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刚进连队的那天,老连长王志成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手里的烟头弹出老远。
双星升起
"我说老王,你这是看不上我这个嫩头菜?"
刚进连队的那天,老连长王志成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手里的烟头弹出老远。
他那副样子,活脱脱一个不愿搭理人的老兵油子。
那是1983年的早春,西北戈壁的风还带着刺骨的寒意,黄沙漫天,天地间一片荒凉。
我,李国强,军校刚毕业,怀揣着满腔热血来到这个被戏称为"歇业连"的边疆连队任指导员。
二十五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点学校里没褪去的稚气,却要负责一个连队的政治思想工作。
报到那天,老兵们的眼神像刀子似的扎在我身上,有人冷笑,有人嘀咕:"又来个嫩娃娃,能撑几天?"
宿舍里没人搭理我,被子没叠好,被人悄悄塞了一把沙子,睡觉时硌得腰疼。
食堂打饭时,甚至有人故意把汤泼在我的军装上,还装作不小心的样子。
王连长表面客气,实则观望,背地里我听见他跟指导员办公室老陈说:"这年头军校出来的娃娃,都是来镀金的,过不了几个月就找关系调走。"
那句"小李啊,你先适应适应"听得我牙根直痒。
晚上值班,我一个人站在哨所上,戈壁的风呜咽着,远处的星星忽明忽暗。
月光下,连队营房破败不堪,围墙斑驳,仿佛被岁月和风沙一起侵蚀了生机。
我掏出军校带来的日记本,在雪花飘落的夜里写下两个字:"初心"。
"好好看着吧,我李国强不是来混日子的。"我对着茫茫夜色自语道,声音被风吹散。
连队问题一大堆:训练应付了事,士兵们做完动作就四处溜达;纪律松松垮垮,内务从不按规定整理;战士们目光涣散,没有一丝当兵人的精气神。
用老王的话说:"来这儿的兵,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就是城里闯了祸被发配来的,还指望他们有啥出息?"
听着这话,我心里一阵发闷,军校里老教员常说:"兵不在精而在勤,将不在强而在智。"
我不信这个邪,决心从自身做起,改变连队面貌。
白天训练,我总是第一个到操场,最后一个离开;晚上和战士们聊天,一一摸清家底,了解他们的家庭状况和内心想法。
最难搞的老兵马三刚,打架斗殴是常事,上次喝酒差点把人打进医院,每次都是王连长去收拾烂摊子。
"马三刚,听说你家有个妹妹考上了大学?"一次夜训后,我在他睡觉前故意问他。
他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你咋知道的?"
"我是指导员,不知道这个干啥吃的?"我笑着坐到他床边,"你妹考大学,家里钱够用不?"
马三刚的眼圈一下红了,嘴硬道:"关你啥事?"
"当兵不就是为了让家里过得好点吗?你这么闹腾,不怕连队记过,扣你津贴?到时候妹妹学费咋办?"
他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她考上北京的大学,家里卖了两头牛才凑齐学费,还欠着亲戚的钱......"
这一招果然管用,从那以后,马三刚安分了不少,训练也认真起来。
我琢磨着,与其天天讲大道理,不如从实际出发,直击战士们的痛点,这才是抓思想工作的关键。
五月的一天,我带领几个战士去团部开会,路上听到有人议论我们连队:"那个'歇业连'来了个娃娃指导员,听说是来镀金的,肯定干不长。"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憋着一口气,在车上对几个战士说:"咱们连队是'歇业连'吗?"
战士们低头不语,有人嘟囔:"也不全是..."
"我不许别人这么说咱们连队!"我握紧拳头,"从今天起,咱们要争一口气,让全团都刮目相看!"
回到连队,我向王连长提议组建"向阳连队"文艺宣传队,让战士们有事做,有盼头。
"你以为这是军校啊?这些大老爷们,哪有心思搞这些花里胡哨的。"老王吐着烟圈,满脸不屑。
"试试吧,我就不信带不出精气神来。"我坚持道。
老王半信半疑,但见我干劲十足,也就由着我折腾,还偷偷帮我跟团部要了一批乐器。
文艺队成立了,没想到报名的人还真不少。
原来好多战士都有才艺,只是平时没机会展示。
马三刚吹得一手好笛子,文静害羞的小刘唱歌嗓子特别亮,连队里一下子有了生气。
每周五的篝火晚会,成了战士们最期待的事情。
夏天来了,戈壁滩上热浪滚滚,太阳晒得人皮肤生疼。
午休时,宿舍里闷热得像蒸笼,战士们满头大汗睡不着觉。
我发动大家一起清扫了食堂后院的空地,搭了个简易凉棚,买来几个大水缸,让战士们午休时能有个凉快地方。
"李指导员,你咋想得这么周到?"老兵小赵感动地问。
"咱是一家人嘛。"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渐渐地,我和战士们的距离拉近了,连队的面貌也在悄然改变。
训练不用催了,内务整理得整整齐齐,就连打架斗殴的事件也少了。
转机发生在深秋。
战士小王的母亲重病,需要做肾结石手术。
连队偏远,通信不便,等消息传来已经耽搁了好几天。
"李指导员,我妈她......"小王哭得说不出话来,把电报递给我。
我一看,病情危急,二话不说,自掏腰包垫付手术费一千五百元,又向上级申请特批探亲假,亲自开车送小王回家。
那是个偏远的小山村,开车走到一半路就不通了,只能步行。
戈壁的秋风夹着细沙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我和小王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赶到了医院。
看到小王母亲脸色苍白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皮包骨,我心里一阵酸楚。
"阿姨,您放心,小王在部队表现很好,您好好养病,啥都别想。"我握着老人的手说。
回连队的路上遇上了大雪,路面结冰,车子打滑,差点翻到沟里去。
等好不容易回到营区,已经是三天后的深夜。
王连长居然在营门口等着我,递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娃啊,你这是冻坏了吧?"
雪花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显得格外苍老。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曾经看不上我的老兵油子,原来也有温暖的一面。
那晚,我俩促膝长谈到凌晨。
老王掏出一瓶珍藏多年的白酒,给我倒了一杯:"李国强,我看走眼了。"
"一开始以为你就是个来镀金的娃娃兵,没想到心这么热,比我这个当了二十年兵的老家伙还懂得怎么带兵。"
"老王,你别这么说。"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刚来嘛,想法多点。"
"不,你是真心实意为战士们着想。"老王眼圈有些发红,"知道吗?这些年,我看着一批批年轻人来了又走,心里头早就麻木了。"
"你这一来,反倒让我这老家伙惭愧,想起了当年当兵时的样子。"
我们干了一杯,酒很烈,喝得我眼泪直流。
"咱俩一条心,把连队带好。"我笑着说,心里暖烘烘的。
我们定下"双星计划":一年内让连队脱胎换骨,争取评上先进。
白天苦练队列,晚上开展思想教育;整顿内务卫生,改善生活条件;发动战士们自己动手,美化营区环境。
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改变着,战士们也有了精神面貌,连队里处处充满了生机。
谁知道,机会来得这么快。
1983年十月,团里突然组织军事比武,获胜连队能拿到额外津贴和探亲名额。
正好赶上秋收季节,不少战士家里都需要人手帮忙,这个探亲名额就显得格外珍贵。
战士们一听都兴奋起来,训练积极性空前高涨。
我和老王设计了特色训练方案:根据每个战士的特点安排不同任务,强调团队配合。
有力气的负责投弹,反应快的跑障碍,枪法准的打靶,人人有专长,个个有任务。
晚上还加开心理辅导课,教他们如何应对压力,如何在比武中保持冷静。
"记住,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是整个连队的荣誉!"我在动员会上这样说。
比武前一周,意外发生了。
老王的老伤复发,膝盖肿得老高,走路都困难,被送进了医院。
全部压力落在我身上,我既要当指导员,又要顶替连长的职责。
"李指导员,没老王,咱们还能行吗?"战士们眼里满是担忧。
"怕啥?老王教咱的都记着呢!"我拍拍胸脯,装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其实心里却直打鼓,生怕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比武前夜,我感冒发烧,头疼得厉害,可没敢声张。
半夜起来查哨,发现许多战士还在偷偷训练,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凌晨四点,我顶着高烧起床,为战士们熬好了姜汤。
"趁热喝了,别冻着。"我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一个一个地分给战士们。
"李指导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眼尖的小刘发现了我的异常。
"没事,可能是太兴奋了。"我笑着搪塞过去。
比武场地设在团部操场,十个连队同场竞技。
看着其他连队精神抖擞的样子,我们连队的战士们不免有些紧张。
"记住,咱们是'向阳连',向着太阳的地方,永远充满希望!"我握紧拳头,给战士们鼓劲。
比武开始了,障碍跑、投弹、战术演练、实弹射击,项目一个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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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揭晓时,我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第一名,'歇业连'!"团长宣布结果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战士们先是一愣,然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有人甚至激动得哭了出来。
团长亲自来祝贺,还当场宣布提拔我为副营股长。
战士们把我抛上了天,我感觉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激动。
老王从医院赶来,强撑着站在队伍前,眼角有光在闪动。
"李国强,你小子行啊!"他握着我的手,声音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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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于摘掉了"歇业连"的帽子,重新找回了军人的荣誉感。
正当我们欢呼雀跃之际,我接到家里电报:母亲突发脑溢血,情况危急。
同一天,妻子杨慧来信说怀孕了,一个人在家很是不便,言语间充满了对我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担忧。
这下我犯了难。
家里需要我,母亲的病情让我揪心,妻子的孤独让我心疼;可我刚被提拔,正是工作关键时刻,营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处理。
"去吧,家里的事要紧。"老王劝我,"营里有我呢,我这老腿已经好多了。"
团长也批准了我的请假申请:"李国强,你先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工作的事不用担心。"
我站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连队的战士们正在操场上训练,想起母亲常说的话:"人这辈子,总有难全的事。"
我摇摇头:"先把营区的水源问题解决了再说。"
西北缺水,我们营区水源一直是个老大难问题。
每到夏天,战士们洗澡都成问题,有时候甚至要开车去十几公里外的河边取水。
我查阅了地质资料,发现山后可能有地下水脉。
大家都说我痴人说梦,从来没人在那里找到过水。
"李股长,你就别费这个劲了,前任营长也试过,挖了好几个月,一滴水都没有。"老兵张大力劝我。
"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不行?"我固执地坚持。
我带着几个技术兵,硬是挖了三天三夜,手上的血泡破了结痂,结痂又破。
就在大家都快要放弃的时候,奇迹发生了,挖到五米深处,泥土开始湿润,接着就看到了水渍!
"有水!真的有水!"战士们欢呼起来。
这一创举被军区作为典型经验推广,我又破格提拔为正营副科长。
团长拍着我的肩膀说:"李国强,你小子不简单,这么短时间从指导员升到副科长,创了咱们团的记录。"
最让我感动的是,王连长趁我忙着解决水源问题的时候,悄悄请了假,去看望了我的母亲和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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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知道这事的时候,母亲的病已经好转,妻子也有了安胎的保障。
"老王,你这..."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战友嘛,就是这样。"他拍拍我的肩膀,眼里满是真诚,"再说了,我欠你的情,这辈子都还不完。"
"什么欠不欠的,咱们是一家人。"我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你媳妇托我给你带的,说是盼着你早点回去看看。"
照片上,杨慧站在我们新分的小院子里,微微隆起的肚子显示着新生命的孕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我把照片贴在办公桌前,每天看着它,仿佛能感受到千里之外家的温暖。
1984年冬天,我终于抽空回了趟家。
母亲已经能下床走动了,看到我回来,老人家激动得直掉泪:"儿啊,妈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穿军装的样子了。"
杨慧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在厨房里忙前忙后,脸上写满了辛苦和欣慰。
晚上,我们坐在小院的火盆旁,杨慧靠在我肩膀上:"国强,你这两年变了好多,黑了,也壮实了。"
"苦了你了,一个人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妈。"我内疚地说。
"没事,我知道你在部队干得好,妈也为你骄傲。"她笑着摸了摸肚子,"只是这小家伙,怕是要等他爸立了功再见面了。"
我回到部队后,更加拼命地工作,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改善营区条件和提高部队战斗力上。
1985年春天,军区大检查前夕,我带领全营创造了训练成绩、政治思想、后勤保障"五个最"的骄人战绩。
团长开玩笑说:"李国强,你小子是不是想把咱们团长的位子也坐了?"
我连忙摆手:"哪敢啊,我这不是想着多为战士们做点事嘛。"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杨慧的电报:儿子出生了,七斤六两,母子平安。
我的心一下子飞到了千里之外,想象着那个小生命的模样,是不是像我,还是像他妈妈?
半个月后,杨慧带着孩子来探亲,母亲的病也好了,还给我带来了家乡的腊肉和自制的辣椒酱。
看着儿子粉嘟嘟的小脸,我眼眶发热。
这两年,我错过了太多家庭的时刻,可我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更多的家庭能够安宁幸福。
战士们知道我儿子出生的消息后,自发为我准备了生日聚会。
每个人都送了手工礼物:有人刻了木雕,有人写了诗,就连马三刚也送了他亲手绣的"好指导员"三个字。
"你小子啥时候学会绣花了?"我打趣他。
"还不是为了给妹妹做个零花钱。"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现在上大学了,多亏了你,李指导员。"
"听说她在北京大学表现很好,还是班长呢。"
我心里一阵欣慰,想起了当初那个动不动就打架的马三刚,如今也变得稳重懂事了。
欢笑声中,王连长拿出一个精致的本子递给我:"我要调走了,去军区。"
"这么突然?"我有些惊讶。
"军令如山啊,不是我想走,是上面点名要我去。"老王苦笑着,"这是我的军旅日记,送给你留个念想。"
打开一看,扉页上写着:"我看见荒漠中升起了双星,你是其中最亮的一颗。"
翻开日记,里面记录了他这些年的心路历程,从对部队的失望到重新燃起希望,字里行间都是对军旅生活的热爱和不舍。
"老王..."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
"别这样,又不是见不到了。"他笑着说,"以后有机会,带着你儿子来军区找我,我这个干爷爷还没认呢。"
送走了王连长,我一个人站在哨所上,望着边疆的星空。
两年前我站在这里时,还是个充满理想却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如今,我已是肩挑重担的营级干部。
戈壁的风还是那么冷,可我心里却暖烘烘的。
远处的星星依然闪烁,仿佛在向我诉说着什么。
我忽然明白了,部队就是一座熔炉,责任就是那颗星光。
每个人都在这片星空下努力发光,汇聚成照亮边疆的银河。
想起这两年的点点滴滴:战士们从不服到信任的眼神,老王从怀疑到认可的态度,连队从"歇业连"到先进连队的蜕变。
所有这些,都像是一颗颗星星,在我的军旅生涯中闪烁着光芒。
我轻轻合上王连长的日记本,在扉页后面写下一句话:"星光不问赶路人,岁月不负有心人。"
戈壁的风吹过,带走了我的低语,却带不走我对这片土地、对这群战友的深情。
远处,新兵的哨音清脆地响起,像是对我的回应。
我知道,在这条路上,我还要继续前行,因为肩上的责任,因为心中的信念,因为那些信任我的目光。
又一个春天来了,戈壁滩上开始泛绿,新一批战士即将到来。
而我,将继续在这片星空下,做那颗努力发光的星星。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