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总监请客,说是庆祝项目顺利上线,给我们点了十几杯手打柠檬茶和一堆花里胡哨的蛋糕。
(一)
这事儿说起来,就得从半个月前我们部门那次下午茶说起。
那天总监请客,说是庆祝项目顺利上线,给我们点了十几杯手打柠檬茶和一堆花里胡哨的蛋糕。
我们设计部,一群人喝着甜腻的饮料,聊得正嗨,不知道谁提了一句:“下周五好像是公休哎,连着周末三天假,大家有什么安排?”
一时间,办公室里炸开了锅。
“能有什么安排,在家躺尸三天。”
“我得带娃去上八个兴趣班,比上班还累。”
“我想去郊区露营,有人一起吗?”
我当时正小口吸着柠檬茶,心里盘算着我的小计划。
我儿子,兜兜,今年刚上一年级,期中考试考得不错,我早就答应他,放假要带他去邻市那个新开的海洋王国玩。
我连票都提前买好了,酒店也订了,就等着放假开上我的新车,来一场属于我们母子俩的短途旅行。
我的车,一辆白色的SUV,刚提了三个月。首付掏空了我一半积蓄,每个月车贷压得我喘不过气,但每当周末能开着它带兜兜去公园、去图书馆,我都觉得值了。
这是我离婚后,靠自己给兜兜撑起的一片小天地。
我正美滋滋地想着,王磊,我斜对面的同事,突然凑了过来。
“林姐,你要出去玩啊?看你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王磊这人,怎么说呢,业务能力平平,但特别会来事儿。嘴甜,会捧着领导,在办公室里人缘混得还行。
但我总觉得他那张笑脸后面,透着一股精明和算计。
我敷衍地点点头:“是啊,带孩子出去转转。”
“去哪儿啊?”他追问。
“就邻市,海洋王国。”我没多想,随口答了。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
果然,王磊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
“海洋王国?哎呀,太巧了!我家那小子,天天吵着要去!我老婆也念叨好久了!”
他一拍大腿,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同事都听见。
“林姐,你一个人开车带孩子,多累啊。要不,我们跟你搭个伴儿?路上还能聊聊天,互相有个照应。”
我心里“咯噔”一下。
照应?我跟你有什么好照应的?
我一个三十出头的单亲妈妈,带着个七岁的儿子。你,一个拖家带口的已婚男同事。我们俩,怎么照应?
我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这……不太方便吧。我就一辆车,我们娘儿俩东西就不少了。”
“方便!怎么不方便!”王磊立刻接话,语速快得像怕我反悔,“我们家东西不多,就一个小行李箱。我还能帮你开开车,让你歇会儿。你看,这不就是照应上了?”
他老婆,李娟,我也在公司年会上见过一次。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有点刻薄,眼神里总是带着挑剔和审视的家庭主妇。
还有他儿子,小名叫豆豆,比我家兜兜大一岁,是个远近闻名的“熊孩子”。上次公司家庭日,这孩子把我刚买给兜兜的乐高模型一把推倒,还理直气壮地说:“你再拼一个不就行了?”
王磊当时就打了个哈哈:“小孩子嘛,不懂事,林姐你别介意。”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笑着说“没关系”,然后默默把摔坏的零件捡起来。
一想到要跟这样的一家三口,在我那辆崭新的、还散发着皮革清香的爱车里,共度三天……
我头皮都发麻。
“王磊,真不好意思,我酒店都订好了,就一个大床房。”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没事儿!我们自己订!现在手机上订酒店多方便啊!你把酒店名字发我,我保证订你隔壁!”王磊笑呵呵地掏出手机,好像我已经答应了似的。
周围的同事开始起哄。
“哎,王磊,你这是典型的薅羊毛啊,蹭林姐的车。”
“就是,太会过日子了。”
王磊一点也不尴尬,反而理直气壮:“什么叫蹭车?我们这是‘资源共享’,绿色出行!再说了,我这不是怕林姐一个人路上无聊,给她当免费司机嘛!”
他说得那么大声,那么理所当然。
我被他这种逻辑气得说不出话。
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如果我再拒绝,就显得我太小气,太不近人情了。
在职场里,“不合群”是个很可怕的标签。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句“滚”咽了回去,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笑:“行……行吧。那到时候联系。”
“好嘞!林姐你真是太敞亮了!”王大伟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立刻就给他老婆打电话报喜。
我端起那杯已经不冰的柠檬茶,猛吸了一口,酸涩的液体滑过喉咙,一直凉到胃里。
我看着窗外,感觉天都灰了。
我预感,这趟旅行,可能不会像我想象中那么美好了。
(二)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还是太乐观了。
这趟旅行,不是“不那么美好”,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周五早上八点,我开着我那辆擦得锃亮的小白,准时出现在王磊家小区门口。
我提前跟兜兜说好了,今天有叔叔阿姨和小哥哥跟我们一起去玩,我们要有礼貌。
兜兜很乖,坐在后排的儿童安全座椅上,怀里抱着他的奥特曼,安安静静地等着。
八点零五分,王磊一家三口才慢悠悠地从楼道里晃出来。
看到他们行李的那一刻,我脑子“嗡”的一声。
说好的“一个小行李箱”呢?
王磊拖着一个28寸的巨大行李箱,他老婆李娟背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双肩包,手里还拎着两个大塑料袋。
他儿子豆豆,更是一手拿着一把滋水枪,一手提着一桶沙滩玩具。
我打开后备箱,看着那几乎占了一半空间的大箱子,眼皮直跳。
“王磊,你们这是……搬家吗?”我半开玩笑地问。
“嗨,女人出门嘛,就这样。化妆品、护肤品、吹风机、三套换洗衣服、五双鞋……一样都不能少。”王磊一边费力地把箱子塞进去,一边喘着气说。
李娟白了我一眼,没说话,径直拉开副驾驶的门就坐了进去。
我愣住了。
一般情况下,如果搭别人的车,不是应该让主人或者开车的人坐副驾驶吗?这似乎是一种不成文的礼貌。
她就那么自然地坐了进去,然后开始调整座椅,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只能招呼她儿子豆豆上车。
豆豆一上车,就咋咋呼呼地喊:“我要坐窗边!我不要坐中间!”
兜兜很懂事地往中间挪了挪,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他。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儿子有点委屈的小脸,心疼了一下。
王磊一屁股坐到兜兜旁边,长舒一口气:“哎呀,还是SUV坐着宽敞。林姐,你这车买得值!”
我发动车子,挤出一个笑:“还行吧,就是贷款压力大。”
我这是实话,也是一种委婉的提醒。意思是,我为了这车付出很多,希望你们能爱惜一点。
可惜,对牛弹琴。
李娟从她的包里掏出一包瓜子,开始“咔嚓咔嚓”地嗑了起来。
瓜子皮,就那么随手丢在脚垫上。
我刚花八十块钱洗的车,脚垫干净得能反光。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音乐,想分散一下注意力。
“哎,林姐,能别放这种英文歌吗?叽里呱啦的听不懂,还吵。”李娟发话了。
“放点抖音神曲呗,那个《黑桃A》就不错!”豆豆在后座喊道。
我默默地关掉了音乐。
车厢里,只剩下李娟嗑瓜子和豆豆玩滋水枪发出的“滋滋”声。
我的方向盘,握得死紧。
(三)
车子刚上高速,新的幺蛾子就来了。
“哎呀,我早饭没吃,好饿啊。”李娟摸着肚子,娇滴滴地对王磊说。
王磊立刻心领神会:“林姐,你车上没准备点吃的吗?”
我愣了。
我车上当然有吃的。我给兜兜准备了他最爱吃的乳酪棒、海苔、还有一小盒草莓。
但那是给我儿子准备的。
我凭什么要给你们一家三C口也准备好早餐?
“我早上吃过了,就没多准备。”我淡淡地说。
“哎,你这人就是实诚。”王磊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觉的埋怨,“我们出来玩,都习惯在车上备个零食箱,面包、火腿、牛奶、饼干,塞得满满的。这样路上饿了随时能吃。”
我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你这个车主,当得不合格。
李娟在旁边搭腔:“是啊,尤其是带孩子,饿着了可不行。豆豆,你饿不饿?”
豆豆立刻大声回答:“饿!我要吃薯片!我要喝可乐!”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豆豆一边喊,一边用脚去踢我驾驶座的靠背。
一下,又一下。
我放在储物格里的墨镜都被震掉了。
“豆豆!”我忍不住回头,语气加重了一点,“别踢椅子。”
豆-豆被我吼得一愣,随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李娟立刻像个护崽的母鸡,转过身抱住她儿子:“哎呦我的宝,怎么了怎么了?不哭不哭,妈妈在呢。”
她一边哄,一边用眼角剜我:“林姐,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吓着孩子了。他就是饿了,小孩子饿了脾气就不好,你当妈的应该懂啊。”
王磊也在旁边打圆场:“就是就是,小孩子嘛,没轻没重的。林姐你开你的车,我来说他。”
然后他转头,不轻不重地拍了豆豆一下:“听见没?别踢了啊,阿姨生气了。”
这话说得,好像错全在我。
是我太小气,是我没耐心,是我不懂事。
我被他们夫妻俩这一唱一和,气得胸口发闷,感觉有一团火在烧。
我什么都没说,猛打方向盘,拐进了最近的一个服务区。
车一停稳,王磊就问:“怎么了林姐?要上厕所?”
我解开安全带,回头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们不是饿了吗?下去买点吃的吧。”
李娟一听,眼睛亮了:“好啊好啊!老公,我想吃那个烤肠,还有玉米。”
豆豆也停止了哭泣,抹着眼泪喊:“我要吃鸡腿!还要冰淇淋!”
他们一家三口,兴高采烈地推开车门,像一阵风似的冲向了服务区的便利店。
没有一个人,回头问我一句:“林姐,你要吃点什么吗?”
也没有一个人,提出来“我们去买单”。
我就那么坐在车里,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特别可笑。
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辛辛苦苦赚钱买的车,加满了一箱油,搭着他们一家人,还要忍受他们的各种无理要求和冷嘲热讽。
我图什么?
就图那点所谓的“同事关系”和“职场面子”?
兜兜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小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
“妈妈,你怎么不开心了?”
我看着儿子清澈又担忧的眼睛,心一下子就软了。
我把他搂进怀里,闻着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心里的火气慢慢被委屈和心酸取代。
“妈妈没事。”我拍拍他的背,“妈妈就是在想,我们本来应该更开心的。”
是啊,这本该是一场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快乐的旅行。
(四)
大概二十分钟后,王磊一家人“满载而归”。
王磊左手两根烤肠,右手一根玉米。
李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嘴里还吃着什么。
豆豆最夸张,左手一个大鸡腿,右手一个甜筒冰淇淋,脖子上还挂着一袋薯片。
他们回到车上,把整个车厢都变成了他们的移动餐厅。
烤肠的油滴在了我的丝绒座套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关东煮的汤汁洒在了脚垫上,和之前的瓜子皮混在一起。
豆豆的冰淇淋融化了,滴滴答答地流到了安全带上,黏糊糊的一片。
我感觉我的血压在飙升。
李娟一边吃,一边还不忘“点评”:“这服务区的东西就是宰人,一根玉米十块钱,抢钱啊。”
王磊附和道:“可不是嘛。哎,林姐,刚才花了多少钱?”
我面无表情地发动车子,说:“一百二十八。”
“这么贵!”李娟惊呼一声,然后就没下文了。
她丝毫没有要AA的意思,甚至连一句“让你破费了”这样的客套话都没有。
好像这一百二十八块钱,就该我出。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了王磊和李娟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得意。
仿佛在说:你看,又省了一笔。
那一刻,我“破防”了。
我突然明白,跟这种把“占便宜”刻在骨子里的人,你是永远讲不通道理的。
你退一步,他们就会进十步。
你以为你在维系关系,其实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可以随便“薅羊毛”的冤大头。
车子重新汇入高速的车流。
车厢里,弥漫着食物的混合气味,以及一种让我窒息的压抑。
兜兜大概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没吃我给他准备的零食,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他的奥特曼,看着窗外。
我心里对他充满了愧疚。
对不起,儿子。妈妈的软弱,让你也跟着受委屈了。
我一边开车,一边脑子里飞速地运转。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如果这三天都这么过,我可能会疯掉。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来结束这场荒谬的“结伴旅行”。
一个大胆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慢慢发芽。
(五)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路过了第二个服务区。
这次,是王磊提出来的。
“林姐,停一下车,我烟瘾犯了,下去抽根烟。”
我求之不得,立刻就把车开了进去。
车一停稳,李娟就说:“哎呀,刚才那碗关东煮不顶饿,我又想吃东西了。老公,你去给我买个手抓饼。”
豆豆也跟着起哄:“我要喝可乐!冰的!”
王磊有点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他转头对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林姐,你下去帮我买包烟呗,就那个牌子的‘华子’,软壳的。顺便给她们娘儿俩把东西也带上来。”
他说着,就要从口袋里掏钱。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行啊。”我说,“没问题。”
我没接他的钱,直接推开车门下去了。
“妈妈,你去哪里?”兜兜问我。
“妈妈去给你买个惊喜。”我对他眨眨眼,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服务区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
我站在车来车往的停车场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空气里混杂着汽油味、尘土味和远方飘来的食物香气。
我没有走向便利店。
我转身,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掏出了手机。
我先是打开了订票软件,用最快的速度,订了两张一个半小时后,从这里开往海洋王国所在城市的长途大巴票。
然后,我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喂,老许?”
“林子?怎么了?你不是带儿子出去玩了吗?”电话那头,是我发小老许的声音。他和我一个城市,开了个小型的汽车修理厂。
“出了一点状况。”我长话短说,用两分钟时间,把这半天的糟心事说了一遍。
老许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爆了一句粗口,当然,是没骂出声的那种。
“我明白了。”他说,“地址发我,我叫个拖车司机过去,我信得过的兄弟。让他把你的车开回我厂里,我给你仔仔细细做个全车精洗,保证跟新的一样。你放心玩你的。”
“钱……”
“钱什么钱!跟我还客气?等你回来请我吃饭就行了!”老许的语气不容置喙。
挂了电话,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我走到我的车旁边。
王磊一家三口,正优哉游哉地在车里吹着空调,玩着手机,等着我这个“免费劳动力”给他们送货上门。
隔着车窗,我都能看到李娟脸上那种不耐烦和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没有敲窗。
我用遥控钥匙,打开了后备箱。
我把我跟兜兜的那个小行李箱,还有兜兜的书包,全部拿了出来。
然后,我把后备箱的门,轻轻地,关上了。
王磊那个巨大的,丑陋的,塞满了他们一家人物品的行李箱,还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
做完这一切,我拉着我的行李箱,走到了服务区的客运站等候区,找了个位置坐下。
我给王磊发了一条微信。
我编辑了很久,删删改改,最后发出去的是这样一段话:
“王磊,实在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公司还有个很紧急的设计图要改,领导催得急,我必须立刻找个地方处理工作。接下来的行程,我可能没办法陪你们了。”
“我的车,我让我朋友先开回去了,他会帮忙做个保养。你们的行李都在车上,很安全,等我回去了再联系你们取。”
“这次出来玩,本来想请你们的,但实在有心无力。我大致算了下我们这一路的开销,你参考一下:”
“油费:从市区到目前服务区,约200公里,按我的车百公里10个油,油价8.5元/升算,大概是170元。”
“高速过路费:ETC显示是95元。”
“服务区餐饮费:128元。”
“车辆磨损及司机劳务费:这个我就不跟你们算了,毕竟是同事。但我的车刚做了打蜡,座椅也做了清洁,现在弄脏了,回去精洗一次大概需要500元。”
“总计:170 + 95 + 128 + 500 = 893元。我们两家,一家一半,你那边是446.5元。零头就抹了,你方便的时候,转我446元就行。”
“祝你们接下来玩得愉快。海洋王国的票,建议你们在官方APP上提前买,现场买可能会排队。”
发送。
然后,我开启了飞行模式。
世界,清净了。
(六)
一个小时后。
我和兜兜,坐在宽敞舒适的大巴车上。
兜兜靠在我怀里,已经睡着了。他手里还紧紧攥着我刚刚在客运站给他买的、他最喜欢的托马斯小火车模型。
这就是我说的“惊喜”。
大巴车缓缓驶出服务区,我下意识地往我停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的小白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一脸茫然的王磊一家三口。
王磊举着手机,似乎在疯狂地打电话。
李娟叉着腰,嘴巴张得老大,好像在对王磊咆哮着什么。
豆豆坐在他们的行李箱上——哦不,他们没有行李箱——他坐在服务区的花坛边上,哇哇大哭。
那画面,有点滑稽,又有点解气。
我收回目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快,涌遍全身。
我不再去想他们会怎么咒骂我,也不再去想回到公司要如何面对他们。
那一刻,我只想享受属于我和儿子的,这来之E不易的假期。
没有了争吵,没有了算计,没有了被强迫的压抑。
空气都是甜的。
那天下午,我们顺利抵达了酒店。
是我精心挑选的亲子主题酒店,房间里有滑滑梯和海洋球。
兜兜一进房间就疯了,在里面爬上爬下,笑得咯咯响。
我看着他开心的样子,觉得我做的一切,都值了。
我们在酒店的餐厅吃了晚饭,味道很好,价格也公道。
晚上,我带着兜兜去酒店楼下的泳池游泳。
兜兜套着游泳圈,在水里扑腾得像只快乐的小鸭子。
我靠在躺椅上,喝着冰镇的柠檬水,看着天边的晚霞,从橘红色,一点点变成深紫色。
手机早就取消了飞行模式。
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王磊的。
微信里,有上百条未读消息。
我点开看了一眼。
最开始是疯狂的质问:
“林薇!你人呢?!”
“你什么意思?把我们一家人扔在服务区?”
“你开什么玩笑!赶紧回来!”
(是的,他连名带姓地叫我了,从“林姐”变成了“林薇”。)
发现我没回复后,开始变成谩骂:
“你这个女人心机也太深了吧!”
“不就是搭个车吗?至于吗?”
“你给我等着,回公司我让你好看!”
再后来,可能是冷静下来了,语气又软了:
“林薇,我们错了,你别生气了。”
“我们现在还在服务区,天都快黑了,打不到车啊。”
“你先把车开回来接我们行不行?钱的事好商量。”
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
“我们坐黑车过来的,花了八百块!林薇,这笔钱必须你出!”
我看着这些信息,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想的依然是怎么把自己的损失转嫁到别人身上。
我没有回复。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回包里。
然后起身,走到泳池边,朝我儿子伸出手。
“兜兜,我们回房间吧,明天还要去海洋王国呢。”
“好!”兜兜响亮地回答。
他游到我身边,抱着我的胳膊,仰起小脸对我说:
“妈妈,我今天真开心。”
我摸摸他的头:“妈妈也是。”
是的,这是我离婚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因为我终于明白,取悦别人,远不如取悦自己重要。
我的善良,应该留给值得的人。比如我怀里的这个小家伙。
而不是那些,把你的善良当成理所当然的“吸血鬼”。
(七)
接下来的两天,是我和兜兜的奇幻之旅。
我们在海洋王国里,看到了巨大的鲸鲨,从我们头顶缓缓游过,那种震撼无与伦比。
我们坐了过山车,在最高点尖叫着,把所有的烦恼都甩在了身后。
我们看了白鲸表演,聪明的白鲸跟着音乐起舞,兜兜拍着手,眼睛里闪着光。
晚上,我们还看了烟花秀。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一朵朵绽放,映亮了我们俩的笑脸。
我给兜兜拍了很多照片,每一张,他都笑得特别灿烂。
我也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里的我,素面朝天,但眼神明亮,嘴角上扬。
我把这张照片,换成了我的微信头像。
这趟旅行,彻底治愈了我之前所有的内耗和憋屈。
周日晚上,我们坐着高铁,舒舒服服地回到了家。
老许已经把我的车送回了小区楼下。
我打开车门,一股清新的柠檬香气扑面而来。
车里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座椅、脚垫、甚至连方向盘都像是新的一样。
我给老许发了个大大的红包,他没收,回了我一句:“痛快!”
是啊,痛快。
为了别人的眼光,委屈自己,那叫“憋屈”。
遵从自己的内心,快意恩仇,这才叫“痛快”。
(八)
周一,我照常去公司上班。
一进办公室,我就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
王磊的工位是空的。
我刚坐下,旁边的同事小雅就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我:“林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打开电脑,故作轻松。
“你不知道?王磊在公司群里都快把你骂成筛子了!”小雅一脸担忧,“他说你心肠歹毒,把他一家人扔在高速服务区,还敲诈他们。”
“哦?”我挑了挑眉,“他没说前因后果吗?”
“没说,就一个劲儿地卖惨。说他老婆孩子吓坏了,还花了高价打黑车。现在总监都知道了,估计要找你谈话。”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该来的,总会来。
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果然,上午十点,总监的内线电话就打到了我的办公桌上。
“林薇,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我走进总监办公室,王磊和李娟居然都在。
王磊一看到我,就像被点燃的炮仗,瞬间就炸了。
“总监!你看看她!就是这个女人!我们好心好意跟她作伴,她居然把我们一家扔在高速上!这是人干的事吗?!”
李娟也在旁边抹着眼泪,哭哭啼啼:“我儿子都吓病了,昨天晚上还发高烧。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遇到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同事。”
她一边哭,一边用怨毒的眼神瞪着我。
总监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平时挺干练的。她皱着眉头,看着我:“林薇,怎么回事?”
我没有理会王磊的咆哮和李娟的表演。
我走到总监的办公桌前,把我的手机,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总监,事情的经过,都在这里。”
我点开了一个我周末晚上抽空剪辑的视频。
视频的开头,是我车里的行车记录仪画面。
画面很清晰,声音也很清晰。
从王磊一家上车开始,李娟嗑瓜子扔皮,豆豆踢我的座椅,他们一家人理直气壮地让我买单,再到王磊让我去给他买烟……
一幕一幕,原原本本地呈现了出来。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
王磊的脸色,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又从猪肝色,变成了惨白。
李娟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视频,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视频的后半段,是我和王磊的微信聊天记录截图。
从他一开始的“资源共享”,到我给他发的“账单”,再到他对我疯狂的辱骂和威胁。
每一条,都清清楚楚。
总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视频播放完毕,我收起手机,平静地看着总监。
“总监,事情就是这样。我承认,我把他们留在服务区,做法是有些不妥。我为此道歉。”
我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是,我不认为我做错了。职场是合作的地方,不是扶贫的地方。同事关系,应该是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的,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无休止的索取和压榨。”
“我的车,是我辛辛苦苦赚钱买的,不是公共交通工具。我的善意,是留给朋友的,不是给那些把便宜占尽还倒打一耙的人的。”
“王磊,你说我敲诈你。那我想请问,油费、过路费,是不是该AA?我的车被你们弄脏了,清洁费是不是该你们出?你把我当成司机和钱包,呼来喝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也是一种‘敲诈’?”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王磊和李娟的心上。
王磊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总监沉默了很久,最后,她看着王磊,叹了口气。
“王磊,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王磊猛地抬起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总监!你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开除我!我……”
“这不是小事。”总监打断了他,语气很冷,“这关乎人品。一个连基本的人际交往准则都不懂,满脑子只想着占小便宜,出了事还倒打一耙的员工,我们公司请不起。”
“至于你,”总监转向李娟,“这里是公司,不是你家菜市场。请你现在就离开。”
李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拉着失魂落魄的王磊,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关上,世界又清净了。
总监看着我,眼神复杂。
“林薇,你这次……做得有点绝。”
我笑了笑:“总监,对付‘绝人’,就得用‘绝招’。不然,他会以为你是个绝望的‘绝缘体’。”
总监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你啊……去工作吧。以后记住,公司的群,不是用来处理私人恩怨的。有事,直接找我。”
“好的,总监。”
我走出办公室,外面的同事们,都假装在认真工作,但耳朵,估计都竖着。
小雅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看着屏幕上未完成的设计图,突然觉得,阳光正好。
(九)
这件事,很快就在公司传开了。
版本有很多,但核心思想都差不多:设计部的林薇,是个“狠人”,不好惹。
我对此,不置可否。
我不需要所有人都喜欢我,我只需要那些想占我便宜的人,离我远一点。
生活,一下子清净了很多。
再也没有人,会理所当然地让我帮忙带早餐、取快递。
再也没有人,会在下午茶的时候,把最贵的那块蛋糕,推到我面前,然后说:“你先挑”。
我乐得清闲。
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工作和陪伴儿子身上。
那个被我“绝杀”的项目,后续的收尾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总监很满意,在月度总结大会上,点名表扬了我。
奖金发下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还清了信用卡,然后给兜兜报了他念叨了很久的机器人编程课。
生活,在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大概一个月后,我意外地,又见到了李娟。
是在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那天我带兜兜去上课,下课后准备开车回家。
我看到一个女人,蹲在一辆黑色的宝马车旁边,正在跟车主激烈地争吵着什么。
女人穿着朴素,头发有点乱,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磋磨后的疲惫和悍气。
我定睛一看,才认出来,是李娟。
她好像比上次见面,老了十岁。
宝马车主是个年轻的女孩,打扮得很时髦。她抱着手臂,一脸嫌弃地看着李娟。
“我说了,是你儿子自己冲出来划了我的车!监控都拍到了!你别想耍赖!”
“我儿子还小,他不是故意的!你这车划了这么一点点,就要一千块,你抢钱啊!”李娟的声音尖利又嘶哑。
“我这车光补个漆就要八百!我让你赔一千,已经很客气了!你要是不赔,我现在就报警!”
我没有上前。
我拉着兜兜,从另一边绕了过去,默默地上了车。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李娟最后还是妥协了。她从皱巴巴的钱包里,数出了一沓零钱,递给了那个女孩。
女孩接过钱,厌恶地瞥了她一眼,开车走了。
李娟蹲在地上,抱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好像在哭。
我发动车子,缓缓驶离。
我没有同情她。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一个人如果永远不懂得反思自己的问题,只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那么生活,迟早会用更残酷的方式,来给她上课。
就像当初,她理直气壮地认为,我儿子踢坏了乐高,只需要我“再拼一个就行了”。
现在,轮到她自己的儿子,给别人的生活造成了损失。
她终于尝到了,那种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她会不会明白,家庭教育的缺失,对一个孩子,对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
(十)
又过了很久,久到我几乎快忘了王磊这个人。
有一次,我和老许吃饭。
酒过三巡,老许突然提了一句:“哎,你知道吗,上次那个蹭你车的同事,好像混得挺惨的。”
“哦?”我夹了一筷子菜,没什么兴趣地应了一声。
“他被你们公司开除后,一直没找到正经工作。听说去跑网约车了,结果服务态度不好,被人投诉了好几次,平台都给他封号了。”
“他老婆呢?”
“他老婆?好像回老家了。我听一个同乡说,两人闹离婚呢。他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怪在他老婆身上,说她当初不该撺掇着去占你便宜,不然也不会丢工作。”老许撇撇嘴,一脸不屑,“这种男人,真没担当。”
我喝了一口茶,没说话。
心里,却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每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王磊的选择,是把精明和算计,当成生存的智慧。
我的选择,是在被触及底线后,奋起反击。
我们都得到了自己选择的结果。
这很公平。
吃完饭,老许送我回家。
靠在车窗上,看着城市的霓虹飞速闪过,我突然想起了那次旅行。
想起那片服务区午后刺眼的阳光,想起我拉着行李箱走向客运站时,决绝又轻松的背影。
那是我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在那之前,我是一个习惯了忍让和妥协的“老好人”。
我怕得罪人,怕被孤立,怕别人说我“小气”、“不好相处”。
我用我的退让,去维持那些看似和谐,实则脆弱不堪的人际关系。
结果,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受气包。
是那一次被逼到墙角的经历,让我彻底醒悟。
原来,有原则的“不好惹”,比无底线的“好说话”,要活得爽快得多。
当你亮出你的底线和爪牙时,你会发现,世界突然就清净了。
那些苍蝇一样的、想从你身上占便宜的人,会自动消失。
而真正尊重你、欣赏你的人,会留下来。
就像老许,就像小雅,就像最后选择站在我这边的总监。
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得罪”了王磊而变得更糟。
恰恰相反,它变得更简单,更纯粹,也更美好了。
我不再需要戴着面具去迎合谁,也不再需要为了别人的评价而委屈自己。
我可以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爱我想爱的人,做我想做的事。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
我跟老许告别,抬头看了看我家的窗户。
灯亮着,是兜兜给我留的灯。
我笑了笑,推开车门,大步走了进去。
我知道,前面有温暖的灯光,和爱我的人,在等我回家。
这就够了。
来源:热心蛋糕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