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人都知道李叔家那棵梨树有些年头了。说是他爷爷那辈种下的,七十多年过去,树干粗得三个人合抱都不一定搂得住。李叔今年六十出头,留着两撇小胡子,戴副老花镜,走路总是慢悠悠的,跟那棵梨树一样,怎么看都是那么沉稳。
村里人都知道李叔家那棵梨树有些年头了。说是他爷爷那辈种下的,七十多年过去,树干粗得三个人合抱都不一定搂得住。李叔今年六十出头,留着两撇小胡子,戴副老花镜,走路总是慢悠悠的,跟那棵梨树一样,怎么看都是那么沉稳。
我家跟李叔家隔着一条小河,每天早上起来,总能看见李叔在那棵梨树下伺候它,浇水、施肥、修枝,把活干完了才回屋吃早饭。有时候我出门遛弯儿,会看见李叔搬个小马扎,坐在树下拿着把旧剪刀给树修枝。
“老杨,今儿个挺早啊。”李叔总是这么喊我,虽然我都五十多了,在他眼里还是个小伙子。
“李叔,树还用得着这么精心照顾吗?”我问他。
李叔不答,只是用那把剪刀在空中比划两下。“你看这枝,死了,得剪。这枝,方向不对,影响通风,也得剪。”
我点点头。这些年来,村里人都习惯了李叔的”怪脾气”。他家那棵梨树结的梨又大又甜,但李叔从不多卖,每年收获季节,也就是给街坊邻居送点,剩下的就自己留着。
有一年秋天,镇上开了个特产展销会,镇长亲自来请李叔带几个梨去参展,李叔笑着摇头说:“那不成,我这梨不适合卖。”
谁都劝不动,也就不了了之。
去年六月的一个清晨,我一早起来开窗,就看见李叔家那棵梨树好像不太对劲。平常六月梨树应该绿叶成荫,可李叔家那棵却有一大片枝叶发黄,还有几根粗枝似乎有点干枯的迹象。
我忙穿上衣服跑过去。李叔正站在树下,手里拿着把生了锈的铁锹,眉头紧锁。
“李叔,树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李叔摇摇头,眼神有些茫然,“可能是老了吧。”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李叔似乎也老了许多。那两撇小胡子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深了。他伸手摸着树干,就像在摸一个老朋友的脸。
“要不要请个林业站的专家来看看?”我提议。
李叔摇摇头,“不用。这树啊,它有它的命。”
那天之后,李叔好像突然变得更加勤快了。天没亮就起来伺候那棵树,有时候晚上月亮出来了,还能看见他在树下忙活。村里人都说李叔是老糊涂了,为一棵快死的树操那么多心。
我老伴碎嘴道:“那树八成是救不活了,李叔那么大年纪了,还天天折腾,小心把自己也搭进去。”
我没答话。看着窗外李叔的身影,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那年冬天特别冷,下了场大雪,村里很多树都被雪压断了枝条。我早上起来,习惯性地看向李叔家,只见那棵梨树上盖满了厚厚的雪,而李叔正用一根长竹竿在小心翼翼地敲打树枝上的积雪。
他穿着件打了补丁的棉袄,帽子上、肩膀上都是雪,看上去就像一个雪人。
我忙过去帮忙,“李叔,您这么大年纪了,下雪天别出来了,小心摔着。”
“没事。”李叔咧嘴笑了笑,露出几颗已经发黄的牙,“树上雪太重,会把枝条压断的。”
我们一起把树上的积雪敲了个七七八八,才回屋。李叔给我倒了杯热茶,说:“老杨啊,今年这树可能要有点变化了。”
“什么变化?”我有些不解。
李叔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从柜子里拿出个旧铁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张发黄的纸,上面写着一些我看不懂的字,像是某种方子。
“这是我爷爷留下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李叔说,“据说跟那棵梨树有关。”
我凑过去看,只见纸上画着些奇怪的符号,还有几行小字,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这是什么啊?”我好奇地问。
李叔把盒子合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春天来了,村里的树都抽出了新芽,唯独李叔家那棵梨树看起来有气无力。往年这个时候,树上应该开满了白花,香气四溢,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可今年,只有零星几朵花开在枝头,看着特别凄凉。
村里人都说,李叔家的老梨树怕是要完了。
李叔却像没听到似的,依旧每天按时伺候那棵树。只是我注意到,他开始在树根周围挖了一圈小沟,还往里面倒了些黑乎乎的液体。
一天,我正好路过,看见李叔蹲在那里,就问:“李叔,这是啥东西啊?闻着怪怪的。”
那液体有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中药,又像是陈年的酒糟,混着一些说不出的苦味。
“老祖宗留下的方子。”李叔笑眯眯地说,“等着瞧吧。”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李叔家的梨树看上去越发不妙了。有几根大枝已经完全干枯,树叶也稀稀拉拉的,跟周围郁郁葱葱的其他树形成了鲜明对比。村里的孩子经过时,都说那棵树像个秃顶的老头。
李婶有一次来我家串门,坐在我家院子里就能看到那棵树,她摇摇头说:“老李啊,这么多年了,对那棵树比对我还上心。现在树要死了,我看他怕是接受不了。”
我没接话。李叔和李婶结婚四十多年,育有一儿一女,如今都在外地工作。李婶前些年一直念叨让老两口搬到城里去跟儿女住,李叔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那棵梨树。
六月中旬的一天傍晚,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我正在屋里看电视,突然听见外面”轰”的一声巨响,吓得我一激灵。
雨下得很大,哗哗地拍打着窗户。等雨小了一点,我打着手电筒出去查看情况,发现李叔家的那棵梨树被雷劈了。一道闪电正好击中树干中部,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树皮都翻了出来。
“完了,这下真完了。”我自言自语。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李叔家看情况。意外的是,李叔看上去并不难过,反而有种释然的表情。
“李叔,树……”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正好。”李叔说着,拿出一把小刀,在雷劈出的伤口处刮下一些焦黑的树皮,装进一个布袋里。然后又拿出那个旧铁盒子,对照着里面的纸条,在树根周围又挖了几个小坑,把一些粉末状的东西倒了进去。
“李叔,您这是……”
“老祖宗留下的方子,说是梨树被雷劈了之后,要这么做。”李叔神秘地说。
接下来的日子,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棵被雷劈了的梨树不但没有枯死,反而焕发出新的生机。先是伤口周围长出了新的树皮,然后枯黄的叶子开始脱落,长出了嫩绿的新叶。最让人惊讶的是,在七月底,树上竟然开始结果了。
往年李叔家的梨都是八月底才熟,可今年不一样。那些果子生长得特别快,而且形状也与往年不同。往年的梨是圆形的,今年却是椭圆形,表面有些凹凸不平,远远看去,像一个个小葫芦。
村里人都来看稀奇,李叔却守在树旁,不让人靠近。
“等它们完全成熟了再说。”李叔说。
八月中旬的一天,李叔家那棵梨树上的果子终于熟了。那景象真是奇特,椭圆形的果子表面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黄色,有点像琥珀,在阳光下泛着光。每个果子大约有普通梨的两倍大,挂在枝头,像一盏盏小灯笼。
李叔摘下第一个果子,先是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后郑重其事地切开。果肉呈现出淡黄色,中间有一道淡淡的红线。他切了一小块尝了尝,然后笑着点点头。
“成了。”李叔说。
这天下午,镇上的老中医张大夫来我们村给人看病。张大夫今年七十多岁了,在镇上开了几十年的中医诊所,医术很好,很受村里人尊敬。
有人就跟张大夫提起了李叔家梨树的奇怪变化,张大夫很感兴趣,便跟着来了李叔家。
李叔拿出一个果子给张大夫,张大夫先是仔细观察,又闻了闻,最后小心地尝了一口。
他的表情突然变了,眼睛瞪得老大,又连忙多咬了几口,细细品味。
“老李啊,这…这是怎么回事?”张大夫声音都有些发抖。
李叔把那个旧铁盒子拿了出来,给张大夫看里面的纸条。张大夫看了半天,突然”啪”地一拍大腿,激动地说:“这是古方!是真的古方啊!”
“什么古方?”我们都不解地问。
张大夫解释说,这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方子,记载在一些古老的医书中。据说几百年前,有一位隐居的医者发现,被雷劈过的梨树,如果用特殊的方法培育,能结出一种有特殊药效的果实。这种果实能治疗多种疾病,尤其对心脏病和高血压特别有效。
“这种方法早就失传了啊!没想到在你这里还保存着。”张大夫连声惊叹,“这简直是医学宝藏啊!”
李叔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按照祖上留下的方子做的。我爷爷临终前交代,说咱家祖上是个游方郎中,这方子是祖传的,让我们代代相传,好好保护这棵树。”
张大夫问李叔能不能把一些果子带回去研究,李叔爽快地答应了。不过他说:“研究可以,但不能大量种植。老祖宗说了,这种果子一年只能结这么多,多了就没效果了。”
张大夫连连点头。
消息很快传开了,镇上的人都来看这棵奇特的梨树。有人提出要买果子,出很高的价钱,李叔都婉拒了。他只是把果子分给村里的老人和生病的人。
我分到了两个,给我那有高血压的老伴吃了。说来也怪,我老伴吃了几天后,血压真的稳定了不少,比吃药还管用。
那年冬天,张大夫带着几个医学院的教授来村里,对李叔家的梨树进行了详细研究。他们在树下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日夜观察记录。据说那些果子的成分非常独特,含有一种普通梨子没有的物质。
第二年春天,那棵老梨树似乎恢复了活力,开满了白花,引来无数蜜蜂。李叔每天还是在树下忙活,不过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有一天,我问李叔:“您家这梨为啥不多种几棵,这么宝贵的东西,要是量产出来,那得造福多少人啊。”
李叔摇摇头,“老祖宗说了,这种树只能有一棵,种多了就失效了。而且必须有心的人来照料,不能图利。”
我半信半疑,又问:“那您怎么知道树被雷劈了就是好事呢?”
李叔笑了笑,“方子上写着呢,说是每隔七十年,这树就要’借天火重生’。我爷爷告诉我,上一次这树被雷劈,正好是他十岁那年。这不,差不多七十年了,我天天盼着打雷呢。”
我恍然大悟,“难怪去年夏天,您不急不慌的。”
“是啊。”李叔的脸上满是皱纹,眼睛却亮晶晶的,“我守了这树一辈子,就等着它重新开始呢。”
后来,李叔慢慢地把照料梨树的活儿交给了他儿子。他儿子辞了城里的工作,举家搬回了村里。李叔说,这树认主,得姓李的来照顾才行。
这两年,村里每逢有人生病,常常会去李叔家要几个梨。李叔从不拒绝,也从不收钱。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把方子公开,好造福更多人,李叔只是笑笑说:“时候未到。”
前些日子,县里来人想把李叔家的梨树和古方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李叔考虑了好久,最后同意了。不过他提了个条件:不准把树移走,不准复制古方,只能原地保护。
如今李叔已经七十多了,身体还很硬朗。每天早上,他还是会在那棵梨树下转悠几圈,有时候摸摸树干,像是在跟老朋友说话。
村里人都说,李叔跟那棵树有灵性,树旺他旺,树衰他衰。那年树差点枯死的时候,李叔也病了一场。现在树重焕生机,李叔也越发精神了。
有时候,夕阳西下,我会看见李叔坐在树下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个梨,慢慢地啃着。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一刻,人和树似乎融为一体,分不清哪是枝干,哪是手臂。
我常想,人这一辈子,能像李叔这样专心守护一样东西,或许就是最大的福气吧。
昨天,我路过李叔家,看见他正教孙子如何给梨树施肥。那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认真地听着爷爷的话,小心翼翼地往树根周围撒着什么。
“要用心,”我听见李叔说,“树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才会对你好。”
小男孩点点头,眼睛里满是崇拜。
阳光照在那棵梨树上,树叶翠绿,果实饱满。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而又新生的故事。
知道这棵树的秘密后,我时常站在自家院子里望着它发呆。想想看,一个小小的村庄,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棵不起眼的梨树,竟然藏着这样一个神奇的故事。这让我不禁想,在这平凡的生活中,还有多少奇迹被我们忽略了呢?
五十多了,我开始学着李叔那样,对待身边的一草一木,慢一点,再慢一点,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听懂它们在说什么。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