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直到我在衣柜门上发现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透过它,我窥见了隔壁卧室的真相……
嫂子每夜都会潜入我的房间。
她站在衣柜前喃喃自语,却不知我装睡在窥视。
直到我在衣柜门上发现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透过它,我窥见了隔壁卧室的真相……
哥哥在自残,嫂子深夜翻找的是他的病历。
他患上罕见病,天价治疗费逼他铤而走险。
当警察包围别墅时,嫂子把伪造的证据塞进我手中:“弟弟,替你哥顶一次罪,就当还他当年救你的情分。”
我攥着证据,听见警笛声越来越近。
01
木板挤压的声音,在死寂的凌晨两点,像一把迟钝的锯子,慢条斯理地割开我本就脆弱的睡意。
我眼皮纹丝不动,呼吸刻意拉得绵长平稳,仿佛沉在深水之下。
只有身体内部的弦,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的瞬间,猝然绷紧勒得心脏一阵抽搐。
那股熟悉的甚至带着微苦凉意的幽香,又来了。
像一缕无根的魂,悄无声息地滑入我暂居的这间客卧,在黑暗的空气中弥漫开,缠绕上来。
林晚。
我哥陈锋的妻子,也是我的嫂子。
脚步声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地毯,却每一步都踏在我骤然加速的心跳上。
她不是朝我的床走来,她的目标永远是房间角落那个深棕色巨大的旧衣柜。
它就沉默地矗立在阴影里,像一具年代久远的棺椁。
我屏住呼吸,睫毛之间裂开一道细不可查的缝隙。
幽暗的光线下,她穿着一身柔软的白色丝质睡裙长及脚踝,像一株夜绽的昙花。
她停在衣柜前背对着我,乌黑的长发垂落,遮掩了侧脸。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她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凝固成一个苍白的剪影。
空气里只有她身上那缕凉而苦的香气,还有我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
接着那细微的呢喃又开始了,像梦呓,又像压抑的抽泣断断续续,裹在浓稠的夜色里听不真切。
只偶尔捕捉到几个支离破碎的音节,像“……别这样……”,“……怎么办……”,或者“……求你……”,每一次都伴随着她肩膀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
这诡异的仪式持续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时间失去了刻度。
直到她终于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才慢慢地转过身。
她没有看我这边一眼,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醒什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像一声最终判决。
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像是刚从深水底下挣扎着浮上来,浑身冰凉,只有额角和后背沁出一层黏腻的冷汗。
黑暗中,那巨大的衣柜轮廓显得更加阴森逼人。
里面到底有什么?
让她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傀儡,每夜必至,对着它倾诉那些破碎无人能懂的秘密?
02
这是我寄居在哥嫂这座奢华牢笼里的第二个月。
三个月前那场该死的工伤事故,不仅让我失去了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也几乎废掉了我的右手。
医生宣布康复遥遥无期,复健费用高昂得令人绝望。
就在我拖着一条半废的胳膊,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对着催缴账单发呆时,陈锋的电话来了。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惯有的爽朗和掌控感:“阿默,快收拾收拾搬过来住,你嫂子一个人在家也闷得慌,正好你来陪陪她,家里地方大复健也方便,哥这儿什么都有。”
不容我推辞。
第二天,他开着他那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就来了。
不由分说就把我那点可怜的家当塞进后备箱,连人带行李,一股脑儿“接”进了他们位于城郊半山的别墅。
别墅很大,空旷得说话都有回音。
陈锋的生意似乎更上一层楼,回家越来越晚或者干脆不归。
他身上的行头越发考究,手腕上的表盘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锐利的光。
每次回来,他总带着一种掩饰不住近乎亢奋的焦躁,步履匆匆,打电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强硬,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刮过我和林晚时,总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揉搓太阳穴的频率越来越高。
他们结婚那么多年过去了,林晚依旧美得惊人。
只是那种美,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的瓷器,精致却易碎。
她对我很客气,周到得无可挑剔,准备饭菜,询问我的复健情况。
但客气之下,是巨大的疏离。
她的眼神时常是空的,飘向不知名的地方,笑容像画上去的,下一秒就能剥落。
她和陈锋之间,几乎没什么像样的交谈。偌大的餐桌上,只听见碗筷碰撞的脆响,偶尔陈锋简短地问一两句我的情况,林晚也只是低低地应一声“嗯”或“好”。空气沉闷得如同暴雨将至。
夜复一夜,林晚的幽灵造访成了固定剧目。
我像个被诅咒的观众,被迫躺在黑暗中,聆听那无声的悲鸣,猜测着衣柜里封存的秘密。
这栋华丽的别墅像一个巨大且无声的漩涡,把我们三个都困在各自孤立的礁石上,被冰冷的海水不断冲刷。
白天是属于阳光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明晃晃的方块。
我尽量避开林晚活动的区域,把自己关在客卧里做那些枯燥得令人发疯的复健动作,或者坐在落地窗边发呆,看着山下城市模糊的轮廓。
那天下午,手臂的酸痛实在难以忍受,我决定去别墅后的小花园走走,透口气。
花园显然很久没人打理了,杂草有些肆无忌惮,玫瑰丛也显出几分颓败的野性。
我漫无目的地踱步,踩着松软的泥土,目光扫过那些疯长的植物。
突然,脚边一点微弱的光泽一闪,像是什么金属小物件半埋在泥里。
我弯腰捡起来,是一个小小的又普通的钥匙扣挂件,塑料的,廉价的小熊造型,上面沾着泥点。
这种小玩意儿,在这栋房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下意识地把它揣进了裤兜。
03
傍晚,陈锋意外地早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浓重的烟酒气,脸色阴沉,眼下的青黑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两拳。
他没像往常一样直接上楼或者去书房,而是在客厅烦躁地踱步,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沙发的皮质扶手,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哥?”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猛地停住脚步,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向我,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审视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慌。
他上下扫视着我,仿佛要穿透我的皮肉,看清我骨头缝里藏着什么。
“阿默,”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急躁。“今天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我?或者有没有奇怪的电话打到家里?”
“没有。”我摇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茫然无辜,“我一直待在房间,没注意电话。”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仿佛想从我脸上硬生生撕扯下谎言来。
那目光里的压力几乎让我窒息。
几秒钟后,他才像是耗尽了力气,猛地别开脸,疲惫地挥挥手,声音低了下去:“没事……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他不再看我,转身重重地陷进沙发里,双手用力地捂住脸,肩膀微微塌了下去。
那晚,林晚的夜访比平时更早了一些。
她进来时,我甚至还没完全进入“装睡”的状态。
她身上的凉意似乎更重了,脚步也带着一种虚浮的踉跄。
她径直走向衣柜像被抽掉了骨头,几乎要软倒在那深棕色的木门前。
这一次,她的低语不再是模糊的呢喃,而是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像受伤小兽的哀鸣,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锋……别这样了……我求你……我快撑不住了……”
“钱……怎么办啊……他们会毁了你的……”
“……病历……我得找到……不能让他们发现……”
钱?病历?毁了?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我的神经上。
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林晚知道什么?陈锋到底卷入了什么?巨大的疑云瞬间攫住了我。
她对着衣柜哭了很久,声音渐渐低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最后,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扶着衣柜门,慢慢地滑坐在地毯上,头无力地抵着冰冷的门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挣扎着站起来,脚步虚浮地离开,像一抹被风吹散的影子。
门关上了。
我立刻翻身坐起,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黑暗中,我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巨大的衣柜。
林晚那句“病历……我得找到……不能让他们发现……”反复在脑海里炸响。
那衣柜里,藏着她要找的东西?那每晚的低语,她到底是在向谁倾诉?
一个无法遏制的念头攫住了我:打开它!现在就打开。
我赤着脚跳下床,几步冲到衣柜前。
冰冷的木质触感透过掌心传来,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沉重的柜门。
“吱呀——”
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旧布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空间很大,挂着几件我临时带来有些寒酸的旧外套,还有一些明显是别墅里闲置的被褥。
我打开手机的电筒,光束在黑暗中晃动。
我急切地翻找着,手指在叠放整齐的旧毯子和枕头套之间摸索。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除了灰尘,就是空荡荡的隔板。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困惑涌上来。难道我猜错了?林晚每晚对着这空柜子,到底在做什么?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关上柜门的时候,手机的光无意间扫过柜门内侧靠近合页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甚至有些不起眼的孔洞。
孔洞非常小,边缘带着一点毛刺,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偶然戳破的,或者是被刻意钻出来的。
位置很刁钻,在合页的阴影里,如果不是特意寻找,根本不可能发现。
我的心猛地一跳。
鬼使神差地,我凑了过去,屏住呼吸,将右眼小心翼翼地贴上了那个微小的孔洞。
04
视野瞬间被拉近,仿佛一下子穿透了厚实的木板。
孔洞的另一端,透过来的是隔壁主卧微弱的光线。
我看到了一角熟悉的深灰色地毯,那是主卧的。
视角有限,只能看到主卧床脚对面那面墙的一部分,我的目光焦急地在有限的视野里搜寻。
然后,我看到了。
陈锋。
他背对着我的方向,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上身赤裸。
他微微佝偻着背头埋得很低,肩膀在剧烈地颤抖着。
他的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里则紧紧攥着一样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金属的寒芒。
那形状像一把裁纸刀,或者是更小一点的手术刀片?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下一秒,我看见他攥着刀片的那只手猛地抬起,然后狠狠地,决绝地朝着自己赤裸的左臂内侧划了下去。
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有那瞬间绷紧的肌肉线条和手臂上骤然出现的一道刺目且迅速洇开的鲜红,狠狠地撞进我的瞳孔。
我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整个人向后踉跄一步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柜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手机脱手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光线被闷住,房间里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
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震惊攫住了我,几乎让我窒息。
心想:哥他在到底在做什么?难道在自残?
隔壁似乎传来了一点细微又压抑的闷哼声,我像被冻僵了一样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咚咚咚”声音大得仿佛整个世界都能听见。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我才像解冻般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捡起地上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微弱的光映着我惨白的脸。
不能再看了。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关上了衣柜的门,那“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
我背靠着冰冷的柜门滑坐到地毯上,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那刺目的鲜红,那决绝的动作,像烙印一样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陈锋那张在商场上永远意气风发,甚至带着几分狠厉的脸,此刻在我脑中扭曲变形。
只剩下他坐在黑暗里,颤抖着用刀片划开自己皮肉的绝望剪影。
巨大的谜团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其勒碎。
他为什么这么做?
林晚每晚对着衣柜低语,是不是因为她知道隔壁正在发生的这一切?
那个孔洞是她弄出来的吗?是为了窥视?还是为了传递什么?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粥,我坐在地毯上,直到双腿麻木,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一丝灰白。
必须弄清楚。
这个念头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全部心神。
我扶着柜门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客卧的门。
目标是主卧对面,也就是走廊尽头那间小小的家庭储藏室,我记得那里有工具。
储藏室里堆满了杂物,弥漫着灰尘和久不通风的气味。
我在角落里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一把小巧的十字螺丝刀。
冰凉的金属握在手里,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回到客卧,我反锁好门,但心脏依旧在狂跳。
我再次拉开那个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衣柜门,目光死死锁在那个微小的孔洞上。
05
我颤抖着,将螺丝刀尖锐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抵在孔洞边缘的木质纤维上。
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发抖的手腕,开始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旋转钻磨。
木屑簌簌落下,寂静的房间里,只有螺丝刀摩擦木头极其细微却无比刺耳的“滋滋”声。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汗水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我咬着牙,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在那个针尖大的点上,恐惧和一种病态的还有破釜沉舟的冲动交织在一起,推着我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
螺丝刀的尖端猛地一轻,阻力消失了。
那个原本微不可查的小孔,被我极其艰难地小心翼翼地扩大了一圈。
虽然依旧细小,但视野已经清晰了许多,像一个窥视命运的小小窗口。
我再次凑近,右眼贴上那个被我亲手扩大的孔洞。
这一次,视野清晰多了。
主卧里没有开顶灯,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壁灯,光线暧昧而压抑。
陈锋不在刚才的位置,我的视线焦急地扫过有限的范围,深灰色的地毯和床脚,还有靠墙的一个矮柜。
矮柜上方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陈锋和林晚几年前在某个海岛拍的婚纱照,照片上林晚的笑容灿烂得耀眼。
但吸引我目光的,是相框旁边,随意丢着一个深蓝色硬壳的文件袋,上面印着某个烫金的医院徽标非常显眼。
袋口微微敞开着,露出里面一叠厚厚的纸张。
病历,林晚那晚提到的“病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主卧连接卫生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林晚走了出来,她似乎刚洗过脸,额前的发丝还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眼睛红肿着,眼神空洞而疲惫。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袍,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踩在地毯上,像个游荡的幽灵。
她没有走向床,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个放着相框和病历的矮柜。
她的目光掠过婚纱照,没有丝毫停留,像看着一件毫无意义的摆设,她的视线牢牢锁定了那个深蓝色的文件袋。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谨慎。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翻开文件袋的封口。
她的动作轻得像是在触碰一片即将碎裂的薄冰。
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翻动纸张毫无血色的下颌线条。
她在看什么,那份病历里到底写了什么?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份深蓝色的文件袋,恨不得穿透那层厚厚的纸张,看清上面每一个字。
林晚一页一页地翻着,翻得很慢,偶尔会停顿很久,肩膀微微抽动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突然,她翻动的手停住了。
06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接着,她迅速地将文件袋合拢,动作带着一种慌乱的急促。
她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眼神惊恐,仿佛房间里藏着无数双眼睛。
她像捧着什么烫手山芋,又像是守护着最后的珍宝,将那份深蓝色的文件袋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身体微微蜷缩起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毯上。
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起伏着。
我看不到她的眼泪,但那极度压抑又濒临崩溃的悲恸,透过那个小小的孔洞,无声地汹涌而来,几乎将我淹没。
那份病历……就是答案。
我必须看到它!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神经。白天,陈锋照例一早就出门了,那辆黑色轿车引擎的咆哮声消失在盘山公路的尽头。
偌大的别墅又只剩下我和林晚。
我像个蹩脚的侦探,开始笨拙又心惊胆战地尾随她。
我躲在二楼的楼梯拐角,看着她抱着几件衣服走进洗衣房。
我假装在客厅窗边看风景,眼角余光却瞥见她走进厨房,动作机械地准备着简单的午餐。
那份病历,那份该死的深蓝色文件袋,会藏在哪里?
主卧?
书房?
还是……某个更隐秘的角落?
下午,林晚接了个电话。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的,我只模糊听到“……知道了……再给我点时间……”语气里充满了哀求和无助。
挂了电话,她失魂落魄地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方向。
机会。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趁着她下楼的脚步声消失,我像只受惊的兔子,几步窜到主卧门口。
门没锁,我轻轻拧开把手快速闪身进去,又迅速把门在身后带上。
主卧里拉着厚厚的遮光窗帘,光线昏暗,空气里残留着陈锋常用的须后水味道和林晚身上那股微苦的凉香,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房间,床铺凌乱,床头柜上散落着药瓶(我凑近看,是强效止痛药和安眠药),巨大的衣帽间门敞开着,里面挂满了昂贵但似乎很久没动过的衣服。
还有那个矮柜,昨晚看到病历的矮柜。
我扑过去,相框还在,旁边空空如也,那份深蓝色的文件袋竟不见了。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焦虑攫住了我。
林晚把它藏起来了。
地下室?
对,她刚刚下去了。
我冲出主卧,几步冲到通往地下室的门边侧耳倾听。
下面很安静。
我深吸一口气,拧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我尽量放轻脚步。
地下室很大,堆放着许多杂物,如旧家具、废弃的健身器材、成箱的红酒。
我屏住呼吸,借着高处小窗透进来的微光搜寻。
终于,在一个堆满旧画框和杂物的角落,我看到了林晚的背影。
她背对着我蹲在那里,正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深蓝色的文件袋塞进一个看起来非常老旧蒙着厚厚灰尘的棕色皮质行李箱的夹层里。
她放好之后,还用力按了按,确保它被完全遮盖住,然后才把行李箱重新推回到那堆杂物后面。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力气,靠着一个旧书架慢慢滑坐下来,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无声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她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像寒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叶子。
我悄悄退了出来,心沉得像灌满了铅。
那份病历,是打开所有谜题的钥匙,被林晚如此绝望地藏匿着。
它到底记录了什么?
机会在几天后的一个暴雨夜降临。
07
陈锋回来时已经接近凌晨,醉得一塌糊涂,被司机搀扶着上楼,嘴里含糊不清地咒骂着什么,摔在主卧的床上就没了动静。
巨大的雷声在别墅上空炸响,闪电撕裂厚重的窗帘,瞬间照亮室内又瞬间熄灭。
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鼾声和窗外狂躁的雨声,却毫无睡意。
午夜时分,我像幽灵一样溜出了房间。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带来惨白的光影。
我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摸到通往地下室的门。
门没锁,我拧开把手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带上。
地下室的空气更冷,混杂着灰尘和霉菌的味道。
雨水敲打高窗的声音被放大,闷闷地回响。
我凭着记忆,摸索到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
黑暗中我撞到了什么硬物,膝盖传来一阵刺痛,但我死死咬住嘴唇没发出声音。
终于,我的手摸到了那个粗糙的皮质表面——那个旧行李箱。
我的心跳得快要炸开。
我把它拖出来,手指颤抖着摸索到侧面的拉链,拉开夹层。
指尖触到了硬挺的纸张边缘!我把它抽了出来。
深蓝色的文件袋,在黑暗中像一个不祥的符号。
我掏出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光,迫不及待地翻开。
触目惊心。
诊断结论:一种极其罕见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名称拗口而冰冷。
下面的描述更是字字如刀:“进行性加重,不可逆,预期生存期3至5年……”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生存期”那行字上,大脑一片空白。
往后翻,是详细的治疗方案和费用预估。
那串长长的数字,像一串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喉咙。
七位数,开头的那个数字,庞大得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普通家庭,甚至一个曾经风光过的商人。
后面附着几张打印出来的单据:房产抵押文件(别墅赫然在列),几笔巨额贷款的合同副本,还款日期像催命符一样迫近,最后几张则是不同公司的转账凭证复印件,数额巨大,但收款方名字都很陌生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到头顶,让我如坠冰窟。
所有零碎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叠冰冷的纸张强行串联起来,组成一幅残酷而完整的图景:致命的疾病,天价的治疗费,抵押,高利贷……然后呢?
那些巨额转账,他铤而走险了,他在做什么?挪用公款还是诈骗?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感将我钉在原地。
窗外又一道惨白的闪电劈过,瞬间照亮地下室,也照亮了我手中这份沉甸甸写满绝望的判决书。
原来是这样!
哥那日益暴躁的脾气,疲惫的眼神,还有……那晚黑暗中划向自己的刀锋,那是被病痛和债务双重绞杀下,濒临崩溃的嘶吼。
林晚每夜幽灵般的造访,对着客卧衣柜的呢喃。
她是在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向隔壁那个被命运宣判,正一步步滑向深渊的男人无声地哀求,还是在对那个窥视的孔洞(她是否知道它的存在?)倾诉着无处可逃的恐惧?
就在我对着病历浑身发冷时,头顶的地板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砰!”
像是什么重物狠狠砸在地板上,伴随着一声模糊的、极度痛苦的嘶吼!
08
是陈锋,在主卧。
我像被电击般跳起来,那份病历差点脱手。我手忙脚乱地将它塞回文件袋,胡乱塞进行李箱夹层,推回杂物堆后面,也顾不上是否恢复了原状。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盖过了窗外的暴雨声。
我冲出地下室,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冲向主卧。
主卧的门虚掩着,我猛地推开,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陈锋整个人蜷缩在地毯中央,身体痛苦地扭曲着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
他双手死死地抱着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里,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非人的低吼。
汗水浸透了他的睡衣,贴在身上。
他的脸因剧痛而扭曲变形,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白沫。
“哥!” 我失声喊道,扑了过去。
“滚……滚开!” 他嘶吼着,眼睛充血布满红丝,像濒死的困兽,猛地挥开我试图搀扶的手,力量大得惊人。
他的眼神混乱而狂躁,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和一种濒临毁灭的疯狂。
“药……他的药……” 林晚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她不知何时也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头发凌乱。
她扑到床头柜前,双手剧烈颤抖着慌乱地在一堆药瓶里翻找。
药瓶被她碰倒了好几个,滚落在地毯上,发出零碎的声响。
“快!蓝色的……那个小蓝瓶!”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立刻扑过去,视线扫过滚落的药瓶。
一个深蓝色的小塑料瓶。
我一把抓起它,瓶身上贴着打印的标签,是某种强效止痛注射剂。
林晚已经撕开了一个一次性注射器的包装,“给我!” 她抢过药瓶,动作快得惊人,用牙齿咬掉注射器的保护帽,将针头狠狠扎进药瓶的橡胶塞,拇指推动活塞,透明的药液被迅速抽入针筒。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不顾一切的熟练,眼神却空洞得吓人。
她跪倒在陈锋身边,无视他痛苦的挣扎和挥打,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痉挛的手臂,另一只手拿着注射器,看准位置,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拇指用力,将药液快速推入。
“呃啊——!” 陈锋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摔落。
林晚死死按住他,泪流满面,嘴里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忍一下……锋……忍一下就好了……求你了……忍一下……”
我僵在一旁,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一幕,手脚冰凉。
那蓝色的药液,是止疼的良药,还是加速坠落的毒药?
陈锋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急促的喘息慢慢变得粗重而缓慢,像破旧的风箱。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瞳孔涣散,只剩下生理性的巨大痛苦褪去后的空洞和麻木。
汗水浸湿了他身下的地毯,留下一片深色的印记。
林晚瘫坐在他身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失神地看着他,眼泪无声地滑落。
空气里只剩下陈锋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依旧狂暴的雨声。
我默默退出主卧,轻轻带上门。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板上,那份病历上冰冷的诊断和天价数字,还有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在我脑海中反复冲撞。
原来这就是真相。
09
华丽别墅的外壳下,是正在腐烂的绝望。那衣柜上的洞,窥见的不是香艳,而是命运狰狞的獠牙。
几天后,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开始笼罩别墅。
门铃声变得极其稀少,陈锋的手机却总是突兀地响起,刺耳的铃声一遍遍划破寂静。
他接电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里的烦躁和焦虑几乎要溢出来,眼神阴鸷得像要杀人。
好几次,我路过书房,听到他对着电话低吼:“……钱!再给我两天!……我他妈知道后果!” 或者“……东西准备好了,老地方……别再催了!”
每一次这样的电话后,家里的气氛就更加凝重一分。
林晚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眼下的青黑浓得化不开,像被人狠狠打过两拳。
她更加沉默,像一缕游魂,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出来,眼神也是空洞的,带着一种死寂的麻木。
她不再去地下室,也不再对着衣柜低语。那个衣柜上的孔洞,仿佛也随着秘密的揭开而失去了意义,变得只是一个丑陋的物理存在。
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辆黑色的轿车咆哮着冲进车库时,我正在客厅窗边。
陈锋几乎是撞开车门跳下来的,动作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狂躁。
他大步冲进客厅,脸色铁青,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四周,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林晚!林晚!” 他嘶吼着,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林晚从房间里出来,脚步有些虚浮,脸色白得像纸。
她看着陈锋,眼神复杂,恐惧中似乎还掺杂着一丝早已预料的平静。
“东西呢?” 陈锋几步冲到她面前,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快给我!现在就要!” 他的呼吸粗重,喷在林晚脸上。
“在……在书房抽屉……” 林晚的声音抖得厉害。
陈锋一把推开她,像一阵旋风般冲向书房。
林晚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哼。
她靠着墙,痛苦地弯下腰喘息。
几秒钟后,陈锋从书房冲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看也没看林晚和我,径直冲向玄关,粗暴地拉开大门。
就在门被拉开的瞬间,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无数把锋利的刀,猛地撕碎了别墅区惯有的宁静。
声音尖锐、急促、连绵不绝,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整栋别墅死死包围。
红蓝两色的警灯光芒透过宽大的落地窗疯狂地闪烁着,像无数只诡异的眼睛,把整个客厅映照得光怪陆离,明灭不定。
陈锋的脚步僵在玄关,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牛皮纸袋。
他的背影在闪烁的警灯下凝固成一尊僵硬的石像。
几秒钟后,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脸上所有的狂躁和凶狠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绝望和认命。
他看向客厅里的我们,目光扫过林晚,最后,竟然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绝望,有哀求,有最后一丝疯狂的孤注一掷,还有一种,让我瞬间如坠冰窟的,近乎于托付的决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警笛声疯狂地挤压,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林晚动了。
10
她像一道白色的闪电,猛地扑向僵立在玄关的陈锋。
她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她撞进陈锋怀里,双手死死环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
陈锋被她撞得向后踉跄一步,下意识地抬起手臂。
就在身体紧贴的瞬间,借着身体的掩护,林晚的右手极其迅疾地从自己睡袍宽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一个同样厚实的、颜色略深的牛皮纸文件袋。
她的动作隐蔽到了极点,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紧接着,她猛地将那个文件袋狠狠塞进了我僵硬垂在身侧的手里,我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
纸袋粗糙的触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阿默!” 林晚猛地抬起头,看向我。
她的脸近在咫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毒的针,每一个字都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替你哥顶一次罪,就这一次,就当还他当年从火场里把你拖出来的情分。”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海里轰然引爆。
火场,那场几乎被我遗忘在童年角落,吞噬了老房子的火灾,浓烟、灼热,还有窒息的绝望。
是比我大五岁的陈锋,那个当时还瘦弱的少年,冲进火海硬生生把我从快要坍塌的房梁下拖了出来……
那份被我攥得变形的文件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掌心,沿着手臂一路烫进心脏。
林晚最后那句话,裹挟着童年火场里浓烟与灼热的记忆碎片,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
替罪?顶罪?还情分?
警笛声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灌入耳朵,尖锐得几乎要刺穿鼓膜。
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在陈锋死灰般的脸上,在林晚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中,疯狂地跳跃、闪烁、切割,将眼前的一切撕裂成明暗交替的碎片。
时间被无限拉长,又被这刺耳的声音和刺眼的光疯狂压缩。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绝望地撞击着肋骨,一下又一下。
陈锋僵硬地站在玄关,手里那个装着他“生意”罪证的牛皮纸袋无力地垂着。
他看着我,看着林晚塞进我手里的那个纸袋,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濒死又浑浊的灰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模糊意义不明的咕哝。
林晚依旧死死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她塞给我东西的那只手,此刻正紧紧攥着陈锋背后的衣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
沉重的、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如同丧钟。
11
“开门!警察!”
威严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低下头。
手中那个颜色略深的牛皮纸袋,封口粗糙,似乎封得并不严实。
里面装着什么?能“顶罪”的东西?伪造的证据?足以把我拖入深渊的“罪证”?我攥着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汗水瞬间浸湿了粗糙的纸面。
玄关处,陈锋的身体似乎晃动了一下,像是被那敲门声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空着的手,没有去开门,而是用一种近乎僵硬还带着某种仪式感的动作,轻轻地、极其轻地覆在了林晚环抱着他腰的手臂上。
那动作里,没有力量,只有一种沉重的、无法言说的疲惫。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环抱得更紧了,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站在那里,站在闪烁的警灯和刺耳的警笛交织成的风暴中心。
左手,是我在花园里捡到的那个廉价还沾着泥点的小熊钥匙扣,不知何时被我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塑料边缘硌得生疼。
右手,是那个能吞噬我未来的文件袋。
火场的记忆碎片在眼前翻腾,灼热的空气,呛人的浓烟,房梁倒塌的巨响,还有那个少年陈锋嘶哑的喊叫和拖拽我时手臂传来的、几乎要断掉的力道……
门外的敲门声变成了更加急促、更加沉重的撞击。
“咚!咚!咚!”
如同命运最后的通牒。
警笛声尖锐得像是要刺破苍穹,红蓝光芒在视网膜上疯狂灼烧。
那沉重的撞门声,一下又一下,如同巨锤砸在濒临破碎的鼓面上,震得脚下昂贵的大理石地面都在嗡鸣。
我低下头,视线死死钉在右手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上。
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尖叫。
顶罪?用我的未来,去填补陈锋滑向深渊的窟窿,就因为那场遥远火场里他伸出的手?
左手心里的塑料小熊硌得掌骨生疼,廉价,粗糙,沾着花园的泥土,像一块从另一个平凡世界掉落的碎片。
它提醒着我,我本不该在这里,不该卷入这栋华丽坟墓的崩塌。
陈锋覆在林晚手臂上的那只手,那只沉重疲惫的手,像一根引信,点燃了我胸腔里积压的、混杂着恐惧、悲凉和巨大荒谬感的怒火。
不。
这个字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混乱和犹豫。
我不能。
12
火场的恩情,是命。
但此刻的“顶罪”,是让我把这条命,连同灵魂,一起扔进另一个更肮脏,更永劫不复的深渊。
这不再是偿还,是彻底的献祭和毁灭。
我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僵硬的陈锋和颤抖的林晚,投向那扇被撞击得摇摇欲坠的厚重木门。
门外,是法律,是秩序,也许冰冷,但至少是光天化日下的审判。
门内,是用谎言和绝望砌成的坟墓。
就在撞门声达到最猛烈顶点的那一刹那,就在那扇象征着隔绝与秘密的门即将被外力强行破开的瞬间。
我动了。
没有冲向大门,也没有将手中的文件袋藏匿或丢弃。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右手,将那个沉甸甸颜色略深的牛皮纸文件袋,朝着玄关正前方,那扇被疯狂撞击的大门方向,狠狠地决绝地扔了过去!。
文件袋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而沉重的弧线。封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彻底撕裂开来。
纸张,无数张印着密密麻麻字迹,盖着猩红印章,贴着照片的纸张,如同被惊飞的惨白鸟群,瞬间从撕裂的袋口喷涌而出。
它们在空中翻飞、旋转、散开,被窗外疯狂闪烁的警灯染上诡异的红蓝之色,然后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宣告终结的纸雪,飘落在那光洁的映照着警灯的地板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陈锋的身体猛地一震,霍然转头看向我,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惊骇、暴怒和彻底绝望的光芒。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被扼住咽喉的嘶吼:“你……”
林晚也抬起了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和彻底的茫然。
她看着漫天飘落的纸片,又看向我,那双曾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飓风扫过的、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环抱着陈锋的手臂,无力地、缓缓地滑落下来。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厚重的实木大门,在最后一下猛烈的撞击下,终于不堪重负,带着门框撕裂的碎木屑和扭曲的金属铰链,轰然向内倒塌!
刺眼的白光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破开的门洞外汹涌而入,粗暴地驱散了客厅里闪烁的红蓝光影。
强烈的光线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逆着光,门口出现了几个高大而肃穆的身影,深蓝色的制服在强光下轮廓分明,如同冰冷的雕塑。
黑洞洞的枪口,在强光下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稳稳地指向客厅内的我们。
“警察!不许动!”
威严的喝令声如同惊雷,在空旷的客厅里炸响,盖过了渐渐停歇的警笛尾音。
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那声“不许动”像无形的锁链,瞬间捆住了客厅里所有活物的动作。
陈锋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整个人晃了晃,最终颓然地向后倒去,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那个装着真正罪证的牛皮纸袋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散落的文件旁边。
他低着头,肩膀垮塌下去,脸深深埋在阴影里不再有嘶吼,只有粗重而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他完了。
13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大的冰,砸碎了所有的支撑。
林晚没有去扶他。
她依旧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苍白石膏像。
她的目光空洞地越过倒塌的大门,望向门外被强光渲染得一片模糊的雨后的天空。
没有眼泪,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她精心准备的伪造文件,此刻正像废纸一样散落在警察的脚下,连同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希望,一同破灭。
一个警察警惕地迈过倒塌的门板,踏入客厅。
他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陈锋身上。
他朝身后做了个手势,另外两个警察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地将瘫软在地的陈锋架了起来。
手铐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强光下一闪,“咔嚓”一声脆响,锁住了那双曾经翻云覆雨的手腕。
陈锋没有任何反抗,像个沉重的麻袋,被拖着向外走去。
经过我身边时,他似乎微微侧了一下头,浑浊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彻底枯竭的疲惫和灰败。
很快他便被带出了门,消失在刺眼的光幕和警灯闪烁的包围圈中。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晚,还有满地的狼藉——散落的文件,倾倒的门板,碎裂的木屑,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和绝望的味道。
一个警察蹲下身,开始仔细地一张一张地捡拾地上散落的文件,包括林晚塞给我的那些伪造品,以及从陈锋袋子里掉出来的真正的罪证。
每一张纸都被小心地装入透明的证物袋,封存。
林晚终于动了。
14
她缓慢地直起身,离开倚靠的墙壁。
她的动作僵硬,仿佛每一块骨头都生了锈。
她没有看我一眼,目光依旧空洞地投向门外。
随后她迈开脚步,赤着脚,无声地踩过冰冷的地板,踩过散落的纸张,像一缕即将消散的游魂,跟着警察一步一步走出了这栋曾经华丽,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的别墅。
强光从破开的门洞涌入,将她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客厅狼藉的地面上,最终融入门外的光晕里,消失不见。
巨大的喧嚣和混乱如同潮水般退去。警察带走了人,带走了文件,拍照,取证,最后也离开了。
倒塌的大门被临时用警戒带封住,像一个巨大的丑陋的伤口。
刺眼的警灯熄灭了,别墅区死寂得可怕,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受惊的鸟鸣。
我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得如同废墟的客厅中央。
脚下是散落的零星纸张碎片,在窗外透进来的、雨后惨淡的天光下,泛着死寂的白。
空气中还残留着尘埃、硝烟(心理上的)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林晚身上那股凉而苦的香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末世般的味道。
左手心里,那个廉价的小熊钥匙扣几乎被我捏得变形,塑料的边缘深深嵌进掌心的皮肉里,带来一阵迟钝的痛感。
我缓缓松开手,将它举到眼前。
塑料小熊憨态可掬地笑着,身上还沾着花园里新鲜的泥土。
它像一个来自遥远平行世界的信物,提醒着我曾经有过的或许平凡但至少干净的生活。
我转过身,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间暂时还属于我的客卧。
拉开衣柜的门,里面空荡荡的。我拿出自己那个半旧的旅行背包,开始机械地往里塞为数不多的几件衣物和洗漱用品。
动作很慢,每一个折叠都带着迟滞。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衣柜内侧那个小洞上。
那个被我亲手扩大的窥视孔,边缘还残留着木屑的毛刺。
它像一只漆黑的眼睛,无声地回望着我。
我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那个孔洞粗糙的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这小小的孔洞,曾是我窥探深渊的窗口,也是所有崩坏开始的地方。
拉上背包拉链,背在肩上。
分量很轻,轻得不像装着一个被颠覆的人生。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和这个衣柜里的那个洞。
然后,转身,走出客卧,穿过一片狼藉的客厅,没有再看那扇倒塌的大门一眼。
警戒带的黄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刺眼。我弯腰,从它下方钻了出去。
外面,雨彻底停了。
天空是洗过般的灰蓝色,空气冰冷而湿润,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腥气。
盘山公路上空空荡荡,我沿着湿漉漉的路边,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没有回头。
身后那栋半山别墅,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渐渐隐没在越来越浓的暮色和山岚之中。
山脚下的公交站空无一人,我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坐下,背包放在脚边。
我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被塑料小熊硌出了几个深深的发白的凹痕,边缘微微泛红。
那个沾着泥的小东西,安静地躺在我的掌纹里,依旧憨憨地笑着。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
一辆略显破旧的长途大巴,亮着昏黄的车灯,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喘着粗气,沿着蜿蜒的公路爬了上来。
车顶的电子显示屏滚动着模糊不清的目的地。
车门“嗤”地一声在我面前打开,泄出车内浑浊的暖气和嘈杂的人声。
司机叼着烟,含糊地问:“走不走?”
我站起身,拿起脚边的背包,最后看了一眼掌心的小熊,然后,把它轻轻放进了外套胸前的口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抬腿,迈上了大巴车冰凉的台阶。
车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清冷的空气和雨后山林的景象。
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低吼,车身缓缓启动,带着一种老旧的震颤,沿着湿漉漉的盘山公路,向着山下城市那片巨大而模糊的灯火初上的光晕驶去。
来源:黄小乖的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