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黄仁勋怒斥了半小时后,他交出了一本怎样的传记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3-13 05:48 2

摘要:在与传记作者斯蒂芬·威特进行最后一次采访时,英伟达掌门人黄仁勋因为一个六十年前的预言勃然大怒。当一个对技术充满审视的科技记者对上一个笃定“AI带来灾难性后果的概率为零”的科技巨擘,故事将如何揭开?传记收尾,第一季结束,新故事又将如何演绎?

▲《黄仁勋:英伟达之芯》 作者斯蒂芬·威特 图/受访者提供

在与传记作者斯蒂芬·威特进行最后一次采访时,英伟达掌门人黄仁勋因为一个六十年前的预言勃然大怒。当一个对技术充满审视的科技记者对上一个笃定“AI带来灾难性后果的概率为零”的科技巨擘,故事将如何揭开?传记收尾,第一季结束,新故事又将如何演绎?

做科技记者多年,斯蒂芬·威特从未做过有关AI的噩梦,直到2024年3月21日。

当天下午,英伟达创始人兼CEO黄仁勋接受了威特的专访。这位AI时代的“军火之王”将办公室设在总部大楼“奋进号”的一间会议室。会议室的墙上挂着一块九米多长的白板。彩色马克笔绘制的计算堆栈图布满整块白板,又穿过弧形墙壁,一直延伸至隔壁的磨砂玻璃外墙。

威特与黄仁勋隔着一张长木桌相对而坐。英伟达GTC开发者大会刚于一日前落幕。经过了四天连轴转的演讲、采访和技术演示,这位聚光灯下身着皮衣的“摇滚巨星”此刻亦难掩疲惫。结束了平和的开局,噩梦的素材开始累积。

威特向黄仁勋展示了《2001太空漫游》作者阿瑟·克拉克于20世纪60年代提出的观点。彼时的克拉克预测,有机或生物进化已趋于完结,人类正站在无机或机械进化的起点,未来世界最智慧的生物将不再是人类,而是计算机的进化产物。克拉克将这一趋势视为一种进步,一如当年 (现代) 人类取代了克洛玛侬人和尼安德特人。

威特希望与黄仁勋探讨:卓越智慧背后潜藏的危险,造物者是否会被自己创造的力量所诱惑,以及这是不是进化的必经阶段。某种程度上,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他为黄仁勋作传的动机之一。几乎每次访谈,威特都会在此类问题上向黄仁勋施压,但后者的立场从未动摇——人工智能带来灾难性后果的概率为零。

只是这次,听完威特的转述,几日前刚被媒体质询“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罗伯特·奥本海默”的黄仁勋旋即脸色转白。他最初只是嘀咕,接着便近似于呵斥:“难道计算器的出现就毁灭了数学吗?这种问题真是老掉牙了,我听得耳朵都生茧了!”“我们一直在努力将各种事物的边际成本降为零,而这样的争论每次都会上演!”“这是一家认真的公司,我是个认真的人,只是做着认真的工作!”……怒火随后蔓延至对传记作者“心理治疗式”提问的反感。单向输出了近三十分钟后,黄仁勋的怒火才渐渐平息。

走出会议室,威特仍心有余悸,可随即又生出一丝见证“面具”落下的兴奋,脑海中浮现出英伟达副总裁、深度学习应用研究部负责人布莱恩·卡坦扎罗此前的描述——“与黄仁勋交流,就如同将手指插入电源插座般。”这当然只是其独特领导风格的一部分。截至2025年2月,英伟达整体员工流失率为2%,显著低于科技行业的平均水平 (10%-20%) 。

伴随着对这场怒火的揣测,威特按原计划前往参观EOS,一台位于附近数据中心的万级芯片超级计算机。在无菌的数据中心里,电路每秒执行着1000万兆次的计算。伴随着风扇的每一圈旋转、电路的每一次脉冲,这头不知疲惫的“巨兽”都在变得更加智能。沉闷而连绵的轰鸣好似声声咆哮。那种无力招架的震撼持续了数周,威特的噩梦才终于散去。大多数人都只能是历史进程的旁观者。

与威特不同,深处浪潮之巅的黄仁勋享受着左右潮水流速和流向的兴奋,也坦然消化着由此而来的压力与孤独。工程师出身的他习惯从基本原理出发审视技术,乐于畅想当计算的边际成本趋零后的技术大爆发,并以此为目标全速疾驰。黄仁勋将GPU (图形处理器) 比作能让人类更早看到未来的时光机。自2016年向Open AI交付了首个正式版DGX 1 (注:一款专为深度学习设计的超级计算机) ,8年间他领导下的英伟达已成功将计算方面的能源效率提升了1万倍。

▲2016年8月,黄仁勋亲自将全球首个正式版DGX 1送到OpenAI总部 图/出自 《黄仁勋:英伟达之芯》 一书,出版方提供

相比“毫无证据的臆测”,这位技术乐观主义者的焦虑另有所在。

2025年1月22日,英伟达再度超越苹果,成为全球市值最高的上市公司。然而,仅5日后,其股价便暴跌约17%,市值蒸发近6000亿美元,创下美股最大单日市值跌幅纪录。

引发暴跌的是由中国初创公司深度求索 (DeepSeek) 发布的一款开源AI模型——DeepSeek R1。这款模型不仅在多个基准测试中表现优于OpenAI o1,更重要的是其开源且支持商用的策略,及高性能背后大幅降低的预训练成本。这些因素再度引发了美国资本市场对大模型算力逻辑的质疑,以及对AI投资过热的担忧。

作为算力投资浪潮最大的赢家,黄仁勋于2月底的访谈中提及市场的“错误反应”:即便DeepSeek在模型预训练方面效率提高,但后续推理过程仍需大量算力支持;DeepSeek的开源会加速大模型的普及和应用落地,市场对算力的需求反而会放大。

事实确实如此。出于对市场长远布局和竞争的考虑,国内外大型科技企业大量储备高性能芯片的思路并未动摇,当下高性能算力仍然供不应求。然而,随着DeepSeek这样的高性价比开源模型的普及,大多数市场玩家可以直接调用训练好的模型,或者微调优化后再按需搭建推理环境。有别于预训练,推理过程计算的密集度相对较低,这类算力支持将不再局限于昂贵的高端显卡,而是可以通过性价比更高、可得性更强的硬件方案来满足。

换言之,尽管英伟达在高性能计算和AI训练领域仍占据统治地位,但其曾密不透风的生态帝国已开始出现隐隐的裂纹。

目前,多家国产AI芯片公司已完成对DeepSeek模型的适配。此前在某些场景下存在性能短板的国产算力若能以此为契机,通过技术手段优化适配,提升推理效率并降低部署成本,将有望逐步建立起性价比优势。在降低供应链风险并响应国产化政策的背景下,这将可能为过去被闲置的部分国产算力打开市场空间,也能为芯片初创项目提供更多的应用和推广机会。

2月中旬,英伟达的股票已于震荡中收复失地,但DeepSeek带来的鲇鱼效应还在继续。地缘政治的紧张局势也为全球技术竞争蒙上了一层更为厚重的阴霾。

2月24日,DeepSeek启动“开源周”,连续5天开源5个代码库,进一步冲击了AI界的传统格局。其开源策略不仅为全球开发者提供了低成本、高性能的AI解决方案,还加速了AI技术的普惠化和创新速度。开源代码的广泛传播,使得更多企业和研究机构能够快速部署和优化AI模型,降低了对传统高性能硬件的依赖,进一步削弱了英伟达等硬件巨头的市场垄断地位。

与此同时,英伟达的股价在3月4日再度下跌8.69%,收盘价为114美元。这一下跌主要源于市场对DeepSeek开源代码带来的技术竞争的担忧,以及特朗普政府拟加强对中国芯片行业的限制,计划进一步限制英伟达对华出口的芯片数量和种类。这些因素叠加,导致投资者对英伟达未来的市场份额和营收前景产生担忧,进而引发股价下跌。

2月17日,黄仁勋刚刚度过自己的62岁生日。没人比他更靠近风暴中心。不过,对这位全球科技公司中在任时间最长的CEO,变数恰恰是最不陌生的朋友。

近期,黄仁勋全球首部采访传记《黄仁勋:英伟达之芯》在中国出版。《南方人物周刊》对话了传记作者、知名科技记者斯蒂芬·威特。通过与威特的对话,我们试图一探水面之下的黄仁勋和他打造的英伟达帝国,并找到一个理解混沌当下和进化前路的切口。

当某个出版公司的CEO

同时也是畅销书作者

南方人物周刊: 如何采访一个不喜欢与媒体打交道的名人?

斯蒂芬·威特: 黄仁勋不喜欢与媒体打交道,但随着声名日盛,这成了他无法回避的工作。当大多数人关注他的成功时,我更好奇的是他过去的失败。如果深入了解英伟达的发展历程,你会发现在凭借CUDA和AI名震天下前的很多年里,这家公司都谈不上成功。2013年,黄仁勋因主导CUDA开发引发巨大资金黑洞而备受质疑,险些失去了工作。那段低谷期,他表现出了令人惊叹的韧性和坚定。我能感受到他为过去的“失败”而自豪,我对此也很感兴趣。这些有助于建立起信任的纽带。

此外,问一些没人问过的问题,也是我激发他表达欲的策略之一。我们的第一次采访被安排在一间一本正经的会议室,地点很无聊。前20%的时间,他都不太配合,双臂环抱着靠在椅子上,回答很简短。虽然我被提前告知不能问他有关家庭的问题,可采访都如此乏味了,我决定不再理睬这些“禁忌”。我尝试着问了一个,他开始有了些兴趣。

接着,我提起了那所他10岁远离父母来到美国就读的寄宿学校时常常经过的一座木板吊桥。很多次当他走到桥中央时,校园恶霸们便会跑出来抓着绳索猛烈摇晃 (注:据黄仁勋当时的朋友回忆,“不知为何,这些似乎从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甚至他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提及这段经历成了我打开他心扉的撬板。我很庆幸自己之前做了充分的调查和周边采访,访谈一下子变得有趣起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反感这种对他个人生活和心理的深入刺探,他真的不喜欢谈论自己。

▲黄仁勋酷爱乒乓球,他在高中时期开始参加乒乓球比赛并展现出天赋。摄于1978年前后 图/出自 《黄仁勋:英伟达之芯》 一书,出版方提供

南方人物周刊: 许多硅谷传奇人物的传记都呈现出他们身上兼具天才和混蛋的特质。在硅谷,什么样的人更有可能成功?

斯蒂芬·威特: 至少需要三样东西。首先,你必须有绝对的动力,并愿意为你的愿景牺牲一切。人们嫉妒企业家们的成功,却不明白这意味着个人生活的终结,再没有一刻单纯属于自己,他们永远在工作,永远在四处灭火。比如黄仁勋就觉得一旦自己开始放松,一切都会崩塌。其次,你必须知道如何识别并把最优秀的技术人才聚拢在身边。第三,你必须有强烈的冒险精神,愿意承受失败,甚至是彻底的失败。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非常困难。

当然,黄仁勋身上比较特殊的一点是,他除了是位优秀的商人,也是世界级的工程师,就像托马斯·爱迪生。如果不从事管理工作,他完全有能力在工程部门打造出突破性的技术产品。不妨试想一下,某个出版公司的CEO同时也是畅销书作者。

南方人物周刊: 另一个特别之处在于,直接向他汇报的下属有五六十位,高层管理团队几乎由他一人独挑大梁。就快62岁的他也没有明确的接班人计划。

斯蒂芬·威特: 对,我还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认为如果确定了接班人,人们就会以不同的方式对待那个人。我又问他是否会将答案写在纸上,比如,某天如果被一块掉落的太空碎片砸中,将由这个人接管。答案也是没有,“我不想让人们考虑这个问题。”

他本可以让别人分担一些,但他对这份工作有着执着的热爱,无法松开油门。过去,游戏显卡也是一个能赚大钱的市场,但那不足以被他视作一生的目标。人工智能则不同,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可以真正改变世界的机会。当然,我认为董事会心里还是会有几个候选人。

辩论赛结束后,少不了一场拳击赛

南方人物周刊: 如果将来有合适的机会,你会再提起那些让他暴怒的吗?

斯蒂芬·威特: 我已经知道他的想法,继续问下去没有意义,但这仍是我们必须思考的问题。杰弗里·辛顿、约书亚·本吉奥 (注:二人与杨立昆并称“AI三巨头”,二人都支持加利福尼亚州颁布的一项法案,该法案要求对训练成本超过1亿美元的人工智能模型进行监管。但这项法案在硅谷遭到了风险投资家、科技公司联盟等的共同反对) ,甚至是萨姆·奥尔特曼 (注:OpenAI CEO) 都在探讨AI时代的潜在风险。人类能控制自己的创造物吗?我们安全吗?即使我们安全,当AI已经可以自动为我们写书,我又该从事什么工作呢?人类未来的角色定位是什么呢?人们对AI有复杂的情感是非常自然的。

南方人物周刊: 你在书中引用了辛顿的一句话,“目前有99位极其聪明的人正致力于让人工智能变得更出色,但也有1位极其聪明的人正试图探明如何阻止它接管一切。”你怎么看待这个比例?

斯蒂芬·威特: 这些人工智能领域的老兵早已习惯了。像辛顿和本吉奥,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都没有接触到资本,他们也习惯了人们对他们的想法不屑一顾,这并没有成为他们实现开创性突破的阻碍。

南方人物周刊: 如果举办一场围绕AI失控风险的公开辩论,你可以任意挑选正反方辩手,你会选择谁?

斯蒂芬·威特: 对此最乐观的两位应该是黄仁勋和风险投资人马克·安德森。最悲观的应该是本吉奥,他是学术论文被引用次数最多的计算机科学家?、创立深度学习研究方向的关键人物之一,也是唯一一位从未接受过硅谷资金的一线人工智能科学家。此外,我还会选择伊利亚·苏茨克弗,作为OpenAI的前首席科学家,在罢免奥尔特曼的那场董事会政变风波后,他离开OpenAI并创建了一家专注于安全超级智能的创业公司。这场辩论结束后,少不了要来一场拳击赛。

他对政治不感兴趣,但已无法回避

南方人物周刊: 这场辩论有可能发生么?

斯蒂芬·威特: 不会,黄仁勋不会公开辩论任何事情。与马斯克不同,他并不关心政治。这次总统大选期间,很多商界大佬要么全力支持特朗普,要么就抵制他,但黄仁勋从未就此表过态。

南方人物周刊: 是的,一个多月前的特朗普就职典礼上,特斯拉创始人马斯克、苹果CEO库克、Meta CEO扎克伯格和亚马逊公司创始人贝佐斯等一众硅谷大佬齐聚,努力拉近与特朗普的关系,而彼时黄仁勋正在北京参加分公司的年会,避开了聚光灯。直到1月31日,他才在白宫与特朗普低调会面。

斯蒂芬·威特: 就我所知,他从未公开谈论过任何政治。采访时我也曾问过他,但他对此并无兴趣。随着英伟达成为全球估值最高的科技公司之一,完全回避政治问题不再可能,他们会面临反垄断、对华芯片出口限制、外籍员工的签证申请和工作许可等问题。直到几年前,英伟达才聘用了游说团体活动于华盛顿,试图推动公司对 (白宫) 政策的影响。

▲2025年1月20日,美国华盛顿特区,特斯拉创始人马斯克 (右一)、谷歌CEO孙达尔·皮柴 (右二)、亚马逊公司创始人贝佐斯 (右三)和Meta CEO扎克伯格 (左一) 出席特朗普就职典礼 图/视觉中国

当不为人知的角落冒出了替代者

南方人物周刊: 黄仁勋会为什么而焦虑?

斯蒂芬·威特: 最大的焦虑当然是股价。英伟达的高市值并非基于公司已经取得的成就,投资者是在为黄仁勋的未来行动下注,英伟达必须持续快速地进行创新并交付成果。即便他担任CEO已经三十余年,这仍是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也担忧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有竞争者正在创造一个可以替代CUDA的更好的系统,而英伟达会因无法跟上而开始失去市场份额。

另一重担忧在于,当客户在算力上的巨额投入没能达成预期,或者发现AI并不如想象中那样重要时,投资就会撤退。黄仁勋的应对方法就是更加靠近客户,确保他们在斥资购入GPU后,能开发出卓越的产品。此外,他也担心自己会忽视一些当前还很微小的市场或边缘客户。为了防止小企业崛起于微处,复制英伟达曾经的颠覆故事,他必须率先发现并赶到那里。

经历类似,塑造作用却因人而异

南方人物周刊: 书中对黄仁勋儿时经历的描述让人印象深刻。怎么看待传记作者热衷挖掘儿时经历对个性的塑造?

斯蒂芬·威特: 这是个好问题。黄仁勋说过,发生在他身上最重要的三件事除了与妻子相遇、认识自己的创业合伙人,就是儿时进入肯塔基的寄宿学校。

那段经历 (注:10岁时离开父母,远赴万里之隔的美国后,英语并不熟练的黄仁勋被误送到一所青少年行为矫正学校,不得不独自适应完全陌生的生活,包括应对种族主义者的侮辱谩骂和校园霸凌) 真的很艰难。20世纪70年代的肯塔基州 (注:位于美国中东部) 属于美国最贫穷的地区之一,那里当时以从事农业的白人居民为主,他们的教育程度普遍较低,大多是种族主义者,典型的好斗刻薄的“硬汉”。黄仁勋的许多同学都有亲人参加了越南战争,对中国抱有敌意。

很多人在重压下会崩溃,至少陷入困境,年少的黄仁勋不仅挺过了那几年,还在那种环境中茁壮成长。这给了他信心,让他知道自己有能力挺过任何事,可以在任何环境下生存发展。他意识到,压力可以是件好事,压力让他变得坚强,锻炼了他的领导能力和生存技能,让他拥有了“nerd (极客) ”们很少具备的街头智慧。这些经验被一次次带入下一个人生阶段,使得他对风险有着异乎常人的承受力,他不惮于冒险,有将一切押在一个疯狂想法上的勇气。这正是成功企业家需要的特质。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黄仁勋的哥哥 (注:成年后从事过多种建筑工程类工作) 与他几乎经历了完全一样的事情。所以经历虽然类似,塑造作用却因人而异。

南方人物周刊: 在讲述黄仁勋的故事时,最具挑战的部分是什么?

斯蒂芬·威特: 其实就是前面提到的,如何理解亚裔移民融入美国的艰难过程。作为土生土长的美国人,我当然可以通过阅读相关材料尝试理解那种处境,但终究无法身临其境。黄仁勋曾对我说过,在内心深处他永远是中国人,永远是移民。尽管他10岁就来到这片土地,已经在美国生活了52年,他仍然无法卸下局外人的视角。

另一项挑战是尝试对广阔技术视野的对齐。我并非工程师出身,但是黄仁勋是真正洞悉全貌的人,从埃米级精度的晶体管,到错综复杂的电路结构,再到数字技术、编译器、CUDA工具包,直到巨大的、超速进化中的神经网络。

南方人物周刊: 这也是我好奇的部分,记者要如何克服因对技术运作原理的认知相对有限而可能产生的对技术可能性或危险性的放大?在撰写这类报道时,有什么是你会特别注意的?

斯蒂芬·威特: 真是个好问题。在写关于人工智能的文章前,我曾写过一篇有关量子计算的文章,这个非常陌生且复杂,甚至让我开始怀疑到底什么是真实的。相较而言,人工智能还算是“简单”的。当然,报道那些似乎只有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才能理解的确实是一项挑战,但科学家和技术专家并不总是擅长讲故事,这让我有信心——我的工作是有价值的。关键是保持谦逊,不怕问简单的问题。

南方人物周刊: 那么有哪些问题你还有没机会问出?

斯蒂芬·威特: 太多了。比如张忠谋 (注:台积电创始人) 在刚刚出版的自传中透露过,他2013年曾在外部寻找台积电接班人,黄仁勋是心仪的人选之一,但后者很快就回绝了。我知道他俩是朋友,但黄仁勋在采访中从未提及过这件事。我想了解更多他与张忠谋的关系。

我也希望有机会获得更多日常观察的机会,比如跟着他四处转悠一天,观察他如何主持会议,如何与员工互动。毕竟他管理着一家三万人的公司,基本上所有人都直接为他工作。遗憾的是,这个想法此前未能如愿。

我还希望了解他与家人互动的样子,我真的很想和他的女儿聊一下。因为对工作的沉迷,黄仁勋在子女的成长过程中是时常缺席的。我相信他们作为亲历者,显然意识到这并非他们想要的生活。这也解释了黄仁勋的子女最初为什么选择进入酒店行业。他的女儿黄敏珊曾是一名糕点师,儿子黄胜斌曾创办过一家鸡尾酒吧。如果我是黄仁勋的孩子,当你意识到竭尽一生也很难望其项背时,我会想要远离父亲所在的行业,比如尝试成为演员,或者去开赛车,会去做完全相反的事情。

最近几年,他们还是加入了英伟达 (注:黄敏珊于2020年被英伟达聘为市场总监,黄胜斌于2022年加入英伟达的机器人研究小组) 。我不知道黄仁勋是如何说服他们的,或许是出于亲情,或许是出于薪资等其他因素。但我从其他员工那里了解到,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优待,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这是为子承父业做铺垫。

失败没有污名

南方人物周刊: 在中国,常被讨论的问题是如何激发更多从0到1的科技创新,而非仅仅停留于从1到10。黄仁勋的故事提供了一种答案,技术突破是一整套创新生态系统的运作结果,其中至少包含几个关键要素——灵感的闪现、逆境中的勇气、对愿景的坚守、公司内部机制(例如直接向高层决策者汇报的权利)、具有远见的领导者以及催化性的契机。你在书中也简略提及了一些美国顶尖技术人才与中国科技公司的互动。比如有的一度加入中国公司但后来选择回归硅谷。中国还可以在哪些方面更进一步?

斯蒂芬·威特: 最近DeepSeek掀起的风潮展示了中国完全有能力实现从0到1的突破。中国显然已经拥有丰富的技术人才储备并具备科研伦理,或许中国还可以做的一件重要的事是鼓励冒险精神。通常,在企业或项目未能达到预期目标时,我们会尴尬或羞耻。比如同样是做并行计算,没有人记得倒闭的MasPar,但某种意义上,正是这些“失败公司”的技术尝试为后来英伟达的成功提供了重要的借鉴和启发,为英伟达成为后来我们所熟知的样子埋下了种子。硅谷和美国之所以特别,或许正是因为我们对失败有很高的容忍度,鼓励人们在经历失败后继续尝试。在这里,失败没有污名。

▲2025年1月6日,英伟达首席执行官黄仁勋在美国拉斯维加斯消费电子展 (CES) 上发表主题演讲 图/视觉中国

来源:智慧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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