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格里高利·索科洛夫的演奏向来深受习琴人和乐迷们的喜爱,追崇者众多。我有幸多次聆听他的现场,对他有着由衷的敬畏,也曾在与他握手交谈时,被他谦逊至极的态度所深深震撼。他的音乐会同行上座率极高,钢琴家叶甫根尼·基辛、安德拉斯·席夫,小提琴家莱昂尼达斯·卡瓦科斯等音乐
文 | 冯怀宇
格里高利·索科洛夫的演奏向来深受习琴人和乐迷们的喜爱,追崇者众多。我有幸多次聆听他的现场,对他有着由衷的敬畏,也曾在与他握手交谈时,被他谦逊至极的态度所深深震撼。他的音乐会同行上座率极高,钢琴家叶甫根尼·基辛、安德拉斯·席夫,小提琴家莱昂尼达斯·卡瓦科斯等音乐家都曾出现在他的听众席上。可见即便在受过巨量训练、要求苛刻、审美自成体系的职业演奏家群体中,他依旧有不可动摇的吸引力。
我与谢尔盖·巴巴扬的一次谈话中,他曾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更愿意花时间自己练琴,而不是教学,哪怕我的学生们大都天赋异禀。因为花半个小时的工夫,一首莫扎特协奏曲就已经有样子了。”然而,我不止一次在索科洛夫的音乐会后台看到巴巴扬前来祝贺——想必对于这位音色与叙事大师而言,仍有一些时刻,比练琴更值得珍惜。出于对他现场声音的思念,我在三个月前的一个夜晚订下了今年8月8日萨尔茨堡音乐节的独奏会门票,只为重温那无法替代的“索科洛夫时刻”。
动笔前一晚,我正是怀着这样的期待,坐在音乐节大厅的座位上翘首以盼这场由伯德开启的音乐旅程。作曲家威廉·伯德的时代距今久远,调式音乐尚未因巴洛克时期的到来而式微,但他的作品已极少出现在当今舞台上。索科洛夫将6首创作于不同时期的作品重新排列,形成一个既有结构逻辑,又有叙事主题的上半场。英国民歌的开场,配上左踏板,迅速将时钟拨回伊丽莎白时期;随后,舞曲与幻想曲依次登场,逐渐拼成一幅完整的音乐图景,最终轻快的变奏为这幕时代久远的微型戏剧收束。索科洛夫用纯净通透的音色,极为克制的音量,审慎的情绪附着,绝妙的左右脚踏板配合,将伯德的音乐演绎得平衡而含蓄,为文艺复兴时期游离飘忽的调性背景附上高贵与优雅的色泽。
索科洛夫的音乐世界,是极有戒律又极为自由的。他敏锐而忠实地提取谱面上最细小、最易被忽视的内容,打上自己的烙印,再置于他的演奏序列中,使诠释既无违于作曲家意图,又能放大音乐的对比与紧张度。他克制一切炫耀,朴实地完成华丽段落,庄严地对待每一个音、每一句话。
下半场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时光已向后蔓延了两百余年。但这一次,时间似乎并未在勃拉姆斯的乐谱中自然展开,而是悄然进入了演奏家自己的时间领域。对细节无比痴狂的索科洛夫,精雕细刻着久违的七和弦与九和弦,堆积的张力与戏剧性如洪水般,从矜持的伯德倾泻到多愁善感的勃拉姆斯。但他的勃拉姆斯是苦痛的、酸楚的,有时甚至是黑暗的,如严父般钟情于苛责,吝于赞美。这在浪漫时期并不突兀,毕竟当时的音乐强调“主观化”,有承载个人情绪的空间。但对于苦痛的放大、温暖的回避,虽统一了氛围,却让人难以透气。从四首叙事曲到两首狂想曲,压抑的氛围感始终萦绕——每处再现都以告别的方式消耗着作品的生命力,沉重的节奏步伐表达出难以抗拒的宿命感;现代乐器的泛音色彩因极深的触键和左踏板的大量运用被挤压,让旋律呈现古旧黑白照片的质地;叹息式的乐句处理加上句尾的拖拽,让前行阻力重重,情绪的黑洞将鲜有出现的和谐与美好反复吞噬与粉碎。偶尔闪现的光明,像被大火烧尽的教堂里仅存的花窗,只在乌云散开时透入些许斑斓,但即便如此,也蒙着怀旧的薄雾。
对渴望听到自然流畅、结构清晰的勃拉姆斯作品的听众来说,接受这样的演绎或许需要一番挣扎。细节堆积形成双刃剑,在合力完成演奏家的意图时也在悄然剥夺音乐的天然性与旋律的自然美。但若想体验无比凝重的精神密度与苦修般的灵魂旅途,索科洛夫的音乐可谓独一无二的选择。走在他的路上,艰苦与理想并存,是苦,也是甜。
观众们对索科洛夫的演奏报以极大的热忱,6首返场曲目从肖邦的玛祖卡弹到拉莫,再回到肖邦前奏曲,最终结束在巴赫-西洛蒂《b小调前奏曲》的辟卡迪三度上,仿佛又一个精巧设计的剧目,巧借掌声分隔时代。索科洛夫令人咋舌的颤音技术在拉莫的作品中一览无余,对复调作品的层次雕刻和线条延续也在终曲的演绎中达到极值。
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感受离开。于我而言,索科洛夫的存在赋予我力量,让我目睹高尚且真挚、谦虚又纯粹的人格依旧屹立在愈发浮躁且麻木的当世。至于他追求的是什么?或许正如他在纪录片中所言:“我不为别人演奏,我为自己弹琴。”
SF_Marco Borrelli/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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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音乐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