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工作日,我就是那个戴着防蓝光眼镜,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对着一堆堆数字和报表,确保每一个小数点都精准无误的林会计。
我叫林檬,今年三十一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当会计。
工作日,我就是那个戴着防蓝光眼镜,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对着一堆堆数字和报表,确保每一个小数点都精准无误的林会计。
同事们都说我严谨、冷静,甚至有点“冷血”,好像天塌下来,我都能先算一下需要多少修复成本。
他们不知道,我这副“处变不惊”的面孔,是在一个又一个需要独自面对的深夜里,硬生生磨出来的。
那天下午,我刚核对完季度财报,正端着杯枸杞菊花茶,准备让疲惫的眼睛歇一歇,我爸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爸。”
电话那头传来他一贯的、略带迟疑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刻意的咳嗽。
“檬檬啊,忙不忙?”
“刚忙完,怎么了?听你声音不太对,感冒了?”我心里一紧。
“唉,老毛病了,最近天一冷,这腿脚就不太利索,胸口也闷得慌。”他叹了口气,那口气息悠长,仿佛穿越了电话线,直接吹进了我的心里,凉飕飕的。
“去医院看了吗?医生怎么说?”
“去了,医生让住院观察几天,做个详细检查。”
我心里咯了噔一下,“住院?严重吗?我现在就……”
“哎,你别急,别急!”他立刻打断我,语气急切起来,“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主要……主要是这住院费,有点……”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我全明白了。
这是在要钱。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行,爸,要多少?我马上给你转过去。”
“医生说先交一万的押金,后续……后续再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既窘迫又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挂了电话,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开手机银行。
就在我输入金额,准备点击确认的那一刻,我的手指,那个在键盘上能算出上千万流水的手指,却停在了半空中。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了我那被工作和疲惫塞满的大脑。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我一个月给我爸转五千块钱生活费,风雨无阻,已经整整四年了。
四十八个月,每个月五千。
我飞快地心算了一下,那是二十四万。
就算他是月光族,每个月把五千块花得干干净净,那他自己的退休金呢?
我爸是国企退休的,退休金虽然不高,但一个月也有三千多。
他和后妈王秀莲住的房子是单位分的,早就不用还贷了。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八千多的收入,在他们那个消费不高的三线城市,日子不说多富裕,至少是绰绰有余的。
怎么会连一万块的住院押金都拿不出来?
这个疑问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过去四年里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争先恐后地从记忆的角落里冒了出来。
我想起,每次我打电话回去,问他钱够不够花,他总是唉声叹气,说物价涨得快,到处都要用钱。
我想起,王秀莲总是在电话那头“不经意”地提起,谁家的儿子又给父母买了新衣服,谁家的女儿又带父母去旅游了,言语间充满了羡慕。
我想起,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林芮,去年刚毕业,就在朋友圈里晒新买的名牌包,配文是:“努力工作,犒劳自己。”
当时我还天真地以为,她真的那么上进。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我老公周诚走过来,看我举着手机发呆,关切地问:“怎么了?爸的电话?”
我把事情跟他一说,周诚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不像我,从小在那种复杂的家庭关系里长大,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和“花钱买心安”。周诚是个逻辑清晰的理工男,他看问题的角度永远那么直接。
“四年二十四万,加上叔叔自己的退休金,就算阿姨没有收入,这笔钱也绝对不是小数目。他们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比如投资失败?或者……被骗了?”
他的提醒让我瞬间清醒。
对,查。
我必须查清楚。
我不是心疼钱,这笔钱是我作为女儿应尽的孝心。
但我不能接受我的孝心,变成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一个不清不楚的糊涂账。
我对我爸说:“爸,你把银行卡号再发我一下,我怕转错了。”
他很快发了过来。
我看着那串熟悉的数字,深吸一口气,对周诚说:“你陪我去一趟银行。”
“现在?”
“对,现在。”
我需要证据。
坐在银行的VIP等候区,我的心跳得有点快。
我很少有这种感觉,即便是面对上千万的审计项目,我都能做到心如止水。
但这次不一样,我要查的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害怕查出什么不堪的真相,那会比任何财务漏洞都让我心痛。
客户经理很快帮我调出了我爸那张卡的流水。
当那长长的单子从打印机里“滋滋”地吐出来时,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
每一页都记录着同样的操作模式:
每个月15号,我的五千块准时到账。
然后,不出三天,这笔钱,或者更大一笔整数(比如六千、八千),就会被迅速转走。
收款人的名字,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名字:
张伟。
连续四十八个月,无一例外。
账户余额,永远维持在三位数,有时候甚至是两位数。
难怪他连一万块都拿不出来。
我的钱,我爸的退休金,就像是过路财神,在这张卡里短暂地停留一下,就奔赴了下一个目的地。
那个叫“张伟”的人,是谁?
我拿着那沓沉甸甸的银行流水,手都在抖。
周诚扶住我,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别怕,我们回家慢慢看。”
回到家,我把那几十张A4纸一张张铺在客厅的地板上,像是在审视一个巨大的、荒谬的财务黑洞。
周诚蹲在我身边,陪我一起看。
“这个张伟,会不会是叔叔的什么朋友?或者理财经理?”他试图提出一些合理的解释。
我摇头。
我太了解我爸了。他那个人,一辈子谨小慎微,连余额宝都不敢存,怎么可能去碰什么理-财产品?
至于朋友,他那些老同事、老邻居,我都认识,没有一个叫张伟的。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这一次,我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
“爸,我问你一件事,你必须跟我说实话。”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声音有些发虚,“什、什么事?”
“张伟是谁?”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和我,我们父女二人,各自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我不认识什么张伟啊。”他终于开口,声音干巴巴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认识?”我冷笑一声,感觉一股怒火从胸口直冲脑门,“爸,我刚刚去银行查了你的流水。过去四年,我每个月给你打的五千块,你的三千多退休金,加起来八千多,每个月都会雷打不动地转给一个叫张伟的人。现在你告诉我,你不认识他?”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掷地有声。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死寂。
然后,一个尖利的女声插了进来,是王秀莲。
“林檬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爸还病着呢,你查他的账?你这是要逼死他吗?有你这么当女儿的吗?啊?!”
她的声音又高又尖,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仿佛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王阿姨,”我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是想知道我的钱去哪了。我爸说他没钱看病,可我四年给了他二十四万。这笔钱,总得有个去向吧?”
“什么二十四万?你哪给了那么多钱?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王秀莲的声音更大了,像是要用音量压倒事实。
“我血口喷人?银行流水在我手上,每一笔都清清楚楚。要不要我拍给你看看?”
那一刻,我真是被她这种颠倒黑白的逻辑气笑了。
“你……你……”王秀莲被我噎得说不出话,随即开始哭天抢地,“哎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嫁到你们林家,没过一天好日子,现在还要被小辈这么审问……老林啊,你听听,你听听你这个好女儿说的话……”
电话里传来我爸慌乱的声音:“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檬檬,你别听她瞎说。这个……这个钱的事,有点复杂,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不用回头了,爸,”我打断他,“我现在就要一个解释。张伟,到底是谁?”
“我……我……”
“老林!你敢说!”王秀莲在旁边尖叫。
我爸最终还是没敢说。他用一句“我头疼,先挂了”仓促地结束了通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气得浑身发抖。
周诚从背后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别气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我靠在他怀里,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气他们骗我,我是心酸。
我心酸我那个曾经能为我遮风挡雨的父亲,如今变得这么懦弱、糊涂。
我心酸我掏心掏肺地付出,换来的却是理直气壮的欺骗和算计。
周诚递给我一张纸巾,眼神却异常坚定。
“既然他们不说,我们就自己查。”
他拿出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张伟”这个名字。
但“张伟”实在是个太普遍的名字了,同名同姓的人千千万,无异于大海捞针。
“没关系,”周诚说,“我们换个思路。这个张伟,是收款方。那转账的人是谁?是你爸本人去银行柜台转的,还是在手机上操作的?”
我茅塞顿开。
对啊!我爸根本不会用手机银行!
他连微信转账都用得磕磕绊-绊,更别提每个月操作这么大额的转账了。
所以,操作这件事的人,一定是王秀莲!
“那这个张伟,会不会是王阿姨的什么亲戚?”周诚推测道。
我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林芮。
林芮,今年二十三岁,比我小八岁。
从小到大,王秀莲就偏心她偏心得没边。
好吃的好喝的,永远先紧着林芮。我爸要是敢对我表现出一点点偏爱,她就能在家闹得天翻地覆。
我上大学那年,我爸想给我买台新电脑,王秀莲就阴阳怪气地说:“女孩子家家的,用那么好的电脑干什么,以后还不是要嫁人。”
结果转头,她就用家里的积蓄,给还在上高中的林芮买了一架钢琴。
我工作后,想着我爸不容易,开始每个月给他打钱。
现在想来,我这笔钱,恐怕一分都没落到我爸身上,全都进了她们母女的口袋。
而那个“张伟”,很可能就是她们用来转移资金的一个“白手套”。
我越想越觉得愤怒。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偏心了,这是合起伙来,把我当成一个可以无限“薅羊毛”的冤大头!
“我明天就回去。”我对周诚说。
“我陪你。”
“不用,”我摇摇头,“这是我们林家的家事,我自己解决。你放心,我不是以前那个受了委屈只会往肚子里咽的林檬了。”
我的眼神,一定像淬了火的钢,冷静而锋利。
第二天,我请了年假,买了最早一班的高铁票。
在车上,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书或者补觉。
我把那几十张银行流水又仔細看了一遍,把每一个关键的时间点、每一笔异常的金额,都用红笔圈了出来。
我还给我在银行工作的大学同学打了个电话,咨询了一下这种家庭内部的财产转移,如果我想追回,法律上支持不支持。
同学告诉我,如果能证明这笔钱是在我父亲不知情、或者被胁迫的情况下转走的,属于不当得利,可以起诉追回。但关键是证据。
证据。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我要的不仅仅是真相,我还要拿回属于我的尊严。
高铁到站,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我爸住院的医院。
在病房门口,我隔着玻璃窗,看到我爸半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神情憔-悴。
王秀莲坐在床边,正殷勤地给他削苹果,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而我的好妹妹林芮,则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头专注地玩着手机,对病床上的父亲,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
她身上穿着一件我认识的、价格不菲的潮牌卫衣,脚上那双限量款球鞋,更是闪得我眼睛疼。
我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就是她!
花着我的钱,心安理得,还对我爸的死活漠不关心!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三个人同时抬起头,看到我,表情各异。
我爸是惊讶和心虚。
王秀莲是错愕和警惕。
林芮则是不耐烦和鄙夷,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嘴角撇了撇,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来了?”
我没理会她们,径直走到我爸的病床前。
“爸,我回来了。”
“檬檬……你怎么……怎么突然回来了?”我爸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再不回来,怕是这个家都要被搬空了。”我意有所指地说。
王秀莲手里的苹果“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立刻站起来,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
“林檬,你一回来就阴阳怪气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拉过一张椅子,在我爸床边坐下,然后从包里拿出那沓厚厚的银行流水,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
“爸,王阿姨,林芮,你们都看看吧。”
我爸的目光触及到那些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瞳孔猛地一缩。
王秀莲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只有林芮,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甚至懒得抬眼看一眼。
“这是什么?”王秀莲强作镇定地问。
“爸的银行卡流水,从四年前我开始给他打钱,一直到昨天。”我平静地陈述,“四年,四十八个月,我总共打了二十四万。加上爸每个月三千多的退休金,总共进账超过四十万。但是,这些钱,每个月都会被一个叫‘张伟’的人转走。现在,这张卡的余额,是三百二十块五毛。”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个张伟,到底是谁?那四十万,又去了哪里?”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爸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王秀莲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我。
“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林芮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挑衅,“你不就是给了点钱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地跑回来查账?爸养你这么大,你给点钱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我气笑了,“我给爸养老送终,天经地义。但我给的钱,是给我爸看病吃饭的,不是给某些人买名牌包、买限量款球鞋的!”
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直直地射向林芮。
林芮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我自己赚钱买的!”
“是吗?”我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几张我早就准备好的截图。
那是林芮的朋友圈。
一张是她在一家高级餐厅吃饭,配文:“感谢张伟哥哥的款待。”
一张是她晒出的一个新款手机,配文:“张伟哥哥送的礼物,超喜欢!”
还有一张,是她和一个年轻男人的亲密合影,那个男人,我虽然没见过,但我猜,他一定就是“张伟”。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们。
“这个张伟,是你男朋友吧?”
林芮的脸色,从涨红变成了惨白。
王秀莲见状,知道再也瞒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我命苦啊!我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到头来还要被人数落!是,钱是我转走的!那又怎么样?!”
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你妹妹谈恋爱,男方家里要看芮芮的经济实力!我给她转点钱,充充场面,有什么错?你当姐姐的,不帮你妹妹,还在这里咄咄逼人,你安的什么心?”
我简直要被她的神逻辑给气昏过去了。
“充场面?一个月八千多,四年四十万,你管这个叫‘充场面’?王阿姨,你这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当傻子吗?”
“再说了,她谈恋爱,凭什么要花我爸的养老钱?花我的孝心钱?她自己没手没脚,不会去赚钱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中的怒火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林檬!你怎么跟你阿姨说话呢!”我爸终于出声了,却是为了维护王秀莲。
他脸色铁青,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她是你长辈!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无比的悲哀和可笑。
到了这个时候,他关心的,不是被骗走的四十万,不是他自己被蒙在鼓里,而是我有没有对他的宝贝老婆和宝贝女儿,足够“尊重”。
“长辈?”我冷冷地看着他,“一个算计我、把我当提款机的长辈,一个联合自己女儿,掏空你养老钱的长辈,你让我怎么尊重她?”
“你……你……”我爸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爸!”林芮尖叫一声,冲过去扶住他,“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想气死我爸吗?”
王秀莲也连滚带爬地过去,一边给我爸顺气,一边哭喊:“老林啊,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啊!”
这场面,真是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两个最应该对我爸负责的人,此刻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我这个揭穿真相的人身上。
我站在那里,冷眼看着他们上演这出母慈子孝的闹剧。
等我爸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我才缓缓开口。
“爸,我今天回来,不是来跟你们吵架的。”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就是来告诉你三件事。”
“第一,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每个月给你打钱了。你的退休金,足够你和王阿姨在咱们这个城市生活。至于林芮,她成年了,有手有脚,该自己养活自己了。”
“第二,这四年,从你卡里转走的四十万,必须还回来。这是你的养老钱,救命钱。我咨询过律师了,这属于不当得利,如果你们不还,我们可以法庭上见。”
“第三,”我看着我爸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想做一个真正的父亲,而不是一个被蒙蔽的傀儡,你再联系我。你的医药费,我会直接跟医院结算,一分钱都不会再经过他们的手。”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王秀莲的咒骂声,林芮的哭喊声,和我爸那一声苍老而绝望的“檬檬”。
我没有回头。
走出医院大门,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块压了多年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和家里联系。
我把我的手机号、微信,所有他们能联系到我的方式,都拉黑了。
我爸的医药费,我让周诚帮忙,直接对公转给了医院的账户。
听说他住了半个月就出院了,没什么大碍。
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每天上班,下班,和周诚一起做饭,看电影,周末去郊外散散心。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我爸。
想起他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
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
我是不是太绝情了?
周诚总是安慰我:“你不是绝情,你只是在保护自己。有的时候,善良需要长出牙齿。”
大概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我以为是推销电话,想直接挂掉,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我爸小心翼翼的声音。
“檬檬……是我。”
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
“有事吗?”我的声音依旧冷淡。
“我……我想见你一面。”
“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
“不,我想当面跟你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就在我们家楼下的那个小公园,你小时候最喜欢去的那个。”
我沉默了。
那个小公园,承载了我童年所有美好的回忆。
那时候,妈妈还在,我爸也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会把我举过头顶,会给我买棉花糖,会在我摔倒的时候,把我抱起来,温柔地吹着我的伤口。
“好。”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还是想看看,他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公园。
公园还是老样子,只是长椅旧了,树更高了。
我爸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头发比上次见的时候,白了更多。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佝偻着背,显得那么苍老和无助。
看到我,他局促地站起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橙子。
“檬檬,你来了。”他对我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你……你吃个橙子吧,我刚买的,甜。”
我没有接。
“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他搓着手,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檬檬,爸对不起你。”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过去的四年,是爸糊涂。我……我被你王阿姨和芮芮蒙蔽了。我总觉得,你工作了,能挣钱了,帮衬一下家里,帮衬一下你妹妹,是应该的。我没想到……没想到她们会那么过分,把你的钱,我的钱,全都……”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后来去找那个张伟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我,“这是他写的欠条。”
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
“本人张伟,于2021年至2025年期间,陆续从林芮处收到转账共计四十万元整,此款项用于两人共同消费及本人投资。现承诺于三年内分期还清。特立此据。”
下面是张伟的签名和手印。
“这个张伟,就是芮芮的那个男朋友。他家里条件不好,芮芮为了在朋友面前有面子,就一直用我们的钱接济他。后来,那个男的拿钱去投资,结果赔了个精光,现在人也跑了。”
我爸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失望。
“芮芮……芮芮现在整天在家里哭,说我们害了她。你王阿姨也天天跟我吵,说我不该逼那个男的写欠条,说我毁了芮芮的幸福。”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檬檬,我现在才明白,这个家里,真正对我好的,只有你。可是我……我却伤你最深。”
“我把房子挂到中介去卖了。”他突然说。
我愣住了。
“卖房子?那你和王阿姨住哪?”
“我们回乡下老宅住。”他说,“这房子,卖了的钱,一部分用来还你那二十四万,剩下的,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你王阿姨不同意,跟我闹,我已经决定了,这事,我必须这么做。”
“爸……”
“你别说了,檬檬。”他打断我,“这是我欠你的。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以后还能认我这个爸。”
说完,他把那个网兜塞到我手里,转身,迈着蹒跚的步子,慢慢地走了。
看着他那萧索的背影,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我手里攥着那张欠条,还有那几个冰冷的橙子,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我最终还是没让他卖房子。
我给中介打了电话,撤销了挂牌。
那张四十万的欠条,我也收下了。虽然我知道,这笔钱,多半是追不回来了。
但我爸的态度,让我心里那个结,终于解开了。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亲情,一旦碎了,就很难再拼凑完整。
我不想我和我爸,走到那一步。
我开始尝试着,用一种新的方式,和他相处。
我不会再给他打钱,但我会定期给他买一些营养品,给他和王阿姨都买了医疗保险。
我还是不常回去,但会每周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的身体,聊聊我的工作。
王秀莲和林芮,我依然当她们是空气。
听说,林芮后来找了一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再也没有在朋友圈里晒过什么名牌。
王秀莲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爸颐指气使了。
这个家,仿佛在一场剧烈的风暴过后,达到了一种脆弱而微妙的平衡。
去年过年,周诚提议,把我爸接过来一起过年。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同意了。
除夕夜,我们一家三口,加上我爸,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年夜饭。
电视里放着春晚,吵吵闹-闹的。
我爸喝了点酒,脸颊微红。
他看着我,又看看周诚,突然开口说:“檬檬,周诚,爸……爸敬你们一杯。”
他端起酒杯,手抖得厉害。
“这杯酒,是爸谢谢你们,还愿意要我这个老头子。”
我赶紧站起来,扶住他的手,“爸,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不,你听我说完。”他坚持道,“以前,我总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偏心。可我忘了,有的肉,是贴心的,有的肉,是会烂掉的。我为了那块烂肉,差点把心头肉给剜了。我是个混蛋。”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个年过六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的眼圈也红了。
周诚握住我的手,对我爸说:“爸,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哎,好好过日子。”我爸抹了把眼泪,用力地点点头。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小时候的趣事,聊我妈还在时的光景。
我爸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送他回酒店的路上,他突然对我说:“檬檬,爸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你妈。我没照顾好她留下的唯一的宝贝。”
“爸,你别这么说。妈要是看到我们现在这样,她会开心的。”
“是啊,她会开心的。”他喃喃自语。
回到家,周诚已经把碗筷都洗好了。
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看吧,我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靠在他温暖的怀里,点了点头。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生活就像我每天面对的那些财务报表,有借方,有贷方,有资产,也有负债。
亲情,或许是我们最重要的资产,但如果不去用心经营,它也会变成一笔沉重的负债。
我很庆幸,在我快要“资不抵债”的时候,我选择了勇敢地去“审计”我的生活,清算那些“不良资产”,最终保住了我最珍视的东西。
这个过程很痛,像刮骨疗毒。
但只有经历过这样的疼痛,我们才能真正地成长,才能学会如何去爱,如何去保护我们爱的人。
也才能明白,真正的孝顺,不是无底线的给予,而是有原则的守护。
守护父母的晚年安康,也守护我们自己内心的那份澄澈与安宁。
来源:自若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