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国三十一年的桃花雨,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石板路上,晕开一片片深浅不一的水痕。十六岁的秀秀踮着脚,将最后一双布鞋塞进建军的包袱里。那粗布鞋底纳得密密麻麻,针脚里还藏着她昨夜偷偷绣的并蒂莲 —— 这是她跟着镇上绣坊的王婆婆学了半个月的手艺,丝线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温柔
民国三十一年的桃花雨,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石板路上,晕开一片片深浅不一的水痕。十六岁的秀秀踮着脚,将最后一双布鞋塞进建军的包袱里。那粗布鞋底纳得密密麻麻,针脚里还藏着她昨夜偷偷绣的并蒂莲 —— 这是她跟着镇上绣坊的王婆婆学了半个月的手艺,丝线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温柔的光泽。
“到了部队给我捎个信。” 秀秀的声音像被雨打湿的棉絮,软乎乎的却带着韧劲。她垂着眼帘,不敢看建军那双明亮的眼睛,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泪。
建军攥着她的手,掌心的厚茧蹭得她虎口发痒。这个刚满二十的后生,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肩上的补丁层层叠叠,却掩不住他挺拔的身姿。“等打跑了鬼子,我立马回来娶你。”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秀秀,你可得等着我。”
秀秀猛地抬头,撞进他盛满星光的眼眸里。那一刻,檐角滴落的水珠、远处隐约的狗吠、风吹过桃林的簌簌声,都成了这誓言的背景音。她重重地点头,麻花辫上的红头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一团跳跃的火焰。“我等你,建军哥。” 这四个字,她说得又轻又重,轻得像一片羽毛,重得却像刻进了骨头里。
建军走的那天,桃花落了满地,像铺了一层粉色的地毯。秀秀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手里还攥着他临走时塞给她的铜戒指。那戒指边缘磨得光滑,内侧刻着个歪歪扭扭的 “军” 字,是他用刺刀一点点刻上去的。
起初,信来得很勤。建军的字像他的人一样,笔锋刚劲有力,却总在末尾画个笨拙的笑脸。他说部队在大别山打了胜仗,缴获了鬼子的机枪;说炊事班的老张做的馒头能砸死人;说他夜里站岗的时候,总想起秀秀家窗台上那盆开得正艳的月季。秀秀把那些信小心翼翼地折成方块,藏在枕头下,每天睡觉前都要摸一摸,仿佛这样就能离建军近一点。
可到了民国三十三年的冬天,信突然断了。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棂上,呜呜地像哭。秀秀坐在油灯下,把那些旧信翻来覆去地看,指尖把信纸都磨得起了毛边。她娘红着眼圈劝她:“秀啊,要不…… 就算了吧?”
秀秀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娘,建军哥会回来的!他说了让我等他!”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那天晚上,她把建军送的铜戒指戴在了手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仿佛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日子像村口那条缓缓流淌的小河,不紧不慢地向前淌着。秀秀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帮着爹娘下地干活,回来还要纺线织布。闲暇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望着通往镇上的那条路,一看就是大半天。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她的头发渐渐染上了风霜,眼角也爬上了细纹,可那双眼望着远方的眼睛,却依旧清澈明亮。
新中国成立的那天,村里敲锣打鼓,热闹非凡。有人跑来告诉秀秀,说部队里来人了,可能是来报喜的。秀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村口,只见一个穿着军装的陌生男人站在那里,表情严肃。
“你是李秀秀同志吗?” 男人问道。
秀秀点点头,手心全是汗。
“我们是赵建军同志所在部队的。” 男人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赵建军同志在解放海南岛的战斗中英勇牺牲了。”
“轰” 的一声,秀秀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崩塌了。她死死地攥着手上的铜戒指,指节都泛了白。“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他说让我等他的…… 他说打完仗就回来娶我的……”
男人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染血的笔记本:“这是赵建军同志的遗物,我们觉得应该交给你。”
秀秀颤抖着接过笔记本,封面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她翻开本子,里面是建军熟悉的字迹,最后一页写着:“秀秀,等我。” 那三个字,力透纸背,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
那天晚上,秀秀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她红肿着眼睛走出房门,对爹娘说:“我要守着这个家,等建军哥回来。”
爹娘知道她的性子,劝也劝不动,只能唉声叹气。从此,秀秀成了村里的 “寡妇”,虽然她从未真正嫁给过建军。有人给她提亲,说有个丧偶的木匠人不错,老实本分,能给她安稳的日子。秀秀摇摇头,指着手上的铜戒指说:“我等建军哥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村里的人渐渐淡忘了那个叫赵建军的年轻士兵,也渐渐习惯了秀秀日复一日的等待。她种着建军家留下的那几亩地,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台上依旧摆着那盆月季,每年都开得如火如荼。
有一年夏天,山洪暴发,冲毁了村里的石桥。秀秀第一个扛着锄头跑去抢修,她的力气不大,却干得比谁都卖力。有人劝她:“秀婶子,你一个女人家,别这么拼命。”
秀秀抹了把脸上的泥和汗,笑着说:“这桥修好了,建军哥回来的时候,就能顺顺当当进村了。”
周围的人听了,都沉默了。他们看着秀秀被晒得黝黑的脸庞,看着她手上磨出的厚厚的茧子,心里都酸酸的。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村里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出去打工了,带回了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和外面世界的消息。有人劝秀秀:“秀奶奶,现在政策好了,您也该享享清福了。”
秀秀总是笑着摇摇头:“我等着建军哥呢。” 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当年的坚定。
她的头发早已全白了,背也驼了,可每天早上,她还是会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那条通往远方的路。手上的铜戒指因为常年佩戴,已经变得光滑温润,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2005 年的春天,桃花又开了,漫山遍野,像一片粉色的云霞。已经八十岁的秀秀坐在轮椅上,由村里的年轻人推着,来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她的眼睛已经不太好使了,却依旧努力地望着远方。
“建军哥……” 她喃喃地说,“我等了你一辈子…… 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风吹过桃林,簌簌作响,仿佛在回应她的呼唤。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也照在她手上那枚依旧闪亮的铜戒指上。
那天下午,秀秀在睡梦中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染血的笔记本,封面上的 “等我” 两个字,在夕阳的余晖中,仿佛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村里人按照她的遗愿,把她葬在了村口的山坡上,墓碑朝着通往远方的那条路。墓碑上没有刻名字,只刻着两个字:等你。
每年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总会有人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望着远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风吹过,带着桃花的香气,也带着一个跨越了六十年的约定。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