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原本与俗本有雅驯之别。原本之发行,投鼠忌器,断不在东楼生前。书出,传诵一时。陈眉公《狂夫丛谈》极叹赏之,以为才人之作,则非今之俗本可知。……安得举今本而一一摧毁之!
一
读郭源新先生《谈金瓶梅词话》,见其引用王昙《金瓶梅考证》中一节,说是:
原本与俗本有雅驯之别。原本之发行,投鼠忌器,断不在东楼生前。书出,传诵一时。陈眉公《狂夫丛谈》极叹赏之,以为才人之作,则非今之俗本可知。……安得举今本而一一摧毁之!
颇觉有些疑问。
第一,眉公所著书,只有《秘籍》中《狂夫之言》正续五卷,并无《狂夫丛谈》。
第二,《狂夫之言》以及《秘籍》全部,无关于《金瓶梅》之记载。
第三,眉公对于《金瓶梅》意见虽不可知,其弟子李日华,确曾于日记中评过此书,说是:
十一月五日(万历四十三年)。沈伯远携其伯景倩所藏《金瓶梅》小说来,大抵市诨之极秽者耳,而锋焰远逊《水浒传》。袁中郎极口赞之,亦好奇之过。
——刘刻《味水轩日记》全稿
日华极崇拜眉公,据日记,眉公晚年且时过日华居,无论从二人思想上,抑生活关系上,很少会有相反意见的。
所谓“极赞赏之”,事实上是否可靠,我认为很难说。
至于是否由于王氏记忆错误,遂至张冠李戴,把袁宏道的话记在陈眉公账上,也不是绝无可能。这说法只好作为一个疑问。
《味水轩日记》 (明)李日华 著
二
袁中郎谈《金瓶梅》,在全集中凡三见,一是《觞政》作为“逸典”;二是与谢在杭书所说,“《金瓶梅》料已成诵,何久不见还也?”三是与董思白书,问思白:
《金瓶梅》从何得来,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后段在何处抄竟,当于何处倒换,幸一的示。
中郎对此书的认识,与此书的来源,可以概见。万历丁巳季冬,东吴弄珠客在“金阊道中”替《金瓶梅词话》作序,曾借此以重,并广其意说:
《金瓶梅》秽书也,袁石公亟称之,亦自寄其牢骚耳,非有取于《金瓶梅》也。然作者亦自有其意,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不然,石公几为导淫重宣欲之尤矣。
这很明白是对中郎《金瓶梅论》的曲解,或有意为之掩饰。
《觞政 · 胜饮编》 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
三
《金瓶梅》在当时是极流行的,作家中藏有此书的不少,且极被称许。但作者究竟是谁呢?
在郭源新与吴晗(《文学季刊》二期:《的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所搜辑到的证据而外,我还在屠本畯的《山林经济籍》中看到如次的一跋:
《金瓶构》非王世贞作,于此又得一证。
后来逐渐的疑到他的身上,大约是因一二传说巧合,或由他家最初藏有此书讹传附会,也未可知。
《阿英全集》 阿 英 著
四
王昙考证中谓《金瓶梅》本有原本、俗本,其不同处在之雅驯与否,此点已经郭氏斥之。惟《金瓶梅》是否还有他种本子,据我所知,尚有相当疑问。
沈德符(景倩《野获编》卷二十五《金瓶梅》一则云:
袁中郎《觞政》,以《金瓶梅》配《水浒传》为外典,予恨未得见。丙午,遇中郎京邸,问曾有全帙否?
曰:第睹数卷,甚奇快,今惟麻城刘延白承禧家有全本,盖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者。
又三年,小修上公车,已携有其书,因与借抄挈归。吴友冯犹龙见之惊喜,怂恿书坊以重价购刻,马仲良时榷吴关,亦劝予应梓人之求,可以疗饥。
余曰,此种书必遂有人版行,但一出则家到户传,坏人心术,他日阎罗究诘始祸,何词以对?吾岂以刀锥博泥犁哉?仲良大以为然,遂固箧之。未几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
然原本实少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无论肤浅鄙俚,时作吴语,即前后血脉,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赝作矣。
闻此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指斥时事,如蔡京父子则指分宜,林灵素则指陶仲父,朱勔则指陆炳,其他各有所属云。
此则曾经郭、吴两作引用,在《金瓶梅》考证上,提供了不少材料,如刻本、改作,特别是涉及了原书的内容。
郭、吴所未见到的,则是到了同治年间,石公孙袁照编《袁石公遗事录》,曾借此以作反证。《遗事录》在节录沈文以后,复加按语说:
谨按:《金瓶梅》一书,久已失传,后世坊间有一书袭取此名,其书鄙秽百端,不堪入目,非石公取作“外典”之书也。
观此记,谓原书借名蔡京、朱勔诸人,为指斥时事而作,与坊间所传书旨迥别,可证。
袁照此记目的,无非在替石公辩解,以巩固或强调其在封建社会中的地位。但从沈、袁所说内容与一般本子的不同上,却不能不使我们发生一个疑问,即是《金瓶梅》是否真有他种本子?
《万历野获编》 (明)沈德符 撰
五
想起张岱《陶庵梦忆》卷四,载有《往不系园看红叶》一则,说在红叶会中,“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与民复出寸许界尺,据小梧,用北调说《金瓶梅》一剧,使人绝倒。是夜,彭天锡复与罗三、与民串本腔戏,妙绝”。
可见《金瓶梅》一书,当时不仅在知识分子中引起广大的注意,说书家且有将其演绎成“平话”者。
《经典丛话 · 金瓶梅说》 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1999)
本文选自张兵、张振华选编《经典丛语·金瓶梅说》,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转发请注明出处。(标题为原编者所加)。
来源:金学与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