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爸,你说那年那几个人为啥突然来帮咱摆摊子啊?"我一边整理即将带去大学的行李,一边问着正在院子里劳作的父亲。
"爸,你说那年那几个人为啥突然来帮咱摆摊子啊?"我一边整理即将带去大学的行李,一边问着正在院子里劳作的父亲。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却遮不住他眼中的温和与智慧。
爹停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睛望向远方,似乎在回忆什么。
那是九十年代初的金秋时节,满街飘着桂花的香气,我家在县城最热闹的十字路口摆了个苹果摊。
那会儿"下海经商"的风潮刚刚兴起,不少人都开始做点小买卖,赶这股改革开放的东风。
我爹周德福是个地道的农村人,老实巴交、不善言辞,脸上总是挂着质朴的笑容,让人一见就觉得亲切。
他有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和踏实做人的品性,在那个物欲开始萌芽的年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们家的日子并不宽裕,我上初中了,弟弟妹妹还小,家里的担子全压在爹妈身上。
每天凌晨四点,天还没亮,公鸡刚打第一声鸣,我爹就摸黑起床,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
他轻手轻脚地出门,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我们,然后骑着那辆发出"吱呀吱呀"声响的二八大杠,摇摇晃晃地去五公里外的批发市场进货。
我有时会被吵醒,透过窗户看见他那瘦削的背影在晨雾中渐渐远去,心里既心疼又自豪。
批发市场那会儿可热闹了,天蒙蒙亮就人声鼎沸,来自各地的商贩讨价还价,忙得不亦乐乎。
爹总是挑最新鲜的苹果,一个个仔细检查,生怕买回来的果子有瑕疵。
回来后,他会在路口摆好简陋的木板摊子,将红彤彤的苹果一个个擦得锃亮,整齐地摆成小山,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德福,你这苹果多少钱一斤啊?"老街坊刘大妈提着竹编菜篮子过来问,她那时刚退休,每天早上都要来我们摊子前溜达一圈。
"一块二毛,给您称两斤尝尝?咱这是从山区直接运来的,又脆又甜,保证吃了还想吃。"爹笑呵呵地说着,手上的动作麻利,不知不觉就多放了两个。
"瞧你这人,又多给我放了,真实在,难怪你家生意好。"刘大妈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大妈,您常照顾我生意,这是应该的。"爹笑着回答,露出两排并不整齐的牙齿。
我爹总说:"做人要厚道,做生意更要厚道。一时的小便宜不能占,做人的良心丢不得。这做买卖和交朋友一样,得讲个诚信。"
那会儿我还小,对这话懵懵懂懂的,甚至有点不以为然,只觉得爹太老实,在这个"时间就是金钱"的年代有点跟不上节奏。
我还记得有次听见邻居家的金叔对他爱人说:"德福这人太老实了,这年头谁不多赚点啊?他那样能发家致富吗?"
我心里还有点不服气,悄悄地问爹:"咱们为啥不多赚点呢?"
爹只是笑笑,摸摸我的头说:"囡囡啊,挣钱是要的,但做人的本分更重要。"
有一天傍晚,天色渐暗,路灯刚刚亮起,街上的人渐渐少了,我正帮着爹收摊。
天边的晚霞像火一样燃烧着,给整条街道都染上了一层金红色,空气中弥漫着食摊的香味和人们匆匆回家的脚步声。
忽然,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从拐角处急匆匆地转过来,车铃声"叮铃铃"地响着,像是在给人让路,又像是在表达他的急切。
也许是转弯太急,也许是路面太滑,他一个不稳,直接撞上了我们的摊子。
"哗啦"一声脆响,大半摊子的苹果滚落一地,红彤彤的果子像调皮的孩子一样四处乱窜,有些甚至滚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那年轻人慌了神,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赔,我全赔!"他脸色发白,额头上直冒冷汗,衣服也破旧不堪,袖口和领子都磨得发白,膝盖处还有个不太整齐的补丁。
我心里火冒三丈,这可是我们一家子的血汗钱啊!要知道,爹为了这些苹果天没亮就起床,顶着寒风去批发市场,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我刚要发作,没想到,我爹不但没要他赔,还示意我赶紧捯饬一下摊子,把干净的苹果捡起来。
"小伙子,没事没事,苹果掉地上了没关系,咱再洗洗就好。"爹和气地说。
更让我惊讶的是,爹从那个总是贴身带着的旧布钱包里掏出五块钱,硬塞给那年轻人:"小伙子,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不舒服?拿着钱去买点药吧。"
那可是五块钱啊!九十年代初,五块钱能买好几斤猪肉了,是我们家半天的收入。
"这...这怎么能行?我撞了您的摊子,应该我赔您才对啊!"年轻人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哎,苹果没多大事,人没伤着就好。你这么着急,肯定有急事吧?"爹和蔼地问,那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年轻人张了张嘴,眼睛一下子红了,声音有些哽咽:"我妈生病了,在医院,我得赶紧去...刚下班就往医院跑,心太急了..."
"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医院那地方,早去一分钟,说不定就能少受一分钟罪。"爹拍拍他的肩膀,那动作温暖又坚定。
年轻人叫李明河,这名字是后来我们才知道的。
那天他千恩万谢地离开后,路过的邻居王大叔直摇头:"德福啊,你这不是傻吗?那么多苹果,起码得二三十块钱呢!这一个月的肉钱就没了。"
王大叔叼着烟卷,喷着烟圈,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现在这社会,人心不古啊,说不定那小子是装的,骗你钱呢!"
爹笑笑说:"孩子有困难,帮一把是应该的。再说了,钱没了可以再赚,可人心要是凉了,这社会就没温度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正好洒在他脸上,给他平凡的面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我那时候不懂事,还埋怨爹太老实,被人占便宜。
回到家,我忍不住对妈说:"爹真是太老实了,那么多苹果白白糟蹋了,还给人家钱,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妈剥着蒜瓣,轻声说:"你爹就这性格,认准的事谁也拦不住。别看他外表老实,心里的道理比谁都明白。"
爹也不恼,只是摸摸我的头说:"囡囡,你记住,做人比做生意重要。咱爹没啥本事,给不了你大富大贵,但求个问心无愧。"
那一刻,灯光下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显得格外高大。
就这样,这事好像就过去了,我们的日子照旧,爹依然每天天不亮就去批发市场,然后一整天守在摊前。
三天后的下午,天突然下起了小雨,密密麻麻的雨丝斜织成帘,打在塑料布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和爹正准备收摊,忽然看见有几个人朝我们走来,他们打着伞,走得很坚定。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天撞摊子的李明河。
他看起来精神多了,虽然衣服还是那么朴素,但眼睛里有了光彩。
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一个高高瘦瘦的,腿长得像竹竿;一个圆脸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有个戴眼镜的,文质彬彬的样子。
"周大哥,那天真是太感谢您了。"李明河局促地站在摊前,不停地搓着手,雨珠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
"我妈的病好多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挂了点水,开了药,已经能吃饭了。我,我们几个是机械厂的工人,今天下班早,想来帮您看看摊子。"
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这点小事,哪用得着这么客气。快回去吧,淋雨要着凉的。"
"不是客气,是我们真心想谢谢您。"站在他旁边的高个子直爽地说,"我叫张建国,那天李明河把您的事告诉我们,我们都特别感动。现在这社会,像您这样的好人真不多见了。"
圆脸的自我介绍说叫王满仓,戴眼镜的叫刘文明,他们都是机械厂的工友。
就这样,他们四个人留了下来。
那天下着雨,他们帮着支起了塑料布挡雨,还热情地招呼路人:"来看看新鲜苹果啊,又甜又脆的山区苹果!买两斤尝尝,包您满意!"
王满仓嗓门特别大,站在路口吆喝,引得不少人驻足。
刘文明虽然话不多,但他记性好,很快就记住了常客的喜好,看见熟人就主动推荐。
张建国力气大,主动帮爹抬箱子,一次就能搬两个。
意外的是,那天的生意特别好,居然卖完了所有的存货,比平时多卖了将近一倍。
雨渐渐停了,天边泛出一道彩虹,横跨在灰蒙蒙的天空上,像一座通向未来的桥。
从那以后,李明河他们只要有空就来帮忙,有时候是一个人来,有时候是一起来。
我听李明河说,他们都是厂里的工友,那个时候国企改革,日子都不好过,工资经常拖欠。
"我们厂里原来有两千多人,现在只剩不到一千了。"李明河叹口气说,"好多老师傅都下岗了,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回家待着。"
李明河的父亲早年出意外去世了,家里就靠他和母亲支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他母亲得了肺炎,家里钱不够买药,他那天正着急去医院,没想到遇到了我爹。
"周叔,您不知道,您给我那五块钱,让我妈买到了急需的药。"李明河动情地说,眼圈都红了,"现在厂里效益不好,工资都发不全,可咱做人得记恩。"
李明河他们来的时候,总会带着各自的故事。
王满仓是个爱说爱笑的,每次来都能逗得路人开怀:"来嘞,美女,买点苹果回去,皮薄汁多,吃了白里透红,比擦粉都管用!"
刘文明戴着厚厚的眼镜,总是默默地帮我们摆放整齐,他有轻微的洁癖,每个苹果都要擦得一尘不染。
张建国力气大,负责搬运最重的箱子,他曾是厂里的技术能手,但因为厂里裁员,现在只能做些零工。
他们像一股清流,在那个物欲开始萌芽的年代,带来了淳朴的温暖。
街坊邻居们都知道了这事,都说我爹有福气,做好事有好报。
也有人不理解,觉得我爹太傻,何必管闲事,惹一身麻烦。
妈有时候也会唠叨:"老周啊,你这人就是太实在,人家来帮忙,总得表示表示吧?好歹请人家吃顿饭。"
爹却说:"人家是真心实意来帮忙的,刻意去还,反倒显得见外了。缘分这东西,随它去吧。"
那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啸,大雪封山,批发市场的路都被堵了,全县的水果供应都紧张起来。
我爹愁眉不展,一连几天都睡不好觉,这可是过年前的黄金销售期啊,家里还等着这笔钱买年货呢。
"周叔,别发愁,我们想办法!"一天清早,李明河他们四个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张建国开着厂里借来的小卡车,车头上还结着一层薄霜。
他们的脸被冻得通红,呼出的气在冷空气中形成一团团白雾。
"咱们去隔壁市的水果批发市场,那边没下这么大雪!"王满仓兴奋地说,搓着手跺着脚,却掩不住眼中的热情。
爹连忙推辞:"那太远了,来回得六七个小时,路上结冰,太危险了,还是算了吧。"
"来不及推辞了,咱们这就出发!"李明河已经拉着爹上了车,脸上带着坚定的神色。
刘文明难得地开玩笑:"周叔,机会难得,您就别推辞了,就当是给我们几个露一手,去批发市场教教我们怎么挑好果子。"
那天,他们冒着风雪,在凌晨两点出发,天还黑着,路上几乎没有车辆。
雪花在车灯的照射下飞舞,像是无数细小的精灵在夜色中跳跃。
他们在路上打着哈欠,讲着笑话,唱着流行歌曲,车厢里弥漫着烟味和欢笑声。
傍晚六点才回来,车厢里满满当当装着新鲜水果,不只有苹果,还有橘子、梨和香蕉。
由于天气原因,县城里几乎找不到新鲜水果,我们的小摊一下子成了"香饽饽",生意好得不得了。
大家排着队来买,有的甚至不用挑,直接说:"来两斤,什么都行,家里孩子嚷着要吃水果。"
爹感动得不行,饭后偷偷包了几个红包,要给他们每人塞两百块钱,被他们齐刷刷地拒绝了。
"周叔帮了我大忙,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李明河执拗地说,坚决不肯接受。
"我妈现在好多了,她知道这事后,还专门做了红烧肉让我带给您呢!"李明河从怀里掏出一个保温盒,里面装着香气四溢的红烧肉,那是他们家难得的荤菜。
爹眼眶红了,接过保温盒的手有些发抖:"明河啊,你有这份心,叔就知足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家的苹果摊渐渐成了街坊邻居们常来串门的地方,大家都说我爹人好,卖的苹果也特别甜。
最让我没想到的是,李明河的母亲病好后,在离我们摊子不远的地方开了个小百货店,卖些日用品和零食。
每天中午,她都会给我们送来热腾腾的饭菜,有时候是家常炒菜,有时候是一锅热气腾腾的粥:"德福啊,你帮了我家明河,这点心意你可不能推辞。"
李明河他们四个人也逐渐有了变化。
张建国在厂里当上了班长,负责一条生产线;王满仓凭借他的好口才,成了厂里的销售;刘文明考上了函授大学,业余时间在学会计。
李明河帮着母亲打理小百货店,生意越做越大,后来还开了第二家分店。
每当有人问起他们的变化,他们总会提到我爹:"周叔教会了我们什么是做人的本分。"
十年过去了,我考上了大学,要去省城读书。
那天早上,阳光明媚,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爹收拾着那个已经有些破旧的木板摊子。
爹说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了,不想再摆摊了,决定回老家种地。
"囡囡,这摊子摆了十年,也该休息了。你去读大学,爹妈回乡下,咱各走各的路。"爹抚摸着那块被太阳晒得发白的木板,眼中满是不舍。
临走前一天,李明河他们四个人,还有周围的街坊邻居,都来为我爹送行。
他们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礼物,有土特产,有自家做的点心,还有亲手织的毛衣。
院子里挤满了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这些年的变化,笑声不断。
"周叔,这些年真是太感谢您了。"李明河已经成了小百货店的老板,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身上的衣服也体面多了。
"要不是您当年的帮助,我妈的病不知道会怎样。现在她身体好着呢,天天念叨您。"
张建国拍着爹的肩膀说:"德福哥,咱可得常联系啊。你那苹果摊就像个小舞台,让我们这些普通人看到了人间的温暖。"
"是啊,那会儿多难啊,工厂裁员,工资拖欠,要不是有您那句'日子总会好起来',我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张建国感慨地说。
王满仓抹着眼泪说:"我那会儿被厂里辞退,整天愁眉苦脸的,是您那句'日子总会好起来'给了我信心。"
"现在想想,那段日子虽苦,但人心热乎,比啥都强。"他笑着说,脸上的肉都颤动起来。
刘文明推了推眼镜,难得地说了一段长话:"周叔,您知道吗?这些年,每当我遇到困难,我就会想,如果是周叔,他会怎么做。然后我就有了勇气。"
"我现在在会计师事务所上班,虽然工资不高,但我始终记得您说的话:'做人的良心丢不得'。这是我的座右铭。"
爹红着眼眶,握着大家的手,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财富。
站在大学校门口,我回想着那个苹果摊,回想着爹常说的话:"囡囡,做人的道理很简单,就是善待他人,不求回报。"
那个苹果摊虽然不在了,但摊前发生的故事,却在我心中扎下了深深的根。
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在物质生活逐渐丰富的年代,在人心变得有些浮躁的时候,爹用他的善良和坚持,给我上了最宝贵的一课。
我还记得那天临走前,爹拉着我的手说:"囡囡,爹没啥文化,但这些年摆摊,看人来人往,也明白了点道理。人这辈子,钱财名利都是身外物,唯有做人的本分不能丢。"
现在想来,那五块钱、那几个苹果算什么呢?
重要的是,在人与人之间筑起的那座桥梁,让彼此的心贴得更近,让冷漠的世界多了一份温暖。
我在大学的课堂上学习知识,但最重要的课程,却是爹在那个小小的苹果摊前教给我的:人与人之间的那份真诚和善良,是任何书本上都学不到的。
夜深了,宿舍里的室友都已入睡,我坐在窗前,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思绪万千。
明天我要去参加一个志愿者活动,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就像爹曾经帮助李明河一样。
"爸,我明白了。"我放下手中的笔,望着窗外星光点点的夜空,喃喃自语,"原来,人这一辈子,最珍贵的不是赚了多少钱,而是——"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