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房梁上有只麻雀窝,刚出生的雏鸟叽叽喳喳。杨大妈叹口气,这年头麻雀都比人精。找个安稳地方不容易。
黑下床,小心翼翼不吵醒屋里人。
房梁上有只麻雀窝,刚出生的雏鸟叽叽喳喳。杨大妈叹口气,这年头麻雀都比人精。找个安稳地方不容易。
她习惯性看了眼南屋。小丫头还睡着,被子踢到了地上。杨大妈弯腰捡起来,闻到一股淡淡的汗味。
“越来越像个大姑娘了。”她嘀咕着。
八年了。
整整八年前,杨大妈在集市捡到了小雨。
那天下着小雨,市场收摊早。杨大妈拎着半价买的萝卜白菜往家赶,经过垃圾堆时听见哭声。掀开一堆纸箱,看见个瘦小的影子。
一个女孩。
头发黏在脸上,衣服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像受惊的小鹿。
“你妈妈呢?”杨大妈问。
女孩摇头,只是不停发抖。
杨大妈在菜市场摆了十几年摊,什么人没见过。这孩子明显是被遗弃的。不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饿不饿?”杨大妈又问。
女孩点点头,眼里有了点光。
“走,跟我回家。”
杨大妈家住在县城边缘的老小区,五层楼没电梯。她住三楼,房子是老公留下的。十年前他出车祸走了,儿子在外地打工,一年回来一两次。
小区的人都知道杨大妈在菜场摆摊。早出晚归,风雨无阻。没想到有一天她会领回来个孩子。
“这谁家的?”隔壁刘婶把脖子伸得老长。
“我外甥女,来住几天。”杨大妈随口编了个谎。
刘婶一脸不信:“你哪来的外甥女?我认识你二十年了。”
杨大妈不搭理她,领着小姑娘进了屋。
屋里乱七八糟的。一张老旧的木桌上堆着账本和零钱,墙角放着几袋待卖的蔬菜,客厅墙上贴着儿子五六年前寄回来的照片,都泛黄了。
杨大妈端来一碗热面条。女孩狼吞虎咽,连汤都不剩。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头,眼神游移。
“不愿说啊,那我就叫你小雨好了。”
就这样,小雨住下了。
杨大妈第二天去派出所报了案。警察登记了情况,说会通知相关部门,但这种事太多了,往往无人认领。
“送福利院吧,大妈。”警察说,“你一个人不容易。”
杨大妈沉默了一会儿:“先住几天看看。”
回家路上买了两件小衣服和一个书包。
“明天我带你去上学。”
小雨惊讶地抬头。
“别这么看着我,读书是正经事。”
第二天杨大妈带着小雨去了学校。校长是她以前的顾客,勉强答应先让孩子旁听,等身份问题解决了再正式入学。
晚上杨大妈翻出一个破旧的本子,上面记着最近几年的账。摊位一天能挣四五十,好日子七八十。房租水电煤气,每月固定开销。现在多了一张嘴,还有学费、衣服、医疗……
她合上本子,看向小雨的方向。
女孩正专注地看着一本捡来的旧画册,那是杨大妈在垃圾箱里找到的。封面掉了,内页有几张星空图和动物照片。小雨眼睛亮亮的,小手指在星星上一个个点过去。
杨大妈忽然记起儿子小时候也喜欢这些。
“明天帮我摆摊去?”杨大妈问。
小雨点点头。
从那以后,杨大妈的摊位上多了个小帮手。刚开始小雨不会说话,只默默帮忙整理菜品,后来慢慢能叫价了。她嗓音很特别,清亮中带着沙哑,像是许久不用的乐器重新发声。
菜场的人都喜欢她。屠夫刘师傅有时会给点肉骨头,豆腐西施常塞几块豆腐皮。
小雨住下三个月后,杨大妈接到派出所电话,说没人认领,福利院可以接收了。
那天晚上,杨大妈坐在阳台抽了一支烟。她很少抽烟,只在儿子不回家过年时才抽一两根。
小雨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你……想去福利院吗?”杨大妈问。
小雨拼命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就留下吧。”杨大妈一把将烟头捻灭,“明天去把户口办了。”
办户口花了不少钱。托关系,走后门,找人签字。钱花出去了,小雨的户口本才到手,上面写着:杨雨。
从此,小雨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和家。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小雨很聪明,学习上几乎不用杨大妈操心。三年级时,她开始画画。起初在作业本边缘涂鸦,后来用杨大妈买菜剩下的纸画满了整面墙。
画的都是星空,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
“这是什么?”杨大妈问。
“我梦见的。”小雨说。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关于过去的表述。
五年级那年,美术老师找到杨大妈:“您女儿很有天赋,应该好好培养。”
杨大妈心里一惊:“她不是我女儿。”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小雨站在一旁,脸色变了。
回家路上谁也没说话。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特别响。小雨的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
那天晚上,杨大妈敲开了小雨的门:“对不起。”
小雨摇摇头:“我知道我不是你女儿。”
“但你是我家人。”杨大妈说,“明天我给你报个画画班。”
画画班很贵,一节课顶杨大妈半天的收入。她开始多接些活,帮人洗衣服,周末去饭店刷碗。
县里的美术老师姓张,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看过小雨的画后很惊讶:“这孩子感觉异于常人,对色彩和构图的把握……很不一般。”
杨大妈听不懂这些,只知道小雨很开心。
天冷了,杨大妈的腰伤犯得更频繁。有时蹲在摊位上疼得直不起腰来。小雨放学后总是第一时间赶到菜场,接替她的位置。
“回家写作业去。”杨大妈说。
“写完了,在学校就写完了。”小雨抢过秤,开始招呼顾客。
十二岁那年,小雨的画参加了市里的比赛,获了奖。奖状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杨大妈看一次笑一次。
“妈,”小雨第一次这么叫她,“我想当画家。”
杨大妈鼻子一酸:“行,妈支持你。”
之后两年,小雨的画作频频获奖。有人建议她去省城的艺术学校,那里有更好的老师。杨大妈偷偷去问了学费,整整一年的菜钱。
“不去了,就在县里上学挺好。”杨大妈对小雨说。
小雨没有反对,但杨大妈经常看到她对着画册发呆。
初三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一切。
省电视台来县里做《乡村振兴》专题,采访组在菜市场取景,看见小雨正在摊位上画画。那画很特别,既有乡村的朴实,又有超出年龄的深度。
一位记者问小雨介不介意上镜,她点了点头。杨大妈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冒汗。
采访很短,主要介绍小雨的绘画才能和她在菜市场帮忙的日常。播出后,没想到引起了广泛关注。一位省城的艺术家专程来县里,看了小雨的画后,当即表示愿意资助她去省艺术学校学习。
“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艺术家说。
杨大妈犹豫了。她怕小雨离开后不再回来,怕她忘了这个家,也怕自己老了没人照应。但她更怕耽误了小雨。
“去吧,”最终她说,“好好学。”
小雨去了省城。刚开始一周一个电话,后来半个月一个,再后来一个月才联系一次。电话里小雨说学校很忙,老师很严格,作业做不完。
杨大妈每天照常摆摊,照常看电视,照常和邻居闲聊。但屋子里少了一个人,显得格外空荡。
小雨的房间她一直保持原样。偶尔会进去擦擦灰,看看墙上的画。有时会躺在小雨的床上,闻一闻枕头上残留的气息。
第三年,小雨考上了省美术学院。电话那头,她兴奋地说着未来的计划。杨大妈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回来看看吧,”她说,“妈想你了。”
“期末考试结束就回。”小雨保证道。
但她没能回来,因为被选中参加了一个国家级的青年艺术家培训项目。“机会难得,”小雨在电话里说,“明年一定回来。”
杨大妈叹了口气,看着墙上泛黄的照片,点点头。
大学四年,小雨回来了两次,每次不超过三天。她变了,举止言谈都不一样了。带回来的画杨大妈看不懂,全是抽象的线条和色块。
“这是什么意思?”杨大妈问。
“情绪的表达。”小雨说了一堆专业术语。
杨大妈点点头,假装明白了。
屋檐下的麻雀窝被风吹散了一半,但麻雀妈妈还是坚持在那里孵蛋。杨大妈有时会站在窗边看很久。
小雨毕业那年,杨大妈接到电话,说她获得了国家级奖项,作品将在央视《艺术人生》特别节目中展出。
“能来看我吗?”小雨问。这是多年来她第一次这样邀请。
杨大妈犹豫了:“我不认识字,坐不了那么远的车,你好好表现就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我会让他们把节目录下来寄给你。”
挂了电话,杨大妈在菜场里心不在焉,把韭菜称成了白菜价。回家后,她数了数存款。这些年因为小雨的学费,几乎没剩下什么。
第二天,她去了镇上的旅行社。
“我要去北京。”她说。
售票员愣了一下:“大妈,您一个人啊?”
“嗯,看我闺女。”
三天后,杨大妈坐上了北去的火车。八个小时的硬座,她带了两个馒头和一瓶水。车厢里人多,空气混浊。她把包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偷。
北京站人山人海,杨大妈被推着走了很久才出站。她拿出小雨发来的地址,问了三个人才弄明白怎么坐地铁。
电视台大楼在北京的中心区域。杨大妈站在门口,望着高耸的建筑,突然害怕起来。门口的保安拦住了她。
“我来看我闺女,她叫杨雨,今天在这里录节目。”杨大妈说。
保安上下打量她:“有证件吗?”
杨大妈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和一张小雨小时候的照片:“这是她,我女儿。”
保安犹豫了,最终拨了个内线电话。十分钟后,一个年轻女孩出来接她。
“您好,杨阿姨,小雨正在彩排,节目七点开始,您先在休息室等一下。”
休息室里有茶水和点心,但杨大妈什么都不敢动。她坐在沙发边缘,双手紧握,心脏怦怦直跳。
一个小时过去了。
“可以进场了。”工作人员来叫她。
演播厅比杨大妈想象的大得多,灯光璀璨,观众席坐满了人。她被安排在第三排,正对着舞台。
主持人出场了,是个她在电视上见过的名人。现场响起掌声。
“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新锐艺术家’特别奖的获得者——杨雨。”
灯光转向舞台一侧,小雨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头发挽起,面容清秀而沉静。杨大妈一下子认不出来了,那个曾经瘦小的女孩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主持人开始介绍小雨的成长经历和艺术成就。大屏幕上放着她的作品,色彩斑斓、充满想象力。
“您的创作灵感来自哪里?”主持人问。
“来自我的童年记忆和噩梦。”小雨说,“我五岁前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星空和一些奇怪的符号。后来我被遗弃,在垃圾堆里差点死去。”
现场一片寂静。
“是一位菜场的阿姨救了我,给了我家和爱。”小雨继续说道,“她没有任何义务这样做,但她把我当成自己的女儿。”
杨大妈的眼睛湿润了。
屏幕上出现了一幅画——菜市场的一角,一个佝偻的老人正在称菜,身后站着一个小女孩。色调朴实无华,但温暖如阳光。
“这是我最满意的作品,叫《家》。”小雨说,“我想通过这幅画告诉所有人,家不一定是血缘关系,爱才是真正的纽带。”
主持人接话:“我们今天有一个特别的惊喜。杨雨女士,请看大屏幕。”
镜头转向观众席,定格在杨大妈脸上。她慌了,本能地低下头,双手搓着衣角。
小雨愣住了。镜头给了她一个特写,眼睛瞪大,嘴唇微微颤抖。
“妈?”她轻声叫道。
下一秒,小雨冲下舞台,穿过观众席,跪在了杨大妈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腿:“妈,您怎么来了?”
杨大妈手足无措,想把她扶起来:“别跪着,多难看。”
小雨抬起头,泪流满面:“这八年,您为我付出太多了。我以为您不会来,我……”
“傻孩子,”杨大妈摸着她的头,“妈妈怎么会不来呢?”
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人抹着眼泪,有人举起相机记录这一刻。
小雨站起来,拉着杨大妈的手走上舞台:“这位是我的母亲,不是亲生的,但胜似亲生。她教会我坚强、善良和爱。我今天的一切都归功于她。”
主持人递过话筒:“杨大妈,您有什么想对女儿说的吗?”
杨大妈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她紧张地看着台下无数双眼睛和闪光灯。
“我……”她顿了顿,“我就想说,小雨,妈以你为荣。”
简简单单十个字,却引发了更热烈的掌声。
节目结束后,杨大妈被带到后台休息室。小雨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
“妈,跟我去北京住吧,不用摆摊了。”小雨说。
杨大妈笑了:“我哪习惯北京这地方。你好好的,有空回来看看就行。”
小雨欲言又止。
“老了才知道,儿女是风筝,”杨大妈说,“拽得太紧反而飞不高。”
两人抱在一起,就像八年前那个雨天,在菜市场旁的垃圾堆旁。
一个礼拜后,杨大妈回到了县城的老房子。麻雀窝里的小鸟已经长大,正试着展翅。
菜场的人都看了电视,都知道小雨得了大奖,都为杨大妈高兴。
“好福气啊,杨大妈。”刘婶由衷地说。
杨大妈笑笑,继续称她的白菜和萝卜。晚霞映照在她的脸上,刘婶突然发现,杨大妈好像年轻了许多。
院子里的老槐树开花了,飘着淡淡的香。杨大妈掏出手机,给小雨发了张照片:树开花了,啥时回来看看?
很快,手机响了。小雨的声音传来:“妈,我下周回去,给您带了礼物。”
“什么礼物?”
“保密。”小雨笑着说。
挂了电话,杨大妈看着墙上小雨画的《家》,那是节目后小雨寄回来的复制品。她摸了摸画上自己佝偻的背影和身后小女孩明亮的眼睛。
窗外,雏鸟振翅高飞,消失在傍晚的天空中。
来源:楠楠育儿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