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几年之后,我去外地求学的途中,路过潢师的大门。那一天细雨霏霏,一个很深的院子,朦胧中也看不到尽头。再过四年,我居然分到了这里。来的时候心情倒也平静:大学毕业生统一派遣。除了高校、省直,回各地、市的不多。记得开封师院信阳籍学中文的只有三四个人,首先是满足教育学院
我在当民办教师的时候,大队学校分来一个潢师的毕业生,又会画画,又会弹琴(一种脚踏风琴),于是我便崇拜得很。那时候的潢川师范是一个响当当的牌子。
几年之后,我去外地求学的途中,路过潢师的大门。那一天细雨霏霏,一个很深的院子,朦胧中也看不到尽头。再过四年,我居然分到了这里。来的时候心情倒也平静:大学毕业生统一派遣。除了高校、省直,回各地、市的不多。记得开封师院信阳籍学中文的只有三四个人,首先是满足教育学院、信阳师范的用人需要;接着,管人事的看着我的档案说,你家离潢川近,就去潢师吧。
我报到的时候还闹了一个乌龙。我摇了半天的电话,说我去潢师,结果总机转到了红师。红师的校长亲自去车站接我,一看派遣证,原来是潢师,他于是给我叫了一辆三轮车,我便摇摇晃晃地进了潢师的大院。
首先接触的当然是领导。当时的学校领导有三个:书记、校长、副校长。他们大概都过了五十岁,德隆望尊、待人和蔼而又气宇轩昂,几十年宦海沉浮,可以说是潢师发展的红树林。其中我接触的比较多的是付兴中副校长,他主管业务,对我指教很多。记得第一次到校的时候,春节刚过,他在家里接待了我,这在今天已不多见。我那时就是个毛头小伙子,精力也好,一开始就上四个班,古代文学、现代文学左右开弓;麻烦当然也不少,吃饭、住房,甚至婚姻大事,样样都得领导操心。好像过了不久,因为干部队伍要“四化”,一大批三四十岁的一线老师进入到领导层;学校的机构也多了,比如教导处就改成了教务科和学生科。新上来的管理层年轻、有活力,搞了不少改革,我们的压力也随之增加;但人总要适应环境的变化,才能更好地完成本职工作。
整天在一起打交道的当然是同事。如果按照老中青三层来说,接触比较多的是两头。我刚来的时候,接的是张云鹄老师的课:他原来应该是教八个班,于是分了一半给我。张老师慈眉善目,笑呵呵的,对我既指点又鼓励。他说考虑到学生几乎都上过高中,所以语文课分为古代文学、现代文学、汉语三类,向大专靠近;但教材又是中专的,特别是文选,古代现代都有,堆在一起,也没有专门的文学史。因为学校不大,其他科目的老教师也经常见;那时候教学楼每层都有教师休息室,课间十分钟难得一聚,所以很快就混熟了。记得数学科的徐志伦老师,带着高度的近视镜,上完课全身落了一层粉笔末儿,真有点春蚕吐丝的感觉。徐老师为人正直,对后辈关爱有加,每次见了我总是摘掉眼镜,称呼我“颖学”,亲切而慈祥,让人难以忘怀。中年老师最熟的是科组长阮成凤和从内蒙古调回来的程宝国。阮老师我们私下里叫他老阮,是一个很正直的人。我分来不久他就来看我。人长得白白净净,跟我是校友,于是便有了很多的话题。老阮说话有时好脸红,脸红时笑嘻嘻的,煞是可爱。程宝国老师经历坎坷,在内蒙古林区一呆就是半辈子。他经常给我们讲内蒙的生活,讲分居的不易和调动的艰辛。但让人惊讶的是,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总是笑声连连;即使他不笑,我们也往往忍俊不禁,总之是包袱不断、趣味横生。也许他是在乐观、幽默中化解曾经的压力和辛酸?
天天在一起厮混的当然是青年老师。那时我们77级分来的有三个:辛泽华、王国平(他们后来调走了)和我,加上原来的任经寿、祝学泽、杨明和后来的张华晰、祁全山、徐遐龄,留校的刘世俊等,我们凑成一桌,每天在小食堂共同进餐,其间天南海北地侃,一顿饭不知不觉一两个小时,有时候洗洗碗就去上课了。当然每顿不一定凑齐,家在附近的肯定又是一个圈子,但比较固定的有那么四五个。有时候也在宿舍里喝酒,整出的菜不一定精致,但关键是氛围是心情是状态。有时候把持不住、高声喧哗,影响了旁边邻居的休息,想想不太应该呀,但下一次不一定记得住。我们有时候也去郊外踏青,偃仰啸歌,放浪形骸,诠释着什么叫青年时代。当然,玩归玩,回到学校就要担起沉甸甸的责任;而且自认为书教得不赖,跟学生的关系那叫融洽和谐。后来不断地有青年老师分来,像后来做了校领导的杨树伟、正高级教师叶先堂、著名女诗人韩艳等,我们有年龄差,不像以前经常聚在一起,但也意气相投、经常切磋,探讨教育教学规律。到现在我们还保持着联系。
我还想提一提两个有交集的老师:一个是张华晰,一个是周百义。华晰比我晚一届,相差的时间只有半年。他挺拔修长、皮肤白皙,给人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特别让人佩服的是,他多才多艺,拉得一手好琴。有时候周末,或月出东山、树影婆娑,或雨声潺潺、灯意阑珊,一支支提琴曲从他的手指倾泻下来,无论是《梁祝》,或者是《渔舟唱晚》,也许是《绿岛小夜曲》,你便会如醉如痴流连忘返。课也讲得好,写得一手粉笔字,常常也是半身粉末、一脸汗水。九十年代回了豫西,从此天各一方、很难相见。周百义是潢师的毕业生,后来留校,我来的时候他刚刚调走。也许是惺惺相惜,他不久便想见我,就让戴志吾请我一块过去。志吾喜欢写小说,他们应该是志同道合吧;那一天却也不住地下雨,我们来到一个院子,雨帘交织,灯光有点氤氲。进得屋后,但见一青年面容清癯、目光灼灼,一身儒雅之气。我们谈潢师、谈文学,有一点相见很晚。后来百义执掌潢川县文联,便拉我做理事;又要考武大作家班,跟我借大学讲义。百义为人谦逊大气,对我一直彬彬有礼;后来虽然名气很大、成就很高,但我们仍然保持着友谊和往来。
我一来潢师就给两个高中班讲现代文学(还有两个民师班的古代文学)。他们本来成绩很优秀,只是因为没发挥好而上了中专,所以给他们上课不怕跟不上节奏。许多时候需要拓展开去,补充很多文学史知识。看着他们青春洋溢的面庞,我本来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于是便有了许多交流,便有了在文学海洋里的一起畅游。半年之后,我改教普师班,是“文革”之后的第一届。他们才十四五岁,正是青葱少年,既渴望知识,又充满灵性,因为他们是每个学校最拔尖的学生(那个时候能先上中专意味着城市户口、商品粮、干部身份);我给他们上课也就有了发挥的空间和内驱力。可以说我真正在讲文学课、欣赏课,有时候甚至达到忘我的境地。几十年后,82(3)班的赵晓虹还记得我讲《石榴》的情景,模仿起来惟妙惟肖。那时候一篇课文下来,衬衫湿了一片,不是炎热的缘故,而是毛孔都张开了。4班的祝敏曾对我说,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的课。我知道这一半是肯定,一半是兴趣:只有愿意学,老师才愿意教。如果放到现在,我的课也许是不合格的,因为学生不一定跟得上,又没有扣紧考点什么的。
除了上课,我跟这些少年交往也很多。那时候我和张芳云一块编印《碧湖报》,指导“碧湖文学社”,周围有不少文学少年。说起“碧湖”,我还有点专利呢:潢师的左边以前是护城河,后来成了死水。当时学校没有操场,于是挖东边的泥填西边的坑,于是东边就蓄了很深的水,而西边就整成了带有四百米标准跑道的运动场,虽然还很简陋,跑道都是用煤渣和砂石铺的。记得大概是85或86年吧,有一天陈维国来我宿舍,我们聊起文学社团该叫什么名字,想来想去,我说北大有个未名湖,我们就叫碧湖吧。而且北大有红楼,我们也有红楼。在我的心目中,学校就要向大学看齐、向大师看齐。你还别说,在豫南地区,潢师汇集了这么多的精英和人才,以至于被许多毕业生戏称为“我们的西南联大”。碧湖从此也就叫开了,慢慢地就成了潢师学子喜欢徜徉的地方,成了他们记忆的纽带和精神的图腾。碧湖文学社成立之后,第一届社长好像是唐长林(后来又叫唐潮、唐朝),办的社刊叫《碧湖报》。几年之后,也就是1990年前后,《碧湖报》改成学校校报,由我和张芳云具体操办,每期到《信阳日报》社印刷厂排版、印刷。那时候我们经常往信阳跑,闻惯了排印车间的铅字味,有时候要校对好多次,最后拿着领导签字的清样到厂里开机印刷。当时参与编辑还有姜波、丁玉奎、邬建(后面两个是美编)。除了把《碧湖报》作为阵地之外,我们也曾同《报晓》合作,开辟专栏,集中发表潢师学生的作品。文学社最盛的阶段也应该是这一时期,有好几十人。我们曾得到周百义、陈有才、申爱萍、肖定丽、刘高贵、陈世明、胡晓靖等大咖的支持,学生中也涌现了像王德刚、熊春林、余有江、简静、杨正新、巴谋先、曾令菊、虞琴、白志敏、刘霞等一大批有才气的文学少年。当时的学生因为优秀,因为毕业即工作,所以他们跟大学生差不多,独立、向上,有目标,爱请教老师,也能自己组织活动。周末一些学生到我家吃饭,夏天的时候既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他们拿着我买的迷你扇吹一吹,居然也能呆上几个小时。这么多年来,潢师走出了不少诗人、作家,像杨晓明、冯玥瑛等,他们都和我有师生之缘。我有时也做大型讲座。记得有一次我在礼堂讲《红与黑》,讲《约翰·克里斯多夫》,很受学生欢迎。除了文学,有的学生走的是不断深造的路,像88级的张治锋、刘生全都考取了博士、走上了仕途,每次去北京时我们都要聚一聚。
更能自由发挥的当然是民师班。我先后教过几乎全部类型的民师学生:中招招来的、转正培养的、转正后暑假强化的、指标外培养的(包括幼师班、音美班)等。刚分到潢师的时候,有一天在大街上转悠,突然有人喊我老师,我四处张望,发现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在叫我,这时我才想起给他们上过课。那时候班里不少学员已经头发发白,有的做了多年的小学校长或教导主任之类。上课的时候,他们说:老师,你给我们侃一侃外面世界吧。有一次我讲《孔雀东南飞》,我这边激情澎湃,有的却在吃吃地笑,这时候我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了。后来大概转正的老师不能都脱产学习,那就暑期强化;强化当然不能什么都讲,主要内容是讲教学法。我本来教过小学,又在大学时学过教法,于是一边是理论,一边是实践,举一反三,娓娓道来,学生倒听得津津有味。这其中的原因既包括他们崇拜潢师,也因为不少人虽然教书时间不短,但教育规律知道得并不多。还有一些自费培养班,他们虽然不是考进来的(种种原因吧),但也有很多人才。比如音乐班有一个刘友成,新县人,除了本专业外,写得一手好字,连老师都自叹弗如。还有一个石秉忠,文学创作功底不错,离开潢师之前我们还一直来往。
我的学生不止是潢师的,比如电大,工会的夜大,武装部的培训班等。虽是兼课,也算为潢川教育做点贡献。潢师是潢川的百年老校,所以大专辅导之类争相请潢师的老师。
在潢师教了十一年书之后,我举家南迁,辗转来到广州湛江。离开时行囊很沉,除了满满两大木箱的书以外,还有逝去的青年时代、对潢师的各种记忆以及同事和学生的深情厚谊。临走时一些老友送我,那一天下着小雨,到处湿漉漉的,一如我的心情和未卜的前程。记得第一次见潢师时也是下雨,时也命也,好像什么都是缘分。后来有几次又回潢师,竟都是晴好的天气。
作者简介
周颖学:1978年3月考入开封师范学院(今河南大学)中文系,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本科生。1982年1月分配到潢川师范学校,任职11年后南下,卜居于湛江、羊城,曾以第一名成绩折桂校长公开招聘,继之则执掌几间学校和单位。
来源:这里是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