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时隔这么多年,每当有人问起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旅行,我总会想起1978年那个秋天,从黑龙江回上海探亲途经杭州的经历。
时隔这么多年,每当有人问起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旅行,我总会想起1978年那个秋天,从黑龙江回上海探亲途经杭州的经历。
那是我下乡第三年了,手里攥着好不容易批下来的探亲假条,心情那叫一个激动。
生产队的老队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上海,这回能见到家里人了,好好珍惜啊。"
从生产队到县城,我坐的是拖拉机,一路颠簸得屁股都快散架了。
那台东方红拖拉机突突突地响着,司机老张一边开车一边跟我唠嗑:"城里娃子不容易啊,这三年熬过来了。"
到了县城汽车站,我又等了大半天才坐上去哈尔滨的长途汽车。
车上全是回城探亲的知青,大家都兴奋得不得了,有说有笑的。
一个小丫头片子还带着手风琴,一路上拉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搞得车厢里跟开联欢会似的。
可是到了哈尔滨,我才知道买火车票有多难。
售票厅里人山人海,队伍排得老长老长的,我从天没亮就开始排,一直排到下午才买到票。
那时候的火车票不像现在,得提前好些天去排队买,运气不好的话,排一整天都白搭。
我算是幸运的,买到了从哈尔滨到上海的硬座票,中途要在杭州转车。
上车的时候,我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给家人带的土特产。
有生产队自己晒的木耳,还有老乡们送的榛子,每一样都是我精心挑选的。
最重要的是,包里还有我所有的钱,一共四十三块五毛钱。
这点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按我的计划,刚好够在上海待一个星期的。
火车上人挤人,过道里都站满了人,行李架上也塞得满满当当。
我的座位是靠窗的,旁边坐着一个东北大哥,一看就是老知青了。
他跟我聊天,说自己已经下乡五年了,这是第二次回家探亲。
"兄弟,你第一次回家吧?激动不?"大哥掏出一包大前门,递给我一支。
我不会抽烟,但还是接了,装模作样地叼在嘴上。
"激动,太激动了,三年没见着家里人了。"
大哥哈哈一笑:"我当年第一次回家,在火车上激动得一宿没睡,到家门口还不敢敲门呢。"
火车咣当咣当地跑了一天一夜,我的屁股坐得生疼。
第二天晚上十一点多,火车终于到了杭州站。
我下了车才发现,去上海的班次要等到第二天早上六点。
车站里的候车室早就关门了,只能在站台上过夜。
十月的杭州夜里还挺冷的,我穿着一件薄棉袄,缩在候车亭里直打哆嗦。
身边还有不少和我一样的旅客,大家都默默地等着天亮。
有个老大爷带着个小孙子,孩子冷得直往爷爷怀里钻。
还有几个像我这样的知青,大家抱着行李靠在一起取暖。
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车站周围的小卖部都关门了。
只有一个卖茶叶蛋的老大爷还在那儿守着,一个小炉子上煮着热腾腾的鸡蛋。
一个茶叶蛋要五分钱,我舍不得买,就这么饿着肚子熬到了天亮。
那一夜真是难熬,冷得我直发抖,还时不时地闻到茶叶蛋的香味,馋得口水直咽。
早上五点多,我去售票处准备买票,这才发现出了大麻烦。
售票员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态度挺冷淡的。
"昨晚的火车晚点了,今天早上的票已经卖完了,下一班要等到下午三点。"
我一听就傻眼了,这意味着我要在杭州多待大半天。
关键是我身上的钱根本不够,按原计划,我是不在杭州花钱的。
我站在售票窗口前,心里那叫一个着急,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身后的人开始催促:"快点啊,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我只好灰溜溜地走到一边,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发愁。
这时候,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嫂看出了我的为难。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小伙子,是不是遇到困难了?"
她的杭州话说得很轻,声音温温和和的,就像我妈说话的语气。
我有些警惕地看着她,那个年代,我们这些外地人对陌生人总是保持着戒备。
特别是在车站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更得小心防着骗子。
"没事,就是车票的事。"
我不想多说,生怕被人看出我的困窘。
一个大男人,身上没钱买车票,说出去多丢人。
"是不是钱不够?"
大嫂的眼神很关切,声音里带着真诚的关心。
"我看你从昨晚就在这儿等着,一夜没吃东西吧?脸色都不好了。"
我没有回答,但心里却泛起了一阵暖流。
这么多年了,除了队里的老乡,还是第一次有陌生人这么关心我。
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是不敢轻易相信她。
"这样吧,我家就在附近,你先到我家去歇歇,吃口热饭,钱的事咱们慢慢想办法。"
大嫂的话让我既感动又犹豫。
那个年代,谁都不富裕,她凭什么要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地人?
我心里开始打鼓,该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
现在想想,当时我的想法真是太狭隘了。
"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
我客气地拒绝了,心里却有些后悔。
毕竟人家是一番好意,我这样拒绝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大嫂看出了我的顾虑,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我知道你们外地人警惕性高,这样也对。"
她没有勉强我,而是从自己的布袋里拿出两个白面馒头。
"这是我给老伴带的早饭,你先垫垫肚子,别饿坏了身体。"
我想要推辞,可是肚子实在太饿了,咕咕叫得连旁边的人都能听见。
"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出门在外的人。"
大嫂硬是把馒头塞到我手里,那双手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馒头还有些温热,咬在嘴里软软的,有种家的味道。
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妈妈给我做的早饭一样温暖。
大嫂看我吃得香,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慢点吃,别噎着。"
她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给我。
"来,喝点水,这馒头有点干。"
那一刻,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从下乡到现在,除了家人,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就连生产队的老乡们,虽然也不错,但总觉得有些距离。
可是这个素不相识的杭州大嫂,却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我。
"大嫂,您这是..."
"没什么,举手之劳。"
她摆摆手,很自然地说着,就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吃完馒头,我感觉身上有了力气,心情也好了许多。
可是钱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我开始琢磨要不要给家里发电报求助。
但是发电报要钱,而且家里也不富裕,这样做实在是不忍心。
这时候,大嫂又开口了。
"小伙子,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先借你点路费。"
她的话让我一愣,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事?
"等你到了上海,有了条件再想办法还,或者不还也没关系。"
我开始怀疑她的动机,心想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人?
肯定有什么企图,要不然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
"您为什么要帮我?我们素不相识的。"
我的语气有些冷淡,甚至带着一丝质疑。
大嫂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
"我...我就是看你不容易,想帮帮你。"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被我的态度伤到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容易,特别是你们这些知青。"
我心里那股子疑心越来越重,觉得她肯定有什么企图。
也许是想骗我的钱,也许是想把我骗到什么地方去。
那个年代,我们听过太多关于拐骗的故事,不得不防。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自己能解决。"
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个让我感到不安的地方。
大嫂看着我,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和委屈。
"那...那你自己小心点,注意身体。"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一种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愧疚感,在心底隐隐作痛。
一直到下午,我在车站里无聊地等着,肚子又饿得不行。
中午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买了一个茶叶蛋,五分钱对我来说也是不小的开销。
这时候,我听到旁边两个本地人在聊天。
"哎,你知道吗?车站附近的张大嫂又帮了一个外地人。"
我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张大嫂?
"哪个张大嫂?"
"就是住在铁路宿舍那个,她老公是铁路工人,她自己没工作。"
"哦,我知道,她心眼特别好,经常帮助过路的外地人。"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难道说的就是刚才那个大嫂?
"是啊,这些年不知道帮了多少人,从来不要回报的。"
"有时候家里吃饭都困难,还要接济别人,她老公也从来不埋怨。"
"前两天还有个从新疆回来的知青,专门跑来感谢她呢。"
听到这些话,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原来那个大嫂真的是好心人,而我却用最恶意的想法来揣测她。
我想起她被我拒绝时眼神里的失落,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愧疚。
她那么真诚地想要帮助我,而我却像防贼一样防着她。
更可恶的是,我还用那种怀疑的语气跟她说话,伤害了她的善意。
我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多疑和冷漠。
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世界上还有好人呢?
为什么总是用最阴暗的心理去揣测别人的善意呢?
我想去找那个大嫂道歉,可是人海茫茫,上哪儿去找啊?
下午三点,我终于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这次买到的是硬座,车厢里同样挤得满满当当。
列车缓缓驶出杭州站,我趴在窗户上,看着这个城市慢慢远去。
也许那个善良的大嫂正在某个地方,继续帮助着需要帮助的人。
而我,却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对她说。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在上海的那一个星期,我过得心不在焉。
和家人团聚的喜悦被心里的愧疚冲淡了不少。
妈妈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可是我总觉得食不知味。
爸爸问我在黑龙江过得怎么样,我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
我把杭州的经历告诉了母亲,母亲听了直摇头。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对待好心人呢?"
母亲的话让我更加难受,她继续说道。
"人家大嫂是真心想帮你,你却这样怀疑人家,太不应该了。"
"妈,我当时真的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人家要骗你?"
母亲有些生气,"咱们家虽然不富裕,但也没教过你这样防人啊。"
"现在这个社会,好心人越来越少,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把人家的善意都伤害了。"
母亲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让我更加后悔。
回程的时候,我又路过杭州。
这次我特意在杭州停留了一天,想要找到那位大嫂当面道歉。
我先去了铁路宿舍,向门卫打听姓张的大嫂。
门卫大爷说:"姓张的多了去了,你有什么特征没有?"
我描述了一下她的样子,门卫大爷想了想说:"你说的可能是张师傅家的,她确实经常帮助外地人。"
我心里一阵激动,连忙问她家在哪儿。
门卫大爷指了指里面:"三栋二单元,不过现在可能不在家,她经常去车站转悠。"
我跑到三栋二单元,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
邻居告诉我,张大嫂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车站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人。
我又跑回车站,在候车室里转了一整天,都没有找到她。
问了很多人,大家都说认识这样一个好心的大嫂,但是今天没见着。
最后,我只好在车站的留言板上写了一张纸条。
"杭州的好心大嫂,谢谢您的馒头和开水,对不起我当时的无礼和怀疑,祝您身体健康,家庭幸福。一个愧疚的知青"
那张纸条被我贴在最显眼的地方,希望她能看到。
可是心里还是不踏实,觉得这样道歉太草率了。
回到黑龙江后,我经常想起那位大嫂。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她被我拒绝时的眼神。
那种失望和委屈的表情,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
她的善良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好人。
他们的善意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阳光和雨露一样自然。
从那以后,每当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我都会想起那位大嫂的话。
"都是出门在外的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我开始学会信任陌生人的善意,也开始主动帮助别人。
有一次,生产队来了一个新知青,是个小姑娘,才十七岁。
她从城里来,什么农活都不会干,经常被老乡们笑话。
我想起了自己当年的窘迫,主动去帮助她,教她怎么插秧,怎么割麦子。
小姑娘很感激,眼里含着泪说:"大哥,你真好,就像我亲哥哥一样。"
那一刻,我想起了杭州的那位大嫂,心里暖暖的。
后来回到上海工作,我还专门去过几次杭州。
每次都会在车站附近转转,希望能遇到那位大嫂。
有一次,我真的在车站遇到了一个很像她的大嫂,正在帮助一个外地人。
我激动地跑过去,可是走近一看,不是她。
虽然有些失望,但看到还有这样的好心人,我的心里又暖了起来。
也许善良就是这样传递的,一个人影响一个人,一代人影响一代人。
虽然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那位大嫂,但是她给我的那份温暖,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
现在想起来,那两个馒头和那壶开水,是我人生中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它们不仅填饱了我的肚子,更重要的是温暖了我的心灵。
那位善良的杭州大嫂,也许她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善举改变了一个年轻人的人生观。
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予人玫瑰,手留余香"。
如今我已经是花甲之年,儿孙满堂,生活也算安稳。
但每当想起那个秋天的杭州,心里依然会涌起阵阵暖流。
那位大嫂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她的话语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我的孙子听,告诉他们要学会相信别人的善意。
孙子问我:"爷爷,你后来真的没有找到那个奶奶吗?"
我摇摇头,心里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感激。
"没有,但是爷爷相信,她一定还在用自己的善良温暖着更多的人。"
我相信,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她一定还在继续着她的善举。
而我,也要继续传递这份温暖,让更多的人感受到人间的美好。
这就是我最难忘的一次旅行经历,不是因为风景多美,而是因为遇到了最美的人心。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