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是第一个让'老徐'笑的女兵,知道不?"他指着我床头那张发黄的照片问道。
"你是第一个让'老徐'笑的女兵,知道不?"他指着我床头那张发黄的照片问道。
那张照片里,一排人站在戈壁滩上,铁轨旁一株小花格外耀眼。
风沙早已模糊了那些年轻的面庞,可我闭上眼,仍能看见每一个人的样子。
我叫刘梅花,1970年的春天,我应征入伍了。
那年我刚满十八,还是个水乡姑娘,一张白净的小圆脸,两条麻花辫子垂在胸前,像极了村里人常说的"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记得入伍那天,村里好些姑娘偷偷抹眼泪,说我傻,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吃苦。
可我心里亮堂着呢,从小听爹讲他当兵的故事,我就盼着有朝一日也能穿上橄榄绿。
那天,我正在堂屋里绣花,收音机里突然播起了征兵的消息。
我爹是老兵出身,听到这消息,眼睛一下子亮了。
"闺女,想不想去当兵?"爹问我,眼里闪着光。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绣花针扎到了手指。
"疼不?"爹问。
我摇摇头,其实挺疼的,但我不想在这时候示弱。
"当兵比这疼多了,但也值当。"爹说着,从柜子深处翻出一个褪了色的军用医药包,"这是我当年在部队用的,给你带着。"
娘在一旁叹气:"好好的姑娘,去受那罪做啥?再说,你一个女孩子..."
"你懂啥?"爹打断娘的话,"咱闺女不比别人差!现在国家建设需要人,她去是光荣!"
娘还想说啥,被爹瞪了回去,只是背过身偷偷抹眼泪。
晚上,娘偷偷塞给我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我纳的鞋垫,听说部队地上凉,垫在鞋里暖和。"
我鼻子一酸,抱住了娘:"等我立了功,给您挣军功章戴!"
就这样,没几天我就坐上了去往西北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挤满了和我一样的新兵,有男有女,大家都年轻,都充满期待。
"你要去哪个部队啊?"一个扎着短马尾的姑娘问我。
"铁道兵。"我说。
"咱俩一样!我叫林巧慧,你呢?"
"刘梅花。"
"哎呀,好名字,花儿进戈壁,肯定能开得旺!"
林巧慧是城里人,读过高中,说话利索,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爽快的姑娘。
火车走了三天三夜,窗外的景色从江南的青山绿水,变成了黄土高坡,最后成了望不到边的戈壁。
越往西走,风越大,天越干。
下车那天,一阵风吹来,我第一次尝到了沙子的味道——又咸又涩,还有点苦。
"这就是咱们要待的地方?"一个瘦小的女兵怯生生地问。
天地之间,除了黄沙,就是黄沙。
远处有几顶帐篷,像是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小船。
我心里也打鼓,但嘴上还是硬气:"怎么啦?怕啦?当兵就得能吃苦!"
其实我心里也发怵,但我想起爹当年在这种地方修铁路的故事,心里又有了底气。
新兵连集合那天,指导员王大山问我:"你读过书吗?"
"初中毕业。"当时农村姑娘能读到初中,已经不少了。
"会包扎伤口不?"
我想起爹教过我的,点点头:"会一点。"
"行,你去医务室报到,当卫生兵。"
医务室?那不过是个帐篷加上几块木板搭的小屋子。
屋里的药柜破旧不堪,药品也少得可怜,一张铺着草席的木板床就是"病床"。
老卫生员徐忠实,大家都叫他"老徐",据说从来不笑,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蚊子。
见了我第一眼,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就派了你一个?"
"报告,是的。"我挺直腰杆,不想让他看出我的紧张。
"会啥?"
我从背包里掏出爹给的医药包:"我爹教过我一些。"
老徐接过去翻了翻,翻出一小瓶药膏,打开闻了闻,忽然"哼"了一声:"你爹是老八路?"
"不是,是铁道兵,跟咱们一个部队。"
"这药膏是野外止血的老配方,现在很少有人会配了。"老徐的眼神柔和了一点。
他眯起眼睛看我:"行,明天开始,跟我学。"
那段日子真叫一个苦。
白天跟着大家一起参加军事训练,端枪、匍匐前进、站岗放哨,样样不落。
晚上还要在医务室值班学习,认药、包扎、注射,一点马虎不得。
老徐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发火,但本事大,他能用最简单的东西救人。
"记住,在戈壁滩上,命比金贵,药比命贵。"老徐总这么说。
我用小本子记下每种药的用法,晚上躺在床上还要背。
"创可贴止小血,大伤口用纱布压;碘伏消毒表面伤,深处感染用青霉..."我小声背着。
林巧慧常笑话我:"你这是想当军医啊?大半夜的背啥呢?"
"不敢想那么远,能把咱连队的兵照顾好就行。"
林巧慧翻了个身:"你就是太认真了,干啥都这样。"
我知道她是好意,但在我心里,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把每一步走好。
一个月后,我第一次独立处理伤口。
一个叫张铁军的战士修铁轨时划伤了手,血哗哗地流。
他被人搀进医务室时,老徐正好不在。
"老徐不在?"张铁军脸色发白,显然疼得不轻。
"我来处理。"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有底气。
我手抖得厉害,但还是按照老徐教的步骤,先冲洗伤口,再消毒,最后包扎。
"小刘,手艺不错嘛。"连长路国强来查看时,拍拍我的肩。
我心里美滋滋的,晚上写信告诉了爹娘。
没想到第二天,老徐把我叫到一边:"包扎不错,但消毒不到位,要是感染了呢?"
我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这里是戈壁滩,最近的大医院隔着几百里,你的一个马虎可能要了人命。"老徐眼睛盯着我,声音冷硬如铁。
我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老徐叹了口气:"别哭,来,我教你一个土办法。"
他带我去营地后面,指着一种灰绿色的小草:"这是艾草,可以消炎。这个是防风草,能止血。"
原来戈壁滩上这些不起眼的野草,竟然都有用处。
从那天起,我除了学习基本医术,还跟着老徐认识了不少戈壁上的草药。
我们把它们晒干,碾碎,装在小布袋里。
战士们受了小伤,我就用这些草药帮他们敷上,效果挺好。
林巧慧有天看我在晒草药,笑着说:"你这是变成老中医了?"
"啥老中医,我这是'土郎中'!"我也笑。
其实戈壁生活远比我想象的艰苦。
夏天帐篷里热得像蒸笼,汗水湿透了衣服;冬天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水要省着用,洗脸刷牙的水都是一盆接力用的。
每天早上起来,枕头上、被子上都是一层细沙,嘴里也满是沙子的味道。
有时候想家想得厉害,晚上偷偷把脸埋在被子里哭。
但白天,我还是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刘梅花,谁也看不出我的难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习惯了戈壁的生活。
晚上值班时,经常有想家的小战士来医务室,借口肚子疼。
我知道他们是心里疼,就给他们倒杯热水,听他们说说家里的事。
有个叫王小军的北京兵,嘴特别甜,总说:"刘姐,你煮的姜汤比我妈做的还香。"
我笑他:"少来这套,你娘做的肯定比我强百倍。"
"真的,刘姐,你就像我姐一样。"他认真地说,眼里有光。
慢慢地,我成了连队里的"半个军医"。
战士们有个头疼脑热的,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老徐,而是我。
老徐知道后,非但不生气,反而说:"好事,说明他们信任你。"
那年夏天,戈壁上异常闷热。
连日高温,连空气都像要烧起来。
一天下午,天突然变了脸,远处的天空发黄,一道黄墙正朝着我们压过来。
"沙尘暴!"不知谁喊了一声。
我正在医务室整理药品,听到外面一阵喊叫声。
跑出去一看,施工现场的脚手架被大风刮倒了,压住了几个战士!
"快去医务室报告!"连长在风里大喊。
我们几个卫生员和担架队冲了过去。
沙子迷得睁不开眼,风大得几乎站不稳。
到了现场,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五个战士被压在废墟下,血迹斑斑。
老徐指挥我们把伤员一个个抬到医务室。
我们手忙脚乱地处理着每个人的伤口,但药品明显不够。
"药不够用了。"老徐脸色凝重。
我二话没说,招呼林巧慧和另外两个女兵:"咱们去兵站取药!"
兵站在三十里外,平时有卡车往返,现在这天气,只能靠两条腿。
我们四个女兵,顶着风沙就往外走。
风越来越大,沙子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我们裹紧了衣服,把毛巾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走到半路,一阵大风差点把我手里的医药箱刮飞了。
我死死抓住,指关节都发白了。
"刘梅花,你疯了!不就是个药箱吗?"林巧慧喊道。
"药比命贵!"我使劲喊回去,声音在风里几乎听不见。
林巧慧也明白轻重,几个人一起护着药箱,顶着风往前走。
路上遇到了巡逻的战士,他们骑着摩托车,看到我们的情况,二话不说就带着我们往兵站赶。
等我们取了药回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医务室里挤满了伤员,老徐和其他卫生员累得眼睛都红了。
"你们可算回来了。"老徐接过药箱,眼里有了光。
接下来的三天,我们几乎没合眼。
伤势最重的是王小军,肋骨断了两根,还有内伤。
我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每隔一小时量一次体温,按时喂药。
王小军疼得直冒冷汗,却从不吭声。
有一次他发高烧,我用湿毛巾给他擦身子降温,他迷迷糊糊地叫着:"妈,疼..."
我鼻子一酸,想起他才十九岁,比我还小一岁。
我握住他的手:"小军,刘姐在呢,你挺住。"
听到我的声音,他似乎安静了一些。
第三天晚上,我实在撑不住了,趴在床边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老徐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我的小本子。
"你这些草药配方,都是自己琢磨的?"他问,声音里有一丝惊讶。
我点点头:"就是把您教我的东西记下来,再加上一些我观察到的。"
老徐翻着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药方和我的心得。
"这个艾草和蒲公英的配方不错,确实能退烧。"老徐指着一页说。
忽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
他眼角的褶子舒展开,像戈壁上被风雕刻的纹路。
"行,你小子有前途。"他拍拍我的肩,转身走了。
"你是第一个让'老徐'笑的女兵,知道不?"后来王小军痊愈了,跟我开玩笑说。
。
我还琢磨出了不少小点子。
天冷了,用艾草做热敷包给战士们驱寒;水壶破了,我就把它改造成花盆,种上从家乡带来的种子。
一次,指导员来医务室检查工作,看到我的"发明",笑着说:"刘梅花,你这名字起得真没错,在戈壁滩上也能让花开。"
我脸红了,但心里美滋滋的。
那段日子,虽然苦,但也有乐。
每到休息日,连队会放电影,大家搬着小板凳坐在操场上,一边看一边嗑瓜子。
林巧慧有个收音机,我们几个女兵轮流听,那是我们与外界联系的窗口。
有时候,我也会想家,尤其是看到别人收到家信的时候。
一来二去,我和老徐熟了,他告诉我,他已经在部队干了二十年,原本可以转业了,但他放不下这些"孩子们"。
"你看咱们连队,平均年龄才多大?二十出头。这么大的孩子,在城里可能还在念书,在这儿却要修铁路,风吹日晒的。"老徐说着,眼里有心疼。
我明白了为什么战士们都说老徐严厉但心好——他是真把大家当自己孩子。
一天,我发现铁轨旁居然有一株小花,顽强地生长在石缝里。
那花朵小小的,紫色的,在戈壁的黄沙中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小心翼翼地挖出来,连着一点土,种在了改造的水壶里。
从此每天给它浇水,像照顾病人一样细心。
站长李德才来检查工作时,看见了窗台上的花,愣住了:"戈壁滩上也能开花?"
"只要有心,哪儿都能开花。"我说。
李站长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同志,在铁道兵干了一辈子,眼角的皱纹里都是风沙的痕迹。
他笑着说:"说得好,修铁路也是,再难也能修通。"
这话传开后,战士们都来看这株"奇迹花"。
大家轮流浇水,就像我照顾每一个战士一样。
有人提议给花起个名字,有叫"戈壁红"的,有叫"铁道花"的,最后还是王小军的提议被采纳——"梅花心"。
"因为是刘姐种的,又代表着咱们的心。"他解释道。
花开那天,整个连队都来庆祝,连老徐都破例喝了两杯。
"来,大伙儿和花儿一起照个相!"连长提议。
就这样,铁轨边,我们一排人,中间放着那盆花,留下了那张如今泛黄的老照片。
那天晚上,大家格外高兴,战士们唱歌、讲笑话,连平时最严肃的政治指导员都跳了段秧歌。
林巧慧拉着我的手说:"梅花,真好啊,咱们在这儿也算创造了个小奇迹。"
我点点头,心里满是暖意。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艰苦中有欢笑,忙碌里带充实。
铁路一点点延伸,我们的青春也一点点流淌在这片戈壁上。
铁路竣工那天,火车第一次从我们修建的铁轨上驶过。
看着庞然大物稳稳当当地前行,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骄傲。
我们站在铁轨旁,向着呼啸而过的列车挥手,就像送别一个老朋友。
退伍前,我把那本记满草药配方的小本子留给了接替我的新卫生兵,一个来自四川的姑娘,眼睛大大的,很机灵。
"这是我的宝贝,现在是你的了。"我把本子交给她,"希望你用不上,但万一用上了,能救命。"
老徐破天荒地在站台送我,递给我一个小布包。
"打开看看。"他说。
里面是那株花的种子。
"带回去种,记住戈壁的日子。"老徐的声音有点哑。
我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临上车前,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我生活了三年的戈壁滩。
阳光下,黄沙金灿灿的,不再显得那么荒凉。
因为在我心里,这里有我青春最美的记忆。
多年后,我再回到那段铁路时,两旁已经种满了防风固沙的花木。
远远望去,像一条绿色的丝带飘在戈壁上。
我取出随身带的那张老照片,对着铁轨的方向举起来。
照片里青涩的面孔,如今都已布满皱纹。
但那株小花的精神,却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长成了一片绿洲。
我种下的那些花种子,在我家乡的小院里年年开花。
每当花开,我就想起戈壁滩上的那些日子,想起老徐皱巴巴的脸,想起林巧慧爽朗的笑声,想起王小军发烧时握紧我的手...
如今,我已经退休多年,儿女都有了自己的家庭。
但每年春天,我都会把那些花的种子分给邻居、朋友,告诉他们这是"戈壁来的客人"。
有时候,会有年轻人好奇地问我当年的故事,我就拿出那张老照片给他们看。
"刘姐,听说你还留着咱们当年的合影呢?"每次老战友聚会,王小军都这么问我。
他现在是铁路系统的高级工程师了,头发半白,但眼神依旧清亮。
"可不嘛,天天看着呢。"我笑着说,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那张照片是我一生的骄傲,是我青春最好的见证。
在照片中,那株小花永远鲜艳,那段铁路永远延伸向远方,而我们的青春,也永远定格在那片戈壁滩上。
"你是第一个让'老徐'笑的女兵,知道不?"他指着我床头那张发黄的照片问道。
那张照片里,一排人站在戈壁滩上,铁轨旁一株小花格外耀眼。
来源:旧梦难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