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0年代北京某派出所收容所,靠墙蹲着个中年男人,蓝布褂子肘部磨出洞。
1980年代北京某派出所收容所,靠墙蹲着个中年男人,蓝布褂子肘部磨出洞。
头发粘成一绺一绺的,是刚被民警送来的流浪汉。
值班警官扔过张登记表:“姓名,籍贯,写上。”
他捡起桌上半截铅笔,在“姓名”栏写“王耀军”三个字,笔锋硬挺。
横像劈柴的斧,竖像栽地的桩,看着就不像讨饭人能写出来的字。
警官本来翻着白眼整理文件,眼角余光扫到那三个字,手里的文件夹“啪”掉在桌上。
凑过去盯着登记表看了半晌,抬头问:“你就是河南那边传的那个‘墙上写诗的王耀军’?”
男人没应声,只点了下头,铅笔在纸角又划拉四句:“石灰调水写春秋。
墙作屏风记喜忧,过路君子若问我,半是疯癫半是愁。”
收容所里本来嗡嗡的说话声突然停了,几个人都转头看他,像看个从墙缝里钻出来的故事。
才华横溢却命途多舛,王耀军究竟经历了什么让他选择了这样一种非同寻常的生活方式?
这故事得从河南杞县的土坯房说起。
王耀军打小就透着不一样,刚过十岁就能把《论语》背得滚瓜烂熟。
村里老秀才摸着胡子直念叨“文曲星落咱庄稼地了”。
他见了书就挪不动步,借遍十里八乡的课本,书页卷得像狗耳朵还拿线缝了又缝。
白天跟着爹娘下地割麦,夜里就着煤油灯啃书,熬得眼睛总红通通的。
1977年广播里喊恢复高考,他把这话在心里刻了三天。
天不亮就蹲村口老槐树下背公式,脚边石子堆成小山。
次年县里统考,他数理化三门全县第一,村支书敲着铜锣挨家报喜。
说“咱村要出大学生喽”,家家户户送来的鸡蛋在他家土炕边堆成了小山。
那时他总对着课本扉页写“书中自有黄金屋”,以为握紧笔杆就能攥住命运的绳。
那年秋天县教育局门口贴红榜,他挤在人堆里从头找到尾。
名字像被风吹走的纸片,连个影子都没有。后来托人去县文教局打听,办事员支支吾吾半天。
最后塞过来句"名额有限,你家成分......"后面的话淹没在呛人的旱烟雾里。
他攥着磨得起毛的准考证往家走,田埂上的玉米叶子割得脸生疼。
到家把自己关在土坯房三天,出来时眼睛更红了,抓起镰刀就下地割麦,麦穗掉了一地也不管。
转过年来他又去考了,揣着全村凑的二十个鸡蛋当路费,自己去地区招生办查分。
总分比去年还高了三十分,可录取名单上照样没他的名字。
招生办的人看着他,眼里像掺了沙子:"小王啊,今年政策变了,优先录取工农兵学员。"
他捏着查分条往回走,鞋底磨穿了个洞,脚底板渗出血印子。
到家那天,他爹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听完他的话,烟锅子"当啷"掉在地上。
半晌才说:"不考了,爹供不起了。"
没过仨月,邻村传来消息,公社书记的女儿顶了他的名额去上了医学院。
他爹本来就有痨病,为了供他复读,拖着病体去砖窑拉砖,那年冬天咳得更凶,开春就咽了气。
出殡那天王耀军没哭,只是把那些翻烂的课本捆成一捆,背到村西头的老槐树下烧了。
火苗子蹿得老高,把半边天都映红了。
王耀军在坟前跪了三天,起来把家里最后一袋口粮背去给了邻居瞎眼的五叔。
自己揣着半块干硬的馍馍就上了路。
他想起私塾先生讲过孔子周游列国的故事,圣人尚且有陈蔡之厄,自己这点坎算什么?
就这么背着个空瘪瘪的帆布包,沿着黄河故道一路走,安阳殷墟的土堆前他蹲了半天。
洛阳白马寺的红墙根下睡过几宿,走到哪个村子讨碗水喝,见着村口有平整的墙面。
心里的话就像麦种遇见春雨,忍不住要往外冒。
走累了就蹲村口墙根歇脚,瞧见谁家盖房剩下半袋石灰,就找个破碗调点水。
怀里揣着支磨秃了的毛笔——那是当年复读时用剩下的,笔杆裂了道缝还拿麻绳缠了三圈。
遇着矮墙就站着写,墙高够不着,就捡根长竹竿,拿草绳把毛笔绑在竿头。
举着胳膊一笔一划往上写,写得胳膊酸了就换只手。
石灰水稠了就加点唾沫搅和,稀了就等太阳晒半干再写。
从河南鄢陵的甘罗墓前,他写“十二拜相一奇人,千年黄土掩经纶”;
路过乡下小学门口,见着个拾柴的孩子躲着穿新鞋的同学走。
就题“破筐装尽枯枝瘦,子嫌父低人一等”。
后来一路往北到北京,胡同里的灰墙、城郊的土坯房,只要能写字的地方。
都有他的笔迹,那些歪歪扭扭的石灰字,像他没处安放的心事,在墙上慢慢洇开。
那些歪歪扭扭的石灰字,写的都是庄稼人能看懂的话。
评甘罗就直愣愣点出“十二拜相一奇人”,不绕弯子说啥“神童伟业”;
见着拾柴孩子躲新鞋同学,就白描“破筐装尽枯枝瘦。
子嫌父低人一等”,字里行间都是日头晒出来的土腥味。
有回在县城墙根写“两脚踢翻尘世界,一肩挑尽古今愁”。
路过的老秀才拍着大腿喊“这才是真性情”,他却蹲旁边啃干馍,眼皮都没抬一下。
有人说他该把诗抄下来投稿。
他拿竹竿在地上划拉:“写墙上风吹雨淋都不怕,印纸上倒怕人改了原意。”
有商家拎着二斤猪肉请他写“生意兴隆通四海”,他写是写了。
给的钱却转头塞给了街角要饭的瞎眼老太,说“字是心里冒出来的气,换不来粮食”。
那时候还没互联网,河南老乡就靠着两条腿传,哪个村墙上有王耀军的诗。
十里八乡的人都跑去看,“墙上名人”的名号就这么叫开了。
镇上供销社的老板拎着二斤猪肉找上门,想请他写“生意兴隆通四海”。
他蹲在门槛上啃着干馍馍听完,提笔写了。
钱却分文没要,转头把老板硬塞的猪肉送给了村里的五保户。
后来村里盖新房,推土机把写满诗的老墙推倒,石灰字被雨水泡得发白。
让太阳晒得掉渣,风一吹就成了地上的粉末。
大学图书馆的古籍部里,没人知道王耀军的名字,翻遍知网也找不着一篇研究他的论文。
2012年3月,他在县城一家小医院咽了气,墙上的诗行渐渐淡了。
只有上了年纪的人还记得,当年有个背着帆布包的流浪汉,爱在墙上写字。
命运给了王耀军写诗的本事,却没给他能施展的年代。
1970年代那两场被顶替的高考,像两记闷棍把他从“准大学生”的名单上打下来。
推到了田埂和土路的尽头,成了背着帆布包、揣着破毛笔的流浪汉。
可偏偏是这样的身份,让他的诗离土地最近——石灰水调得稠了会流,调稀了站不住。
竹竿绑着毛笔写高墙上的字,胳膊举酸了就换只手。
这些旁人看来的苦,倒成了他跟世界对话的法子。
那些写在墙上的句子,没什么华丽词藻,“十二拜相一奇人”是说甘罗。
“子嫌父低人一等”是写拾柴娃,连喊“两脚踢翻尘世界”都带着庄稼人扛锄头的劲儿。
这哪是写诗?分明是把心里的憋屈、眼里的世道,拿石灰水往墙上泼。
有人说他疯癫,可他自己清楚,那些字是他没被命运打垮的骨头——
高考顶了名额,他就把名字写在墙上;世道欺负老实人,他就把实话刻在砖缝里。
后来老墙拆了,字迹淡了,知网上查不到他的名字,连县志里都没提过这个“墙上名人”。
可1980年代北京收容所里那四句诗,河南村口老人们记得的“石灰调水写春秋”。
还有他送给五保户的猪肉、留给瞎眼五叔的口粮。
这些零碎事儿拼起来,倒比书本上的字更实在。
王耀军这辈子没穿过几天干净衣裳,没住过几天安稳房子,可他用石灰水在墙上写的那些字。
像是给那个年代的底层读书人留了个记号——就算命运把你按在泥里。
也得从泥里长出点啥来,哪怕只是几行会被雨水冲掉的诗。
正如诗人自己所写,“悲愤出诗人”。
他以最为真切的情感以及最为特别的方式,顺利地完成了自身的文学使命。
来源:历史基地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