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记忆如何塑造身份?这一问题指涉个体存在与时代洪流的对抗。小说以范圆圆的身份困惑为起点,通过沅江的虚实交织,展开对个体存在意义的追问;再以臆园的抄袭事件为转折,揭示艺术理想在现实中的异化;最终借荒诞的直播和尚,完成对传统诗意的解构,指向江流自在的生命哲学。
当智性藏匿于诗性
——评陈春成《秋水》
记忆如何塑造身份?这一问题指涉个体存在与时代洪流的对抗。小说以范圆圆的身份困惑为起点,通过沅江的虚实交织,展开对个体存在意义的追问;再以臆园的抄袭事件为转折,揭示艺术理想在现实中的异化;最终借荒诞的直播和尚,完成对传统诗意的解构,指向江流自在的生命哲学。
故事的一开始,沅江作为地图上的固定标识和主人公想象中的虚拟符号,时刻流动着历史、记忆与情感。在范圆圆的记忆碎片中,对外婆的零星回忆(如打水漂、石院光影)暗藏着她与老一辈人的情感纽带;而无论是江名的更迭还是人名的变动,都传递出人世沧桑之感。“为什么要让我和一条遥远的江同名”的求索,实则是确认自身存在的努力。
之所以触发对“自身存在”的追认,源头指向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博弈:范圆圆的身份在个体认同和群体评判之间游离飘摇。阿兰·德波顿认为,狭义层面上,身份特指个体在团体中法定或职业的地位;在广义层面,身份涉及个体在他人眼中的价值和重要性。德波顿的这一定义与文化批评领域的观点相一致。从文化批评的视角来看,Identity一词既涵盖了狭义上的身份概念,也包括了个体或群体对于自身在文化层面的身份认同。
这是一个被环境和职业逐渐塑造出的“强迫症式”职业女性:范圆圆用于记录工作的、井然有序的棕本子增加的速度,远比记录琐事和练习手绘的绿本子快。两条迥异的增长曲线反映的是灵气被秩序规训、压制的渐变性过程。这种对秩序的偏执,既是职业特性,也是内心孤独的投射。当然,我们并不因此否认和质疑范圆圆作为景观设计师的灵气与才华,因为一个更加窘迫的困境呈现在我们面前:艺术如何抵抗异化?
面对行业抄袭、甲方干预和施工敷衍,文火慢炖的折磨与对“做出一个拿得出手、留得下来的作品”的执念此消彼长,来煎人寿,最终范圆圆选择妥协。这是理想主义者在现实中的溃逃。这种溃逃并非怯懦,而是理想主义者与时代合谋的慢性窒息——当石墙在月光下被老洪反复推倒重砌时,她的灵气早已在甲方、施工方与棕本子的夹缝中风干;这种溃逃并不是个例,而是个体:印老板的电影梦与破产结局,韩经理的江湖气与群演经历……陈春成用轻描淡写的笔触画了一幅幅时代洪流中个体浮沉的速写。
溃逃过后,范圆圆的身份面临着朱大可所说的瓦解风险,这种瓦解归因于“人与自我的分离”:自己对自己的定位和社会对自己的定位之间的离心力过大。电视剧《暗格》中的臆园与现实中范圆圆的设计因此而构成一组镜像双生,暗示了残酷现实与艺术理想的模糊边界。而割裂的叙事更在于臆园的双重性:既是抄袭的产物,又是艺术理想的完美实现。臆园中石墙的完美砌筑,归功于老洪的执拗。两位素未谋面甚至素不相识的艺术家对职业纯粹性的追求在臆园中合二为一。尽管石墙最终荒废了,但是范圆圆不会忘记,读者也不会忘记,那野山石间的积水中曾浮漾着天光和枯叶,朝阳在石墙上拓印着松枝……于此,作者的古典诗意与现代疏离感,在时间沉淀中钩沉出细腻而冷峻的质感。
故事的结尾,范圆圆来到了沅江边。她在江边沉思,她在江边大笑,她从执念中解脱。不同于沈从文《箱子岩》中的沅江,当直播和尚举起自拍杆的瞬间,陈春成对江流重新进行了诠释,完成了一场悄然的弑神仪式——禅杖化作现代社会的符号道具,诗意在解构中碎落满地,正是本雅明所言的“灵光消逝”。然而范圆圆的大笑却并非对后现代符号化生存的绝望,而是与沅江的和解:她终于看清,执念如江水奔涌,意义却在流动中自我消弭;存在无需确认,正如江水从不自证流向。
来源:中篇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