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县城西街的转角处,老赵的修鞋摊已经成了这条街的风景线。一块褪色的木板,一把磨得发亮的铁锤,还有那个沾满鞋油的小凳子,都是四十年不变的老物件。
县城西街的转角处,老赵的修鞋摊已经成了这条街的风景线。一块褪色的木板,一把磨得发亮的铁锤,还有那个沾满鞋油的小凳子,都是四十年不变的老物件。
老赵今年六十有八,脸上的皱纹像是一本翻开的书,记录着岁月的沧桑。他总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口袋里塞着几根断了的鞋带,说是等哪天有用得着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老赵,修个鞋跟!”
隔壁杂货店的王婶端着一杯枸杞水走过来,把一双高跟鞋放在老赵面前的小桌上。那是一双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鞋子,鞋面上的花纹已经模糊不清,却被擦得锃亮。
“王婶,这鞋都穿多少年了?”老赵接过鞋子,眯着眼睛端详了一番。
“十年了吧,我结婚时候买的。”王婶的目光在鞋子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瞟了眼老赵身后堆着的一摞旧报纸,“你这报纸都攒了多久了?”
老赵没答话,只是从报纸堆里抽出一份,小心翼翼地铺在膝盖上,然后开始修理王婶的鞋子。报纸上的日期已经看不清了,只能依稀辨认出是2009年的什么时候。
马路对面,几个小孩子追逐打闹,不小心踢翻了一个垃圾桶。老赵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低头忙活。他的工具箱是个旧饼干盒,上面的商标早已脱落,露出斑驳的铁皮。
“听说你欠着钱呢?”王婶像是不经意地提起,“五万块?咋欠了这么多?”
老赵的手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节奏。他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小刀,切下一块鞋底料。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老赵说着,眼睛里闪过一丝黯淡,“九八年那场水灾,我家房子垮了,又赶上孩子上学,借了些钱。”
工具箱里有个小格子,放着一个塑料药瓶,里面装着几枚钉子和别针,药瓶标签还清晰可见——“降压药,每日三次”。
王婶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还清了没?”
老赵笑了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他小心地取出一根钉子,对准鞋跟敲了下去。
“慢慢还吧,反正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干活。当年借的是两万,这么多年利滚利,现在欠着五万了。”
马路上一辆农用三轮车经过,后斗装满了新鲜的蔬菜,驶向不远处的菜市场。三轮车的喇叭声盖过了老赵的下半句话,只听见”…每月还一点…“。
王婶喝了一口枸杞水,看着老赵粗糙的手灵巧地修复着她的鞋子。老赵的手指间有一道疤痕,据说是年轻时救人留下的。
“你儿子不管你?”
“他在大城市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拖累他。”老赵笑着说,顺手将一块废弃的鞋底料扔进了脚边的塑料袋里。那个塑料袋原本装的是某超市的促销面包,上面印着”2019年6月30日前有效”的字样。
街角的煎饼摊飘来阵阵香气,老赵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半个馒头。
“吃早饭了吗?”王婶问。
老赵点点头,却又摇摇头,“等修完这双鞋再吃。”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修鞋摊旁边。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上拿着一个棕色的公文包。
老赵抬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眼睛瞪大了,嘴唇微微颤抖。
“陈…陈老板?”
中年男人笑了笑,“老赵,好久不见。”
王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识趣地拿起她那只修好的鞋,另一只还放在老赵面前,“我先去买菜,一会儿再来拿鞋。”
老赵点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陈老板。
陈老板在老赵对面的小凳子上坐下,那是他留给顾客的座位。小凳子有些矮,陈老板穿着笔挺的西装坐上去,显得有些滑稽。
“二十六年了。”陈老板开口道,声音里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我找了你很久。”
老赵低下头,继续修着那只没完成的鞋子,手却有些不听使唤。
“你欠我的钱,我不要了。”陈老板直截了当地说。
老赵的锤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一只流浪猫被惊动,从附近的垃圾箱后面窜了出来,一溜烟跑远了。
“为什么?”老赵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他的目光扫过陈老板擦得锃亮的皮鞋,那鞋至少值他修一个月的鞋子。
陈老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黄色的信封,递给老赵,“这是欠条,我撕了它。”
老赵没有伸手去接,他的手上沾满了鞋油和灰尘,“为什么突然…”
陈老板深吸了一口气,将信封放在了小桌上,“因为我终于知道了,二十六年前那场车祸,救了我儿子的人是你。”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远处传来一阵鸟叫,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老赵皱起眉头,眼睛里浮现出回忆的神色。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疤痕,那是当年从翻倒的汽车里拖出一个小男孩时留下的。
“那都是小事,换了谁都会那么做。”老赵摆摆手,继续低头修那只鞋子,似乎想要逃避这个话题。
陈老板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上面是一张年轻医生穿着白大褂的照片。“这是我儿子,现在在省城医院当医生。如果不是你,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老赵看了一眼照片,突然笑了,“长得真精神。跟他爸一个模样。”
陈老板的眼眶有些湿润,“老赵,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救我儿子的人是谁。直到上个月,我儿子回来过年,听说县城有个修鞋的老人欠了我五万块钱,还在坚持每月还款。他看了照片,认出了你。”
老赵的手停在半空中,鞋锤悬在那只高跟鞋上方。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那天,你不仅救了我儿子,还垫付了医药费。那时我在外地出差,等我赶回来,你已经走了。医院只告诉我是个过路人帮的忙。”陈老板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找了你很多年,却没能找到。没想到,你后来因为水灾借钱时,借的竟然是我的钱。”
老赵放下鞋锤,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留下一道灰色的印记。他看着陈老板,眼神复杂。
“缘分哪,真是缘分。”老赵低声嘀咕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杯豆浆和一袋油条。
“爸,给你买了早饭。”年轻人将早餐放在小桌上,却看到了陈老板,“这位是?”
老赵介绍道:“这是陈老板,以前的一个…朋友。”
陈老板站起身,向年轻人伸出手,“你好,你就是老赵的儿子吧?你父亲是个好人,一个真正的好人。”
年轻人有些困惑地和陈老板握了握手,“谢谢夸奖。”
陈老板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放在桌上,“老赵,这是我公司的一份工作合同。不高,但比修鞋强多了。你儿子可以在我的工厂当个主管。”
老赵和儿子同时愣住了。
“陈老板,这…”老赵刚要开口,却被陈老板打断。
“别拒绝,这是我的心意。不是施舍,而是感谢。”陈老板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救了我儿子,我只是想报答你。”
老赵的儿子一脸迷茫,“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赵叹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公园,“去,咱们坐那儿说。”
三人来到公园的长椅上。那是一张旧长椅,漆面已经剥落,露出下面的木质。长椅旁边的垃圾桶里,插着一束已经枯萎的向日葵,大概是哪个小孩子摘了又扔掉的。
老赵开始讲述那个二十六年前的故事。那是一个雨天,他骑着自行车经过县城外的公路,看到一辆翻倒的轿车。车里有个小男孩被卡住了,老赵冒着汽油爆炸的危险将孩子救了出来。他送孩子去医院,垫付了手术费,然后悄悄离开了。
“当时囊中羞涩,我把仅有的积蓄都给了医院。但我从来不后悔,因为救了一条生命。”老赵说着,眼睛望向远方,似乎在回忆那个雨天的情景。
公园里有个老人在遛狗,狗绳是用废旧的电线缠在一起的。狗停下来嗅了嗅垃圾桶,却被老人拽着走开了。
陈老板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老赵,如果不是你,我儿子就不会有今天。他现在是医院的骨科医生,已经救了很多人。”
老赵的儿子惊讶地看着父亲,似乎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爸,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事。”
老赵摆摆手,“有什么好说的,都是老黄历了。”
陈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老赵的儿子,“这是我儿子的名片。他说,想当面感谢你父亲。”
名片上印着”陈明,主任医师”的字样,还有一个省城三甲医院的标志。
老赵的儿子接过名片,手有些颤抖。他转向父亲,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爸,你欠了人家五万块钱,却从来不让我帮你还?”
老赵叹了口气,“那是我的事,不该让你操心。”
陈老板打断了他们,“那笔债已经一笔勾销了。老赵,你救了我儿子,这世上没有什么债比救命之恩更重的。”
老赵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公园里的风吹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远处,几个孩子在踢足球,笑声传来,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默。
“老赵,不管你接不接受我的帮助,那笔债都已经还清了。”陈老板站起身,拍了拍老赵的肩膀,“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陈老板告辞后,老赵和儿子回到修鞋摊。王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她好奇地看着父子俩。
“怎么了?看你们表情不对劲啊。”
老赵笑了笑,继续修那只没完成的高跟鞋,“没事,陈老板说不用还钱了。”
王婶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为什么?”
老赵的儿子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对王婶说:“因为我爸是个英雄,救了别人家的孩子。”
王婶还想追问,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打断。风吹翻了老赵的工具箱,各种零零碎碎的修鞋工具散落一地。
老赵和儿子蹲下来收拾。在那些工具中,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老赵,怀里抱着还是婴儿的儿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儿子拿起照片,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张照片。
“爸…”
老赵接过照片,小心地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放回工具箱,“那是你刚出生的时候,你妈拍的。”
儿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帮父亲收拾工具。他注意到父亲的手指在微微颤抖,那双常年劳作的手上满是茧子和疤痕。
修鞋摊收拾好后,老赵继续修那只高跟鞋。他手法娴熟,一锤一钉,都是几十年的功夫。
“爸,我想搬回来和你一起住。”儿子突然说。
老赵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在城里住不好吗?”
“我想多陪陪你。”儿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老赵笑了笑,将修好的高跟鞋递给王婶,“修好了,跟新的一样。”
王婶掏出钱,老赵摆摆手,“不用了,这是我欠你的,上次你给我送药。”
王婶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收回钱,“那我就不客气了。”
王婶离开后,老赵收起工具,准备午休。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半个馒头,掰成两半,递给儿子一半。
“爸,我不饿。”儿子摇摇头。
老赵坚持,“吃吧,陪老头子吃顿饭。”
父子俩坐在修鞋摊旁,默默地吃着冷馒头。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没人注意这对普通的父子。
“爸,你为什么从来不说自己的事?”儿子突然问。
老赵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有什么好说的?救人是应该的,欠债也要还。人这一辈子,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儿子看着父亲,眼中含着泪水,“但你可以告诉我啊。这么多年,你独自承担这么多…”
老赵笑了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傻小子,人生在世,谁还没个苦难?我这辈子,虽然没啥大本事,但我救过人,也无愧于心。这就够了。”
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音乐声,是广场舞的大妈们开始了下午的活动。老赵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他那个简陋的修鞋摊。
“走,陪我去趟医院,看看陈医生。”老赵说着,摘下了工作围裙,换上一件相对干净的衬衫,“他爸说他想见我呢。”
儿子点点头,扶着父亲的手臂,朝着马路对面的公交站走去。
在他们背后,老赵的修鞋摊静静地守在街角,风吹过,掀动了那堆旧报纸的一角,露出了下面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人,怀抱着一个小男孩,在医院门口。
那是二十六年前的一个雨天,一个普通人做了一件不普通的事。他从未提起,却被命运记住了。
正如老赵常说的那句话:人这一辈子,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修鞋摊前的招牌上写着”老赵修鞋,专修各类鞋子”,下面小字注明”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招牌边缘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福字,那是去年春节时贴上的,还没来得及换。
明天,他还会坐在这里,继续他的修鞋生涯。只是这一次,他不再背负着那笔永远还不清的债务。因为有些恩情,本就不需要偿还;有些善举,早已在冥冥之中得到了回报。
在这个小县城的一角,一个普通的修鞋老人,用他的一生诠释着最朴素的道理: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