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山,咱这日子也过了二十多年了,你说咱俩这样各管各的,合适吗?"我放下手中的报纸,看着芝华那张略显疲惫的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迟来的账单》
"明山,咱这日子也过了二十多年了,你说咱俩这样各管各的,合适吗?"我放下手中的报纸,看着芝华那张略显疲惫的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叫周明山,今年五十八岁,刚退了休。
我老伴李芝华比我小两岁,在社区服务中心上班。
说起我和芝华的故事,得从九十年代末说起。
那时候国企改革,大批工人下岗,我们厂子日子也不好过,先是减产,后来干脆停产。
厂长拍着我们的肩膀说:"同志们,形势不好,咱们厂子撑不下去了,发了几个月的下岗费就各自找出路吧。"
我当时四十出头,正是养家的年纪,听到这话心里一沉,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那段日子,整个小区都笼罩在愁云惨雾中,楼下下棋的老头少了,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声音小了,连孩子们玩耍的笑声都听不见了。
我拿着厂里发的最后一笔钱,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心想这下可咋整?
刘婶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老想着给我介绍对象。
"明山啊,你这大小伙子,总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吧?"刘婶端着刚出锅的饺子,隔着院子冲我喊,"我认识一个女同志,也是下岗的,人勤快,长得也周正,要不我帮你们搭个线?"
我没吱声,但心里却有点动心了。
日子一个人过久了,确实挺孤单的。
我和芝华就这样认识了。
头一回见面是在工人文化宫旁边的小公园,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褂子,头发扎得利利索索,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她不爱说话,但眼睛很有神,说话不多,但字字在理。
她跟我一样,也是下岗工人,在街道找了个临时工作,一个月三百多块钱。
"家里就我一个人,"她低着头说,"爹妈早走了,一直靠自己。"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一热,觉得咱俩还挺有缘分,都是孤家寡人。
相处了半年,我们就结婚了。
婚前有件事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我们在路边小摊吃面,她突然放下筷子说:"明山,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我嘴里塞满了面条,含糊不清地问:"啥事?你说。"
"咱俩结婚后AA制行不行?你的钱你花,我的钱我花,家里的开销一人一半。"
我愣了一下,嘴里的面条都忘了咽下去。
那时候"AA制"这词刚从香港传过来,年轻人中间流行起这种新鲜事物,但在我们这个年纪说这个,确实少见。
"为啥要这样呢?"我问。
芝华解释说:"咱们都是下岗工人,日子不好过,各管各的钱,清清楚楚的,省得以后有纠纷。"
我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再说我这人从小没爹娘疼,十六岁就去当学徒工,什么苦没吃过?
对钱没啥概念,够用就行,再说我又不抽烟不喝酒,也没啥大花销。
"行啊,你说咋整就咋整。"我爽快地答应了。
婚礼很简单,就请了几个要好的同事和邻居,在小饭馆摆了四桌酒。
刘婶看我俩挺般配,高兴地直拍手:"你看你们两口子,都是实在人,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婚后我们租了个小平房,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台二手电视机,再加上几把椅子,就是全部家当了。
就这样,我和芝华过上了同屋不同钱的日子。
早上出门各自揣着午饭钱,晚上回来各自掏钱买菜做饭。
冰箱里还特意分了区域,左边是她的,右边是我的。
刚开始觉得新鲜,久了也就习惯了。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二十年过去了。
九十年代末到现在,这些年变化可大了。
我们从租房搬进了单位分的老楼房,后来又通过房改买下来,算是有了自己的一个小窝。
小区里的杨树从瘦杆子长成了大树,树荫底下摆了石凳,成了大爷大妈们乘凉聊天的好去处。
我做过装修工、小区保安、送水工,有段时间还开过三轮车拉客,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
记得有一回半夜拉客,遇到几个喝醉酒的年轻人,非说我绕路多收钱,把车都掀翻了,我差点没躺医院里去。
回到家,芝华看我一身伤,眉头皱了皱,拿出医药箱帮我擦药:"你这人,就不能找个轻松点的工作?"
我疼得呲牙咧嘴,还嘴硬:"哪有那么多好工作?能赚钱就不错了!"
芝华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说来也怪,虽然我们AA制,但家里家外的活儿基本都是芝华做。
她打扫卫生利索,做饭也好吃,像变魔术似的,几样简单的菜就能变出一桌好饭。
我常想帮忙,可她总说:"你去忙你的,这些我来就行。"
久而久之,我也就不主动了。
芝华倒是安稳,一直在社区做事,虽说工资不高,但有保障,每天朝九晚五,风雨无阻。
我们没要孩子,芝华说太累了,养不起,我想想也是,就没强求。
街坊邻居们时不时地打听:"明山,你们咋不要个孩子啊?"
我就笑笑:"缘分没到呗。"
其实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看着别人家孩子一天天长大,心里空落落的。
没孩子的日子过得清静,家里就我们俩人,说话的时间也少。
吃饭时各看各的手机,看电视时各有各的想法。
别人家过年过节热热闹闹,我们家里冷冷清清。
有时候我想跟她聊聊天,她就说:"有啥好聊的?不累啊?"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像一条没有波澜的河流,看不见尽头。
去年冬天,厂里老同事马大爷得了脑梗,住进了医院。
那天下着雪,我踩着雪去医院看他,病房里暖气足,可马大爷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眼睛紧闭着。
我看见他七十多岁的老伴儿不停地给他揉腿、喂水,眼睛都熬红了。
"嫂子,你也歇会儿吧,我来照顾大爷。"我说。
马大爷的老伴摆摆手:"不用不用,我照顾他习惯了。"
就在这时,马大爷醒了,看见老伴,颤巍巍地说:"你腿疼,别蹲着。"
原来马大爷的老伴有风湿病,腿脚不利索,却还日夜守在病床前。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啥也没说就出了病房。
雪下得更大了,覆盖了整个世界,我的脚印一个接一个,却不知道通向哪里。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是我病了,芝华会不会这样照顾我?
要是芝华病了,我会不会这样照顾她?
想着想着,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
路过菜市场,我买了几个芝华爱吃的红烧肉包子,热乎乎的,包在手心里暖和。
回到家,芝华正在看电视,看见我手里的包子,愣了一下:"你买什么包子?不是说好今天我做饭吗?"
我把包子放在桌上:"看你最近挺忙的,买点你爱吃的解解馋。"
芝华看了看包子,又看了看我,眼神有些复杂:"你今天怎么了?"
"没啥,就是想起咱们年轻那会儿,你最爱吃这家的包子。"
芝华抿了抿嘴,没说话,但我看见她嘴角微微上扬。
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咱们之间的距离没那么远了。
前不久我退休了,拿到了第一笔退休金。
这些年辛苦干活儿攒下的工龄还是值钱的,加上以前做装修时的一些积蓄,日子倒也不紧。
退休仪式上,厂长拍着我的肩膀说:"明山,你这些年辛苦了,好好享享清福吧。"
我看着周围的同事,有的已经两鬓斑白,有的弯了腰,心想岁月真是不饶人啊。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老了。
五十八岁,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回到家,我看着正在算账的芝华,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鬓角的白发什么时候多了起来?
眼角的皱纹什么时候深了?
灯光下,她认真算账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刚认识她时的模样。
这些年她没变多少,还是那么勤快,那么能干,只是眼神里多了些疲惫和无奈。
我们这么多年各过各的,到头来图啥呢?
"芝华,"我清了清嗓子,"我想从这个月开始,每月给你五千块钱家用。"
芝华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光。
"为啥突然要给我钱?咱们不是一直AA吗?"她的声音有点冷。
我搓了搓手:"咱们都老了,以后日子长着呢。你照顾家里多,我这不是想着补贴你点。"
芝华笑了,那笑里有苦涩也有讽刺:"周明山,二十年AA制过来了,现在想改就改?当初我提出分开存钱,你不也乐呵呵地同意了?如今退休金高了,想当大爷了?太晚了,我不伺候。"
她说完,拿起账本进了卧室,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客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
是啊,二十年了,我们一直过得像合租的室友,现在突然要改变,她怎么会轻易接受?
窗外,小区的路灯亮了,照着楼下遛弯的老两口,他们有说有笑,手挽着手,背影挨得紧紧的。
我突然羡慕起他们来。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年的日子。
说实话,我和芝华处得不冷不热,也没红过脸吵过架。
但这到底是什么婚姻呢?
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交汇。
窗外下起了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窗户,像是在敲打我的心。
我不想这样过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又提起这事:"芝华,我是认真的。退休了,咱们该好好过日子了。"
芝华正在切菜,刀切在菜板上,咚咚作响。
"我们不是一直过得挺好?你钱也有,我钱也有,井水不犯河水。"她的语气平静,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这不是夫妻过日子的样子啊!"我有点着急,声音不自觉提高了。
芝华停下刀子,转过身来:"那什么是夫妻过日子的样子?你说说看?"
她直视我的眼睛,目光如炬。
我哑口无言。
是啊,什么是夫妻该有的样子?
我也说不上来。
小时候没见过父母恩爱,成年后也没机会好好恋爱,结婚这么多年又各过各的。
我对婚姻的理解,可能就跟个孩子一样。
"你看,你自己都说不清楚。"芝华转身继续切菜,"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何必再折腾?"
我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
楼下的杨树抽出了嫩芽,春天来了。
但我的心却如同冬天一般寒冷。
没过几天,我就病倒了。
先是浑身发冷,接着高烧不退。
芝华说要送我去医院,我死活不去,她也不强求,只是默默地给我倒水、喂药。
有一次半夜烧得厉害,我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妈",感觉到有人在给我擦脸。
睁眼一看,是芝华,她熬红了眼睛,脸上全是疲惫。
"你烧得厉害,我给你擦擦。"她声音轻柔,手上的动作却很利索。
我想说点什么,但嗓子干得像冒烟,说不出话来。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有人在给我擦身子,换衣服。
睁眼一看,是芝华。
她察觉我醒了,神色有些尴尬:"你衣服都湿透了,得换。"
我点点头,又闭上眼睛。
朦胧中,我感觉有一只手在摸我的额头,轻柔得像风拂过。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好多了,体温正常了,只是浑身没劲。
坐在床边喝粥时,我看见芝华的脸色也不大好。
"你也该休息休息了,这几天都没睡好吧?"我说。
芝华摇摇头:"我没事,你好好养着吧。"
她在阳台晾衣服,我突然开口:"谢谢你这几天照顾我。"
芝华的手停了一下:"你是我老伴儿,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
"可咱们不是AA制吗?"我半开玩笑地说。
芝华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你这人,都这岁数了,还说这样的孩子话。"
我不敢再说了,但心里暖暖的。
看来,芝华心里还是把我当老伴儿的。
晚上邻居王大娘来串门,看我脸色好多了,拉着芝华的手夸她:"芝华啊,这几天你可够辛苦的,三更半夜起来给明山擦身子,换被褥,我在窗户外头都看见了。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芝华笑笑没说话。
王大娘续着说:"我看你这几天也累坏了,脸色发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明山啊,你可得好好待你老伴儿,这样的好媳妇不多了!"
我连忙点头:"嗯嗯,我知道,谢谢王大娘。"
王大娘走后,屋里一时沉默。
电视里放着春节晚会重播,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屋子,但我和芝华却各怀心事。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半夜起来照顾我?"
芝华叹了口气:"周明山,我跟你过了二十多年,难道还能看着你躺在床上不管不顾?"
她的声音有点哽咽,让我心里一紧。
我挠挠头,鼓起勇气说:"那为啥不肯收我的五千块钱?"
芝华放下手里的针线,眼里有泪光:"你真想知道?"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忐忑。
"当年我提出AA制,不是因为我不相信你,也不是不想跟你好好过日子。"芝华的声音很低,"我是想看看你对我们的婚姻有多在乎。"
"啥意思?"我有点懵,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我想知道你会不会拒绝,会不会说'咱们是夫妻,不用分那么清',可你爽快地就答应了。那一刻我知道,你对我,对这段婚姻,没那么在乎。"芝华的眼泪落了下来。
我愣住了。
二十多年了,我第一次看见芝华哭。
她平时那么坚强,那么能干,在我心里一直是个不会轻易落泪的女人。
可现在,她哭了,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这些年我一直在等,等你有一天会说'别再分那么清楚了,我们是一家人'。可你从来没说过。直到现在,你退休了,突然要给我钱,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芝华每天早起给我做早饭;想起了我发烧时她彻夜不眠地照顾;想起了我下班回来,她总会问一句"吃了没"。
原来,她一直都在乎,只是我没看到。
我鼻子一酸,握住她的手:"芝华,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事说出来多难堪啊。女人嘛,都喜欢被人在乎,被人珍惜。当初我嫁给你,不是为了谁的钱,是想有个家,有人在乎我。"
芝华的手冰凉,但她的话却像一把火,烧得我心里发慌。
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想要的,不过是被人真心对待,被人珍视。
而我,竟然用二十年的漠不关心,辜负了她的期望。
我突然明白了。
钱不是问题,分不分开花也不是问题。
问题是我们从没真正走进对方的心里,理解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芝华,对不起,我真是个糊涂虫。"我深吸一口气,"咱们从今天开始,不AA了,行不?你管钱也好,我管钱也好,咱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我怕她不信,又补了一句:"不是因为我病了你照顾我,我才这么说的。是我真的想通了,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芝华破涕为笑:"你这人,怎么这么实在呢?我不是为了钱。我就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你是我老伴儿啊,我这辈子就你一个亲人了。"我笨拙地拍拍她的手,生怕弄疼了她。
窗外,夜色渐深,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在为我们作证。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从年轻时的梦想到现在的惶恐和期待。
芝华说她小时候家里穷,爹妈总为钱的事吵架,所以她特别害怕因为钱的事伤感情。
我说我从小就没人疼,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情,总觉得把日子过好就是爱的表现。
原来她也怕老,怕病,怕孤独。
我们说着说着,天都亮了。
晨光透过窗帘,洒在我们身上,像是给我们的婚姻重新镀上了一层金色。
我们决定重新开始,从心里真正接纳对方,不再计较那些表面的东西。
第二天,我把自己的存折拿出来,递给芝华:"这是我这些年攒的钱,不多,十几万。你拿着吧,以后家里的事你做主。"
芝华没接:"不用,咱们一起管。你的钱你存着,家里的开销咱们一起出。"
我想了想:"那这样,咱们开个共同账户,把咱俩的退休金都放进去,家里的钱一起管,行不?"
芝华笑了,点点头:"行,就这么办。"
日子就这样重新开始了。
现在,我们的退休金都存在一张卡里。
去买菜不再分谁的钱谁的菜,家务活也是谁有空谁做。
闲下来就一起去公园散步,看看花,下下棋,或者坐在小区的长椅上晒太阳。
有时候碰见老同事,他们都说:"明山,你现在可精神了,跟年轻了十岁似的!"
我就笑笑,心想这哪是我精神了,是心里有了依靠,日子有了奔头。
芝华也变了,笑容多了,话也多了,还学会了跳广场舞,每天晚上都去小区活动。
有一回下雨,我撑着伞去接她,远远地就看见她在舞队里跳得特别起劲。
雨点打在伞上,哗啦啦地响,我的心却暖融融的。
马大爷出院后,我和芝华一起去看他。
马大爷恢复得不错,能下地走路了,看见我们来,高兴得不得了:"好好好,你们来了就好!"
马大娘拉着芝华的手,神秘兮兮地说:"你们俩感情可真好,明山这人有福气,找了个好媳妇!"
芝华笑得脸都红了:"嫂子,您别取笑我了。"
回家的路上,芝华问我:"你觉得咱们这样好不好?"
我想了想:"挺好的,就是可惜晚了点。要是早几年这样,咱们还能多享几年福。"
芝华捶了我一下:"说啥呢,咱们还年轻着呢,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是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们可以一起看花开花落,一起看云卷云舒,一起看月圆月缺。
前几天,芝华突然问我:"明山,你说咱俩这日子也过了二十多年了,你说咱俩这样各管各的,合适吗?"
我明白她是在回忆我们的从前,笑着摇摇头:"不合适,一点也不合适。好在现在改过来了,还来得及。"
芝华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一朵绽放的花。
这一刻,我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有人说,爱情是一种习惯。
我想说,爱情是一种选择,是每一天都选择走向对方,而不是各自固守。
我和芝华的账单来得太迟,但好在还有时间去续写余下的篇章。
余生还长,只要心在一处,何愁路不能同行?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