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日,“70”后代表性作家朱山坡长篇新作《蛋镇诗社》由花城出版社推出。小说以非线性叙事、多文体杂糅,构建了一个充满荒诞诗意与时代隐喻的南方小镇生态,用诗歌的形式重新打捞中国当代文学的南方记忆。
近日,“70”后代表性作家朱山坡长篇新作《蛋镇诗社》由花城出版社推出。小说以非线性叙事、多文体杂糅,构建了一个充满荒诞诗意与时代隐喻的南方小镇生态,用诗歌的形式重新打捞中国当代文学的南方记忆。
据出版社介绍,《蛋镇诗社》首发于《花城》杂志2024年第6期,而后朱山坡又对其进行了多次增补、修改和完善,使其具备了现今的体量与厚度。这部精心打磨的长篇小说,也是“蛋镇三部曲”的终章之作。该书不仅是广州市2024年度优秀文艺扶持经费资助项目,还入选了中国作协“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
一群人的荒唐与热血,一代人的文学初心
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是一个“诗歌”的时代。小说以那个时代的诗歌热潮为背景,通过多文体杂糅的叙事方式,构建了一个充满荒诞诗意与时代隐喻的南方小镇生态。故事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南方小镇——蛋镇,描绘了主人公金光闪等人如何用他们的热情与执着,在一个看似平凡甚至有些落后的小镇上掀起了一场文化风暴。
1988年春,蛋镇青年金光闪突发奇想,撺掇阙振邦、蝙蝠等人成立蛋镇诗社,在全镇范围内寻找潜在的诗人,发起“全民写诗”运动,举办诗歌嘉年华,印发《蛋镇诗报》,创建“蛋派诗歌”,一群貌似吊儿郎当的乌合之众,以“大粪坑里捞金子”的执着,把藏污纳垢、俗不可耐的蛋镇打造成世界诗歌中心,踌躇满志又轰轰烈烈,偾张的理想和过剩的激情在这个夏天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张扬,理直气壮地演绎了一系列荒诞而寓意充盈的“闹剧”。
然而,好景不长,被人举报,《蛋镇诗报》被当作非法出版物查处,蛋镇诗社仅存在五个月便猝然夭折,成员们各奔东西。三十年后,经历了大起大落的金光闪临终前将最后的余款用于编印《蛋镇诗社·三十年资料选编》,试图让诗社“载入蛋镇史册”。诗社的成员们用不同时期撰写的散记、书信、讲稿、笔录、札记、便笺、供词、随想、采访、公告、社论、注释、年谱、墓志铭等等吉光片羽般的文字凑成一幅粗砺斑驳、影绰动人的拼图,“管中窥豹”地完成了对诗社的追忆和探究,也绘制出了那一代人的精神图谱。
事实上,作者朱山坡同时也是一名资深诗人。《蛋镇诗社》的素材来源于他早年参与创办诗社的经历。朱山坡称,这部书就是专门写给当年一起捣鼓诗社的老伙计们看的,完全是为了讨得他们的会心一笑。“写的过程中,仿佛他们就围在我的身边,给我倒茶、揉肩,窃窃私语,还及时提醒我哪些地方写走样了。反正文学越来越小众了,干脆就只为屈指可数的老伙计们写一本。如果他们读得开心,我也窃喜。”与此同时,在创作过程中,他也全力以赴把内容写得好读、好看、好笑,在笑的过程中、好读的过程中,让更多不熟悉他本人的读者享受到精神的愉悦。
“朱山坡有一种特殊的、幽默的风格”
作为朱山坡《蛋镇三部曲》的终篇,《蛋镇诗社》延续了2016年出版的《风暴预警期》、2019年出版的《蛋镇电影院》的文学地理与叙事野心,以“资料汇编”形式打破传统线性结构,通过纪实散文、书信、诗歌、社论等文本拼贴,以电影学术语划分章节(如“场面调度”“蒙太奇”“长镜头”“平行剪辑”),通过多视角切换(金光闪、阙振邦、蝙蝠、姜美好等)拼合诗社兴衰史。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谢有顺评价道:“朱山坡是被低估的‘70后’作家。他的小说艺术质地非常纯粹,不仅有自己的独特的腔调、语言风格和观察世界的角度,而且笔下的人物都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感。朱山坡的小说有非常好的故事,同时朱山坡本人也有很多作家没有的品质,就是有一种特殊的、幽默的风格,这个是十分契合当下的阅读和传播的。”
谢有顺认为,从《风暴预警期》到《蛋镇电影院》,再到最新的《蛋镇诗社》,朱山坡在渐渐地创造了属于他自己的、小小的写作园地。因为这样一本书的出版和发行,世界会记住蛋镇;会记住蛋镇诗社;会记住曾经有过那样一个全民写诗,或者全民都有读诗和渴望文学写作的阶段;也会记住曾经有很多人努力过,试图为这个世界带来诗意。
与此同时,《蛋镇诗社》也是一部打上广州印记的小说,诗社解散后,金光闪等人都不约而同来到广州创业、工作、生活,反映出作为改革开放前沿地的广州,始终是五湖四海年轻人追逐梦想、成就人生的创业热土。据介绍,朱山坡是作为高层次引进人才来到广州的。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他笃定心志、夜以继日,以喷涌而出的文学才思,完成了这部他个人创作生涯里程碑式的作品,通过一群貌似“不务正业”的青年试图用诗歌改造世界的故事,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变迁进行了深情回顾。
【作者简介】朱山坡,“新南方写作”代表性作家,广西北流人。主要作品有《风暴预警期》《蛋镇电影院》《蛋镇诗社》等,曾获得首届郁达夫小说奖、第五届林斤澜短篇小说奖、第二届高晓声文学奖、首届欧阳山文学奖、《钟山》文学奖等若干奖项。担任编剧的电影《秀美人生》获得第16届中宣部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现为广州文学艺术创作研究院专业作家。
“我祖辈生活在粤桂交界,家乡‘朱山坡’村滋养了我”
南都:你最初是如何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你的故乡朱山坡是一片怎样的土地?它如何融入到您的文学基因中的?
朱山坡:我想成为一个作家大概是从在镇上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开始的。当年,我写了一首诗在学校的“文学园地”黑板报上发表,被镇上一个青年诗人发现,他找到我,说我有文学的天赋,鼓励我写诗。我不以为然。有一天夜晚,他带我走进镇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伊豆的舞女》,是根据川端康成的同名小说改编的。这场电影启蒙了我,鼓励了我。我想像川端康成那样成为一个作家,小说被改编搬上银幕。从此,我爱上写诗和与文学有关的一切。理想是,先成为诗人,然后才成为小说家。直到现在,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那部电影,那个空空荡荡的电影院。
“朱山坡”是粤桂交界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是我的家乡,属于粤语文化区,闭塞,穷困,很普通,不为人所知。但这块土地上发生的一切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的文学底色,早年我虚构的“米庄”就是以它为原型,它是我最早的文学地理座标。它滋养了我。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朱山坡”像是一个人的名字,仿佛一直在等待使用它的人,于是我用它做了笔名,我去哪里就把它带到哪里,让它见识世面,也让更多的人知道它。它像母亲的影子跟随我多年,时刻警醒我、敲打我。我很珍惜它,敬畏它,生怕因为作品写不好或犯了什么错误而损害它的声誉,配不上“朱山坡”三个字,从而把它收回去。同时,它也鼓励了我,鞭策了我,使得我一直写下去,仿佛我是为了它而写作。
南都:从早年写诗到后来转向小说创作,这个转变的契机是什么?在诗歌和小说创作这两个领域,你觉得它们之间有怎样的共通性和差异性?这种创作领域的转变对你的写作风格和表达产生了哪些影响?
朱山坡:我写诗很多年,很喜欢诗歌。后来我更喜欢虚构,更擅长虚构,而诗歌难以满足我的虚构欲望。从2004年开始,我转向主攻小说。诗歌和小说都需要叙事,都注重意蕴,都需要澎湃的想像力和叙述激情,但小说更注重塑造人物,更强调讲好故事。对我而言,诗歌对小说创作影响很大,我一直追求小说的诗意,尤其是对语言的挑剔和苛求。诗歌对语言的要求很高,我把诗歌的语言尽可能带到小说创作中来,使语言更纯粹,更凝炼,充分体现汉语的魅力。优秀的小说必然具有诗意,尤其是杰出的短篇小说简直就是一首诗。我首先是一个诗人,然后才是小说家。我一直追求小说的诗意。哪怕书写粪便,我也兴致勃勃地从中提炼诗意。
南都:“蛋镇三部曲”(《风暴预警期》《蛋镇电影院》《蛋镇诗社》)构建了独特的 “蛋镇” 世界,这个系列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何处?在创作这三部作品时,你是否有一个整体的规划,还是随着创作的深入逐步完善 “蛋镇” 的文学版图?
朱山坡:蛋镇是以我家乡为原型虚构的一个粤桂边上的小镇。我对“蛋镇”是有规划的,我给它画过详细的地图,目标明确地把它塑造成什么样子。台风给我的童年印象特别深刻,摧枯拉朽,暴雨如注,洪水泛滥,那些场景别具想象空间,也是巨大的隐喻。《风暴预警期》就是以台风为背景的讲述一家六口感情纠葛的长篇小说。而电影对我们60、70后出生的这代人的少年太重要了,每个人都会对电影有着说不完的故事,是我们这代人最有话题性的共同记忆。小镇上的电影院承载了我少年时代的梦想,对那里的人和事一直历历在目。《蛋镇电影院》几乎装下了我对电影院的所有记忆。我还是初中生的时候,曾经在镇上参与了文学社活动,对那时候镇上充满了热血和梦想的青年人印象深刻,那代人思想活跃,敢想敢做,激情澎湃,勇往直前,现在看来他们像是一面镜子,是一个时代的镜像。世界需要诗意、理想和激情,而这些,我们都曾经拥有过,见证过。《蛋镇诗社》带我们回到那个时代的诗歌现场,唤醒我们的记忆。
“那个时代,枯木逢春一般”
南都:《蛋镇诗社》以 20 世纪 80 年代的中国南方小镇 —— 蛋镇为背景,描绘了主人公金光闪等人在小镇上掀起文化风暴的故事。为什么选择这个时期和这样的背景来展开故事?在你笔下,蛋镇居民的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是怎样的?这场“全民写诗”的狂欢背后,蕴藏着怎样的情感?
朱山坡:上世纪80年代是一个异常特殊的年代。改革开放的强风推开了闭塞、压抑已久的门,引发了极大的思想解放,尤其是点燃了年轻人的激情和梦想。我的家乡处于两广交界,受到“南风”影响特别早特别大,思想和生活彻底被改变。那代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如此强烈,对改变命运的行动如此决绝,奔赴前程的勇气如此富足,以至于他们做出一些疯狂、荒唐、荒诞的事情,比如办诗社。这是一场青春理想主义光芒的热烈绽放。我家乡小镇上的人们就是那样。我亲眼目瞩了他们,而且我是其中一员。那个时代,枯木逢春一般,每个人都屏发出蓬勃的生命力,旺盛的激情被全力发赴的张扬,空气中弥漫着野性的力量。这是诗歌的温床。确实如此,那时候全国各地的诗社、文学社像野草一样冒出来,声势浩大,仿佛人人都努力成为诗人。蛋镇诗社的诗人们把诗歌运动推向了极致,“全民写诗”运动是一场乌托邦式的社会实践,像街头巷尾无处不在的“卡拉OK”,也是一场突出个人表达的集体狂欢。事实上,也是我的理想。我真的希望人人都热爱写诗,每个人都能给世界带来诗意。
南都:在 “蛋镇三部曲” 中你运用了一些独特的叙事手法,如《蛋镇电影院》中尝试通过 “短篇互文” 的形式使碎片文本相互关联,合成长篇,《蛋镇诗社》中在章节布局上讲究,每章章节名以 “电影学名词” 为标题,行文每与题旨切合,还嵌入散记、诗歌、来往信件等文体。采用这些叙事手法的目的是什么?它们对展现 “蛋镇” 世界和传达作品主题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朱山坡:包括《风暴预警期》在内,“蛋镇三部曲”风格是相对统一的,属于用短篇小说的手法来写长篇。我长期主攻短篇小说。我是一个短篇小说完美主义者。我认为没有一部长篇小说是十全十美的,但短篇小说有可能做到十全十美。把长篇拆解开来,让它变成一块块碎片,然后把每一块碎片变成相对独立的整体,像拍摄、剪辑电影一样,通过多机位拍摄、多视角透视、蒙太奇的方式把每一个细部放大,打磨到极致,让每一处角落都能够竭尽全力、淋漓尽致地发光发热发亮,更具立体感,使得整部小说变得通体透明,晶莹剔透。“蛋镇三部曲”正是朝这个方向努力的小说。
“用南方的意象照亮黑色的文字”
南都:你主张新南方写作应表现南方意象、南方视角、南方叙事以及南方风格。能否具体阐述一下对这些方面的理解?在你的作品中,是如何体现这些新南方写作元素的?比如在《萨赫勒荒原》中,虽然叙事空间在非洲,但依旧具有许多南方意象,你是如何将南方意象融入到不同地域的故事中的?
朱山坡:我祖辈都生活在粤桂边上。我在十五岁以前只听得懂粤语,从小受粤语文化影响,我的思维方式都是南方的。尽管我很努力地学习“北方”,但骨子里的东西依然是南方的,写作不仅仅是用脑子来思考,更多是听从骨子的使唤。因此我只能从事“南方写作”。我用一个南方人的思维方式和视角呈现一个“文学的南方”,蓬勃、旺盛、野性、热气腾腾,疯长的植物,深沉的海洋,还有蛮横的台风和暴风雨……无论讲述什么样的故事,我都带着南方的腔调,用南方的意象照亮黑色的文字。套用一句名言:越是南方的,越是世界的。
南都:从你的创作实践来看,你认为新南方写作与传统南方写作的区别在哪里?新南方写作在当下的文学语境中具有怎样的意义和价值?它对拓展当代文学的边界和丰富文学表达有哪些贡献?
朱山坡:与传统的南方写作相比,“新南方写作”更侧重于书写改革开放尤其是新世纪以来的南方新图景,更加突出“南方”和“新”。近些年来,南方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与世界的勾连更紧密,工业化、信息化时代特征更明显。文学是追求异质性的,在当前的文学语境下,“新南方写作”的丰富性和多样性确实给文坛带来了新鲜的、独特的、生机勃勃的气息,比如海洋文学、南洋华语文学成为一道异样的风景,对地域特色的挖掘书写使得“岭南”“大湾区”在当代文学版图上的印记更加清晰、亮眼。
南都:在你看来,新南方写作面临着哪些机遇和挑战?例如,在地域文化表达同质化的情况下,作家们该如何保持新南方写作的独特性?在全球化和跨文化交流日益频繁的背景下,新南方写作又该如何在世界文学舞台上展现自身的魅力?
朱山坡:作家们总是自觉地孜孜不倦地寻找异质的东西。可喜的是,我已经看到了南方的同行们纷纷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题材,有些还是从没有被发现和开垦的处女地。新崛起的青年作家更有南方气质,南方特征更明显,表现手法更新,书写更自由,他们的作品辨识度更高。“新南方写作”必须体现南方人的个性,必须保持革新的锐气,鼓足跟世界同行竞技的勇气,面向世界写作,在世界中写作,以优秀、独特的文本征服世界读者和同行。
南都:在你心目中,什么样的作品可以称之为经典?请分享几部心目中的经典。你认为当代作家在追求经典作品的道路上,需要具备哪些品质和素养?
朱山坡:经得起反复阅读,而且每次翻开总有新收获的作品才称得上经典。比如《百年孤独》《阿Q正传》《包法利夫人》《唐吉诃德》等等。不想创造经典的作家不是好作家。创造经典必须有敏锐的眼光,善于发现时代的秘密,有舍我其谁的野心和雄心,非常笃定地相信自己正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南都:如何看待文学创作的未来发展趋势?
朱山坡:每个时代,每个时期,文学都会被不同事物影响,都面临不同的危机。AI技术和短视频流行的时代,文学受到的挑战和威胁更严重。未来的文学肯定会发生深刻的变化。现在我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拉住读者。为此,我全力以赴地把小说写得更好看,让读者读得更爽,更加突出故事、语言、人物的独特性,提供跟短视频不一样的更有营养的情绪价值。
采写:南都N视频记者 朱蓉婷
来源:南都N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