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水晶灯在酒店二楼的宴会厅里晃出碎光,我蹲在椅子前,指尖捏着糖糖歪成麻花的鞋带。这丫头今早非闹着穿新买的蕾丝裙,说"像童话里的公主",结果蕾丝边扎得小腿起了红疹子,刚才追着服务员端的果盘疯跑,鞋带早散成了乱麻。
水晶灯在酒店二楼的宴会厅里晃出碎光,我蹲在椅子前,指尖捏着糖糖歪成麻花的鞋带。这丫头今早非闹着穿新买的蕾丝裙,说"像童话里的公主",结果蕾丝边扎得小腿起了红疹子,刚才追着服务员端的果盘疯跑,鞋带早散成了乱麻。
"爸爸,那个阿姨一直看我。"糖糖拽了拽我衣角,声音软乎乎的。我抬头,就见宴会厅门口立着个穿墨绿连衣裙的女人。卷发松松挽成个髻,耳坠是细链子坠着颗珍珠,衬得脖子白得像刚剥壳的荔枝。她手里拎着爱马仕铂金包,可目光全黏在糖糖身上,像是要把孩子的每根头发丝都刻进骨头里。
"那是苏阿姨,爸爸高中同学。"我喉咙突然发紧,站起来时膝盖重重撞在桌角,疼得倒抽冷气。糖糖却不怕生,歪着脑袋打量她:"阿姨真好看,像电视里穿公主裙的姐姐!"
女人踩着细高跟往前走,"嗒嗒"的脚步声比我心跳还响。她蹲下来,手指悬在糖糖发顶半寸的地方,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糖糖!"丫头晃着马尾辫,"爸爸说我出生那天,他煮了十碗酒酿圆子,甜得护士站都飘着香!"
我胃里泛起酸水。八年前的产房里,苏小棠疼得指甲掐进我手背,汗湿的病号服贴在背上,骂我"陈实你个王八蛋"。生完糖糖第二天她就说要去北京,说"小县城的日子能把人熬成标本"。我红着眼求她:"等糖糖上幼儿园行吗?"她背过身去,床头保温桶里的酒酿圆子结了层白膜,冷得像块玉。
"糖糖真可爱。"苏小棠声音发颤,从包里摸出块草莓软糖。糖糖刚要接,我攥住她手腕:"不能随便拿别人东西。"指尖触到她细瘦的手腕,突然想起八年前她也是这样,攥着我的手腕说"等我混出样就回来"。
"小棠大明星可算到了!"班长老周举着啤酒瓶凑过来,扫了眼我和糖糖,"陈实,你俩这是——"
"同学。"我和苏小棠同时开口。她站起来时,我瞥见她耳后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和高中教室后排传纸条时一模一样。那时候她总戳我后背:"陈实你要是敢不要我,我就去北京当大明星。"我在纸条上画了个冒热气的豆浆杯:"你当大明星,我就开早餐店,给你留最烫的豆浆。"
清蒸多宝鱼端上来时,糖糖眼睛亮得像两颗小玻璃珠。我拿勺子给她挑刺,鱼刺扎得指尖生疼,余光瞥见苏小棠在喝柠檬水,杯沿沾着浅粉唇印。老周扯着嗓子讲她高中跑800米摔了还拿第一,她笑着点头,可餐巾纸早被她绞成了团。
"陈实,你还开着早餐店呢?"隔壁桌的阿杰问。我点头:"在一中后门,'实诚早点',你们要是路过......"
"爸爸,我要喝酸奶!"糖糖拽我衣角。我刚要喊服务员,苏小棠已经招了招手:"麻烦拿瓶儿童酸奶,常温的。"她转头对糖糖笑,"阿姨小时候也爱喝这个,你爸爸那时候总偷他爸小卖部的酸奶,塞我课桌里。"
糖糖"哇"地瞪圆眼睛:"爸爸原来这么厉害!"我喉咙发苦。八年前她走那天,我追着出租车跑了三条街,口袋里装着没送出去的红枣味酸奶,在六月的太阳下早捂化了,黏糊糊的,像团化不开的心事。
"小棠姐,你老公没来啊?"化着浓妆的女同学抿了口酒,假睫毛忽闪忽闪,"上次看你和那谁拍杂志,可亲密了。"
苏小棠捏着酸奶瓶的手顿了顿:"没结婚。"
宴会厅突然静得能听见空调风的嗡鸣。我低头给糖糖擦沾了酱汁的下巴,听见她小声说:"爸爸,阿姨的眼睛红了。"
我抬头,撞进苏小棠泛红的眼睛里。那眼神像极了八年前的深夜——她抱着哭闹的糖糖在客厅转圈,台灯暖黄的光打在她青黑的眼底下,声音哑哑的:"陈实,我不是不想当妈,可我才24岁啊,我连自己都没活明白......"
"糖糖,喊苏阿姨。"我听见自己说。
"苏阿姨!"糖糖脆生生的声音撞在水晶灯上。苏小棠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抓起包往洗手间跑,我看见她肩膀在抖,耳坠上的珍珠跟着晃,像要掉眼泪。
"我去看看。"老周刚要动,我已经站了起来。糖糖揪我裤脚:"爸爸你要走吗?"
"不走,就去说两句话。"我摸了摸她软乎乎的脑袋,往洗手间走。
女厕门口,苏小棠正对着镜子抹脸,睫毛膏晕成两道黑痕。听见脚步声她没回头:"陈实,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不恨。"我靠在墙上,"你走那年冬天,糖糖发高热,我抱着她在医院走廊坐了半宿。护士问是不是单亲爸爸,我说是,心里想的是'她妈只是去北京追梦了'。"
她转身,眼泪啪嗒啪嗒掉:"我在北京住过地下室,演过死尸,被副导演骂'就你这长相还想当女主'。去年拿最佳女配角那天,我在后台抱着奖杯哭,满脑子都是糖糖第一次喊'妈妈'的声音......"
"你走的时候,糖糖才八个月。"我喉咙发紧,"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妈妈'该怎么喊。"
苏小棠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能让我看看她的照片吗?从小到大的。"
我掏出手机,翻出相册。百天照里她皱着眉头像小包子,第一次走路扶着沙发摇摇晃晃,上幼儿园哭花了脸,在早餐店踮脚帮我擦桌子......苏小棠看得入神,手指轻轻碰了碰屏幕上糖糖的脸,像在碰什么易碎的宝贝。
"上个月她过生日,"我轻声说,"许愿时闭着眼睛,小手指翘着说'希望爸爸不要太辛苦,希望妈妈能看见我'。"
苏小棠突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手机壳上。那是糖糖幼儿园手工课做的,硬纸板贴满亮片,歪歪扭扭写着"爸爸专属",亮片扎得她手背有点疼,可她舍不得松开。
"陈实,"她抬头,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我能抱抱她吗?就一下。"
我没说话,转身往宴会厅走。糖糖正趴在桌上用吸管戳酸奶,见我过来就扑进我怀里:"爸爸,我困了,想回家。"
苏小棠跟在我身后,走到糖糖面前又停住,像怕吓着她。糖糖却歪着脑袋:"阿姨,你哭了?"
"阿姨眼睛进沙子了。"苏小棠吸了吸鼻子。
糖糖突然伸手,用肉乎乎的小手给她擦脸:"我爸爸说,哭的时候要抱抱。"
苏小棠蹲下来,颤抖着张开双臂。糖糖歪了歪头,像平时我哄她睡觉那样,扑进她怀里。苏小棠把脸埋在孩子发间,肩膀抖得厉害,我听见她哑着嗓子:"糖糖,妈妈......妈妈对不起你......"
糖糖懵懵懂懂拍她后背:"阿姨不哭,我把我的小熊分给你玩。"
我退到窗边,路灯把树影投在玻璃上。风掀起窗帘,宴会厅的气球轻轻摇晃。八年前的清晨突然浮现在眼前——苏小棠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阳光透过纱窗照在她脸上,她抹了把眼泪说:"陈实,等我混出个样,一定风风光光回来见你们。"
可现在她混出样了,却在同学会上抱着别人的女儿哭。
"爸爸,阿姨为什么哭呀?"糖糖从苏小棠怀里抬起头。
我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因为阿姨......太想一个人了。"
苏小棠松开手,用袖子擦了擦脸,勉强笑了笑:"糖糖真乖。"
我牵起糖糖的手:"该回家了,明天还要上舞蹈课。"
"苏阿姨再见!"糖糖挥了挥小胖手。
苏小棠站在原地,看着我们往外走。走到电梯口时我回头,她还立在宴会厅中央,水晶灯在她头顶流转,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根被风吹歪的芦苇。
出了酒店大门,糖糖打了个哈欠,趴在我肩头嘟囔:"爸爸,苏阿姨长得好像我画的妈妈。"
我脚步顿了顿。夜风带着暖意,梧桐叶沙沙响,远处夜宵摊有人喊:"老板,来碗酒酿圆子!"
回到家,糖糖很快睡着了。我坐在客厅翻相册,最后一页是张泛黄的合影——18岁的苏小棠站在我旁边,蓝白校服上沾着草莓软糖渣,是我趁她不注意塞的。照片背面有她的字迹,一笔一画的:"陈实,等我们老了,要在早餐店门口摆两张藤椅,我织毛衣,你剥毛豆。"
手机震动,是苏小棠的消息:"明天早上,能让我去'实诚早点'喝碗豆浆吗?"
我盯着屏幕看了十分钟,最后回了个"好"。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照得茶几上的全家福微微发亮。那是糖糖四岁时拍的,我抱着她,背景是空的——妈妈的位置一直空着。
现在,那个位置好像有了点模糊的影子。可我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算粘起来,也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
只是不知道,糖糖画里的妈妈,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走进她的生活呢?
来源:就是那只猫