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夜晚十点,我也是最后一个离开,关掉所有不必要的灯,对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说声“晚安”。
我叫林秀,五十三岁,是「星尘科技」的保洁阿姨。
这份工作,我干了整整三年。
每天清晨六点,我第一个到公司,用钥匙打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
夜晚十点,我也是最后一个离开,关掉所有不必要的灯,对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说声“晚安”。
我熟悉这里每一块地砖的纹路,熟悉每一个工位主人的脾性。
我知道创意部的王导,灵感枯竭时会把头发抓成鸟窝,垃圾桶里塞满揉皱的A4纸。
我会悄悄在他桌上放一罐冰可乐,他最喜欢的那种无糖的。
我知道程序员小李有低血糖,加班到深夜时,脸色会发白。
所以我的工具间里,总备着几块巧克力和独立包装的小饼干。
前台的姑娘爱美,怕地上的灰尘弄脏她新买的白色高跟鞋。
所以我总会把她脚下那片区域,拖得一尘不染,亮得能照出人影。
他们叫我“林阿姨”,语气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走心的亲热。
我喜欢这种感觉,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一个隐形的守护神。
我的存在感很低,低到融进了这栋写字楼的背景音里。
直到新任的运营部经理,张玮,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所有涟漪。
张玮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头发梳得油亮,一身剪裁得体的名牌西装,走路带风。
听说是董事长从国外叫回来的儿子,镀了金的MBA,空降兵。
他来的第一天,就召集全公司开会,PPT上全是英文缩写,讲话时中英夹杂。
“我们要 break the rules,要 focus on the KPI,要建立一个 more efficient 的工作 flow。”
办公室里,大家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
老员工们私下里撇嘴,说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可这火,没想到会烧到我身上。
那天下午,公司要接待一个重要客户,整个运营部都严阵以待。
张玮在会议室里踱步,像一头焦躁的雄狮,反复检查着每一个细节。
我刚给会议室的绿植浇完水,正准备拖掉地上的几滴水渍。
张玮看见了,眉头立刻拧成一个疙瘩。
他没有走过来,而是站在会议室门口,用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整个开放办公区都听见的声音喊道:
“那个保洁,你过来一下!”
“那个保洁”,这称呼让我心里微微一顿。
三年来,所有人都叫我林阿姨。
我放下拖把,平静地走过去:“张经理,有什么事?”
他伸出擦得锃亮的皮鞋,指了指地上那几滴刚溅落的水珠。
“这是什么?客户马上就到了,你让别人看到我们公司是这种卫生标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优越感,像是在训斥一个犯了天大错误的小学生。
我说:“对不起,我马上处理。”
我转身要去拿拖把,他却变本加厉。
“处理?你这种工作态度怎么处理?”
他突然提高了音量,确保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员工都能听清。
“我花钱请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养老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公司要你干什么?”
他的话像一根根针,扎进周围死一样的寂静里。
我能感觉到,几十道目光正聚焦在我身上,同情的,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
我拿着拖把的手,攥紧了。
就在这时,一个运营部的小姑娘端着咖啡路过,许是气氛太紧张,她脚下一崴,整杯滚烫的咖啡都泼在了光洁的地面上。
棕色的液体四溅,一片狼藉。
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张经理,我不是故意的……”
张玮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他没理会那个快哭出来的小姑娘,而是把所有的怒火都转向了我。
“还愣着干什么?瞎了吗?赶紧给我弄干净!”
他往前一步,像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用脚尖嫌恶地踢了一下我的水桶。
“哗啦”一声,清水混着地上的咖啡渍,流得更远了。
整个办公室,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抬起头,慢慢地,一字一句地看着他。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见过大风大浪,经历过比这屈辱百倍的时刻,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表演,在我眼里,显得有些可笑。
我的沉默,似乎更激怒了他。
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看什么看?不服气?”他冷笑一声,“你这种员工,我们公司不养闲人。现在,立刻,去财务结工资,然后给我滚蛋!”
“滚蛋”两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掷地有声。
我点了点头,说:“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
我没有去收拾地上的狼藉,而是走到我的工具间,从挂在墙上的旧布包里,拿出了我的手机。
一部很老旧的按键手机,屏幕小得可怜。
张玮抱着双臂,一脸鄙夷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怎么?还要打电话找人给你撑腰?我告诉你,没用!今天谁来都保不了你!”
我没理他,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没有备注,只存了一个“张”字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对面传来一个沉稳又有些疲惫的男声:“喂,兰姐,怎么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老张,我在公司。”
“你儿子,让我滚蛋。”
“你现在过来一趟,把这三年的工资给我结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是一阵急促的椅子摩擦声和一句压抑着怒火的“我马上到”。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包里。
张玮脸上的表情,从讥讽,到困惑,再到一丝不安。
“老张?你吓唬谁呢?装神弄鬼!”他嘴上依然强硬,但眼神已经开始闪烁。
我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
周围的员工们,大气都不敢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和张玮之间来回移动。
不到十分钟,公司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深色中山装,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公司的总经理和人事总监,两人都是一脸惶恐,亦步亦趋。
来的人,是星尘科技的创始人,董事长,张建军。
那个只在公司年会和重大新闻上才能见到的人物。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张玮看到他父亲,瞬间愣住了,脸上的嚣张气焰褪得一干二净。
“爸……您怎么来了?”他结结巴巴地问,眼神慌乱。
张建军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向我走来。
他的脸上带着焦急和歉意,语气和我通话时完全不同,充满了尊敬。
“兰姐,怎么回事?是不是这个混小子给你气受了?”
整个办公室,再一次陷入了死寂,但这次,寂静中充满了惊骇和不可思议。
张玮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爸,你……你认识她?一个保洁……”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张玮的脸上。
张建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混账东西!你给我闭嘴!”
“保洁?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管她叫保洁?”
张建军转向我,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兰姐,对不起,是我没教好儿子,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了摇头,依旧平静:“老张,谈不上委屈。就是这份工作,我不想干了。你把工资结了,我走人。”
“别,兰姐,你别走。”张建军急了,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目瞪口呆的员工,声音洪亮而沉重。
“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他指着我,一字一顿地说:“这位,林秀女士,你们口中的林阿姨,不是什么保洁。她是我们星尘科技的联合创始人,也是公司第二大个人股东。”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捂着脸的张玮,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
张建军的声音带着一丝沧桑的感慨,继续说道:“二十年前,我创业失败,负债累累,是兰姐拿出她所有的积蓄,还卖掉了她父母留下的唯一一套房子,把钱投给了我,才有了星尘科技的今天。”
“公司步入正轨后,兰姐家里出了变故,她的独生子意外去世了。她心灰意冷,把所有股份都转为干股,退出了管理层,说想过点清静日子。”
“三年前,她说一个人待着太闷,想找点事做。我说那我给你安排个闲职,她不同意,说不想白拿钱。”
“她自己选的,来公司当保洁。她说,这样能看着我们这群年轻人奋斗,看着公司一点点变好,她心里踏实。”
张建军的眼圈有些红了。
“我每个月让财务给她打的工资,她一分没动,全都以匿名的形式,捐给了公司帮扶困难员工的基金会。”
“那个给家里人治病的小李,你拿到的二十万,就是兰姐给的。”
程序员小李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前台那个父亲出车祸的小姑娘,手术费也是兰姐出的。”
前台姑娘捂住了嘴,眼泪掉了下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那些曾经被我悄悄帮助过的人,此刻都用一种复杂而感激的目光看着我。
张建军讲完,再次转向他那个已经面如死灰的儿子。
“你,喝着洋墨水回来,学了一身的傲慢和偏见!你连为这家公司奠基的恩人都不认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我让你来基层,是让你来学习谦卑,学习尊重!不是让你来作威作福的!”
“你现在,立刻,马上,去给兰姐道歉!”
张玮腿一软,几乎要跪下来,他走到我面前,声音颤抖:“兰……兰姨……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看着他,这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年轻人,现在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我叹了口气,对张建军说:“老张,算了,他还年轻。”
“不行!”张建军态度坚决,“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指着张玮,对人事总监说:“立刻办手续,开除!我们星尘科技,不需要这种不懂感恩,不尊重他人的管理者!”
然后,他又对我说:“兰姐,工资我肯定结。按公司最高顾问的标准,从你入职那天算起。另外,我再把我个人名下百分之十的股份转给你,就当是我替这个不孝子给你赔罪。”
我摆了摆手:“股份就不要了,公司是你一辈子的心血。钱,你按保洁的薪资标准结给我就行,这是我应得的。”
我顿了顿,继续说:“这份工作,我是真的不想干了。这三年,我看够了,也体验够了。”
“我想换个活法,去看看我儿子以前总念叨的那些山山水水。”
说完,我没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回我的工具间,拿起那个跟了我多年的旧布包。
当我走出公司大门时,身后,是张建军沉重的叹息,张玮压抑的哭声,和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栋高耸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
这里有我过去的影子,但不再是我的未来。
我掏出那部老旧的手机,删掉了那个唯一的“张”字。
然后,我抬头挺胸,迈开步子,走向了街角那个崭新的世界。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星尘科技的林阿姨,我只是林秀。
一个准备去环游世界的,普通的,五十三岁的老太太。
来源:天哥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