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诗仙之路(40)||第七章·振济乱世·752年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6-27 19:05 1

摘要:十一月,李林甫卒,居宰相位十九年。杨国忠继任,兼文部尚书,不学无术,独断专行。安禄山宰相梦破,不服气,不把杨国忠放在眼里。杨国忠无法控制安禄山,多次上奏唐玄宗,说安禄山欲谋反。杨国忠、安禄山交恶甚深。

传记·诗仙之路(40)||第七章·振济乱世·752年

752年,天宝十一载

秋,哥舒翰入朝,幕僚高适同行。

十一月,李林甫卒,居宰相位十九年。杨国忠继任,兼文部尚书,不学无术,独断专行。安禄山宰相梦破,不服气,不把杨国忠放在眼里。杨国忠无法控制安禄山,多次上奏唐玄宗,说安禄山欲谋反。杨国忠、安禄山交恶甚深。

十二月,令平卢兵马使史思明(突厥人)兼北平太守、卢龙(今河南省北部,河北省南部地区)军使。

杜甫在长安,应诏试文章,无果。杜甫作《同诸公同登慈恩寺塔》,以登临所见所想,极力显示他心胸开阔,气势豪迈,充盈着英雄气与时代精神。

晁衡回国,王维作《送秘书晁衡还日本国并序》,晁衡《衔命还国作》,吞天吐地,叱咤风云。送李白一件日本裘皮大衣(李白在《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中有述)。误传晁衡途中遇难,李白作《哭晁卿衡》,后晁衡作《望乡诗》。晁衡在中国生活五十余年,最终客死长安。

北方,风雪载途,严寒异常。踏雪逆风,翻山越岭,于艰难的长途跋涉中,李白步入五十二岁。

李白似乎忘记了这一点。北风凛冽,坚冰覆地,他仍是一个热血沸腾的追梦人。

早春,满路冰凌,苦寒未退,李白继续北进。他顺道游了广平、邯郸等地,旋即抵达蓟门。

途经魏郡(今河北魏县),李白拜访了县令苏因,作《魏郡别苏明府因北游》:

魏都接燕赵,美女夸芙蓉。淇水流碧玉,舟车日奔冲。青楼夹两岸,万室喧歌钟。天下称豪贵,游此每相逢。洛阳苏季子,剑戟森词锋。六印虽未佩,轩车若飞龙。黄金数百镒,白璧有几双。散尽空掉臂,高歌赋还邛。落魄乃如此,何人不相从?远别隔两河,云山杳千重。何时更杯酒,再得论心胸。

两人寒暄一阵,急于赶路,淇水岸边,李白就匆匆与苏明府道别,写下了这首诗,告知苏名府自己不愿稍作停留的原因。

眼前,淇水两岸,景色分外壮丽,魏郡的女子格外姣美。河面千船竞发,岸上万车争驰。李白由衷叹道:天下富庶,乃集于此!

这样的宝地,地灵人更杰。李白随即以苏秦喻苏明府,盛赞他为人豪爽,仗义疏财。淇水富丽,因有苏明府这样的贤能主政,本该多停留一阵。可是,北行要紧。

北上,那里才是他此行的终极所向。急于探明真相,急于寻得一处栖身之地,这是李白说服自己、说服友人、旋即作别的唯一理由。李白说:从此以后,两人便隔着黄河与淮河的遥距,中间云山杳渺、烟涛千重,邈不可见。

李白期待能尽快再会。到那时,再推杯换盏,细述情意,一展胸怀。他安慰苏名府,更在安慰自己:现在还不是停歇的时候。

李白似乎预感到:此行危险。愈是接近目的地,内心愈是忐忑不安。

到达河北道洺州(今河北广平县)地界,李白走访了清漳县令李聿,李聿是侄子辈,作《赠清漳明府侄聿》:

我李百万叶,柯条布中州。天开青云器,日为苍生忧。小邑且割鸡,大刀伫烹牛。雷声动四境,惠与清漳流。弦歌咏唐尧,脱落隐簪组。心和得天真,风俗由太古。牛羊散阡陌,夜寝不扃户。问此何以然,贤人宰吾土。举邑树桃李,垂阴亦流芬。河堤绕绿水,桑柘连青云。赵女不冶容,提笼昼成群。缲丝鸣机杼,百里声相闻。讼息鸟下阶,高卧披道帙。蒲鞭挂檐枝,示耻无扑抶。琴清月当户,人寂风入室。长啸一无言,陶然上皇逸。白玉壶冰水,壶中见底清。清光洞毫发,皎洁照群情。赵北美佳政,燕南播高名。过客览行谣,因之颂德声。

清漳县隶属广平郡。

放眼望去,满眼锦绣,李白迅疾诗兴洋溢。诗笔挥处,尽道清漳美景。遍地桃树梨树,浓阴匝地,香气盈溢。河水碧绿,从城东南缓缓流过。船帆点点,渔歌互答。河堤上,桑树茂密,柔韧的枝条长势正盛,仿佛一直要伸到天上去。姑娘们个个天生丽质,无需粉黛。白天,她们成群结对地提着笼子采桑叶;夜晚,她们又忙着缫丝,百里之外都能听见她们繁忙的机杼声。

政通人和,百业正兴。李白极力盛赞侄子李聿的执政功绩:没有案件可审,县衙大堂前的台阶上,一群群小鸟正在觅食嬉戏;县令经常无所事事,躺在床上养神;觅食的牛羊不用人看管,在阡陌之间闲散地吃草;老百姓晚上睡觉,也用不着关门。

写到这里,李白不禁叹道:民风如此淳朴,恐怕只有尧舜时代才有!

至此,李白借行人的歌谣作结,再赞李聿的美政,侧面印证自己的赞辞:所写并非虚言,都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如此礼乐之乡,风俗淳古,政通民和。无为而治,是道家治世理想的现实版本,正是李白所追求的理想图景。李白特兴奋,赞不绝口,毫不吝惜地尽遣褒奖之语。

别过李聿,李白马不停蹄,在不断脆响的鞭打声里,北上幽州的步伐很快进入广平。李白与广平的官员、雅士又是一番欢饮。饮毕,旋即打马疾驰。到了邯郸,李白醉意尚未消退,就急急忙忙登上城楼。凭栏远眺。过往的历史烟云,远去的风流人物,蜂拥而来。直看得李白心潮澎湃,无以止息,迅疾作《自广平乘醉走马六十里至邯郸登城楼览古书怀》:

醉骑白花骆,西走邯郸城。扬鞭动柳色,写鞚春风生。入郭登高楼,山川与云平。深宫翳绿草,万事伤人情。相如章华巅,猛气折秦嬴。两虎不可斗,廉公终负荆。提携裤中儿,杵臼及程婴。空孤就白刃,必死耀丹诚。平原三千客,谈笑尽豪英。毛君能颖脱,二国且同盟。皆为黄泉土,使我涕纵横。磊磊石子冈,萧萧白杨声。诸贤没此地,碑版有残铭。太古共今时,由来互哀荣。哉何足道,感激仰空名。赵俗爱长剑,文儒少逢迎。闲从博陵游,畅饮雪朝酲。歌酣易水动,鼓震丛台倾。日落把烛归,凌晨向燕京。方陈五饵策,一使胡尘清。

广平即洛州(今河北永年县东南),邯郸(今河北邯郸)是洛州的属县。

诗的标题就是诗序:(李白)自广平乘醉走马六十里,至邯郸,登城楼,览古书怀。如此,十分清晰地交待了写诗背景。李白北上的速度之快、心情之切尽述其中。他想尽快“方陈五饵策,一使胡尘清”。他惟愿民间传言都不是真的。这样,他就可以在何昌浩的引荐下,顺利入幕幽州,或出入别的边将帐下;他就可以大展拳脚、广施才华。

李白一刻也不想停下北上的脚步,一心奔赴“燕京”。

目标在,心尤切。无奈,邯郸友人太过热情,李白只得稍作停留,抓紧时间与友人同游共欢。主人将游乐项目安排得满满当当,既丰富多彩,又紧凑热闹。这样,节目单和游乐情节都留在了《邯郸南亭观妓》《登邯郸洪波楼置酒观发兵》两首诗里。

歌鼓燕赵儿,魏姝弄鸣丝。粉色艳日彩,舞袖拂花枝。把酒顾美人,请歌邯郸词。清筝何缭绕,度曲绿云垂。平原君安在?科斗生古池。座客三千人,于今知有谁?我辈不作乐,但为后代悲。

“南亭观妓”,特为李白接风,场面甚欢。燕赵美女浓妆艳抹,载歌载舞;魏鲁佳丽花枝招展,鸣琴击鼓。李白兴味盎然,端着酒杯走向美女,邀请她们献唱邯郸民歌。美女应允,音乐缭绕,歌声悠扬,如在空中绕、云里飘。听着听着,李白陷入沉思,继而心情沉重,他的思绪立刻远离眼前的欢闹场景。

美女们的演唱令李白思绪飞扬,他立刻想到此地古贤平原君。举目望去,平原君赵胜当年居住过的胜地,如今满目荒废。李白顿生年华已逝之忧,思想上开了个小差,从遥远的战国又回到眼前。

李白遂想:当年的风云人物平原君尚且如此,还不如把握当下,及时行乐。

想归想,那都是一闪念的事。他想成为当今的风云人物、济世英雄。

登上洪波台,钟鼓齐鸣,旌旗猎猎,将士们正紧急出征。李白看得热血沸腾,激情涌,当即作《登邯郸洪波台置酒观发兵》:

我把两赤羽,来游燕赵间。天狼正可射,感激无时闲。观兵洪波台,倚剑望玉关。请缨不系越,且向燕然山。风引龙虎旗,歌钟昔追攀。击筑落高月,投壶破愁颜。遥知百战胜,定扫鬼方还。

战士出征,鼓鸣声中,顷刻之间,李白及时行乐的想法荡然无存。

昂扬奋发之气,始终洋溢着整首诗。李白说,这次游历燕赵,他随身带着两支赤羽箭,内心早有充分准备。恰逢发兵征伐外敌,身临其境,深受感染,激昂盈怀,壮气遄飞。看到兵士操练,就想亲自出马、剑指边塞雄关,更希望能亲自镇守边关、为国效力。此刻,大风呼啸,掀起猎猎军旗。歌钟争鸣,正在操练的将士威风凛凛。李白望而兴叹:自己可没有这样的机会!漫漫长夜,难以安眠,只得击筑而歌,投壶为乐,暂消烦恼。最后,李白又乐观地设想:有如此强大的兵力,就一定能百战百胜,凯旋而归。言下之意:有不有自己参战都不重要,何必要自寻烦恼?

豪情与伤感交织,建功边关的雄心与眼前行乐的想法并存。豪迈中,既憧憬济世理想;悲叹中,更掺杂了现实未遇的愤愤不平。

战士出征,旌旗破空。李白北上,形单影只。方向不同,路径不同,目的一致。

北上,北上,一路北上。狂风中,李白打马逆行。风更紧,路难行,依然稍不懈怠,缓缓而进。

行至临洺(今河北永年),李白的从弟、县令李皓为他接风洗尘。一番寒暄,随即你来我往,杯盏相碰,热闹非凡。几杯酒下肚,就碰出了诗兴,李白即兴作《赠临洺县令皓弟》:

陶令去彭泽,茫然太古心。大音自成曲,但奏无弦琴。钓水路非远,连鳌意何深。终期龙伯国,与尔相招寻。

席间,族弟李皓透露,他内心失落,对现状很是不满。李白尽管自己不顺,仍当即写诗相劝:希望李皓像陶渊明一样看淡权势,辞去县令,自寻安好。这样,去寻一个心安之处,也不会过多计较眼前得失,再作好长远打算,相时而动,静待雷霆出世之机。

这又何尝不是李白自己的应对之策呢?

出蓟北,终于到达边地,李白在诗中、梦中反复勾画过多次。

塞漠浩阔,万马奔腾。李白见景生情,更生从武之意。他纵马飞奔,兴致勃勃地学习骑射。学着学着,竟浮想联翩,一连作《出自蓟北门行》《行行且游猎篇》《曲州胡马客歌》。

虏阵横北荒,胡星耀精芒。羽书速惊电,烽火昼连光。虎竹救边急,戎车森已行。明主不安席,按剑心飞扬。推毂出猛将,连旗登战场。兵威冲绝幕,杀气凌穹苍。列卒赤山下,开营紫塞旁。孟冬风沙紧,旌旗飒凋伤。画角悲海月,征衣卷天霜。挥刃斩楼兰,弯弓射贤王。单于一平荡,种落自奔亡。收功报天子,行歌归咸阳。

这是《出自蓟北门行》,以胡虏入侵肇事为题,“小说”式叙事,虚拟了一场抗击胡虏、雷霆速胜的战争。

胡人桀骜不驯,袭扰塞北。戍北将士立刻奋起抗击,荡平单于,生擒君长,胡人阵营,瞬间溃散。李白假借塞垣征战,写燕蓟风物,言边士征战艰辛。借古题写现实,壮志豪情,激荡于心。一场血腥的持久战争,在李白笔下,刀起箭出,瞬间即贼王死、敌兵逃,迅疾凯歌高奏,参战将士,立刻班师回朝。此后,朝廷再无北顾之虞。

战争,如此浪漫。战胜,如此快捷。这是一场速战速决的边境防御战。这是李白式济世理想的浪漫展现。李白用作诗的想象力完成了一场驱除外袭强敌的“闪电战”。这场自设胜利衍生出不羁豪情,竟征服了李白自己!

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但知游猎夸轻趫。胡马秋肥宜白草,骑来蹑影何矜骄。金鞭拂雪挥鸣鞘,半酣呼鹰出远郊。弓弯满月不虚发,双鸧迸落连飞髇。海边观者皆辟易,猛气英风振沙碛。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帷复何益!

《行行且游猎篇》是乐府旧题。《乐府解题》说:“梁刘孝威《游猎篇》云之鳏将射所,上林娱猎场。倍言游猎之事。亦谓之《行行且游猎篇》。”李白信手拈来,走熟悉的路子,借古题言时事、写心声。

此刻,李白目睹了“边城儿”的游猎情景,感触颇多。李白叹道:自己饱读诗书,竟不如一字不识的“边城儿”。他们可以凭借精湛的武艺保家卫国,制服外敌。自己呢,只是一个远涉边境、游走事外的看客。于是,他集中笔力,一个劲地描写“边城儿”,展示他的“猛气英风”。写着写着,李白再次深陷其境,连连直呼:惭愧,惭愧,自许文武盖世,竟不如一个边境游侠儿。最要紧的是,自己的头发都熬白了,这样活着还有何用?

李白借古明志:叹现实之悲,人才遭弃;叹自己被闲置,一直受困于流浪无依、不知所之的惨境。

十月,李白终于踏进幽州地界。

“幽州胡马客”外貌奇异、行动诡异。李白特新奇,随即作《幽州胡马客歌》:

幽州胡马客,绿眼虎皮冠。笑拂两只箭,万人不可干。弯弓若转月,白雁落云端。双双掉鞭行,游猎向楼兰。出门不顾后,报国死何难?天骄五单于,狼戾好凶残。牛马散北海,割鲜若虎餐。虽居燕支山,不道朔雪寒。妇女马上笑,颜如赪玉盘。翻飞射野兽,花月醉雕鞍。旄头四光芒,争战若蜂攒。白刃洒赤血,流沙为之丹。名将古是谁,疲兵良可叹。何时天狼灭?父子得安闲。

《乐府诗集》说:南朝梁时,鼓角横吹曲有《幽州胡马客吟》。幽州为汉武帝所置,相当于今河北北部及辽宁等广大地域。

这里,战争频仍,战况残酷,边地军民骁勇善战。被李白写进这首诗里,分外生动。李白想强调:他厌恶叛乱,即时向朝廷、向世人发出了强烈的战争“预警”。他同情边地百姓,渴望和平。对着辽阔旷野、延绵边关,内心疾呼:“何时天狼灭?父子得安闲。”

什么时候呢?李白不知,也难预知。

初到幽州,李白隐隐嗅到了异常气息:安禄山企图谋反。这几首诗,要么借古、要么言边境战事,都未触及安禄山,与其是否反叛不沾一点边。李白借彼言此,有意回避,担心引起安禄山的警觉。

李白早有听闻,安禄山得宠,手握朝廷近半数重兵,与宰相杨国忠争权夺势。杨国忠十分忌惮,都得让他几分。最骇人的是,有人告御状,说安禄山意欲谋反,唐玄宗根本不信。不但不信,反而还把告状者送给安禄山处置。杨国忠上奏此事,玄宗还是不信。杨国忠就大肆排除异己,不断巩固自身势力。如此,朝中人看在眼里,埋在心里,都保全性命要紧。李白行事写诗,亦是加倍小心。

这时,李白写了一首重要的诗《邹衍谷》:

燕谷无暖气,穷岩闭严阴。邹子一吹律,能回天地心。

李白引用《列子·汤问第五》“邹子吹律”的传说:北方有地,美而寒,不生五谷。邹于吹律暖之,而禾黍滋也。意思是说,北方这个地区,四周被高高的石山围着,阴气被闭于内,所以很寒冷,即“燕国无暖气”。邹衍曾在这里吹律,以致暖气生,禾黍长。他以吹奏管笛的方式告诉人们:时间更替,物候变化,农事起止。一听到邹衍吹律,人们就知道冬尽春来,准备春耕播种了,也就有了好收成、好光景。后来,邹衍吹律这一带就叫“邹衍谷”或“燕谷”。

李白因此在诗中说:“邹子一吹律,能回天地心。”他迫切希望有一个邹衍式的人物适时站出来,一声长啸,警醒世人,逆转形势。李白更以邹衍自比,希望能获得机会,做一回吹律人,吹醒朝廷,力挽危势,改变大局。

期间,李白又写了首《送崔度还吴度故人礼部员外国辅之子》。是送别诗,却暗藏玄机:

幽燕沙雪地,万里尽黄云。朝吹归秋雁,南飞日几群。中有孤凤雏,哀鸣九天闻。我乃重此鸟,彩章五色分。胡为杂凡禽,雏鹜轻贱君。举手捧尔足,疾心若火焚。拂羽泪满面,送之吴江濆。去影忽不见,踌躇日将曛。

一开篇,李白浓墨描写幽燕之地的生存环境,极端恶劣。大雁南飞,已经飞过几批。一只“凤雏”意外地留了下来,“哀鸣”之声几达九天可闻。这只“凤雏”引起了李白的特别关注:它的毛质和花纹五色炫目。它不愿与这里的“凡禽”混在一起,常常受到它们的集体排挤、无情孤立。这就如同君子,常常受到小人欺侮。李白为这只雏凤“疾心若火焚”,不停地抚摸它的羽毛,不觉同病相怜、泪流满面。李白想:要送它回到故乡,回到吴江。

小“孤凤”飞去了,到最后连影子也没了。望着天空,一片空白。李白失魂落魄,踌躇郁郁,行行迟迟,直至夕阳西下。北方的荒野留下他长长的孤影,最后被夜色彻底吞噬。

李白“别有用心”,全篇设喻,以“孤凤雏”喻崔度。他为何因崔度的离开而“泪满面”?是情深不忍分别,还是别有隐情?

李白以诗寄意,希望崔度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把这里的非常之情火速传递出去,更为他赢得全身而退的机会。

原来,李白在幽州不露声色地转悠,发现大量异情,知晓安禄山确有叛逆野心,正加紧谋反准备。

崔度是李白好友崔国辅的儿子。李白从崔度那里得知了安禄山更多的谋反实情,叫崔度尽快离开这里,以免陷入虎狼之手。分别时,李白托崔度给宗氏带去一封家信,一报平安,二是设法尽快脱身虎穴。

送走崔度,李白既悲又怒。无处发泄,独自登上黄金台。面对浩阔天地,李白想起了陈子昂,想起前辈乡人的周遭际遇,想起他的《登幽州台歌》,想起出蜀时峨眉山怀一大师的临行叮嘱。此刻,他才真切体会到陈子昂当年经历的绝世孤独,不觉怆然涕下,痛哭不已,愤然写下《北风行》:

烛龙栖寒门,光耀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鞞靫.中有一又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李白选择了乐府诗体。鲍照《北风行》道:“伤北风雨雪,行人不归。”李白借题发挥,拟而创新。

诗一开始就照应标题,用神话故事极言北方冬天的极度苦寒。“雪花大如席!”李白禁不住大叹一声,声似劲风扫荡,横贯北野。以极度夸张极力渲染苦寒的氛围,燕山严冬,淫威逼人。

面对此景,主角“幽州思妇”出场了。她“停歌”“罢笑”“双蛾摧”“倚门望行人”……心神不定,忧心忡忡,愁肠百结。她看见,行人匆匆,神色漠然,都忽视了她的存在。望着那些很快被飞雪吞噬的身影,她想到了远征未归的丈夫。她身处苦寒,更担心远在长城边的丈夫此刻的安危冷暖。“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她深知,长城那边,比幽州更加苦寒。她愈想,愈是不安。思而不见,转而睹物思人:丈夫离家太久,他平时使用的白羽箭上都结满了蛛网、积满了灰尘。眼下,“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物在人亡,睹物怀人,伤情更甚。她不忍直视丈夫的遗物,立即焚毁成灰。眼不见,心不伤。她试图以此消恨除伤。

人去,物毁。看似情绝,又怎能绝?诗还在继续。一句“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突兀而出,石破天惊,惊心动魄,叫人情何以堪?

李白一惊,猛然回到现实,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危境。

这就是幽州,这就是残酷现实:为邀功取信唐玄宗,安禄山粗暴地发动边境战事。征夫战死,遗物焚毁,思妇心碎。此刻,北风呼啸,风雪漫天,没有绝时。

幽州思妇,痛失丈夫。狂风暴戾,飞雪肆意。她独自无助地呆立于北方苦寒的风雪里。丈夫的遗物化成了灰,她对丈夫的思念却始终无法清除。反倒思之更甚、念之更切。

这个女人没有参加战争,她却是战争的受害者。从此,生活所有的痛都得由她一个人咬牙承受!

绝望处,李白又作《公无渡河》: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波滔天,尧咨嗟。大禹理百川,儿啼不窥家。杀湍湮洪水,九州始蚕麻。其害乃去,茫然风沙。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临流欲奚为。旁人不惜妻止之,公无渡河苦渡之。虎可搏,河难凭,公果溺死流海湄。有长鲸白齿若雪山,公乎公乎挂罥于其间。箜篌所悲竟不还。

这是李白版的“黄河颂”,一开篇就直奔主题。落笔于黄河苍茫辽阔的远古,以突兀惊呼之语,书写黄河瞬息之间爆发出的巨大能量和不可阻挡之势。黄河始于昆仑山,携风雷之疾“咆哮”而来,狂扫“万里”而去,直抵“龙门”,依然“波滔天,尧咨嗟”。势头犹劲,毫无暂歇之意。这般恣狂暴虐,无数生民遭殃,就连尧帝也无可奈何。

于是,大禹出,黄河服。

一位古代的“白首狂夫”电闪而出。他张狂地跑向黄河,憨痴痴地下水渡河。冒冒失失,不顾死活。他为什么要鲁莽渡河?他的妻子追上去极力阻止,可他依然我行我素、贸然而进。猛虎可以征服,黄河岂能轻视?“狂夫”的尸体漂浮于波涛汹涌的大海,最终被巨鲸吞没。他的妻子一边无望恸哭,一边拼命狂呼:狂夫啊!狂夫!我可怜的狂夫!最后,黄河奔流,天地失色,只留下妻子,束手无助,孤苦无依。她声嘶力竭,无奈地弹着箜篌,唱着悲歌,为狂妄而亡的老公无望地招魂。

“狂夫”一去,再无回时。

李白“翻新”了这个古代故事,生动再现了“狂夫”悲剧,向现世发出强力警告。他写“披发之叟”,写“长鲸”想表达什么?暗喻自己置身险境、安禄山虎视眈眈盯着李唐江山?

“狂夫”一去不还,今人岂能重蹈“狂夫”覆辙?

李白警告自己:此地不可久留,决不能重犯“狂夫”的错误。

年近岁末,崔度托人捎来宗氏家书。拿着宗氏书信,李白毫不迟疑,急急向何昌浩告辞。称宗氏病重,来信催他赶紧回去。

为取信何昌浩,李白专门写了这首《代赠远》:

妾本洛阳人,狂夫幽燕客。渴饮易水波,由来多感激。胡马西北驰,香騣摇绿丝。鸣鞭从此去,逐虏荡边陲。昔去有好言,不言久离别。燕支多美女,走马轻风雪。见此不记人,恩情云雨绝。啼流玉箸尽,坐恨金闺切。织锦作短书,肠随回文结。相思欲有寄,恐君不见察。焚之扬其灰,手迹自此灭。

借宗夫人口吻,李白写下这首“劝归”诗,劝自己立即回家。

一开始,诗中“妾”便称其夫为“狂夫”,且是“幽燕客”,抛家独行远。上一首诗中的“披发之叟”是谁?这里有了答案。接着,诗中“妾”就一个劲地一一数落“狂夫”的狂妄之行:只身深入幽燕,口口声声说要去“逐虏荡边陲”。还没说完,改为埋怨“狂夫”之“恶”:“不言久离别”。“狂夫”骗人,临行时还骗她说快去快来。于是,无奈地设想“妾”的内心所思:那里美女众多,“狂夫”早就乐不思蜀;如此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恩断情绝。于是,诗中“妾”自述惨状:眼泪像筷子一样流个不止,即使坐拥金屋,也有斩不断的怨恨。无所事事的时候,就像汉朝窦滔的妻子苏惠兰那样给丈夫写回文诗,只怕自己的丈夫呆头呆脑不解风情。如此,那就把它烧成灰,撒在空中,连诗稿的影子都销毁得彻彻底底,不留痕迹。

其“妾”态度决绝,要彻底了断这一段情,以终止婚姻为要挟,极力阻止“狂夫”之行。

李白在此预设了一个前提:若“幽州客”不听忠言,不尽快回去的话,其妻将情断意绝,不再理会他这个“幽燕客”。

这是宗氏的最后通牒,相当于在说:李白,你这个“狂夫”,再不回去,这就是结局!

李白代宗氏作诗,既向何昌浩明言自己幽州之行的目的,又假借妻子对自己的思念、劝阻和要挟,表明他归意已定,一刻也不能耽误。

看了这首诗,谁还忍心劝阻呢?何昌浩明知是借口,却不得不放行。临行时,何昌浩叮嘱李白:快快回去,别伤了夫妻感情。何昌浩有些不舍,又补充道: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望着李白的背影,何昌浩无奈吟道:“老死阡陌间,何因扬清芬?”

李白想,那不是自己写给何昌浩的诗吗?李白略一迟疑,明白了何昌浩的用意,点点头,扭头就走。

离开幽州,李白直奔梁园。

余兴未尽?还是决心难下、归期难定?途中,李白又代幽州女子作《闺情》诗:

流水去绝国,浮云辞故关。水或恋前浦,云犹归旧山。恨君流沙去,弃妾渔阳间。玉箸夜垂流,双双落朱颜。黄鸟坐相悲,绿杨谁更攀。织锦心草草,挑灯泪斑斑。窥镜不自识,况乃狂夫还。

经历幽州之行,李白这个“幽燕客”已深谙幽州女子的内心苦楚。替幽州戍边征夫的“军嫂”,李白为她们再作代言人。以怨妇口吻,他讲述了“军嫂”们的孤苦内心。

起句即明示,这是写给征夫的。他“绝国”“辞故关”,远征天涯绝域。幽州女子独自在家,自言自语地对征夫说:你像流水浮云一样离开家乡,奔赴远方。连河水都知道依恋它流过的江浦,连浮云都想回到孕育它的山岭。现在,只恨你为什么像流沙那样去了远方就不再回来,把孤独的我留在渔阳。我的眼泪流不断,我的红颜即将消残。外面的黄鹂叫得那么悲怆,谁会为我攀折杨柳呢?我已无心织锦了,只有孤灯陪着我,一直流泪到天明。再看看镜子,竟连自己也不相识。更何况,像你这个没脑子的“狂夫”,假如有一天回来了,更认不出我是谁。

“狂夫”再现,当然不是传说中铁心想渡过黄河的那一位。这是李白眼见的现实版“狂夫”,是一个别妻辞家的征夫。李白再次以“玉箸”喻怨妇思念的眼泪。不是自况,指代的却是像他那样不要命远涉边疆危地的“狂夫”。

只有立刻脱身,才不会重蹈渡河“狂夫”的厄运!

冬天,尤其苦寒。李白急匆匆地结束了幽州之行。李白深知,此行凶险,还有妻子的殷勤期盼。他很欣慰,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

风雪路上,狂奔着一个疲惫的身影。他就是“狂夫”李白。

风雪路上,那个疲惫的孤影正狂奔向这一年岁尾,奔向不可预知的来年。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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