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水很大,从昨天开始就一直下个不停。我坐在堂屋的小藤椅上,听着雨滴打在院子里那几棵桃树的叶子上,哗啦哗啦响,仿佛和老屋的瓦檐一起在打着哭嗝。这张藤椅是小强上初中时候买的,那时候他总说我干活累了需要一个地方歇歇。坐下去吱呀吱呀响,跟我的腰骨一个调调。
雨水很大,从昨天开始就一直下个不停。我坐在堂屋的小藤椅上,听着雨滴打在院子里那几棵桃树的叶子上,哗啦哗啦响,仿佛和老屋的瓦檐一起在打着哭嗝。这张藤椅是小强上初中时候买的,那时候他总说我干活累了需要一个地方歇歇。坐下去吱呀吱呀响,跟我的腰骨一个调调。
又快到月底了,镇上信用社的王主任肯定又要来催我还房贷了。去年翻修老屋借的那十万块,本来想着小强大学毕业能回来帮我还,哪知道…
“老陈,在家没?”话音未落,老罗的脑袋已经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这老小子从来不等人应声,我记得上学那会儿他就这德行,有一次还闯进我们班主任上厕所的时候。
“嗯,进来吧,鞋上的泥巴蹭蹭。”我话没说完,他已经踩着湿漉漉的鞋印走到了我面前。
“听说你儿子回”“来了?”
我愣了半晌。“嗯,刚回来,昨晚的车。”
“咋突然回来了?不是说在杭州找着工作了吗?”老罗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烟盒上印着一个带微笑的老头,看起来有点吓人。他递给我一根,我摆了摆手。医生说我最近血压高,不能碰这玩意儿。
“城里那工作,不做了。”我望着窗外,几滴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滑,像是在比赛谁先到底。
小强大学毕业那天,我买了张火车票去了杭州。本来想给他个惊喜,提前一天到了,在学校附近的小旅馆住下。那旅馆门口贴着”百元标间”的纸,进去才知道是指暑假时候的价格。我掏了一百八,房间里的风扇转一会儿就摇头晃脑地停下来,像是在嘲笑我的外乡人身份。
第二天,我穿上提前备好的衬衫,口袋里还塞了一千块钱,准备给儿子的毕业红包。学校门口全是西装革履的家长,拎着保温杯,举着相机。我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些女生浓妆淡抹,男生花花绿绿的衣服,像是一群从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
等了两个小时,才在毕业典礼结束后看到小强。他剪了个时髦的头发,鬓角剃得很短,顶上却留得老长,还染了点颜色。我差点没认出来。他身边围着几个同学,说笑着往外走。我想喊他,却突然间不知道该叫”小强”还是”强强”,舌头像是打了结。
终于,我硬着头皮挤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儿子…”
小强转过头,眼睛瞪大了一下,然后匆忙挤出一个笑容:“爸,你怎么来了?”
他同学们都好奇地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衬衫袖口已经磨得有些发白,手上的老茧在城里人眼里大概显得格格不入。
“来看看你毕业嘛,”我干笑了两声,“你妈说…多大的日子啊。”
提到他妈,我们俩都沉默了片刻。他妈五年前就走了,癌症,从发现到走,前后不到半年。走的时候叮嘱我一定要供小强上大学,我就跟村里的老支书借了钱,又去信用社贷了款。
“这个是我同学,这是我同学女朋友…”小强介绍着,我一个名字也没记住,只是不停地点头。
“叔叔好,”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说,“小强经常提起您。”
我知道她是好意,但小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心里清楚得很,他们平时聊天哪会提我这个老农民。
“爸,我晚上还有同学聚会,明天…明天我送你回去?”小强低声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们年轻人聚,我回旅馆睡一晚明天就走。”我急忙说。
那晚我在旅馆看了半宿的电视,一个购物频道,一直在卖什么祛斑霜。我想着,也许应该给村里张寡妇带一瓶回去,她老说自己脸上的斑让她嫁不出去,虽然我觉得主要是她那刀子嘴的毛病。
第二天早上,小强真的来送我了,还带着昨天那个马尾辫姑娘。我正在吃旅馆楼下的豆浆油条,五块钱一份,我觉得贵,但好在量足。
“爸,这是小林,我女朋友。”他介绍道。
我连忙站起来,嘴里的油条还没咽下去:“哎呀,好好好。”
小林很有礼貌,叫我”叔叔”,还说改天一定要去我们村看看。我知道这是客套话,但还是高兴地点头。
送我上车前,小强支支吾吾地说:“爸,我…我可能找了个工作,在杭州。”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脸上还是挤出笑容:“什么工作啊?”
“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他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什么前端后端的。
“挺好,挺好。”我不停地点头,“工资高吗?”
“刚开始六千,但有上升空间。”
我心想这工资可真高,我干一年都挣不到这么多。“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避开我的眼神:“爸,我可能…可能暂时不回去了。这边发展机会多。”
“那你这不是又回来了嘛!”老罗打断了我的回忆,“城里工作多好啊,咋不待了?”
我摇摇头,没接话。窗外的雨小了些,不再哗哗作响,而是变成了细密的沙沙声。
“听说你给他寄了一袋子泥土?”老罗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村里都传遍了,说你这招狠啊,把城里娃唤回来了。”
我苦笑了一下。这村子,白天干活累得跟条狗似的,晚上的嘴倒是闲不住。
“那都是胡说八道,什么泥土不泥土的。”
“别瞒我了,”老罗不依不饶,“我听二狗他妈说的,她隔壁就是快递站,亲眼看见你寄的,说是装了一塑料袋老宅子的泥。”
我沉默了一会儿,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那个杯子是小强上高中时用的,磕了个口子,他妈想扔,我没让。
“是寄了点土,”我终于开口,“但不全是为了让他回来。”
小强毕业后,确实在杭州待了下来。起初半个月打个电话,后来一个月打一次,再后来就是逢年过节发个微信。我让村里的赵老师教我用微信,每次收到他的消息,我都要反复看好几遍才回。
我没跟他说,前年翻修老屋借的十万块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本想等他毕业回来再修的,但村里要拆迁改造,说是不修就拆掉。这屋子是他妈的嫁妆,当年花了她娘家六千块,在那会儿算是大手笔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倒下去。
修完房子,每个月要还贷款两千多,再加上平时的开销,地里的收成根本不够。我就到镇上的砖厂去打零工,一天一百出头。还养了十来只鸡,鸡蛋可以卖,偶尔卖只老母鸡贴补家用。
小强偶尔会问我缺不缺钱,我总说不缺。有一次他执意要汇钱给我,我想了想,让他汇了两千块。他大概以为我是拉不下脸,之后就再没提过钱的事。
我不是拉不下脸,我是不想打扰他在城里的生活。我知道六千块在杭州那地方,也就够租个小房子,再加上吃饭,剩不下多少。
今年春节,小强第一次没回家。他说公司加班,回不来了。我煮了一大锅饺子,结果只吃了半锅,剩下的冻起来,一直吃到元宵节。
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小强从小到大,没有不回家过年的时候。即使他妈走了那年,他也是从学校赶回来的。
果然,过完年没多久,小强打来电话,说他辞职了,准备换个工作。我问他为什么,他支支吾吾地说公司不行,想去更好的平台。我听不懂这些,但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三月底,小强再次来电话,说他找了新工作,比原来的好。我”嗯”了一声,问他公司叫什么名字,他说了个英文名,我一个字也没记住。
然后是长达两个月的沉默。我打他电话,总是无人接听。发微信,要么不回,要么就是简短的”嗯”、“好的”。我开始担心起来,怕他在城里出了什么事。
五月中旬,我鼓起勇气,打电话给那个马尾辫姑娘小林。当初临走时,小强给了我她的号码,说是以防万一联系不上他。我一直没舍得用,怕打扰人家年轻人。
“叔叔,”小林接起电话,声音有些惊讶,“您好。”
“小林啊,不好意思打扰你,就是…最近联系不上小强,想问问他是不是还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叔叔,我和小强…我们分手了,快两个月了。”
我愣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是挺好的吗?”
“他被上一家公司裁员了,找工作很不顺利。我…我也有错,当时不够理解他。”小林的声音有些哽咽,“后来他好像找到新工作了,但我们已经没什么联系了。”
挂了电话,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小强被裁员了,而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城里的工作没那么好找,我知道的,电视上总播报什么就业形势严峻。他一定很不好过,却什么都瞒着我。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小强出生时,他妈说他长得像我,倔强,眉头总是紧锁着。上学时他也倔,明明数学不好,却偏要报理科班,最后硬是考上了重点大学的计算机专业。这孩子啊,从小就爱逞强,受了委屈也不说。
第二天早上,我突然有了个想法。我拿了个塑料袋,去后院挖了一把土,又在他小时候常玩的桃树下也挖了一把,最后在他妈的坟前也挖了一小把。把这些土混在一起,装进了塑料袋里。
乡下的泥土和城里不一样,泥巴里混着草根、小石子,有时还能翻出蚯蚓。我小时候,我爹说过,人啊,就像土里的庄稼,根不能断,断了就活不成了。
我把这袋土带到镇上的快递站。二狗他妈正在收拾包裹,见了我就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我只说是给儿子寄点家乡特产。
“寄到哪儿啊?”她问。
我掏出手机,找到小强发给我的地址,是个叫”人才公寓”的地方。听名字就知道是给年轻人住的,肯定比我们村里的房子气派多了。
三天后,我正在地里除草,电话响了起来。是小强。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