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苏明杨蔚：运河宿迁段河工遗存调查

摘要：宿迁是运河名城，境内有3条不同时期的运河主航道，包括隋至宋代的汴河、元至清康熙年间（1662—1722）的黄河故道、清康熙年间开通并沿用至今的京杭大运河，这些运河航道见证了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和南北文化交流。

#2025两会全民热议#宿迁是运河名城，境内有3条不同时期的运河主航道，包括隋至宋代的汴河、元至清康熙年间（1662—1722）的黄河故道、清康熙年间开通并沿用至今的京杭大运河，这些运河航道见证了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和南北文化交流。

2014年，中国大运河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中河宿迁段（宿迁三湾至大王庙段，长41公里）和皂河龙王庙行宫位列其中。2021—2023年，徐州博物馆、宿迁市博物馆联合，对东起运河宿迁闸、西至宿迁徐州交界的京杭大运河、黄河故道沿线进行全面调查和勘探，以期分阶段将宿迁境内运河（包括汴河、黄河故道、京杭大运河）沿线河工遗存的“家底”摸清楚。

工作方法

此次调查采用文献梳理、走访踏查、考古勘探等多种方法结合的方式进行。我们通过搜集和研究地方志、河工志书、明清舆图、当地居民家谱、民国以来的测绘地图、航拍照片和卫星影像等资料，结合走访本地学者、水利专家所得材料，初步研判可能存在的河工遗存点的名称、类型、大体位置。对具备勘探条件的遗存点通过铲刮剖面，使用洛阳铲、地质勘察钻机进行钻探等方法，探明其位置、结构等信息。为保护地下遗存，钻探时尽量减少探孔，尤其是穿透性探孔，故勘探结果，尤其是地下遗存的形制结构方面，可能与实际情况有所偏差。

皂河镇王营村《王氏族谱》

古代官方修纂的志书一般从宏观方面叙事，许多大事也只记其梗概，而当地居民世代居住于此，家谱除了记载家族世系繁衍，也记载了诸如小地名、地方逸事等信息，对寻找遗存点帮助极大。如皂河镇王营村《王氏族谱》记载其祖茔位于太皇堤（黄河缕堤）上，其祖茔尚存，直接指明了已消失的黄河右岸缕堤位置。

工作成果

明清两代，漕运事关国家政权稳定，宿迁地处漕运要冲，境内河工遗存点众多。由于距今年代较近，现存的明清河工类文献资料也极为丰富，河工志书有明代潘季驯撰《河防一览》、朱国盛辑《南河全考》等，清代靳辅撰《治河方略》、江南河道总督衙门辑《南河成案》《行水金鉴》等，民国武同举撰《会勘江北运河日记》等；舆图有康熙年间（1662—1722）《运河图》《全黄图》等，乾隆年间（1736—1795）《黄河南河图》《黄河下游闸坝图》等，道光年间（1821—1850）《六省黄河埽坝河道全图》等。通过梳理文献，我们发现此次调查的区域内有相关河工遗存30余处，包括主航道及越河、沟通不同河道或起泄水作用的引河、堤防系统、泄水闸及船闸、坝、埽工，以及沿线衙署机构、河兵营房、水神庙宇等建筑设施，构成一套完整的运河运行系统。

乾隆年间《南巡盛典》中的《骆马湖图》

宿迁还保留有大量与水利设施相关的地名，成为地方文化的一部分，如因河口得名的支口（支河口）、上河头和下河头（皂河口）；因坝址得名的上坝、下坝、董坝、四草坝、石娄等；因大堤得名的赵埝、宋埝等（埝，宿迁方言，发音“yàn”，同“堰”，大堤之意）；还有新闸（柳园头闸，乾隆十四年建，位于湖滨新区晓店）、利闸（利运闸，乾隆五十年建，位于皂河镇）、亨闸（亨济闸，乾隆五十年建，位于宿豫区豫新）、荣闸（潆流闸，乾隆五十二年建，位于宿豫区陆集）等地名，为我们寻找以上闸址位置提供了便利。

由于城建、生产活动的影响，部分文献中记载的遗存点已完全消失，经调查后最终确认此次调查区域内尚有迹可循的明清河工遗存点共19处，包括河道、堤防、闸、坝、寺庙建筑基址等。

运河宿迁段

明代京城供应仰仗东南，江南漕粮经江南运河、里运河至淮安转黄河，经一百八十里黄河之险，再经会通河、通惠河至北京。嘉靖年间（1522—1566）黄河频繁决堤，冲击山东济宁至江苏宿迁间的黄河运道，明政府逐步实施“避黄行运”的策略，即开凿新运河以避黄河之险，其中最重要的事件是万历三十三年（1605）开挖泇运河。泇运河起自今山东微山县，经台儿庄、邳州至直河口（位于今宿迁湖滨新区皂河镇与睢宁县魏集镇交界一带）接黄河，全长约150千米，避黄河之险约190千米。后世对泇河评价极高，清康熙年间（1662—1722）治河名臣靳辅《治河奏绩书》称其“运道诸水之开，莫善于泇河，既避黄河之险，又资泉湖之利”。

泇运河宿迁段又称直河，清代《咸丰邳州志》载：“有直河在东南百十里，在旧城东少南五十里，即今之阎家河，微具河形。”“阎家河”地名仍在使用，但简化为“闫河”，有些资料也写作“阎河”。

泇运河河道弯曲，重漕船由南向北逆流而上，河道弯曲减缓水流速度，利于行船，1963年前后宿迁境内的河道被裁弯取直。经现场调查，在北起中运河右岸的民便河闸，南至皂河镇王圩村黄河大堤堤脚下，长约12.7公里范围内，我们还可以断断续续看到废弃后尚保存完整的老河道。此外还发现老河道河床和沿岸位置易生芦苇，即便河道遭填埋后也是如此，这给我们寻找老河道走向提供了启示。

泇运河宿迁段局部（弯曲的为老河道）

我们选择某段回填河道，在与河道垂直方向布探孔并向两侧扩展，通过对比生土层深度、地层变化研判泇运河河道位置、宽度、深度，河道宽25—30米，深3.5—4米。

十字河及十字河竹络坝

刊印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的《南巡盛典》记载：“（十字河）口门北通湖，南通黄，运河横亘其间，形如十字，因名十字河。”十字河是一道引河，北连骆马湖，南接黄河，与中间东西向的运河构成十字形。漕船过境时，如果运河水不足，便通过十字河引骆马湖水或黄河水入运河。因骆马湖水盛时，湖水会通过十字河冲刷黄河北岸堤工，故康熙二十八年（1689）于十字河中建一道竹络坝以调节水位；雍正五年（1727），河道总督齐苏勒筑坝将十字河通湖北口堵闭，以防止黄河水冲击骆马湖；乾隆元年（1736），再堵闭十字河临黄、临运二口，至乾隆中期十字河完全废弃。

竹络坝是以竹篓盛碎石再堆砌成坝。竹篓为网状圆形或椭圆形柱体，络眼大小视填石直径而定。直径常在一尺以上，长度视用途而有所不同，最长可达数丈。在筑坝或护岸施工时，先将竹篓放于指定位置，而后充填卵石或块石，再以木桩固定。一个个竹篓依次堆砌至一定高度即成为竹络坝，其广泛应用于修筑河工建筑，如丁坝、堤防、护岸、海塘，以及分水坝、导流堤、溢流堰等。

在位于今宿城区河滨街道的运河右岸河滩上，有一道南北向再折向东西的河道，北通中运河，南至黄河大堤堤脚下，河道中部有一处面积约5万平方米的水塘。河道所处位置、周边环境、走向等与舆图基本一致。走访中我们还了解到20世纪70年代人们在水塘位置捞取到大量碎石、条石和木桩，且现今水塘周边还散布着大量碎石。据此可基本断定河道为十字河遗存，水塘位置为十字河竹络坝坝址所在。

乾隆年间《黄河南河图》中的十字河及十字河竹络坝（改绘）&十字河及十字河竹络坝

支河口竹络坝

支河口竹络坝位于宿城区支口街道，黄河大堤（该段大堤为黄河、运河共用，左为运河，右为黄河）靠黄河一侧的堤脚下，坝址原本在黄河河床上，现已淤成平地。康熙二十一年（1682）靳辅开凿支河，自支河口入黄河；二十七年（1688）中运河开通，二十八年（1689）于支河口建竹络坝，防止黄河水冲击运河。

我们通过梳理文献，大体可确定支河口竹络坝所在位置，随后使用洛阳铲逐步卡探坝址所在位置，最终确定支河口竹络坝为一处埽工遗迹，散布面积约3200平方米。我们在地表3米以下提取到大量植物遗迹，最厚处超过5米。

埽工是中国古代发明的一项传统河工技术，先秦时即有，至宋代已较为成熟。埽的制作方法是以柳枝、芦苇、秸秆等材料分层匀铺，压以土及碎石，然后推卷成捆，用竹索、草绳等捆扎，即成埽捆，每捆直径数丈，长加倍，将若干埽捆下至河岸指定位置，并用桩、绳固定，即成埽工，可用于堵塞决口、险段护堤、险工筑坝，但埽工易腐烂，一般仅用于临时或应急性的水利工程。

黄河大堤

明清时期，治理黄河最重要的工程就是修筑大堤。隆庆六年（1572），兵部侍郎万恭总理河道，筑徐州至宿迁小河口的黄河两岸长堤各370里，此为明代宿迁境内筑黄河大堤之始。此后经明代潘季驯，清代靳辅、张鹏翮等人增筑，宿迁境内逐渐形成不同类型大堤相配合的堤防系统，主要有以下种类：

缕堤：近水大堤，堤身较为低矮，起到束水作用，防御日常洪水，也可收窄河道，加快水流速度，提高水流挟沙能力。

遥堤：位于缕堤外侧远水大堤，堤身较为高大，起防御大洪水的作用，水可漫过缕堤，但被约束在遥堤内，防止造成更大破坏。

越堤：一般呈半圆形，形似弯月，亦称月堤，一般修筑在大堤险要处或易决口处，越堤首尾与大堤相接，避免洪水直接冲刷大堤。

套堤：在易决河段越堤内再筑一道越堤。

格堤：又称隔堤，横向连接遥、缕二堤，将遥、缕二堤之间分为格状，以防洪水溢出缕堤后在遥堤内上下漫延冲刷以致毁堤。

皂河镇境内的黄河左岸遥堤

经调查，宿迁境内现存的黄河大堤种类齐全，其中皂河镇以下的黄河左岸遥堤、缕堤现在作为中运河两岸大堤及骆马湖南岸大堤仍在使用，保存极为完整。另外，皂河镇以上黄河左岸遥堤保存较为完整。这段大堤起自皂河镇，向西延伸至睢宁县境内，宿迁段长约3.4千米。大堤已废弃，主体结构尚存，堤顶为村庄，因建房、修路、平整土地，大堤高度有所降低，现残高6米左右，大堤内因黄河淤积，地势已基本与堤顶平齐。经勘探，大堤有明显夯筑痕迹，且至少分三个阶段筑成，但具体的修筑年代及过程有待考古发掘确定。

铲刮黄河大堤剖面

柳园头闸

柳园头闸位于中运河左岸河畔，北距骆马湖约1公里，属于湖滨新区晓店街道。据《同治宿迁县志》记载，雍正五年（1727）在将十字河北口堵闭之后（见前文所述），于骆马湖南岸建王家沟闸；乾隆十四年（1749）又在王家沟闸以东2里处建柳园头闸，合称王、柳二闸。柳园头闸为三孔石闸，金门各宽一丈八尺，两矶心，各宽一丈五尺六寸，高二丈一尺六寸，砌石18层。两闸为控制水流的节制闸，漕船过境时若运河水不足，则通过两闸从骆马湖引水至运河。清乾隆年间（1736—1795）绘制的《黄河下游闸坝图》之三《十字河竹络坝图》中称“王家沟旧闸”“柳园头新闸”。

柳园头闸附近征集的条石，青石质，长 65 厘米，宽 35 厘米，厚 28 厘米

经实地调查，王家沟闸可能已没入骆马湖中，尚存“新闸”地名则指向柳园头闸所在，走访中我们了解到在“新闸”地点曾挖到条石和木桩。在距地表2—3米处勘探到闸墩、闸门及部分雁翅结构，基本可以确认是柳园头闸闸址所在。

闸附近村民家中还征集到一块条石和数块青砖，条石上有3处燕尾榫，可与铁锔配合起到加固石块的作用。青砖均残缺，长度不明，宽19厘米，厚10厘米，应该都是修闸所用材料。

收获与认识

本次调查工作历时近两年，总调查面积约200平方公里，勘探面积约10万平方米。由于大部分水工遗存点或没入水中，或掩埋于滚滚黄沙下，勘探工作进行得极为艰难，但取得的阶段性成果为推动宿迁运河史和宿迁城市发展史研究提供了最基础的资料，意义重大。

泇运河宿迁段、支河口竹络坝、黄河大堤皂河段、柳园头闸等水工遗存点保存较好，是宿迁乃至中国运河发展史的见证，还代表着中国古代水利工程技术的发展水平。宿迁闸至支河口段沿线区域为古黄河、运河、骆马湖交汇处，历来是保漕重点，“借河为漕”“束水攻沙”“蓄清刷黄”“避黄行运”“引湖济运”“引黄济运”等各项治河和保漕方略在此处付诸实践，运河航道也在此处反复变迁，是苏北地区一处重要的水运枢纽。

本文为江苏省文物局2020年度省级文物保护专项资金资助项目成果之一，考古勘探资质单位为徐州博物馆，项目负责人为田二卫，参与人员有伍苏明、杨蔚、尹增淮、李庚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