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于是,官清成将她接回了家,让她成为了这个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官清成在他六十五岁的那年,心中白月光不幸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
她遗忘了世间万物,唯独铭记着对官清成深深的爱意。
于是,官清成将她接回了家,让她成为了这个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而我,
则承担起了照顾官清成、儿子、孙子的重任。
还要照顾老公的这位初恋情人。
直到有一天,我不慎打翻了一锅牛肉汤,生活的琐碎与压力终于让我爆发。
我选择了离婚,结束了这段沉重的婚姻生活。
1
婉瑜的病情又发作了。
她执意往我刚做好的菜里不断撒盐,我试图阻拦,但她却固执己见,直到一整袋盐都被她投进了锅里。
我慌忙用勺子去舀,但那些洁白的盐粒还是无可挽回地融化在了我精心炖制的牛肉汤中。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官清成散步归来,手里拎着一件漂亮的裙子,那是给婉瑜的。
尽管她已经六十五岁了,但看到裙子的一刻,还是像小女孩一样兴奋地拍起了手。
官清成又像往常一样,变魔术般从身后掏出一朵花,不是玫瑰,只是路边随手摘的野花,但婉瑜同样欣喜万分。
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欣赏着那朵花和裙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官清成心满意足地走进厨房,从我手中接过勺子,轻轻尝了一口牛肉汤,随即皱起了眉头。
“太咸了。”他说道。
我的脑海中仿佛有一根弦突然紧绷到了极点,然后骤然断裂。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失控地将整锅牛肉汤摔在了地上。
官清成站在厨房门口,紧紧地护着身后瑟瑟发抖的婉瑜,他的眼神中既有惊讶也有不解。
“你这是在干什么?”他问道。
还没等我开口解释,他就自顾自地牵起了婉瑜的手。
“算了,我带她出去吃吧,你在家好好休息一下。”他说完,便带着婉瑜离开了。
我望着屋里的一片狼藉:婉瑜扔得到处都是的花瓣、她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有一地的牛肉汤。
我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看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
牛肉汤淅淅沥沥地流淌在地上,我仿佛被困在了这片混乱之中,无法自拔。
我就那么蹲在厨房里,一直蹲到儿子下班回来。
蹲到儿子焦急地大喊:“静静呢?!妈!你没去接静静吗?!”
2
他跑到厨房,看着一地的牛肉汤愣了一下,然后退了一步冲我喊。
「妈,你怎么没去接静静?!」
我看着他,他逆着光。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是说好了以后都你接吗?」
人影沉默了一瞬间,很快就更加生气。
「我每天上班多忙啊!你在家也是闲着,怎么就不能去接孩子放学啊?!」
可他每天下午三点就下班了。
而静静下午四点半才放学。
我喃喃自语。
「我忙不过来,太累了。」
没人听我说。
回答我的,是一声重重的摔门声。
我看着夕阳的余晖,还很刺眼,刺眼到让我忍不住落泪。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照顾官清成,照顾官意,照顾官意的女儿。
现在还要照顾官清成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的白月光初恋婉瑜。
我看着眼前的牛肉汤,就像我乱透了的生活。
我看了很久,从上面踩过去。
身后留了一地鞋印。
我走进卧室,躺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太阳一点点落下。
门又开了。
欢声笑语飘进了屋子里。
似乎有人问了一句。
「怎么没开灯?」
我听见官清成嘟囔。
啪嗒。
灯开了。
客厅一片沉默。
过了很久,卧室的门也打开了。
官清成语气温和的问我,
「怎么没做饭?地上都是脚印,婉婉很容易摔伤的。」
3
「为什么是我?」
我看着天花板问他。
官清成好像没听懂。
他伸手开了灯,我才发现他另一只手还牵着婉瑜。
他发现我在生气,却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我在生什么气。
「我只是说汤有点咸,你至于生这么大气吗?」
「医生都说了,婉婉不能吃高钠饮食。」
我忽然眼眶发热,但我极力忍住,平稳着声音不要颤抖。
好像有一点哽咽,便更加难堪。
「是婉瑜一直倒盐进去——」
「可是她病了。」
官清成打断我。
他眉眼无奈又不耐。
「你非要和一个病人计较吗?」
他说的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
门外的儿子也带着儿媳和孙女静静回来了。
官意一进屋就嚷嚷着。
「饿死了妈,吃饭吧!」
静静背着书包跑进来。
「奶奶,老师留了手工课,要鹅卵石拼成的画。」
「奶奶陪我去捡鹅卵石吧!」
我坐起来。
看着地上的脚印越来越多。
每个人都熟视无睹的从牛肉汤上走过去。
没有一个人,
没有一个人擦一下。
官清成叹了口气。
他带着婉瑜和静静走出去。
「算了,咱们出去吃吧,你妈心情不好。」
官意啧了一声。
但他没什么,跟着官清成离开了。
一大家子乌泱泱来,又乌泱泱走。
不知道谁离开的时候,
还顺手关了灯。
漆黑的家里,只剩我自己。
和官清成的叮嘱。
「地擦一下,婉婉有时候会坐在地上玩。」
可他没有问我,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4
在婉瑜没有来之Ŧūₛ前,我不知道官清成也能如此温柔浪漫。
我们结婚二十年了,他没有送过我花。
但他不抽烟,不喝酒,性格温柔,家境殷实。
需要给我花钱的时候,他眼睛都没眨过一下。
他是个程序员,理工男,似乎不懂浪漫也是正常的。
我一直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会说,只会做。
可婉瑜生病,他把她接来。
我才发现,原来他也知道如何哄女孩子开心。
他哄婉瑜的时候,我仿佛能看到十八岁的官清成和十八岁的婉瑜。
两个人青春洋溢。
没有钱,却有很多的爱。
而我,
我就像是Ţũ₉很多男人最遗憾的选择题。
娶了合适的,但不是最爱的。
只是这件事,我在六十五岁才知道。
太晚了。
又好像还没那么晚。
那天的地,我也不清楚最后是谁擦的。
因为我早早就睡了。
半夜的时候,官清成推过我一次。
似乎是让我带婉瑜洗澡。
我翻了身,背对着他。
官清成喊了我几声,最后还是那么让婉瑜睡了。
半夜他醒了几次,去看婉瑜的情况。
而我踏实的睡到天亮。
我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好的一觉了。
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总是要第一个起来做饭,最后一个睡觉收拾厨房。
可凭什么呢?
我睡到了六点出门。
回到家已经七点了。
官清成没有回头看我,只是声音焦躁。
「怎么买菜买了这么久?婉婉都饿了。」
我放下包,把外套挂起来,径直回了房间。
「那你就给她做,等我干什么?」
5
官清成试了半天,可他打不着火。
最后他还是带婉瑜出去吃的。
但婉瑜在家,时不时会故意打我。
她把我当成抢官清成的坏女人,还在我的水里加过洗洁精。
要不是看见泡沫,我可能就喝了。
我以前和官清成说过。
但官清成无非就是那句。
「她病了,你别和她计较。」
我也提议过,把她送进养老院,选好一点的,她能得到照顾,我们也减轻一些负担。
可官清成不同意。
他怕养老院的人照顾的不够精细。
毕竟有谁能像我一样,一日三餐,荤素搭配,洗衣做饭,任劳任怨呢?
可我现在不想做了。
甚至想眼不见心不烦。
我直接搬到了官意家。
住了一段时间,儿媳妇没说什么,还挺高兴有人帮忙带孩子,偶尔做做饭的。
可官意却劝我回去。
「爸一个人在家怎么能行啊?」
我抬眼看他。
「都有手有脚,我能干的,他又不缺个脑子,怎么就干不了?」
官意哑口无言。
但他没死心。
到我生日那天,官意说要好好庆祝,我才再次进了厨房。
我忙了一天。
做了静静爱吃的松鼠桂鱼,和官意爱吃的小炒牛肉。
忙到孩子放学,官意下班。
我欢欢喜喜把菜端上去。
官意推开门,露出他身后的官清成和婉瑜。
官清成捧着蛋糕过来。
「老婆,生日快乐。」
我看着鼓掌的静静,叹了口气。
「放下吧。」
总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让他滚出去。
官清成看我高兴,自告奋勇要去买一点酒和饮料。
他出去了。
静静把蛋糕上插上蜡烛,却找不到打火机。
我回卧室取打火机,出来却看见婉瑜已经把菜都倒进了自己衣服下摆。
还抓着蛋糕,一把一把的塞进去。
静静吓哭了。
我看见她伸手去推静静,身体比脑子更快把她推开。
刚才出去买酒的官清成推门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他目眦欲裂。
「顾雯!你干什么?!」
6
他手里的酒扔在地上。
自己跑到了婉瑜身边。
婉瑜没怎么样,我的力气不算大,但她站在那里,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她红着眼圈,看着官清成。
官清成把她从头发丝看到脚后跟。
「哪儿疼吗?哪儿磕坏了?」
婉瑜摇了摇头。
她背对着我们,给官清成看她怀里的那些菜。
「给你藏的。」
「她们趁清成不在吃,我给清成留着。」
我从未见官清成发那样大的火。
他看着那些菜呆了一会儿,回头把桌子掀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失望。
他甚至冲着我扬起了手。
但最后他还是没打下来。
他只是拽过婉瑜,看着我一字一句。
「你有什么火冲我来,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我对你太失望了,我从来没想过你是这种人。」
他抓着婉瑜,转身离开。
我站在满地的狼藉里,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和官清成结婚四十年。
原来也就不过如此。
在他心里,
婉瑜给他留一点菜,比我为他做了四十年饭,更加的真心实意。
官意坐在椅子上,衣服上也沾了菜汤。
儿媳忙着哄静静,他忙着指责我。
「妈,不是我说你,那顾姨是病人,你就不能让一让吗?」
儿媳拉了他一下。
「那顾姨去推静静了,妈不伸手静静就该摔了!」
官意不以为然。
「你们大惊小怪,顾姨不是那种人。」
我看着他。
他似乎感觉不到我的情绪,也看不到我的处境。
他更能理解他父亲。
「我爸这是仁义,妈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吃这种陈年老醋,不嫌害臊啊?」
「家里原来好好的,就你非作,你看看,好好的家现在成什么了?」
我重复他的话。
「原来好好的?」
「你知道原来好好的生活建立在什么上吗?」
我想起那些日日夜夜,想起累的半夜睡不着,起来一个人捶腰。
「你要的平静,是建立在你妈的血肉上的。」
儿媳拽了儿子一下,但他不以为意,嗤笑了一下。
「妈,你可别夸张了。」
「不就洗个衣服做个饭吗?还血肉上了,太夸张了。」
「顾姨我又不是没见过,就是小孩儿脾气,哪有你说的那么闹人啊?你就是不喜欢人家,非要赶人家走。」
我慢慢坐下。
情绪似乎一瞬间都抽离了。
「滚。」
在官意愕然的眼神里,我指着大门。
「滚出去。」
他站在那里,恼羞成怒的摔了下手。
「要滚也是你滚!」
7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我看见儿媳妇掐了官意一把。
也看见官意脸上有些后悔。
可我还是觉得,这里也不是我的家。
忽然感觉自己的人生很失败。
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收拾过后,忍不住觉得更失败了。
只有不多的衣服。
有的已经穿了好几年。
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年纪大了,穿那么好看没用,不如给官意买,给静静买。
我想起我那个已经去了的闺蜜说过官意被我宠坏了。
我是怎么说的?
「不会的,官意是我的小棉袄。」
我摸着一件黑色的棉袄。
那是官意小时候用压岁钱给我买的。
我一直舍不得穿,留着,偶尔收拾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就能想起那时候小小的官意,鼻尖冒着汗把棉袄捧给我。
他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
他是儿子,他要做妈妈的小棉袄。
可现在,
他大概已经忘了。
他习惯了母亲的付出,习惯了忙碌忽略家人。
习惯了更好说话不唠叨的父亲,和不管他怎么闹都不会和他生气的母亲。
我看棉袄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把它从行李箱里拿了出来。
记忆挺美好的。
但也都是过去了。
我拉着行李箱出门,和想要推门进来的官意迎面撞上。
他愣了一下,然后拦住我。
「妈你这是干什么?你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
我以前买过一套小公寓,后来为了给官意买房子也卖了。
我想了很久,官意叹了口气。
8
「放下吧。」
总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让他滚出去。
官清成看我高兴,自告奋勇要去买一点酒和饮料。
他出去了。
静静把蛋糕上插上蜡烛,却找不到打火机。
我回卧室取打火机,出来却看见婉瑜已经把菜都倒进了自己衣服下摆。
还抓着蛋糕,一把一把的塞进去。
静静吓哭了。
我看见她伸手去推静静,身体比脑子更快把她推开。
刚才出去买酒的官清成推门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他目眦欲裂。
「顾雯!你干什么?!」
我找了个酒店。
又用最快速度租了个房子。
并且找了个离婚律师,拟了个离婚协议书。
我们的财产不多不少,够养老。
我也不要全部,一半就可以。
很公平。
离婚律师把协议书帮我打印时,我笑着问她。
「我这么大年纪离婚的多吗?」
那是个小姑娘,她笑着,头都没抬。
「多呀,怎么不多?」
「婚姻是自由的,女性也是自由的,不管什么年纪,您都有选择是否分开的权利啊。」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心口一松。
「你说得对。」
我是不年轻了。
可那不代表,我就要将就。
事不宜迟。
当天下午,我带着离婚协议书上门。
官清成看着那张纸,迟迟没有落笔。
我看着一边穿着公主裙的婉瑜。
「早点签,早点给你的初恋一个名分,不好吗?」
官清成捏了捏眉心。
「阿薇,我说了很多次了。我对婉瑜没有男女之情,只是我们毕竟是朋友,她没有家人,我们就当行善积德了好吗?」
朋友?
我不是没看见他给婉瑜梳头。
温柔的目光,像是水一样。
我在厨房里,听见他唱着歌。
婉瑜会靠在他身上一起唱。
他们岁月静好,回顾的是曾经青春美好的时光。
也许他不爱现在这个婉瑜。
可我知道,那一刻,他是爱着那个曾经的婉瑜的。
我定定看着他。
他也六十五岁了。
可他看起来精神还很好。
出去的时候,很多人会以为我们是姐弟。
可其实我生日比他小一些的。
我忽然问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看起来比你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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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清成没有说话。
我闭上眼睛,回忆我的一天。
「做饭,洗衣服,你们说的好轻巧。」
「菜σσψ不是自己出现在冰箱的,碗筷不是自己变干净的,衣服要分类,洗完要熨烫,垃圾桶要套袋,鞋子出门一次就脏。」
我睁开眼,看着官清成那双与年龄不符的清澈双眼。
「官清成,我不欠你什么,我也不欠婉瑜什么。」
「你说的话很好听,可你做的事,真的很难看。」
「我们离婚吧。」
他不明白,也不能理解。
「阿薇,家务我可以帮忙做,婉瑜也不要你照顾了,不离婚好吗?」
我不喜欢帮忙那两个字,但我不想和他掰扯。
我只想尽快离开,及时止损。
但官清成拦着我,拉着我,不让我上出租车。
「阿薇,我对婉瑜真的没什么,我们四十年夫妻——」
我打断他。
「你愿意把她送进养老院吗?」
他沉默了。
我笑了一声。
「你看,你想的两全法,无非就是还希望我让步。」
「我们四十年夫妻,我成全你,麻烦你也成全我。」
我总是说,我很累。
可你永远都像没有听到,没有看到。
我不是透明人。
我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官清成最后还是签了字。
我们去了登记处,工作人员填了表,告诉我们有三十天的离婚冷静期。
他看着我的结婚证,摇了摇头。
「爷爷奶奶再考虑考虑,这么多年了,什么坎过不去啊?」
官清成转头看我。
「阿薇……」
我打断他们俩。
「坎不在谁脚下,谁便觉得轻松容易。」
「可好不好过,不是别人说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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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十天冷静期,我也没闲着。
我们两财产分割以后,我不够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再买一套房。
官清成和我商量以后,
他把房子给我。
他带着婉瑜去官意那里住。
我默然。
可他坚持如此。
「阿薇,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真的决定了,那这套房子也是你该得的。」
「是我对不起你。」
我懒得听他迟来的深情。
我想把房子卖了,换一套二线或者三线的宜居城市居住。
再加上我的养老金,足够我生活的很好。
甚至还有钱支持我发展一些小爱好。
所以,我在联系中介。
在一个陌生电话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中介。
结果接通电话,是官意。
他有点气急败坏。
「妈,你怎么把我拉黑了,我还特意办了张卡才打通的!」
我没说话,把手机放到一边。
继续查各个城市的房价和评价。
官意也没在乎我说不说话。
隔着有点漏音的手机,我听见他嚷嚷着。
「这么大岁数了还离婚,丢不丢人?!」
「说出去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啊?你两考虑过我吗?都这么大岁数,折腾什么劲儿啊?」
我拿起手机。
「你希望静静也过这样的生活吗?」
那边戛然而止。
我心平气和,甚至感觉不到多少伤心。
只是想最后教他一次。
「你长大了,不能理解你的母亲了。但如果是静静呢?你希望她嫁人以后围着灶台转吗?你希望她一直到六十五岁还要照看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吗?」
官意沉默着,只有呼吸声。
我吸了口气。
「你希望静静听着你这些话,觉得女人就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活着吗?活到六十五岁,照顾自己老伴的初恋女友?」
我眼前闪过官意小时候。
闪过他举着伞,在暴雨天跑出来接我下班。
我曾经很爱这个孩子,他也很爱我。
只是时间改变了很多。
我擦了擦眼角。
「官意,你有爸爸妈妈心疼你,我也有爸爸妈妈,可是他们不在了,就没人心疼我了。」
电话那边忽然哽咽了一声。
我放下手机。
挂断之前,听见那边喊了一声。
「妈!」
11
离婚冷静期这三十天,我收到了这辈子都没收过的花。
官清成每天一束送过来的。
他还拍了自己做的饭给我看。
鸡蛋有点糊,大米有点生。
他想要证明他可以慢慢变好。
可我想告诉他。
我们是六十五岁,不是十五岁。
如果他能改,那么十五岁就该改好了。
我没回复他,趁着有时间,去我看中的城市转一转。
各地走一走,
看一看风土人情。
尝一尝当地特色。
路上还遇到许多年轻人,有大学生,也有上班族。
她们叽叽喳喳的很热心。
还教我拍照怎样构图显腿长,怎样拍风景更有高级感。
有两个小女生硬是带我去做了个妆造。
她们说那叫战国服。
我们一起拍了照片,我看着她们两感叹。
「真好看。」
心里有些可惜,可惜我年轻的时候没有想通,浪费了青春时光。
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看出来了,一左一右抱住我的胳膊。
「岁月不曾败美人,奶奶现在也是最好看的奶奶。每个时间段都有不同的美好!」
我摸了摸.我们的照片。
上面的我露着自己都没见过的笑容。
我终于释怀。
「对。」
「只要还活着,就永远来得及。」
我抬头看天,觉得这里的天空格外蓝。
好吧,
就是这里吧。
我以后的家。
12
我拍了许多照片,发了朋友圈。
小姑娘还教我拍视频。
她说那叫vlog。
就是介绍一下自己去哪儿玩,玩了什么,什么感觉。
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小姑娘给我注册了账号。
起名叫银发老奶。
后来我发视频,下面一群人喊抽象。
搞不太懂,但很有意思。
我还报了个班,想学学剪辑。
老师说可能对我来说比较吃力。
我笑着不在乎。
「没关系,我可以慢慢来。」
可我还没上课,我的离婚冷静期结束了。
我飞回去,时隔一个月又见到了官清成。
他苍老了许多。
头发长了,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
看见我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你,你变了好多。」
我知道。
今天早上,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穿着好看的衣服,新烫的头发。
每天到处走,甚至还在这个年纪有了健康又合适的体型。
每天睡得好,人的气色也好。
跟年轻人在一起,感觉自己也年轻。
和那个刚决定离婚,走到哪里都像走在菜市场的老太太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拿过笔,再次签字。
把笔递给官清成,他垂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我。
「如果我愿意把婉瑜送去养老院,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诧异看他。
「当然不会!」
「谁过了好日子还回去当牛做马啊?」
「不是,我照顾了半年婉瑜你都不愿意把她送走,你自己才照顾三十天就受不了了?」
13
官清成哑口无言。
他还是签了字。
我委托的中介已经等在了离婚登记处外面,我一出来,就打算直接带我和买家去看房。
说来也巧。
这买家也是刚离婚的老先生。
官清成看着我和他上车,像疯了一样拦在车前面。
他瞪着一双眼睛,抖着手问我。
「他是谁?!」
我翻了个白眼。
「跟你有什么关系?」
官清成深吸了一口气。
「他刚离婚就跟你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人?」
我挑了下刚修的眉毛。
「哦?那请问面前这位先生,没离婚就赡养初恋女友的算什么东西?」
在他怔然时,中介退了几步车,然后绕开他径直离开。
他呲牙。
「时间紧,任务重,咱还是干正事要紧!」
我笑了笑。
「没错。」
中介效率很高。
第三个来看房的人直接拍板定了下来。
我们签合同的时候,她小声的贴过来。
「奶奶,我是你的粉丝!」
我愣住。
「粉丝?!」
她打开她的手机,果然关注了我的账号。
她说她已经失业三次了,前段时间投简历也不顺利。
她崩溃的时候,就喜欢看看我的视频。
「我就觉得,每次看都好像很有干劲。」
「我想像奶奶一样,不管多少岁,都可以鼓起勇气,重新出发!」
我看着这双年轻的眼睛。
好像看见那时候买下这个房子的我和官清成。
我们也是靠着自己,才在这个城市买了第一套房。
我们也曾这样,依偎在毛坯里。
开始我们新的人生。
而现在,房子有了它新的主人。
而我,也要继续我新的人生。
14
我搬到了新家。
官意知道后,本来有点反对。
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不再说话。
因为我对他一直态度冷淡,他就每次寒假暑假把静静送过来一段时间。
我虽然和那父子两没什么感情了。
可静静是我的亲孙女,又可爱,又懂事。
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毕竟恩怨是大人的,和孩子无关。
我就带着静静或者出去旅游,或者报个兴趣班。
我们俩一起上课那种。
今年我们报的是国画。
可静静来了以后兴致却不高。
她总是叹气。
我忍不住摸摸她的头。
「怎么了?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啊?」
静静抱着我。
「奶奶,家里整天吵架。」
我从静静的嘴里知道,官清成搬去了官意家里。
还带着婉瑜。
本来婉瑜的阿尔兹海默症只困扰我一个人,可现在困扰了一大家子。
「顾奶奶把妈妈的衣服扔进了马桶,把爸爸的电话上浇了水。」
小小的人捧着脸。
「还把我的作业撕了,我和老师说,老师都不信。」
「他们整天因为顾奶奶吵架,有一次吵架忘了关门,顾奶奶就丢了。」
我吓了一跳。
再是有什么,婉瑜也是个病人,我想过最多的也就是把她送走,从来没想过让她流落街头。
「丢了?!」
静静拍了拍我的手。
「奶奶别怕,找回来了,警察叔叔送回来的。」
我松了口气。
静静皱着眉头。
「可是爷爷吓病了。」
她靠着我。
「奶奶,爷爷病的时候,一直念着你呢。」
15
官清成病了。
静静和他视频的时候,特意给我看了看。
他确实看起来脸色不好。
但没住院。
手腕上还牵着绳子。
一端是他,一端是婉瑜。
他没了曾经的温柔,婉瑜乱跑的时候,他下意识拍了她一巴掌。
婉瑜病的更严重了。
她也不记得那是她的清成了。
她哭着往后退,扔东西。
官清成被一个烟灰缸砸到了额头,渗出一丝血迹。
视频兵荒马乱的结束了。
静静挺习以为常的。
「没办法啊,爷爷不牵着顾奶奶,顾奶奶就跑。」
「她还去警察局说爷爷虐.待她呢。」
静静凑过来。
「奶奶,爷爷说他错了,你真的不会原谅他了吗?」
我亲了亲静静的额头。
「已经批过分的卷子,再改答案还有什么用呢?」
静静假期结束的时候,官意接她回去。
官意低着头接过静静。
我们沉默着把静静送到车上。
看着静静蹦蹦跳跳的背影,官意忽然开始哭。
他哭的越来越大声,我觉得有些丢人。
于是背过去,假装不认识他。
官意哭够了,忽然抱住我。
像他小时候那样,小声的叫我。
「妈妈。」
我没有回应,他也没有再叫。
我离开之前,他又抱了抱我。
「妈妈,我好想你。」
「妈妈,对不起。」
我坐在车上,闭着眼睛。
孩子第一个会叫的是妈妈。
人生的最后时刻,很多人也会叫妈妈。
孩子如此爱着母亲,却总在失去的时候才发现。
静静为什么说那些话,谁教她说的,我不是不知道。
我只是不想再回头了。
手机响了一下。
「您的签证已批准……」
16
我没有犹豫,报了个旅游团。
十四天十四夜,主打法国浪漫之旅。
我们一行人在塞纳河畔跳着不伦不类但欢快的舞。
在中古店试图讲价。
甚至还去参观了一下被中国重建的巴黎圣母院。
我回来的时候,账号已经涨了小一千的粉丝。
后台也经常有人私信。
我有时候会和粉丝们聊聊。
但今天不一样,
我看见一个熟悉的头像。
他说,
「我能不能见你最后一面?」
我想,我终究没有那么恨他。
所以我还是去见他了。
官清成躺在病床上,瘦的像个纸片。
他睡着。
官意在旁边坐着,也困得不行。
看到我,官意愣了一下。
然后有点激动的迎了上来。
「妈!」
他这一声,喊醒了官清成。
他看我的目光还有些朦胧,笑着冲我伸手。
「你来了。」
我没说话,坐在他床边。
「怎么病成这样了?」
官清成似乎还在梦中,他盯着我,细细的看着。
「你可真狠心啊,一走这么长时间,连梦里都不来见我。」
他笑着。
「我这一辈子没什么文学细胞,不知道怎么想起来一句诗,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啊。」
我看着他。
官意在一旁,很小声。
「爸有点糊涂,但是医生说了,就是忧思过度,又不睡觉导致的,不致命的。」
我摆了摆手,让他先出去。
官清成看着我,没怎么在乎官意。
他忽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阿薇,是不是我不说自己快死了,你就不会来见我?」
我点了点头。
「是。」
即使他在病中,我也没有委婉。
「我们离婚了,能来见你这一次,我觉得我也仁至义尽了。」
17
他苦笑了一下。
「我们刚离婚的时候,我其实对你也有怨气的。」
「我想,婉瑜能有多难照顾?你为什么就是容不下她?」
他自己说完笑了,摇了摇头。
像是出神,也像是回忆一样闭上眼睛。
「她真的很难照顾,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
「我为什么……」
「我为什么看着你每天忙碌,觉得那样的理所应当?」
我没感动。
也不觉得解气。
我只是削了苹果,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挺好吃的。
「你故意给自己折腾病的吧?」
官清成的身体还算硬实,再怎么着,也不至于照顾个人,就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起来。
他睁开眼睛看我。
「是。」
「我只是想见你,想跟你说一句抱歉。」
他眼眶泛红。
「抱歉,和我在一起,让你受了太多委屈。」
我啃完了那个苹果,庆幸自己还有一口能用的牙。
掏出湿纸巾擦了擦嘴,擦了擦手。
我问他,
「婉瑜呢?」
他一直在说婉瑜的不好,说他自己的后悔。
可是,婉瑜呢?
他愣了愣。
「她——我送去养老院了。」
我忽然嗤笑出声。
「你看,你是不会改的。」
「你永远也不会承担什么责任,以前对不起我,现在对不起婉瑜。」
「你最爱的永远都是自己,别演了,演着演着你都快当真了。」
我把纸巾扔进垃圾桶。
「官清成。」
「你自己好自为之。」
18
我没有再去见过他。
他也没有死在那次疾病中。
静静寒假来的时候,说爷爷租了个房子,把顾奶奶又接回来了。
「顾奶奶已经不记得爷爷了。」
初恋白月光,在疾病的阴影下,还是消失了。
现在的婉瑜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妈妈。
可她没办法出去找妈妈了。
阿尔兹海默症,到了晚期,会行动障碍,会失语。
静静说她去看过爷爷一次。
屋子里很安静,很乱。
「爷爷很瘦,也不说话,就坐在窗户边看着外面。」
「他有时候会咳嗽,咳嗽的很厉害,爸爸要他去医院,他不愿意去。」
静静已经长大了一岁,比以前σσψ更明白许多事情。
可她还是有不明白的。
她抬头看我。
「奶奶,爷爷为什么说,他活着很难过呢?」
我摸了摸静静的头。
「因为他什么都想要,最后什么都没得到,所以很痛苦。」
「静静,做人不能太贪心。」
静静点了点头。
她走后,我收拾房间,看见她枕头底下有张银行卡和纸条。
「妈妈,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拿着那张卡,过了很久,我还是把它放起来了。
算了,
过去的还是过去吧。
19
我七十岁那年,跟着旅游团去了稻城亚丁。
七十一岁,在意大利交往了一个比我小十岁的男朋友,在半年后和他分手。
七十二岁那年,我体验了一下直升飞机,很有意思,但教练不管我怎么劝,都不肯让我操作。
我七十三岁那年,官清成去世了。
他死后三天,官意才发现。
婉瑜那时候也已经没了。
不知道是在官清成之前,还是之后。
都与我无关。
我没有出席他的葬礼,我在忙着登泰山。
七十四岁那年,我看到有个和我一样大龄离婚的博主买了辆房车。
我选择也买一辆。
出发那天,天气很好。
官意问我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
反正。
在路上。
来源:快乐的阳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