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年份(短篇小说)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3-17 20:00 1

摘要:陈敏躺在潮湿的棺材里,雨水冲刷着已经腐朽的枯木,星星点点地渗入到了他的脸上。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几乎无法通过脚步声来判断那个人的方位。也是在一瞬间,泥泞被鞋底连根拔起,又一掌进入了另一片泥泞之中。这个声音拖泥带水,就和这天气一样沉重。当这黏糊糊的声音戛然而止的

陈敏躺在潮湿的棺材里,雨水冲刷着已经腐朽的枯木,星星点点地渗入到了他的脸上。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几乎无法通过脚步声来判断那个人的方位。也是在一瞬间,泥泞被鞋底连根拔起,又一掌进入了另一片泥泞之中。这个声音拖泥带水,就和这天气一样沉重。当这黏糊糊的声音戛然而止的时候,陈敏知道,那个人已经站在这口陈棺边上了。

陈敏看着苟延残喘在一丝缝隙中的灰色天空,慢慢被黑色吞噬,他近乎绝望地闭上眼睛,要么在恐惧中死去,要么赶紧做一个美丽的梦,梦中他将无限接近那个遥远的过去……“陈敏,快点啊,怎么站那不动了!”爷爷陈友贵的声音唤醒了在原地发愣的陈敏,一滴汗水顺着前额滑进了他的眼中,他使劲地甩了甩头,汗水便像雨滴一样砸在干燥的大地上。回过神的陈敏大步流星地向爷爷追去,爷孙一老一小走在这条通往枇杷林的小路上。

陈友贵自打小时候起就和他父亲一起种枇杷,吃枇杷,卖枇杷,枇杷是他的老朋友,但没曾想到老了还是要和枇杷打交道。不过他倒是心甘情愿,因为他的孙女孙子都喜欢吃枇杷,尤其是孙女。

这天孙女又闹着要吃枇杷,陈友贵就带上孙子陈敏一起去山上采摘。

陈友贵七十有三,身体不仅硬朗,还板正,上山摘个枇杷实属不在话下。带上孙子是想让这小孩也体验下摘枇杷的乐趣,就像六十年前他的父亲第一次带他上山一样。

枇杷林种在离家一公里的土坡上。土坡说高不高,说矮不矮,上面种了不止陈友贵家的枇杷树,还有其他乡亲们的各色果树,桃子、苹果、梨,还有栗子。村里人一般不以种植果树、售卖蔬果为生,多数种的是一个传统,一个习惯,一个念想。

陈敏拉着陈友贵的手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土坡。这么多年来,陈友贵一个人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是这片大地的儿子,这个土坡对于他来说只是一跨步的距离,但他享受着这个还没长多高的孙子的小小手掌,他软绵绵的,柔软到陈友贵同样柔软的心里去了。陈敏跟在陈友贵边上,小心翼翼地探索这片密林。

陈友贵的枇杷林不算大,一共八棵枇杷树,每棵约有五米高。年份好的时候,陈友贵就扛着个扁担去镇上卖,收成一般就只管自己和孙女孙子吃。

今年是个好年份。

枇杷大批得成熟,一簇簇得像乒乓球一样挂在树上,一颗颗圆润饱满。陈友贵随手摘了一颗珠圆玉润的枇杷,褪去薄如蝉翼的枇杷皮,厚实平滑的果肉上铺着一层闪烁的白光,像河流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的碧波。

陈友贵把枇杷递到孙子面前,陈敏像摘一朵花,小心翼翼地捏住了枇杷的尾巴,一口就把整个枇杷吞进嘴里。“小心核儿啊。”陈友贵用挂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拭了下手,又摸了摸陈敏的头,咧嘴一笑,提起篮子,继续采枇杷去了。

说陈敏是来采枇杷,倒不如说他是来吃枇杷。摘五个,吃两个,摘十个,吃四个。“不能再吃了!”陈敏严肃地对自己说,随后又将一个枇杷吞咽进腹中。“别再吃咯!再吃晚饭吃不下咯。”陈友贵在不远处边笑边说,篮子里的枇杷已经铺了一层底儿了。陈敏跑到爷爷身边,蹲了下来,数了数枇杷的数量,“应该还不够陈泉吃。”陈泉是陈敏的妹妹,陈友贵的孙女。

“树上还多着呢,管够。”陈友贵指了指结满果实的枇杷树。

陈敏猛地站起来,“爷爷,我们把枇杷摇下来吧!”说时已经跑到一棵枇杷树边,双手抱着树根,就等着爷爷发号施令。

“哎!这可不行!掉地上就烂啦。”陈友贵严厉地制止道。

“可是这样快呀!烂了就直接吃了呗。”陈敏不顾陈友贵的阻拦,仰头看着枇杷树,使劲摇了起来。几颗枇杷在坚持了几秒钟后,终于缴械投降,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一颗、两颗、三颗……有的守身如玉、完好无损,有的支离破碎,化作红泥。

“哎,你这小子。”陈友贵叹了口气。他放下篮子,弯腰开始拾捡地上的枇杷,陈敏也加入进来,准备享受自己丰硕的劳动成果。

忽然,一团灰色的物体从陈敏身边闪电般地飞驰过,惊慌中陈敏往后一退,把正在弯腰拾枇杷的陈友贵撞倒在了地上,而陈友贵的腰又不偏不倚撞在一块大石头上。陈友贵发出痛苦的叫声,陈敏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爷爷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刚才一跃而过的野兔也在边上悄悄观察着他们。

陈友贵虽然身体好,但毕竟也到了古稀之年,不能和年轻人相提并论,甚至不能和几年前的自己同日而语。孙子这么莽撞的一下,陈友贵站起来都有些困难了。他眯着眼睛,眉头紧锁出深刻的沟壑,嘴里叫苦不迭。他左手撑着土地,右手扶着受伤的腰,试图缓缓地站起来。

陈敏被吓着了,比刚才被野兔惊吓到还要严重。他连连询问爷爷是否有事,想搀扶着爷爷站起来,但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没多大事儿,休息一会儿就能站起来了。”陈友贵安慰孙子说。

突然,那团灰色的身影又倏一下从它之前过来的方向跑去。不同的是,它的身上好像披着一条长长的灰色披风,像阴影一样笼罩着大地,劈头盖脸得蒙在了陈友贵和陈敏身上。

一声炸雷,原本晴朗的天空已经荡然无存,豆大的雨滴像石子一样砸在土坡并不坚硬的土壤上,砸出了深深的洞。

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迫使着陈友贵忍住所有的痛苦强撑着站起来,孙子搀扶着他,一老一少踉踉跄跄地向山下走去。土坡的路一到雨天就变得非常泥泞,本来就磕磕绊绊的斜坡经过雨水的冲刷更是危险重重。陈敏钩住爷爷的胳膊,好像榫卯一样紧紧地扣在一起。

才走到半山腰,爷孙俩都已经从头湿到脚了。反倒是陈敏想起来,那一篮子枇杷给落在枇杷林里,忘了带走了。陈友贵拍了下大腿,“搞了半天正事给忘了!”陈敏看着着急的爷爷,心想,现在这瓢泼大雨,也不能为了枇杷再折回去,更何况爷爷的腰还扭着了。但要是这一篮子枇杷不拿回去,刚才的太阳就白晒了,现在的雨也白淋。

陈友贵似乎看出了孙子的苦恼,“没事,枇杷在这儿也丢不了,等明天放晴了,再来就是了。”陈敏迟疑了一下,迅速计算了折回去所需的时间,坚定地说,“爷爷,我们没走多远,我回去拿也就一两分钟的事儿!您先慢慢往前走,我一会儿拿好马上就追上来扶您!”陈友贵刚想阻拦,陈敏已经头也不回地返回去了。

回到了枇杷林,雨反而小了,这些参天大树和矮小的灌木丛阻挡了部分雨水的侵袭,这里反而最适合躲雨不过了。陈敏找到爷爷摔倒的地方,一把拎起篮子,一刻不敢耽误地回身向爷爷追赶去。陈敏对自己矫健的身姿十分自信,他大概估算了下时间,爷爷一定还没有走远。但是陈敏往山下走了好几分钟,仍然没有看到爷爷的身影。“我不会走错路啊。”陈敏朝四处张望着,四周都是因雨水而升起的一片白雾,但是白雾不成气候,都只积聚在小腿处。“爷爷难道已经走到山脚了?”陈敏自言自语。他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为了快点追上爷爷,他几乎冲锋一样朝着山脚奔去。

大风狂作,不少已经进入风烛残年的树枝经不起拍打,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插在土里。短短几分钟,陈敏的小腿被这些树枝刮出了至少三道伤口,像是他们在弥留之际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道印记。

伤口暴露在风雨之中,草木之间,发出难以忍受的瘙痒和刺痛。陈敏弯下腰挠了挠,才发现腿上不仅因泥土而一片狼藉,更是血迹斑斑。突然,边上的一条白色毛巾进入了陈敏的视线,毛巾上沾满了泥土,其中一角蜷缩着,在风的作用下微微颤抖。

又是一声雷鸣炸开,响彻天际。陈敏一个激灵,浑身上下冒出一阵冷汗。他盯着那条白毛巾,“不可能!”他发疯似地继续向山下冲去,几乎滑倒摔了下去。“爷爷!爷爷!”他一边跑一边喊,希望爷爷可以给他一个回应,哪怕是微弱的声音。“爷爷,你在哪里!爷爷!”

陈敏跑着,不停地跑着,不敢停歇地跑着。他又不敢跑了,他怕自己和爷爷擦肩而过,他怕看不到爷爷。跑着,走着,四处搜寻着,余光中,陈敏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条胳膊无力地卧在地上,胳膊上满是泥泞。凉气钻进了陈敏的后背脊梁,他不敢却不得不走向前去查看。脚上好像绑着沉重的镣铐,他一步步艰难地向那条胳膊走进,那个人便慢慢地出现在陈敏眼前。

“爷爷!”

一道无声的闪电把天空和大地照亮,陈敏眼前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空荡荡的篮子和散落一地的枇杷,支离破碎。

陈敏只记得阳光很刺眼,他几乎睁不开眼。他用手挡在自己的前额,看到白色的纸片从天而降,纸片像丝绸一样轻轻飘落在脸上。陈敏闭上眼睛,感受着纸片的抚摸,再睁开眼时已经泪流面满。一阵阵浓烈的烟雾穿行在看不到头的土路上,萦绕在陈敏的腰间。前面是哪儿?他们要去哪儿,他要去哪儿?

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几个奇形怪状的人,他们有的长着兔子的耳朵,有的托着粗壮的尾巴,有的像鳄鱼一样趴在地上朝着陈敏匍匐前进,他们全都呲牙咧嘴,张牙舞爪,好像要把陈敏撕裂。他们鼻子里呼出黑色的烟,嘴里吐出棕色的粘稠液体,把陈敏吓得魂飞魄散。

陈敏试图冲破重围,但是怎么跑也跑不快,每一步都像深陷在泥潭里,一脚下去就难以抽离。陈敏大声地喊叫着,“救我!救我!”仿佛是他的求救被上天所听见,一片烟雾之中,一条洁白的毛巾向陈敏缓缓飘来,他是如此的平整,如此的纯洁。他是生命之舟。

陈敏像被赋予了无穷的力量,一跃而起跳上了那条毛巾,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到,一瞬间,那些妖魔鬼怪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制服,他们的身体越来越细,他们的叫声越来越尖锐、恐惧,陈敏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这群似人非人的怪物被淹没在云雾之间。

陈敏气喘吁吁地坐在毛巾之上,他们拨云见雾,天空又重见光明。阳光又一次穿过云层,深深地刺入陈敏的眼中。缓缓地,毛巾降落在了一片熟悉的地方,是那么地温柔,那么地小心。陈敏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眼前是一片金黄色的枇杷林,娇艳欲滴,飘香四溢。他走到一颗枇杷树边,伸手摘下一颗,拨开枇杷皮,把枇杷整个儿吞了下去。又摘了几颗放在口袋里,倒不是他自己想吃,却不知为何,想要揣一些在身上,心里才踏实。

这片枇杷林静谧地连知了叫声也不见踪影,陈敏继续往林子深处走去,却看见不远处躺着一口陈旧的棺材。几只蛤蟆从陈敏脚上借路,朝着棺材的方向跳去。

陈敏却没有一丝的害怕,他慢慢靠近那口棺材,惊讶地发现棺材的盖子半开着,上面七零八落地放着几颗腐烂的枇杷,里面却空无一物。他从口袋中拿出了几个刚摘的新鲜枇杷,放在湿漉漉的腐木上。只见天空一暗,滂沱大雨随即落了下来。

雨中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那来自一个披着黑色雨衣的人,他正在逐步向陈敏逼近。这里虽然树木环绕,但都不够粗壮的足以隐藏下一个少年。情急之下,陈敏纵身一跃,跳进了面前的棺材,他挪动了一下棺材盖,里面的世界便一片黑暗。除了那一条缝隙,是陈敏此时与外界相通的唯一途径。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几乎无法通过脚步声来判断那个人的方位。也是在一瞬间,泥泞被鞋底连根拔起,又一掌进入了另一片泥泞之中。这个声音拖泥带水,就和这天气一样沉重。当这黏糊糊的声音戛然而止的时候,陈敏知道,那个人已经站在这口陈棺边上了。

陈敏感受到那双手已经接触到了棺材盖的边缘,自己即将暴露在这个陌生人的面前。他或许是个杀人犯,他或许是个盗墓者,他有很小的几率会是个好人。

陈敏闭上眼睛,想做一个梦逃离这一切。但灰色的光明又重新把他包围。

“敏。”那个人开口了。

陈敏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个人模糊的脸。

雨水倾泻在陈敏的脸上,周围的知了叫了起来。

文章创作于2024年6月30日

作者:丁二白

来源:半岛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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