆手：“大哥，不是这样的，我本来就欠你五万，再说您还有孩子上学……”

我打断他：“给爸治病的钱，我不能不出。以后爸有啥事，第一个告诉我，明白吗？”

刘强点点头，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们家的客厅，沙发上铺着毯子，应该是刘强睡的。茶几上摆着几瓶药和一本《孕期保健》，旁边是一叠医院的单据。厨房水槽里泡着发芽的土豆，窗台上晒着几双袜子。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的一张B超照片上。那是我未来的外甥或外甥女。

“咳，那个，最近忙啥呢？”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些。

“上周刚做完产检，一切正常。”丽丽端着粥出来，“哥，吃点再走？”

“不了，我约了人。”我看了眼表，其实没约谁，“对了，爸好像最近睡不好，晚上咳嗽。你有空去看看？”

刘强点头：“我下午去，带点止咳药。”

丽丽忽然说：“哥，我做了个梦，梦见爸抱着我们的孩子，可高兴了。”

我咧嘴笑了笑，心想等孩子出生了，得准备个大红包。或许可以把那辆准备换的车再开两年，给刘强家添套新家具。

下楼时，刘强追了出来：“大哥，那十万我不能要。你的心意我领了，但钱得还给你。等丽丽生完，我就去市里找个兼职。”

我拍拍他肩膀：“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照顾好丽丽和爸，比啥都强。”

走到楼下，我回头看了看他们家的窗户。丽丽站在那里，对我挥手。阳光照在她脸上，我忽然觉得，她长得真像我妈。

回家路上，我绕道去了趟花市，买了棵桂花树苗。也不知道为啥，就是突然想种一棵。

到家时，我爸正在门口跟邻居聊天，看见我提着树苗，愣了一下：“买这干啥？”

“种在院子里。”我放下树苗，“明年看能不能开花。”

“桂花好养活，明年准能开。”爸笑着说，“你小时候总想种棵桂花树，说闻着香。”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但点了点头。

当晚，我梦见小时候家里的老院子，梦见我站在桂花树下，看着刘强和丽丽带着他们的孩子从远处走来。我爸坐在门槛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醒来时，窗外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我听见爱人起床的声音，厨房里飘来油条的香味。

我忽然想，等会儿得给爱人说一声，周末请刘强和丽丽来家里吃饭。

想到刘强那张总是笑的脸，我心里忽然不那么烦了。或许他笑起来也挺不错的，就是牙齿有点黄，得提醒他少抽点烟。

新添的桂花树苗在雨中沉默着，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明年的花开得会不会比今年好一些。

我想它会的。

我们都会。

来源：一颗柠檬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